一路乘車到郊外，暢通無阻，不得不說一千七百年前的環境真的好，好的沒話說。

遠處的邙山蔥蔥綠綠深深淺淺，山跡線高低起伏錯落有致。

山角下有座灰色的城，城墻筆直，氣勢恢宏。

在這麽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它透出的孤涼，可想而知近看會是個什麽樣。

“那是金墉城，楊太後就被監禁在那裏。”葛洪說完轉頭去看山坡下一片白花花的羊群，而另一邊的衛玠擡頭瞇著眼看著天，也不知道他是在天上的風箏還是天上成黑點的鳥群。

葛洪說的楊太後應該就是司馬衷的母親，而陷害殺死她的就是他的皇後賈南風，世人傳說史上最醜最善妒的皇後。

說白了就是婆媳大戰，而楊太後作為婆婆的一方，失敗了，落個監禁被殺的下場。

有些佩服葛洪當面直言，雖然當下是個統治還算寬松的朝代，但這番話也是朝廷的禁忌，畢竟賈南風是當今的皇後。

今天來放風箏的除了我們三個，還有衛家三姐妹，衛玠的嫂子王茵因為要照顧女兒便待在家中。

起因是我們三個準備出門，恰巧遇到衛珊來尋我玩，說起要出城游玩，便一呼百應，呼啦啦把衛琳，衛珂都拉上了。

看著樹陰下坐著一小撮一小撮的人頭，不得不說，這出來放風箏本是件最愜意，最自由的事，至少在這個年齡來講。可一看那出門的架式，就給打敗了。

一個主子帶兩個小廝三個丫鬟，浩浩蕩蕩二三十人的隊伍，天上七八只風箏孤零零地飄著，還有一兩只本來就小又不敢飄的太高的，估計是哪個得寵的仆人放來湊數的。

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每到春天，天上飄的風箏都是一堆一堆的，有時候你擋我的路，我攪你的線，運氣好的話可以拖死五六只，以大笑大哭收場，何其恣意。

哪像現在，放風箏就是放風箏，還有小廝聽你指揮扯線收線，幾個風箏排排放，規規矩矩地天空中飄著，感覺少了童年的樂趣。

我覺的這風箏還是拽在自己手裏才有樂趣，手中的線一緊一松，一退一進都關乎著風箏是飛的高，還是死的快。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享受著和煦的春風，欣賞著曠古的美景，感受著野外特有的草香，還有窈窕淑女及第一美男作陪，不得不說，享受大於遺憾。

“小郎君，張司空家的幾位娘子正巧來此游玩賞景，也是帶著紙鳶來的，還有漢光鄉候的兩位愛子。”衛嘉站在一邊向衛玠回報。

我和葛洪聽的清清楚楚，面面相覷，都覺野外放風箏都能湊到一起，真不容易。此時我也明白了，當今的張司空除了張華還能有誰？

“你帶著昨天佃戶新送來的桃子過去看看吧。”衛玠頭都不帶向那邊轉的，視線放在遠處，根本不拿對方及對方的家世當回事。

衛玠在我心裏的清骨形象又加升了幾分，他是鐵了心不願接觸政事的，連當朝司空也不放在眼裏敷衍了事，是有多排斥朝政官權啊？

過了一會兒，就見幾個穿著不俗，衣著鮮亮的女子帶著一群人呼拉拉地走過來，離她們最近的衛家姐妹已經起身上前迎了幾步，而衛玠卻還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眼皮都沒睜一下，頗有幾分水來土掩的拖拉。

主人不動，我和葛洪也懶得動，反正也不熟悉，劉聰劉曜也只是一面之緣，劉聰的人品性格與自己也不對口，劉曜什麽性格倒還不清楚，再加上根本就沒說幾句話，說是朋友都勉強，實在不值的費神。

突然發現，衛玠還是很任性的一面。

劉氏兄弟好像也感應到與我們相見的尷尬，便沒見他們二人過來，倒是與張司空家的三個娘子和衛家姐妹打的一片火熱，時不時傳來一陣悅耳動聽的嘻笑怒罵，六個世家小姐連帶圍攻他們的十幾個丫鬟都是嘴巴扯快扯到耳朵上的笑。

禁不住好奇轉頭看了一眼，原來討世家小姐歡心的是劉聰，幾個女子眼中都冒著崇敬的目光，劉聰也是一個拉的照顧著，既不厚此薄彼，也不偏愛貴賤，頗顯八面玲瓏的貴族子弟範。

而劉曜還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我轉頭看時，他正收放手裏的線，一張巨大的風箏準備脫手。

劉聰和劉曜是不同的，我在心裏想，對劉曜的印象好了幾分。

不一會兒，天空就多了一張巨鷹風箏，保守估計要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的大些，甚是奪人眼球。

