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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聲喚她名字：“繆寧。”
繆寧聽見了，但沒有回應。
柴亦軒心下一松，只當她真睡著了，不再接著喊她，自行褪下衣袍，輕輕掀開被子，陪她躺著。
畢承安已將途中所遇之事盡數告知於柴亦軒，他急著過來，就是想好好安慰一下繆寧。眼下繆寧已入眠，他總不能把她叫醒來安慰，也許等她睡一覺就會好些？……柴亦軒思潮起伏，令他十分不解的是，一個已故的平凡老人，能和什麽人結仇呢？可若沒仇，怎至於掘墳？
看繆寧對老人家感情頗深，想必她們相識甚久……張婆婆生前和誰結怨，說不定繆寧是知曉的。
對於這件事，繆寧是否已有了頭緒？若是這樣，那就好辦了啊。
可繆寧貌似沒有要找他幫忙的意思，所以才早早睡下避開他。
想到這裏，柴亦軒側身，幽幽地望向繆寧的後背。完全不知道有人不睡覺地盯著自己，繆寧躲在被窩裏，靜靜地哭，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時不時地吸吸鼻子。
夜深人靜，枕邊人的抽泣聲愈發清晰。
繆寧以為柴亦軒早睡熟了，卻驀地感到肩上一沈，隨即聽聞一聲：“繆寧？”
柴亦軒還沒睡，而且發現她在哭，正搭了只手在她肩上。
繆寧自知罪過，揩揩眼睛坐起來。
柴亦軒起身將燈盞點亮。
認為自己的動靜吵醒了對方，繆寧抱歉道：“對不起王爺，我到外面睡。”
她正要繞過柴亦軒下床，柴亦軒卻一下抱住她不放，更換了個姿勢將她摟進懷裏，低柔的話音飄入她耳朵裏：“繆寧，你怎麽了？這麽傷心，就不能與我說說嗎……”
“還是，你覺得你所嫁之人無能，不值得依靠和信任？”
繆寧忙搖頭否認：“不是，不是的……”
柴亦軒擡手為她拭淚，一字字溫和道：“我的性子雖軟了些，但也沒那樣軟。別人欺你，那便是欺我。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委屈難過。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繆寧？”
柴亦軒軟語相哄，繆寧猶豫再三，終是把自己的猜測說與柴亦軒聽。
“俞辰飛……”柴亦軒眼神微滯，旋即道：“你放心，此事交給我。”
有了柴亦軒的話，繆寧暫時擱下心，覆又帶著一絲疑惑向柴亦軒求證那件舊事：“當初俞辰飛跪行至我家中退婚，是王爺下的命令嗎？”
“是，那已算是輕饒他。”柴亦軒皺起眉，“若非看在俞善人養兒不易的份上，他現在應該還在大牢裏待著，絕沒有資格上京赴考，更無可能一步步攀升至兵部侍郎。可惜，一個至善之人，卻養出一個極惡之徒。他父親的名聲，終究毀在他手裏。”
繆寧方要講話，便聽柴亦軒淡淡道：“他曾有幸逃過一次牢獄之災，來日恐難逃一死。”
傻子都聽得出，柴亦軒分明是動了殺念，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大義凜然的。
這不是繆寧的錯覺。
次日清晨。
王府大門一開，就有人來鬧事。
此人大搖大擺來到王府門前東張西望，身著粗布男裝，個子瘦小，面容嬌小玲瓏，骨架與女子無異，但胸平臀不翹，舉止又明顯不像個女人。
門前守衛提著刀往他面前一站：“你幹什麽的？”
小個子道：“我來找人的。”
守衛不信，斜眼看他：“你找誰？”
小個子笑嘻嘻：“我找你們王府總管。”
守衛嗤笑：“畢總管會認識你？得了吧，你趕緊走開。”
“你看！”小個子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恰恰是畢承安丟失的那一塊。
守衛默了片刻，質問：“畢總管的腰牌怎會在你手中？”
“我和他是朋友，他把牌子借我玩兩天不行嗎？”小個子用一根手指勾著令牌不停旋轉，神色頗為得意，“既然你們總管不在，那我就找你吧。這位小哥，借點銀子來花花？”
守衛扭頭，對門口其他三個守衛甩了個眼神：“將這小賊拿下！”
“餵餵餵，你們……”小個子驚慌。一個不留神，小指上掛著的令牌也被人奪了去。
畢承安掠影而過，攥著許久不見的寶貝令牌，一陣狂喜。
