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家三口逐漸走到了我的前頭去了，我擡頭看著他們的背影。那個女人拿著紙巾，踮起腳輕輕地擦著林毅額頭的汗水，臉上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林毅微微低頭，轉頭對著那個女人微微一笑——那個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是那樣陌生而又溫和，仿佛帶著深沈的愛意，越來越有父親的模樣，不再是我印象中那個青澀不羈的少年。

寶寶玲的笑聲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裏，我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就像被人扒光暴露在燈光下——程寶玲，你是第三者，你是第三者啊！我低頭盯著自己手心的汗滲入了米白色的裙子裏，染上了不和諧的顏色。原來林毅今天是為了陪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所以才撒的謊。

我沒有了再留在公園的心情，起身回家。

心中升起的失望是我所未感覺過的，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可笑啊，初戀怎麽會是想小說中描寫的一樣堅貞呢？我一路上不斷地恥笑著自己，程寶玲，你為人師表啊，居然成為了別人的第三者，居然如此自作多情！

我回到家對著鏡子，看著鏡中那個女人：蒼白而略瘦削的臉，沒有神采的眼睛雖然不小卻很空洞，眼鏡是那種很老式的大半框眼鏡，脖子上掛著父親臨走時交給我的項鏈，整個人單薄不已——天啊程寶玲，究竟誰會愛上你這樣的俗人啊！

回去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找林毅，林毅也像是消失了一般湮滅在人海中。盡管我在教師辦公室的窗臺處張望，卻只看見來接寶寶玲的，也只不過是那個結實的女傭，偶爾我會看見那個女人——她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個障礙，我甚至有一點恨她。

然後在某一個周五中午，我和李銘宇老師兩個人出去學校附近的餐廳吃飯。不知道最近運勢是怎麽的，總是頭疼，這會兒，學校又要開校運會了，正和李老師商量班裏的項目。

我們找了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我剛拿出學生花名冊，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林毅。我尷尬地看了他一眼，他後面跟著他的妻子和一位年長的女人，三個人走入餐廳。我呆住了，李老師不知情地往後看看，正好碰上林毅的眼睛——林毅的眼睛裏是很覆雜的情感，有憤怒，有興奮。

“你男朋友？”李老師忽然問。

“啊，我哪有男朋友。”我尷尬地收回視線，意識到林毅就坐在我們附近的一桌。

“我聽其他女老師說，有個男人總是接你下班。”李銘宇只是不鹹不淡地說，我沒能讀懂他想表達的意思，但是總覺得自己和林毅那麽張揚的確是招人懷疑了。

“你男朋友的妻子？”李銘宇只是繼續問著，沒等我回答，“或是第三者？”我不知道他所想講的“第三者”是指誰，想逃。

“對不起，我想去個洗手間。”拙劣的借口，我落荒而逃，在通向廁所的走廊處林毅從後面捉住我。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憤怒的一眼。林毅似乎是被嚇到了，往後退了一下，可是依舊抓緊我的手腕。

“你怎麽會在這裏？”林毅比我更早問了這個問題，我頓住了。

“那個男人是誰？”他繼續問，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我窒息到想哭。

“那是我的同事。”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同事……為什麽不在學校飯堂解決？”林毅不斷地追問，仿佛一位捉奸的頹廢少婦。那眼神裏有絕望，有憤怒。

“不……不是……”我突然覺得一陣惡心的感覺只穿胃部，直直地看著他，“我想我們要結束了。”

“為什麽？”林毅龐大的身軀快要把我壓在墻壁上了，“難道是因為我的妻子？我說過我會和她離婚的。”

“不，那是沒有原因的，我已經決定了。”我的眼淚從眼角處滑下，“我不想打攪你的家庭，我不想做第三者。”林毅的心似乎軟了下來，握的力度也小了一點。

“你在幹什麽！”李銘宇大聲地呵斥住了，我轉頭張望，用一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看著他。