因為是臨時起意，我們這群人的風箏還是往年留下的。

衛玠的是一只紅鯉圖案，顏色鮮艷，骨骼分明，四只魚鰭隨風而動像活了一般，把藍天白雲當池水，隨風而動游。

衛家三姐妹的是三只造型各異，小巧玲瓏的蝴蝶，鮮紅鮮綠色彩多姿，此時幾支翅膀像活了一樣在空中翩翩起舞，甚是欣心悅目。

我和葛洪的是衛嘉從倉庫裏找的，葛洪不喜張揚，便直接要了素淡些的扇子圖案。

而那有塊紅紙補丁，顏色也像洗了幾次一樣的鳳鳥便落到我手裏，此時在天空中放大，才覺的沒那麽難看，反而越看越順眼。

巨鷹紙鳶周邊出現幾只紅的綠的，造型各異的風箏，更顯雄偉壯觀，出盡了風頭。

如果風箏就這麽在天空中自在的飄蕩著，放風箏的小廝再敬業點，大家都守著自己的心情觀賞天空中的精靈，將是一幅多麽和諧，春意濃濃的少年少女戲紙鳶圖啊！

這只是如果。

事實是，這片難得的高坡僅的狹小空間，站滿了人，而固定風箏的線被風吹成不可思議的弧度，高低之間夾縫生存。好巧不巧又吹來一陣現猛烈的風，硬把東南風改成東風。我和衛玠葛洪坐在最西，一時之間東面的那幾只風箏都齊齊的飄向我們這邊，破有大軍壓境的緊張感。

衛家姐妹和張家娘子幾只小巧的風箏線還好沒放那麽長，還能勉強避開，可那只巨鷹的風箏也向這邊飄過來，有清理“障礙”的意思。

山坡下的羊群游不知何時已經走遠，剛才還靜坐閑悠悠放風箏的小廝此時已經慌亂一片，幾個娘子不再與劉氏兄弟談心，指揮自己的小廝收線，幾個丫鬟也坐不住去幫忙。

風越吹越大，我有點擔心，看到馬上要與我的風箏撞上的巨鷹，忍不住回頭看。只見劉曜一人死死拽住線，巋然不動，慢進慢退的收線，一幅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樣子。

他旁邊的劉聰絲毫不受影響，與張家的娘子低眉訴語。

我的那張本就破舊的風箏此時補丁已被吹出裂縫來，在空空惶惶不安的東來西往，眼看就要與衛玠那只相撞。

只能盡量再放偏點，在心裏祈禱不要撞上。可風箏似乎不聽我的指揮，不讓它去哪，它偏要往哪飛。

一個前來幫忙無從下手的小廝手裏拿著剪刀，要給不給的樣子，看著就來氣。我奪過剪刀，直接剪斷線子，那風箏便脫了線蕩蕩悠悠飄遠。

看來這小廝對剪風箏線是“慣犯”呢，不然手裏怎麽會拿把剪刀呢？

我以為它會飄遠，卻不想搭上那只巨鷹的線，纏在上面，那巨鷹好像不受影響，依然穩穩地在空中飛翔。

其他幾只風箏此時也受不住這陣風，紛紛斷了線，游蕩在空中，越飄越遠。

好好的一場春游瞬間失去了和諧。

風漸漸小下去，衛玠和葛洪的保住了，在空中掙紮了幾下，才穩穩地飄著，除了魚鰭邊角擦傷以外還算完好如初。

看到還存活兩支，心底的失落才好轉些。

衛玠從風乍起時就一直不作為，任風吹任場面混亂，以旁觀者的姿態旁觀。此時他盯著風箏已經看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他被風吹成雕像了，才見他衣袂輕甩的起身，向後來的那群人走去。

隨著他遠去，一縷白色的身影隨風消失在人群中，被花花綠綠地美人裙帶淹沒。

剛才還帶著欣賞的心情瞬間黯淡下來，仿佛隨著那縷似仙似夢的身影離我遠去，心頭空落一塊。

“衛玠很反常。”坐在一邊的葛洪說道，頓了一下，又繼續建議道：“我們過去看看吧。”

那群人，離自己那麽遠，又這麽近。

“如初娘子，我們又見面了。”說話的是劉聰，皮笑肉不笑的，原來上次他就已經知道我是女子了。

“玄明郎君客氣，上次並非有意欺瞞。”說完作一女子揖。

“如初娘子客氣。上次離別匆匆，沒能與玠郎君，葛郎君，如初娘子盡興相談一直惋惜，不曾想今日在此相逢，甚是歡喜。”

