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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之局 銀針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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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之局銀針入體

又是良久,秦雪實在困得厲害,眼前之人仍趴在桌案翻書,似是毫無睡意。秦雪稍稍向後側了側身子,後背倚著墻壁,看向在書上批註著什麽的楊勳,眼皮偶爾張合,直到沈沈睡去。夢中,似是聽到聲聲急促地喘息,讓她心中有些壓抑,待她驚醒,這才看到,不遠處的床榻上,已經滿身是汗的楊勳,全身抖動的厲害。

她從床上跳下,跑去查看,只見楊勳握緊拳頭,眉梢擰成了球狀,似是拼命忍著身上疼痛,指甲深深掐入肉裏,可見他疼得緊。

“軍師。”秦雪晃動著他的身子,惹他微微擡眼,整個身子依然止不住地顫抖。

“軍師,軍師堅持住,我去喊軍醫過來。”秦雪正要起身,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臂,使勁兒搖了搖頭。秦雪不知,他如此難受,為何還要隱瞞。奈何被他緊緊抓著,不能離開,只得重新伏在他一旁,安慰道:“好,我不去。”

聽她這樣講,楊勳慢慢松開了手,身上抖動也緩和許多,良久,終於恢覆平靜。他喘著粗氣,看向一旁的茶杯,正要擡手去拿,被秦雪搶先遞到了他嘴邊,輕聲一句,“軍師喝茶。”

楊勳感激地點點頭,接過茶杯自己飲下,又親自放了回去,沒有要麻煩別人的意思,這才起聲道:“你去睡吧,定是我嚇醒了你,若是你不習慣,明日可以搬到別處。”

秦雪見他正要努力起身,上前幫忙,待他靠穩墻壁,自己則趴在床邊看向他,笑道:“是我自己睡不著,與軍師無關。”

楊勳低頭看她,臉上偶有汗珠滑落,神色雖然憔悴,臉卻異常好看。見秦雪盯著自己,楊勳淺淺一笑,“我這副樣子一定很嚇人。”

秦雪盯著他的眼睛十分真誠,像是看著一件奇特的珍寶,忙是搖頭道:“不是不是,很好看,是很好看。”

楊勳輕輕嘆氣,“將死之人,有什麽好看的。”

秦雪這才明白,他不要軍醫到此的原因,是不想家人知道他是將死之人。想到此處,秦雪心中湧出莫名的情緒,她微微立直了後背,“他們不知道你病得如此重,對不對?你不讓軍醫替你診治,是怕他們知曉你快。”她並未說出,臉上不知為何滑出一抹焦急。

楊勳盯著她如今的模樣,很是奇怪,“我們並不熟悉,難得你肯替我擔心。”

“我只是覺得有病就要治,何須瞞著他們。若是你的家人知道你快不在了,還有機會同你好好道別,若是不明不白地失去你,一定很傷心。”秦雪想起自己同家人分別時的突然,未來得及好好告別的後悔。如今再看楊勳,見他將自己的病情隱瞞家人,心中對他很是不滿。不管他得了什麽要緊的病,告訴家人都是應該。

“不是病。”楊勳突然道:“是毒。”

“毒?”秦雪不明白地盯著他。

楊勳看向前方的燈影,淡淡道:“你可聽說過‘松骨’?”

“大遼的奇毒,‘松骨’?”秦雪驚訝,“這種毒已經失傳幾十年了,軍師如何得的?”

楊勳盯著她,並未立刻回答,他有些納悶,為何會同眼前的陌生人講這些,自己身中‘松骨’劇毒,只有父母、兄弟和陸軍醫知曉,從未同旁人講過。今日不知為何,他看到眼前之人,總覺得很是親近,什麽都願意同她講。

這種感覺,讓楊勳覺得很溫暖,很自在,看著趴在他床邊之人,和那人眼中投射出的關懷,總給他一股莫名的親切感,這種感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失去,如今再次出現,他只想緊緊抓住。

“是小時候同父親征討遼軍時,被人下的手。那是我第一次隨軍出征,只有九歲,有誰會想到,他們會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下手。自那日後,我便對遼國有種莫名的仇恨,不僅僅是因為身上的毒,更多的是因為他們的殘忍和不擇手段。”楊勳眼中似有仇意,回憶舊事時,眼中那抹不甘和惆悵被他深深隱藏,臉上表情卻是淡淡。