確認令牌無損，畢承安將其收入衣襟，還安撫似的拍了拍胸口，而後轉身兇道：“好個小賊，你讓畢爺爺好找，今兒你自己送上來，我便饒你不得了！”
“我不叫小賊，我叫沐小小。聽說過大名鼎鼎的江湖妙手嗎？就是我！”小個子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縱身躍至王府高墻，“有本事上來打我呀，我不僅要偷你的令牌，改日還要偷你呢！”
眾守衛：“……”
畢承安雙足一點，巍然立於墻上，不等沐小小出招，他便先出了手。
拳腳相向間，沐小小早早處於下風，畢承安不肯輕饒，招招逼人，更錯手扯下對方的一層臉皮。
畢承安拎著一張半透明的面具，垂眼嘀咕：“假臉皮……”
眨眼功夫，沐小小就換了副了面孔，她捂著臉，嗚嗚道：“打人不打臉，你居然撕我的臉！”
畢承安非但不憐香惜玉，又給她撕下一層，於是她又變了個樣。
一連給沐小小扒下十幾層面具，畢承安無語了：“我說，你到底貼了多少層假面皮？”
沐小小鼓鼓腮，氣呼呼道：“就不告訴你，我本人長得可好看了。哼！”
“百變女賊啊……怪不得官府下了那麽多通緝令都抓不到你。”
“你怎麽知道我有一百張臉？！”
畢承安：“……”
沐小小負著手，悠哉哉地站在高墻上踱步：“實話跟你說，我一共貼了九十九層假皮，加上我自己那張，正好一百張臉。你一猜就中，好聰明呢。”
“是嗎？那我就撕下你所有的假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畢承安再次出手。
沐小小跳躍著躲閃，顯然已招架不住，嘴上卻還語氣輕快地調侃道：“你要是看了我的底面，那就要做我相公的！”
畢承安被這句話挑釁得火冒三丈，方要動真格擒拿沐小小，卻見沐小小輕靈一飛，遠遠落到王府內院的屋頂上去了。
沐小小如鈴般的話音順風傳來：“人才體現在多方面，好比如我。官府中那些酒囊飯袋抓不到我，不單單是因為我容貌善變，還因為我輕功獨步天下。打不過你？嘿嘿，我跑就是了嘛。”
畢承安還未追上來，沐小小就已禦風飛離屋頂，如同翩翩之雀。
“啊——”
驚破蒼穹的一聲慘厲嚎叫。
沐小小的小腿被一枚力道強勁的石子擊中，整個人從高空砸向地面，全身骨骼都像是摔散架了，她掙紮了好幾下，只覺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狼狽得形同躺屍。
柴亦軒彎下腰，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我還當是什麽東西在天上飛，原來是個人啊。”
沐小小：“你暗算我！該死的小、胡、子。”
柴亦軒：“……”
“王爺！”畢承安急匆匆追來。
被人直呼小胡子，柴亦軒略略尷尬，食指劃過人中處的胡須，擡眼瞥向畢承安：“怎麽回事？”
畢承安指認著地上的沐小小：“她，江湖妙手，就是她偷了我的令牌！她還敢，還敢出言羞辱我……王爺，我要打她！”
“哦？江湖妙手……”柴亦軒記得，蕭玉龍跟他提過這個人。
柴亦軒就地蹲下，支起一膝，寬和地盯著沐小小問道：“敢問天底下有幾個江湖妙手？”
沐小小勉力坐起來：“只我一家，別無分號！”
“那之前幫蕭玉龍去皇宮偷東西的人就是你吧？”
沐小小楞了下，搖搖腦袋：“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沒有去過皇宮！定、定是有人冒充我幹的。”
柴亦軒單手撐膝，站了起來，轉頭吩咐畢承安：“把她交到官府去。”
“或者就地正法也行，省得給別人增加額外的負擔。總之她已犯了死罪，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沐小小：“……”
畢承安提著沐小小的衣領，將她拽起來。
沐小小投降道：“是我是我，就是我！我都承認了，你想怎麽樣嘛……”
“本王問你，你出道以來可有過失手或是錯偷的情況？”
“絕對沒有！”
“當真？”
“比真金還真。”
柴亦軒露出酒窩：“那好，你去替我拿回一樣東西。”
“哈，你有求於我呀？”沐小小瞬間挺直腰板。
