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蝶香把墨磨好，先在紙上練下了幾下，筆由心生，十分得心應手，難道這身體的主人也是舞文弄墨的高手？可以融合另一個靈魂？

又寫了幾個字，雖然有些停頓，筆法不順。多半是自己手生引起的，多練幾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於是乎，我下午都窩在屋裏寫字。連晚飯都是蝶香叫我，才從寫字的熱情裏醒過來的。明顯地感覺到蝶香，格理，格娜對我更熱情了，這人情還真是好收買。

吃完飯，又仔細校正了下設計圖，一張圓形桌子，四張圓角凳子。造型簡單了點，畢竟我也不是專業設計師，就不那麽挑剔了。先讓工匠造出來，看看怎麽樣。

晚上，有點積食，便在外面坐了一會，拿著蒲扇逍遙。天空高遠，繁星燦爛。

突然想到今天衛玠在書房的反應，總覺得那裏不對，卻又想不通，真是苦惱人。

從沒覺的自己可以這樣恣意的生活，可以有仆人奴婢。

我畢竟是侵浸在民主觀念裏長大的，人人平等的觀念像她們主仆有別的觀念一樣深刻強烈。她們也就是可憐的孩子，投錯了胎。只覺的是上天對我格外照顧，讓我的靈魂投胎在一個中等階級的人身上，知足了。

活動一陣後，胃終於好受一點了。

第二天醒來，用完早飯，又檢查下那幾張圖稿，確定通過自己的講述，工匠能聽的懂才放心。

我讓格理去蘭香閣看看衛玠在幹嘛，那丫頭很快回來說，衛玠在書房，還傳達衛玠的話請我到書房去。

拿上草圖，在蝶香的引領下才到書房。說實話，我是有些路癡，再加上幾個院子格局都差不多，才來一次，自然逃不了迷路的命運。

看到衛玠案前一卷不知名的帛書，小幾上放著幾張手抄稿，墨跡未幹。

“你在抄書？我在這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你在這裏，我很高興，怎麽會介意呢？”他笑的很明媚，雖然他現在是小男孩，但終會長大變成美麗的男人，美男的典範。

“能不能介紹幾個木匠給我認識？我這裏有幾張草圖，想把它們做出來。”把圖紙給他看。

看到他的眼神由平淡到疑惑，我說：“等做出來，你就明白了，這些東西可是稀罕的很。”說完我故意高深莫測地笑著。

“好，等會我就叫衛嘉把人找來，要幾個？”

“不用太多，一兩個老練的就行，至少是師傅級別的。我得給他們解釋一下，省得他們看不懂圖紙，再麻煩來麻煩去的。”

“這個沒問題，幾個上等的工匠還是能找來的，你不用擔心。只要你的圖紙不出問題。”

這小子居然諷刺我，應該是他沒看懂圖紙吧。我也不與他計較這些，鬥嘴我可不是他的對手，樹立一個善玄學清談的敵人，可不是明智之舉。

“這套家俱樣式是一位好友畫的，正好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找點事做。”未等他問，我先開口道。

他婉兒一笑，如春風拂面。

這時房門搖鈴響起，我還沒弄明白什麽狀況，他已拿起傳遞過來的紙條，說：“鄭思遠先生，和他的新弟子葛洪來了。”

鄭思遠？他弟子葛洪？難不成是道家葛玄葛仙翁的親傳弟子鄭隱？葛洪自然就是葛仙翁的親侄孫。

高中時上化學課的時候，化學老師講過，道家的修仙煉道在化學方便的貢獻。順帶講了許多關於葛玄葛洪練丹治病的許多故事。後來才知道，那化學老師是道家的忠實粉絲，腦子裏存了不少歷史傳奇。每次化學課，就產生一種歷史課的錯覺。沒想到，這點順帶的知識倒有些用處。

這兩人來拜訪衛玠，不是來送什麽五石散的吧？

這可是魏晉最有名最流行於名士之間的‘毒品’了。服用後，會解放出人的天性，可能是暴躁或出口狂言，胡言亂語，也有可能是溫順如貓，這取決於人的天生性格。

當然，前者的情況比較多。

然後，借以溫酒來發散藥，所以魏晉名士喜歡喝酒也有這一層原因。

又仔細看看他白的近乎透明的臉，小孩子皮膚吹彈可破，不像喝酒服散成性的人呢。

衛玠放下手裏的圖紙：“我先去會客，待會就回來。”

看到離去的背影，白衣飄飄，猶如遺落人間的仙童，怎不讓人心生仰慕呢。

無意間看到他幾案上的帛書，繁體字啊還真有些不好識別，磕磕拌拌地跳著認，什麽在“在昆侖虛東南”，什麽“在流沙中”，什麽“大夏、月支之國”，什麽“雷澤中有雷神，龍首而人頭”，還有“瑯邪臺在渤海間，瑯邪之東”，“會稽山在大楚南”。