秦雪何嘗不明白他的恨意,遼人折磨死秦楠時,他才十歲,正是大好的年紀,本該呆在熏骨莊無憂無慮,受眾人的庇佑,怎知會遭此一劫,而這個磨難,是她當年任性之舉帶來的,若非她執意將秦楠從莊子帶出,他便不會被送往大遼,若不是她教導這個孩子不要向任何人屈服,秦楠興許會軟了性子,做一個合格的奴隸。現在想想,比起失去這個弟弟,她寧願他像奴隸一樣活著。

看著面前出神的秦雪,似是想到了什麽傷心之事,眼中存了些淚水,被她握拳努力控制。再看她脖子處要高出旁人許多的雪白立領,白日裏看起來並不顯眼,只是夜裏只穿內襯,倒有些突兀。

楊勳方要擡手觸碰她的領子,秦雪猛地立起,捂著自己的脖子眼中驚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楊勳的手頓在半空,面上有些尷尬,“只是覺得,這樣熱的天氣,你卻常常捂著脖子,想要提醒你可以將領子放下,軍衣的領子是卷起來的,不應豎著。”楊勳慢慢放下手,覺得眼前之人的反應有些過激,卻猜不透為何。

“不妨事,只是覺得衣領貼著脖子有安全感。”秦雪擠出一抹笑,擡眼看向有些尷尬的楊勳,“軍師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去睡覺了。”

楊勳閉目點點頭,看著她走近床榻側身睡去。

秦雪背對身後之人,手摸了摸脖子的衣領,心中一陣慌亂,若是方才沒能及時發覺楊勳伸過來的手,被他看到自己沒有喉結,定會知曉自己的女兒身,那麽,軍營就不能呆了。她輕輕舒出一口氣,側耳聽著屋內已經呼吸平穩的人,明白了他為何久久不願睡覺,要看書到深夜,原來世間有一種人,害怕睡去,害怕夜晚。

看見了方才的一幕,秦雪怎樣都無法入睡,‘松骨’到底有多麽可怕,能將一個人折磨至此,又是誰這樣狠心,給一個孩子下此毒,讓他終身無法習武,病體纏身。可見,遼人有多麽痛恨楊家人,多麽想置他們於死地。

帳外突然起風,呼嘯陣陣。秦雪調整姿勢,閉目裝睡,眼睛偷偷瞇成一條縫,盯著依然坐在床上的楊勳,他正透過營帳的窗戶看向漆黑夜色,聽著狂嘯的風聲,不知在想些什麽。極遠處的燈影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映著他棱角分明的俊俏容顏。

盯著眼前命運坎坷的男子,秦雪似是找到了世上與自己相似的一抹靈魂,雖然過往不同,卻有著同樣的心痛與無奈,飽受煎熬又必須活著。她從來不知,原來上天為她安排了這樣一個人,看著他如今的模樣,自己那些本以為揮之不去的慘痛過往,原來那樣不值一提。至少,在她最痛不欲生的時候,有個叫耶律泉的男子陪著她,保護她。而眼前之人,卻只能獨自承擔,疼痛時,連抱著他的人都沒有。

感覺到眼皮越來越重,秦雪慢慢進入深眠,夢中,是她在大遼的那些過往,被人當眾拔去衣服,將牛糞、馬糞潑於身上取樂,被大戶小姐用繩子牽著脖子逛街,被有錢人家的小公子用削尖的木劍刺在身上,後背、腰間留了兩道潛疤。

夢中,耶律泉在她清洗身上牛血時突然闖入,手中握著彎刀,一聲聲問她是誰做的。那是她第一次哭,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看到那人臉上焦急而憤怒的神色,知道在這樣冷酷的地方,還有一個願意給她溫暖的人,願意為她出頭的人。

夢中,耶律泉握緊她的手,拉著她走入集市,四周傳出議論聲,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耶律泉眼中滿是喜意,對旁人的態度全不在乎,隨手拿起攤位上的一根銀簪在她頭上比了比,不滿地搖搖頭,又拉著她去了大遼最好的飯館,吃了大遼最好的牛肚幹。

“秦風。”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夢中,惹秦雪猛地睜眼。

“讓你照顧我三哥,自己卻在這裏睡懶覺。”楊順坐在她一旁,笑道:“昨天派人去佳木鎮打探百裏鈺的去處,如今有了消息,顯示你本事的時刻到了。”

秦雪揉了揉眼睛,通過卷起的帳簾,看向透亮的天色,輕輕嘆氣,“徐九又要生我的氣了。”

“放心,他那裏我派人去交代。”

“真的。”秦雪立刻來了精神,見楊順笑著點點頭,又猛地倒頭睡去,“小石說得對,確實不夠睡啊。”