“不是求你，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不行，我虧大了。別人請我辦事，那可都是五百兩銀子起價。你這麽富，別摳。”
“那我給你一萬兩吧。”
“好啊！”
“等你取回我指定的東西，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用一萬兩給你陪葬。”
“……”
沐小小欲哭無淚：“你這人怎麽這樣的……”
柴亦軒悠悠道：“沒有你，我還有別的法子。直說吧，你要錢還是要命？還是兩樣都不想要？”
沐小小低聲嘟囔：“當然是命值錢，我要命啦。”
雙方交易達成，柴亦軒走近兩步，對沐小小耳語了幾句。
“不出差錯的話，七日後給你。”沐小小擰眉道，“但只能給你骨灰喔，我不可能扛著死人骨頭到處走。”
柴亦軒垂首：“嗯，謝了。”
沐小小翻個白眼，陰陽怪氣地回了句：“同謝同謝，謝王爺的不殺之恩嘞~”
柴亦軒被逗笑：“江湖人都像你這般可愛嗎？”
“自然不是，我最可愛。”
沐小小甩著小手從畢承安身前張狂走過，笑得瞇起眼：“下次再見了，小乖。”
畢承安：“……”
是可忍，孰不可忍！
“畢承安。”
畢承安剛揚起一只手準備揍人，便被柴亦軒喝住。
沐小小又承了柴亦軒的情，折身笑道：“王爺，偷偷跟你講，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如果你把胡子剃掉，就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了。唉，可你又絕不會是他。”
柴亦軒：“……誰？”
沐小小：“你猜啊。”
故意使壞吊起別人的胃口，偏偏又不說清楚，沐小小爽爽地笑了幾聲，心情無比舒暢地離開了。
“王爺，您原計劃要去見俞善人，如今還去嗎？”
“沒這個必要了。”
畢承安點了點頭，又憋氣地道：“王爺對那女賊未免太縱容了。若她到時拿了東西來威脅您，您是不是真要白送她一萬兩或更多？要是她趁機要挾您做更加過分的事……”
柴亦軒打住畢承安：“你多慮了。歪風不可長，本王堅決不會給她銀子。但你也別把人想得太壞，依我看來，她沒有什麽惡意，純粹就是……想接近你而已。”
畢承安：“……”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身為太監，卻被一個女人瞄上，還受到對方左一句右一句的言語調戲……畢承安就特別難受了。
“畢承安——”
“王爺，我沒事。若她再來擾我，我定要打得她長記性。”
“……”
☆、喜歡
這日晚間，柴亦軒去給楚太妃請安。
正巧，繆寧也在楚太妃房中。繆寧擡頭對柴亦軒笑道：“王爺來了。”
楚太妃同樣面帶笑意，不知剛剛和繆寧聊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柴亦軒對繆寧頷首，羨慕地朝著二人走去，先到楚太妃跟前恭敬喚了聲母親，隨後自己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亦軒，別整日只知經商，多抽些空暇陪陪寧寧。”
柴亦軒很富有，但他的富有並非來自搜刮民脂民膏，而是與外邦巨賈通商，且常常是穩賺不賠。
見楚太妃如此喜愛繆寧，柴亦軒自是欣悅：“母親教訓得是，孩兒往後會多陪伴繆寧的。”
楚太妃還不滿意：“都成親了，你還叫得這般生疏，夫妻間不該親昵些嗎？要叫寧寧。”
柴亦軒：“……”
回想起楚太妃以前的冷酷模樣，柴亦軒只覺著——繆寧太有能耐了。看來，他今晚就得向繆寧討教討教其中心得，最好提前準備一張紙，拿筆記下來。
等不到柴亦軒的回應，楚太妃猜他在出神，微蹙眉道：“亦軒，你可聽到母親說的話了？”
“聽到了。”柴亦軒溫順道。
楚太妃逼著道：“那怎麽不叫一聲來聽聽？”
柴亦軒：“……”
他叫不出口。
繆寧大抵也沒有勇氣聽他這樣喊。
同情地瞟了柴亦軒一眼，繆寧迅速低下頭去，兩頰泛紅，雙手絞在一起，說不清是替柴亦軒緊張，還是替自己緊張。
他們之間缺少必要的感情基礎，短期內根本親密不起來。
何況，自從新婚之夜親了她一口，柴亦軒就沒再碰過她。夫妻間相敬如賓到了這種程度，擺明了柴亦軒對她沒有那方面的興趣。柴亦軒待她好，多半是出於責任。而她也看得開，並不想強求什麽。