這是什麽東東？看著這模糊的記錄方式有點像《山海經》的風格。前世有幸看過幾篇，只因語文老師布置過一篇作文，題目是《上古神話》。

那時我天天往圖書館跑，《山海經》藏書不多，要排隊借，因此我還遇到一個不錯的男生。他好心地先借給我讀，我當時心裏那個高興啊，還書那天本想表白的，可看到他旁邊一位女生挽著他的手，就沒勇氣了。

現在想想，那可是我在感情上第一次受挫呢。

他是抄錄《山海經》？那天我問他借閱無果，難不成因為還沒抄完？看了看原版的帛書，字跡蒼勁有力，未署名抄錄者名諱。只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傑作呢。

要是有神話異獸篇，再配上圖片就更好了，我也好對比下，古今有何不同。

看來自己還真要下功夫認字才行，不然跟文盲有什麽區別。

這原書上的字，簡直比繁體字還要難以辨認。

“能看懂嗎？”不知何時衛玠已經站到我身後，突然說話倒是嚇了我一跳。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打個招呼，嚇死我了。”我拍著差點被嚇出來的心臟。

這人走路沒有聲音嗎？看到他穿的也是木屐，才確定他走路真的沒聲。

“你看的那麽入神，才沒出聲，沒想到驚嚇到你了。”衛玠一臉歉意，又作了一揖算是道歉，標準的謙謙君子。

“算了，這也不怪你，確實是我看的入神了，難得看書竟能如此專註。”我的意思我以前讀書可沒這麽用心專註過，當然他未必這麽理解，我也懶的解釋。

“這裏的昆侖是指昆侖山吧？流沙應該是幹涸而變成的沙漠了，兗州倒有個雷澤湖，瑯琊臺是指齊魯之地吧？會稽山應該是在浙江吧？”我搜羅腦袋裏想到的全部，有的十分有把握，有的不確定便隨便說說。

衛玠臉上閃過一絲驚奇，隨即消失，看來他已經習慣我的言談舉止，不再動不動就吃驚震驚什麽的。

“如初有如此見識，可願與我一起覆原這些古籍？”說著又作一揖。

覆原古籍？感覺責任好沈重呢。這應該是學者所做的事吧？我一個大學生，連研究生都不是，可以嗎？

“你再好好想想，答覆也不急於這一時。”衛玠一臉淡然，沒有一點迫切的意思，看來他並不喜歡勉強別人，這點真讓人欣賞。

無意間看到他身後站著一名童子，年齡跟衛玠差不多，不由地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思遠先生新收的弟子，姓葛名洪，家居抱樸。鄭先生要去西北地雲游，路途遙遠顛簸，葛洪兄剛生過一場病，不適遠行，所以特意讓他留下來，在衛府休養等待鄭先生。”

這就是葛洪葛抱樸子？

看他有些菜色的臉，目光堅毅，眉眼索立，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樣子，怎麽都無法跟史上記載的那位葛洪聯想在一起。

這是一個人嗎？現實與想象相差這麽遠。

“在下抱樸葛洪，今日有緣與娘子認識，實乃葛某幸事。”說著深深地作一揖。

“葛郎君不必如此多禮，我也是衛府上的客人，只比你早來兩天罷了。我們都是相差不了幾歲的人，直接叫我如初就好了。今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不用這麽客氣，要是總這麽拜來拜去的，那可怎麽真心交談呢？”

這話我是說給葛洪聽，也是說給衛玠聽，總覺的這小子過於尊敬我，而少了幾分真心坦誠。

“倒是我迂腐多禮，不如娘子這般灑脫，有幾分聖賢的不羈，真是自愧不如啊！”說著搖頭晃腦，表情更認真。

我在心裏叫罵，你什麽時候能正常點，不能老是自謙地說話啊！很累人的呢。

當然，這些抗議不能表現在臉上，心想來日方長。衛玠都能改口直接叫我如初，改造個你還不是簡單的事，相處時間長了，自然就能順過來。

我們一起吃了午飯，我在旁邊聽他們講之乎者也，黃老之道，聽的一知半解，一句也插上嘴，一頓飯就這樣迷糊糊的過去了。

只是疑惑這鄭隱把葛抱樸子丟在衛府就走人，倒有一種老媽送孩子去托兒所後，迫不急待要逃跑的感覺,這孩子很燙手嗎？

飯後，衛玠的親仆帶了三個工匠來，看他們黝黑的臉膀，手心裏長著厚厚的老繭就知道幹了半子苦力，也積累了半世的經驗。

衛玠辦事神速啊！

我把圖紙拿給他們看，三人看完面面相覷一陣。

就知道有疑惑。我讓他們有問題直接問，不要藏著掖著的。他們便問了幾個最直接的問題比如尺寸，選什麽材料，凳子的曲線造型問題等。

這些是我在圖紙上沒標明的，一時還真有些傷腦筋。我前後左右比劃了一下。我比劃的相當仔細、認真，都是根據自己的習慣，是以前的習慣來的，對比此時的小身板還真有些不習慣。