“我幫你,是要你幹正事,不是睡覺的。”楊順將她一把拉起,“別忘了,你那些同伴可正在鬼門關口呢。”

秦雪慌忙站起,一拍腦袋道:“對啊,找到百裏鈺是大事,你等等,我穿上衣服。”說著,已經將軍裝匆匆套在身上,卻被楊順一把扯下,驚訝間,看見他遞來的一件方便出門的白衫,不好意思地笑著接下。

佳木山腳下,立著一座茅草屋,從外向內看,多處已經塌陷,只有一間屋子似是被人簡單修整過。兩身白衣走入屋內,只見一張幹凈的床鋪和桌上研磨藥物的用具,並無人影。楊順用指尖拂過桌面,未發現塵土,想那居住之人只是出門,並未離開。

秦雪看到枕頭旁的一朵瑩黃色的珠子花,是難得的四瓣。

“你可認得此花?”楊順見她盯著珠子花出神,走過去將花拿在手中。

秦雪假裝不知,搖了搖頭,眼睛始終盯著花朵。

“你沒見過也不奇怪,這是珠子花,是熏骨莊培養出來的花種,別的地方開不出來。”

聽到熏骨莊這個名字,秦雪嘴角扯出一抹似有非要的笑,眼睛移到一旁的藥草上,害怕自己不穩的情緒被楊順察覺,慌忙隱藏起來。

楊順並未在意她此刻閃爍不定的眼神,繼續道:“這花應該是不久前剛剛得到的,還沒有完全衰敗,不知百裏鈺跑去熏骨莊做什麽。莫不是裏面有人生病了,將他請了去。”

秦雪移步屋內的一口大缸前,將遮擋缸口的木蓋掀起,裏面空空蕩蕩,一只小蟲順著投來的亮光快速爬出。一顆淚珠滴落在小蟲剛剛爬走的地方,秦雪將木蓋重新遮上,背對著楊順不再轉身。

院中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秦雪趁著楊順走向門口,忙是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角,同他一起朝聲響走去。一身淺白的百裏鈺推門而入,正撞上迎面走出的二人,臉上微有楞怔。再看向有些眼熟的秦雪,並未驚訝,也未同她打招呼。反而看向楊順道:“楊家四公子?”

“正是。”楊順拱手一禮,“在下楊順。”

百裏鈺擡步走入屋內,將手中采摘藥草的籃子放在桌上,依然未同秦雪說話,而是繼續問楊順,“不知四公子找我何事?”

“找先生,自然是治病救人之事。”楊順走到他一旁,盯著他開始整理桌上物品,想他又有離開的意思。

“明年再找吧,今年的三人已經夠了。”

百裏鈺剛剛道完,秦雪看向被楊順重新放回枕頭旁的珠子花,突然道:“今年的第一次診治,給了熏骨莊的何人?”

百裏鈺這才去看她,神色淡淡道:“莊主,秦寒。”

秦雪似要再問什麽,奈何楊順站在一旁,她不再開口,手緊緊抓著衣布,思緒混亂。

“秦寒得了什麽病?“楊順意外問起。

百裏鈺擡頭看向他,“我倒忘了,四公子同熏骨莊有些交情。”他走向床邊,繼續整理自己的物品,淡淡回:“人老了,身子不再硬朗,淋了場雨就大病不起,我給他開了副方子,喝後就無礙了。”

楊順點點頭,看向一旁有些楞怔的秦雪,不明她突變的情緒是為何,只得獨自求百裏鈺道:“聽說先生是大宋子民,如今楊家軍中發了瘟疫,煩請先生相救。”

“我從不破例,四公子請回吧。”百裏鈺已經收拾好物品,跨上醫箱正要轉身,秦雪突然擋在眼前,臉上毫無情緒。

“若是我能忍得住先生五針,先生能否陪我們去一趟軍營,那些人不用先生親自救,只需提點軍醫方可,這樣,先生不算破例。”她眼中神色覆雜,偶爾透著一股怕意。

“五針?”百裏鈺朗聲笑出,“遼國太子為蕭太後求我破例,也只敢要四針,且未挨過三針已經昏厥,如今你要五針,以為我這手中的銀針是繡花的嗎?”他繞過秦雪,想要繼續走時,楊順跑上前將他攔下,“雖然不知你們所指的是什麽,不過,這五針可以試在我身上。”

百裏鈺面上露出不快,“你們真當我是繡花的?”