“你又是誰？”林毅似乎很不滿意李銘宇的介入，他放下我，李銘宇馬上把我拉到身邊。

“我是程老師的同事，你不要在公眾場合這樣對待一個女人。”李銘宇抓住我的手臂。

“真的同事那麽簡單？”林毅開始慍怒，“你不要管我和她之間的事。”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什麽事。”李銘宇在那一剎那是那麽英勇，就像王子拯救公主一樣，我被突如其來的爭吵沖昏了頭腦，“總之我不允許你這樣。”

“毅！”突然那個女人出現了，她踩著高跟鞋小跑到林毅的身邊，這個省略姓氏的稱呼，如今成為了這個女人的特權，我想到這，手更是緊緊地抓住李銘宇的衣袖。

“你們在吵些什麽，毅，你認識他們？”那個女人尖聲尖氣地問，我有種想沖上去撕掉她的沖動。

“不，沒事了，只不過是一些小事而已。”林毅輕輕點點頭，然後和那個女人回去了。

“你很緊張那個男人。”李銘宇和我走回去的時候淡淡地說，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因為那個男人欺騙了你？”李銘宇突然停下來看著我，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我別過頭去沒有看他。就像孩子不願意向他人看見自己的新玩具一般倔強。

李銘宇一路上便再也沒有講話，他說不定已經明白了這一切了——可是他是不會明白這一切的。

在那天晚上我接到了林毅的電話，電話中他的聲音有點奇怪。

“有……什麽事嗎？”我的聲音也變得奇怪了。

“我想問你今天到底是……到底是……到底是怎麽了？”他的聲音很輕，也許是為了不讓他的妻子聽到罷了，我不禁輕笑。

“沒事，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分開了。”我淡淡地講，電話那頭仿佛是沈默了，或是在沈思，我知道他那麽冷靜，一定能好好地接受這個結果吧。

“為什麽？”林毅的聲音開始變得激動，“難道你已經不愛我了？”這句話我在什麽泡沫劇裏聽過，在林毅的嘴裏說出來，卻沒有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反倒是冷靜，冷靜得不像是在談分手，而是在做手術。

“我……”我低頭看著桌子上的鏡子，發現眼睛裏早已噙滿了淚水，“我不想拆散你的家庭……我不想讓寶寶玲不好過……我不想……不想讓你太難做……”我不想成為第三者，我不想，即使我很愛這個男人。

“你哭了？”林毅聽起來有點心急，聲音也大了起來。

“沒有，沒有……”我強忍住自己的哭腔，“我掛了，我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分手。”然後我掛掉了電話，那頭似乎還講了些什麽，我把手機的電池拆了下來，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孤獨仿佛在撕咬著我的身體——生疼。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把頭埋進被子裏，哭聲依舊清晰，多麽可笑！

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接過林毅的電話，盡管我坐在辦公室裏無聊到開始籌備校運會的事情，李銘宇從我身邊經過，驚奇地說：“程老師你居然在籌劃校運會？”

“沒什麽，我可是班主任啊。”我苦笑。

“其他班的班主任都是交給體育老師做的啊。”李銘宇喝了口水，他今天穿了一件很多繩子墜下來的熒光色長袖風衣和一條黑色的五分褲，整個人不像是一個體育老師，而像一個從潮流雜志走出來的模特。

“我覺得還是不要麻煩你了吧…”我笑一笑。

“我沒什麽麻不麻煩的啊。”李老師坐回自己的座位，“最近怎麽沒看你和那天那個男人一起下班啊？”這時教師辦公室只有我們兩個，氣氛十分尷尬。

“分手了。”我淡淡地說，原來我也學會了置之度外。

“我沒記錯的話，那個男人是我們班同學的家長吧？”對了，李銘宇是我們班的副班主任，所以他一定是在整理學生資料的時候看見了林毅的照片——哎！我真是笨啊！開學的時候怎麽就把這個工作交給了李銘宇呢？怪不得寶寶玲來了那麽久我都不知道林毅是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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