“寧寧。”
柴亦軒的聲音如春風入耳，繆寧驀地擡頭，沒想到他能叫得這麽流暢自然，毫不生硬。
“那本王以後就這樣稱呼你了，寧寧？”第二遍更加順口。
繆寧抿唇，點頭：“嗯。”
從楚太妃那兒回到房中，繆寧和柴亦軒先後洗浴，最後一同上了榻。
燈一滅，柴亦軒就道：“寧寧，我想跟你請教一件事。”
楚太妃都不在這裏，他還能堅持這樣叫……那真是，太聽話了。
繆寧翻個身面向柴亦軒，竟在黑漆中對上他亮閃閃的目光，頓時有點好笑：“王爺請講。”
柴亦軒猶豫了一下，盡管幼稚了些，但他還是直說了：“你是怎麽做到令姑母和母親都那麽喜歡你的？能不能……教教我？”
繆寧怔住。
“……我不知道。”繆寧自己也很懵，要不是柴亦軒有此一問，她都沒意識到楚太妃一前一後對她的態度轉變得有多快，只當是人與人之間互相熟悉了，彼此有了信任感，理所當然就相處融洽了。
柴亦軒仍眼巴巴地註視她，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滿意。
繆寧又道：“王爺不信？我確實不知母親和太妃是如何看中我的……畢竟，我都不喜歡我自己。就連我生母，也是不喜歡我的，厭惡得總想將我扔掉。或許是……我運氣比較好，總能在外面遇到投緣的長輩？其實，太妃是喜歡王爺的，她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只是她不願表露得太……”
柴亦軒心一痛，哪裏還聽得進後邊的話，陡然將繆寧摟進懷裏：“你生母為何不喜歡你？”
“沒有理由，就是不喜歡。”繆寧微微自嘲。
她尚是嬰孩時，羅氏就已容不下她，某日更趁繆仁不在家，偷偷將她丟棄在山林中。若非繆仁及時將她找回，她恐怕早已成為野獸的腹中餐。隨著年輪運轉，她的五官輪廓慢慢長開，是張出眾的小美人臉，這下羅氏倒是能容她了，甚至還時時笑著誇她精致可愛，幫她穿衣打扮……
等她到了懂事的年紀，就完全明白自己的母親當時在打什麽主意。
每每想到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她都會郁氣難消。
柴喻純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嬌養了她兩年，令她淡忘了過去的許多事，心中的傷痕也在不知不覺中抹平了大半。倘若別人不提，她未必會再記起。她曾一度以為自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但是……自打那日見到羅氏，以及親眼看到張婆婆的遺骸被掘走，她就發現，那些導致她前生悲劇的人和事依舊纏著她，她始終沒辦法抗衡宿命。
宿命不放過她，而她也解不開心結。
面對柴亦軒，她更是極其自卑的。
縱使她生得再貌美，柴亦軒都從不會對她產生遐想……這輩子，她的身子雖幹凈，但她已經歷了太多的齷齪事，整個人如同在惡臭的淤泥中滾過，如此一想，她的的確確配不上清清白白的柴亦軒。
“王爺，你納妾吧。”內心掙紮了數次，繆寧終於心無波瀾地講出這句話。
柴亦軒猛然收回放飛的思緒，渾身一震：“……你說什麽？”
“王府內院那麽大，多住些人才會熱鬧，現在太冷清了。”繆寧語氣沈靜，言辭甘之如飴：“王爺心悅誰，就納誰入王府。只要是王爺喜歡，納多少都可以，繆寧絕無異議。”
柴亦軒被她氣得眼睛疼：“我們才剛成親，你就想著讓我納妾，哪有你這樣……”
繆寧打斷道：“王爺，我們照此下去，不行的。”
“你覺得哪裏不行？我改。”
“……”被柴亦軒的話驚了一瞬，繆寧低聲道：“王爺言重了，你沒有做錯事，何談改？並且……不是改不改的問題，男女之事，關鍵在於你情我願。但凡一方不願，都是勉強不來的。”
柴亦軒有一絲生氣，直問：“是你不情願，還是本王不情願？”
繆寧脫離柴亦軒的懷抱，更是莫名有點惱：“自是王爺不情願，這還用說出來嗎？”
“……你從何看出我不情願？”柴亦軒委屈得扣住她的手腕，勢要跟她爭個道理，“分明是你對我生分又冷淡，我若不主動喚你，你都不睬我的。我平日去哪裏你都不管，我去做什麽你也不過問，你遇事也藏著不跟我講，只要和我獨處你就埋著頭不理我……是你不情願對不對？”