“先生。”秦雪轉身,眼中透著堅定,“先生一定會想用我試針的。”她走到百裏鈺一旁,在他耳邊輕聲一語,百裏鈺眼中閃出光亮,看向她時,一番打量。後又垂目思忖,良久,點頭道:“好,若是小兄弟能挨過我的四針,我便將救人之法告知軍醫。”

“五針,我要先生一個誓言,若是軍醫無法做好先生的要求,先生要親自醫治。”秦雪此刻的表情像極了將死之人,聲色清冷。

百裏鈺並未立刻答應,看了看面前瘦弱的身形,又看向蹙眉盯著他們的楊順,起聲道:“那我也要四公子的一個誓言,若是小兄弟熬不過五針,楊家不準為難於我。”

秦雪轉身看向楊順,方要說什麽,被楊順攔下,“先生還是用我吧,我這兄弟的身子骨不行,怕是不能成事。”

百裏鈺對秦雪這幅身子很是滿意,搖頭道:“不用勸了,我已經決定,就用你兄弟。”

楊順正要起話,秦雪扯著他的袖子搖了搖頭,對他道:“請四公子在軍中為先生置辦一間幹凈的屋子。”

軍營內,一頂帳篷升起白煙,秦雪一席薄衫遮體,泡在藥味兒極重的木桶內,百裏鈺在桌上擺好了五根粗細不一的銀針,等待著半個時辰後試針。這乃是他從古籍中翻看過來可助延年益壽的法子,若是在身上十二道致命的穴位上插上銀針,力道和位置適當,便可延壽一年。

百裏鈺並不是想自己延壽才找人做此試驗,只是想從這秘術中找出人體經穴的奇特關系,從而增進醫理。只是,自己對這一套並不精通,銀針紮入人的死穴時,總是掌握不好,才會讓他們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有甚者會因此喪命。所以,他一向是找自願之人,讓他們在意識清醒下被行針。

秦雪躺在白色的床單上,盯著帳篷的圓頂,回想還能記得的一些幼時的記憶,父親第一次將她抱上馬背時臉上掛著的笑容,第一次教她射箭時眼中的讚嘆,第一次領她做生意時口中的誇讚,許多有父親陪伴的日子,一幕幕的出現在眼前。

第一針要行入氣海穴,臍下一寸,稍有不慎,破氣血瘀,可致身體失靈。而這一個穴位,百裏鈺試了不下百遍,得心應手,秦雪躺著受針,並無不適。

“姑娘是第一個敢問我要針的女子,對我來說,實在難得。”百裏鈺見她身子僵直,想要分散她緊張的思緒。

秦雪淺淺一笑,並不說話。

第二針行入人中穴,剛剛紮入,只覺頭暈眼花。百裏鈺的聲音繼續響起,“如今見姑娘這副女子之體才敢確定,我在大遼見過姑娘。不過,姑娘放心,我不會將你女扮男裝之事說出的。”

秦雪感激地點點頭,腦中轟鳴隆隆。

第三針刺入人迎穴,只覺得全身燥熱,陣陣幹嘔,頭更加眩暈,秦雪有些支撐不住這股全身血液倒退般的不適,開始猛地抽搐起來。

“怎麽樣,還能繼續嗎?”百裏鈺見她瞳孔瞪大,神思游離,在一旁大聲喚她,‘姑娘’還未說出口,怕被帳外之人聽到,只得改口道:“秦風小兄弟。”

聽到了帳內的喊聲,楊順正要擡步入內,被一旁的楊勳攔下,眼睛盯著帳簾道:“若是現在進去,破了百裏先生的規矩,秦風這幾針就白挨了。”

楊順點頭明白,不敢再沖動。

帳內喊聲一瞬而起,是秦雪撕心裂肺地尖叫,奈何喉嚨處被銀針壓制,聲音有些粗厚,聽不出女子之聲。楊順握緊拳頭,開始在帳外焦急踱步。楊泰也陪眾人站在營外等著結果。

夥房之人由徐九領著一起趕到,眾人面色覆雜,眼中滿是擔憂,以前常常欺負秦雪的男子後悔道:“秦兄弟如此英雄,我竟嘲笑他有陰柔之氣,實在該死。”

另外幾人也時常暗裏諷刺,明裏詆毀過他,全都羞愧地低下頭。

小石抹了抹眼角的濕潤,嘆氣道:“我平常對他也總沒好氣,他從不與我計較。我還嘲笑他沒有男子氣概,連還口的勇氣都沒有,如今才知,是我們不如他。”

眾人點頭讚同。與此同時,又一聲慘叫傳來,比方才虛弱很多,秦雪似是沒了支撐下去的力氣,楊勳不禁向前一步,反而被楊順攔下,對他搖了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多提寶貴意見!攜秦雪斂衽叩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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