我急啊，手腳並用，以柱子作標尺，比劃長高度，用腳在地上劃出圓的大小。站在一邊的衛玠，葛洪倒像是在看小醜表演一樣，抿著嘴憋著笑，也不幫忙。

“大的，圓長十一尺三寸，高長二尺二寸。小的，圓長二尺八寸，高長一尺三寸。”衛玠清亮的聲音響起，聽的我一楞。

忍不住用崇拜的眼光看他，這小子是數學超人啊。我比劃一下他就知道是多少尺寸，雖然我也不知道尺寸與米之間的單位如何換算，不過聽著就跟精準答案似的。

“對對對，就是這個尺寸，先按這個來吧。你說選哪種木材呢？”我看了看衛玠，又看了看那三個工匠。

工匠一般都是按要求來制作，設計這事他們是不管的，遇上我這個半調子的主也是難為他們。

“ 紅松：材質輕軟，強度適中。

胡桃楸木：有光澤，韌性極好。

樟木：重量適中，有香氣，不易變形。

紫檀：材質堅硬耐久，有光澤，切削面光滑。你覺的哪個好些？”

衛玠羅列出一堆樹種，作為一個擁有現代靈魂的人來講，他知道的比我要詳盡太多了。

真是小瞧他了，作為古人也辛苦，年齡這麽小就要掌握這麽多知識。

“紫檀吧，名字好聽。”這哪是因為名字好聽呢，根本就是因為聽習慣了，也知道這木材是貴重的。

“這種木質京師是沒有的，原產在南吳之地。”

“啊？！南吳？再要運到京師來豈不麻煩？還是選現成的木材好了。”

又沒有鐵路，又沒貨車的，運過來也要都要一兩個月時間吧，再加上的制作的時間，這套桌凳制作好，搞不好自己都離開衛家了！真心耗不起。

“這也不是難事，前年常山王曾帶給我幾棵紫檁，一直閑置在後院。放著也可惜，就先緊這些用吧。”說完轉身對衛嘉吩咐，安排讓他帶工匠去領料。

雖然知道做成了，我也不會帶走，早晚都是他的，所以說時也沒多心疼。

常山王是誰？估計也是司馬家的某個王，身份不低的。送的紫檀定然是最好的，衛玠還真舍得用。

“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更何況放著也是閑置。今天才發現適合它的宿主，如果不用反而浪費了。”衛玠右手一揮，衛嘉帶著三個工匠低頭哈腰地走了。那意思是不容其他人反對，頗有世家子弟的蠻橫專斷範。

這時才發現，一直被他謙謙君子的樣子迷惑，他也是在甜罐裏長大的。骨子裏流著世家弟子特有的自信與清高，對於自己認定的東西會盡力去維護，不容他人反對。

再加上剛才那番話，有理有據，由不得人反駁。主要是我也不想反駁。

造個桌子板凳都這麽覆雜麻煩，以後要想用其他的東西還真的謹慎些才是。

多了個葛洪，在衛府的生活更是游任有餘，這點我可是身有體會。

比如剛來的那幾天，想求衛玠辦個事，還得客客氣氣地讓家仆先去看看人在幹嘛？忙不忙？

葛洪來了之後，衛玠基本就和他一起待在書房，除了吃飯上側所，基本都不出門。所以想找人，直接去書房就可以了。

我在書房待了五天，從早看到晚，一個字一個字的對照查閱。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不認識的字符，那個頭痛腦裂啊。連吃飯都沒精神，看到飯菜就想吐。

衛玠和葛洪也好不到哪去，兩人臉色也是有些不正常，再加上天氣炎熱，也跟食欲消退起來。

短短幾天時間，三個人竟瘦了一圈。家仆把這事向上反映，老夫人那個擔心啊，又是人參又是冬蟲夏草的補，也沒見什麽起色。

我只記得自己口渴，當水多喝了一碗，結果當場流鼻血。當時我正細看衛玠翻譯的句子，也隨便回憶下原話是什麽樣子的，好巧不巧地盯著他的臉深思。

直到他拿手帕幫我擦去鼻血，我才知道怎麽回事，然後就聽到他說：“五歲那年，與舅舅一起游走於集市。當時也有幾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見我之後，流鼻血而傾倒。自那以後，我就很少出門，出門也要以面紗遮面才行。”

聽完這話，我腦袋哄哄亂叫。他這話什麽意思？是說我垂涎他的美色？還是說我見識少？

看到葛洪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小臉憋的通紅，而衛玠則一臉淡定，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我覺的被戲弄了。

恥辱，天大的恥辱！竟然被認為是好色之徒。

不過，衛玠是長的的確好看，漂亮。又有君子風度，為之傾倒也不是丟臉的事。

只不過，我還不至於見他就流鼻血吧？要真是這樣，早就流鼻血了，何必等到現在。

只是奇怪，衛玠怎麽不去太學上學？反而天天窩在自家書房“自學”，是不喜歡學堂人多？還是其他原因呢？

據我說知，此時朝廷已經設立了太學堂，供各路文人學習。當然，有點條件的子弟除了去太學堂學習，還會單獨請老師，也就是西席補課。

衛家也是權貴世家，不去太學不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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