劉聰說的風輕雲淡，聽者卻有心，尤其是站在他身邊的淡青色襦裙的女子，眼睛裏閃過一瞬驚奇，和微不可查的醋意。

距上次見面十餘日，我記性再差，也清楚地記得上次的談話內容，可謂毫無對話可言。

怎麽現在劉聰把話說的這麽暧昧？成了離別匆匆，不盡興的樣子，好像我們跟他很熟。眉頭不自覺的緊索了一下，這個劉聰到底搞什麽名堂？

“今日風光好，我們也沒想到能在此與兩郎君相遇。”我客氣道。

“紙鳶飛的飛，壞的壞，還怎麽玩啊？”旁邊傳來一個女子撒嬌的聲音，語氣頗為嬌氣，腦袋裏冒出三個字——嬌小姐。

我也顧不得跟劉聰寒暄，瞥頭看到一位著綠裙，剛及笄的樣子，皮膚白皙，膚若凝脂，眼睛有神，櫻桃小嘴，尖尖下巴的可憐人兒仰著頭，眨著眼睛，死死盯著劉曜，似生氣又似撒嬌。

“回去，給你做個便是。”劉曜不看她，竟自弄手裏一進一收的線，那張巨鷹紙鳶越來越大，轉眼便近在眼前。

那張搭他線的紙鳶也慢慢收了回來，可惜的是紙面已經破了一個大洞，不成樣子。

劉曜把巨鷹風箏給一邊的仆人，看了一眼那張已經破爛不堪的風箏對我說：“這紙鳶破了，改日做一只送於你。”說的自然而然，連個稱呼都沒有，語氣理所當然。

用詞還頗講究，他說的是送，不是賠。如果他說賠，我還可以拒絕，可是送就變了意思，讓人拒絕不得。

看到劉聰狡猾一笑，又看了看衛玠，笑意更深。

我覺的不是劉曜這人嘴笨不會表達，要麽就是他故意制造困擾，而他親兄弟劉聰貌似是希望局面越亂越好，不亂心裏都不舒服。

當下不得不佩服劉氏兄弟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一個搗亂，一個腹黑。最後還成功地把天下也攪亂，流芳百世。

我低頭不語，好像不管怎麽說，說什麽，都會讓人想多想偏。既然如此，我就省省口水，讓他們隨意鬧去，清者自清。

“魚蓮，不要鬧，你曜哥哥脾氣不好，可沒我這麽好說話。”說著轉頭看那名綠裙女子，眼裏笑意頗深。

又看向衛玠，說道：“今日難得，不如我們一起去南郊舟游，玠郎君意下如何？”

衛玠微微垂眉，回頭看了看衛家姐妹的目光，微微點頭。

一個簡單的動作，近六十多人的隊伍又開始忙碌，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伺候的伺候，浩浩蕩蕩殺到南郊。

當下日光由中偏西，春光依然好，還有那麽多俊男靚女，甚是引人註目。還好是在郊外，人不是那麽多。

車輛顛簸，腦袋昏昏沈沈，地方到了，自己也在車上睡爬下了。

再醒來時，車子已經平穩停下，日光更偏西。

看到站在車邊的蝶香，腦袋漸漸清明許多：“到南郊了嗎？”

“早到了，玠郎君說不要叫醒您，讓您好好休息著。”蝶香的臉被曬的有些紅，額頭滲出一層淡淡的水珠。

我拿起自己的帕子，幫她拭去汗珠，蝶香眼睛瞪的大大的，目光浮動。

我微微一笑：“以後，別這麽傻，偷懶都不會？還要我教你？”說著也不管她的情緒，下了車。

“娘子！蝶香受不起您的好。”說著竟雙膝竟跪了下去。

“有什麽受不起的。你又沒害我，只不過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罷了。”看到蝶香兩行清淚，有些於心不忍。

我知道她是老夫人派來監視我的，蝶香也是個玲瓏的人，事情做的很好。只不過她不知道老夫人監視我的目地，又見我對她這麽好，心中有愧罷了。

“娘子！娘子，我……”

“情理之中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怪你。”

“娘子！以後，蝶香都聽您的，您去哪，蝶香就去哪，蝶香吃過苦，不怕。”

聽到蝶香這麽說，知道她是真心對我了，冒著被驅逐出衛家的風險。一個奴隸如果被家族驅逐出來，這一生基本就結束了。

我把她扶起來，為她這份真心感動：“你吶，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忤逆老夫人。我知道老夫人對我沒惡意，你不用擔心。假如我離開衛府時，你還願意跟隨我，我便視你為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要不願意，我便贈你千金，你也嫁個好人，穩當當地過後半生。這些話，你先記得，也看看自己有沒有看走眼，我會不會辜負你今天說的話。”說完，頭也不轉，便向河邊走去。

不一會兒，蝶香跟過來，眼睛哭的紅紅，牙齒咬著嘴唇：“娘子的話，蝶香記住了，蝶香不後悔說出的話。”

剛才那段話實足的把蝶香擡舉了，這孩子已經感動的一踏糊塗，估計這一輩子都沒有會跟她說一番話，把她當人看！被別人重視。

在我看來，蝶香是個長相平實，聰明玲瓏的小姑娘。她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個女伴，忽視不得，希望她好。

我微微一笑，把這篇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啥都不說了，打分送花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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