繆寧抽離手，翻身背對柴亦軒：“那王爺就當是我不情願好了，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柴亦軒：“繆寧你……”
翌日。
繆寧與柴亦軒貌合神離，一同去給楚太妃請早安。
短短一兩句話的交流，楚太妃便察覺到兩人生了隔閡，遂讓繆寧先行離去，單獨留下柴亦軒。
“亦軒，你與寧寧鬧不和了？”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柴亦軒以被訓話的姿勢站在楚太妃面前，嘴上倔著道：“沒有。”
楚太妃忽的伸出雙手，想去觸摸柴亦軒。
柴亦軒順勢蹲下，由著楚太妃捧住他的臉。
楚太妃仿佛頭一次這樣關心自己的兒子：“母親再問你一次，你真喜歡寧寧嗎？”如若不喜，她就盡早讓他們和離，將來也好兩不耽誤，但繆寧終究要吃虧一些。
柴亦軒卻是悶悶道：“喜歡。”
楚太妃換著問：“那她喜歡你嗎？”
這就很讓柴亦軒傷心了，他的兩條眉毛皺得死緊：“繆寧她好像……不喜歡我。”
楚太妃大概想象出柴亦軒此刻如同小孩般可憐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摩挲著他的面頰，耐心引導：“你想讓她喜歡你，那你就要努力啊。你們都成親這麽久了，你不對她做些親近的事表達你的心意，她怎麽會搭理你。”
“……親近的事？”柴亦軒垂首思索片刻，隨即辯解道：“可是我每天都抱了她的。她連我的手都不敢碰。”
和一個姑娘家比膽量，還自認為很厲害。
一旁的徐嬤嬤直接聽得失笑。
楚太妃在柴亦軒臉上捏了一把：“就抱抱她，沒再做別的了？”
難道抱抱還不夠嗎，一定要那樣折騰繆寧？柴亦軒半晌不吭聲，算是默認。
楚太妃微側頭：“徐嬤嬤，你就是這樣鼓勵亦軒的？”
徐嬤嬤躬身，喊冤道：“奴婢不是這樣教王爺的呀……”她明明詳細地教了柴亦軒該如何行房，每個環節都講清楚了的，她每日都還跑去激勵、提醒和催促，生怕柴亦軒不積極。未曾想，柴亦軒壓根不照著她說的來，寧願憋著小弟弟抱著對方睡覺，就是不肯幹正事。
“母親，非要那樣才算親近嗎？”柴亦軒費解，瞧向楚太妃的兩只眸子既澄清又透明。當知道做那種事會令繆寧難受之後，他就打消這個念頭了，哪怕他體內沒毒，他也不會做。
柴亦軒長睫低垂，幽幽道：“徐嬤嬤叮囑我千萬要溫柔，連徐嬤嬤都說得如此小心翼翼，那必然是很疼了，繆寧肯定會受不了的，她應該也不希望我那般對她。……若是我沒把握好分寸，將她弄哭了怎麽辦？”
徐嬤嬤和楚太妃均是老臉一紅。
楚太妃繃著臉道：“亦軒，不許再說了。”
柴亦軒緘口。
楚太妃揉揉眉心，總算是深刻認識到一點：自己的兒子還是得自己養。
於是屏退徐嬤嬤，關起門來教導兒子。
“你疼惜寧寧，不願和寧寧做那可怖的羞羞事，可你有否想過，她如何才能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她又憑什麽篤信你是她相守一生的夫君？既結為夫妻，你不碰她，就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
“還有，是哪個告訴你會很疼？只有頭一回會疼，此後就不會了。要是夫妻恩愛，往往還會樂在其中。只不過，如今你把寧寧惹惱了，還是先把她哄好再談別的。”
“先把你這礙事的胡子剃了，紮得母親手痛。回頭再紮到寧寧，她就更不喜歡你了。”
柴亦軒摸了摸多年來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胡子，莫非這次真保不住了嗎？
“繆寧不會摸孩兒的胡子，紮不到她。”求生欲很強了。
“那你不打算親她嗎？”不怕紮到她的唇和臉？
柴亦軒：“……”
☆、禦心
數日後。
京城，左相府。
從霆州偷來的遺骸被人盜走，俞辰飛攥著書案上留的一張字條，怒得掀了桌子。
紙條上的字很醜：挖死人骨頭，小心遭報應！
署名是：你大爺。
俞辰飛恨得牙癢癢。
……
沐小小得了手，立即就帶著骨灰壇趕回霆州，交到柴亦軒手中。
柴亦軒接過盛裝老人骨灰的青花瓷壇，對沐小小致謝道：“江湖妙手辦事果然靠譜，有勞了。”
“客氣客氣。這是你什麽人啊？”沐小小指著骨灰壇問。
柴亦軒淡笑不語。
沐小小單手叉腰，眉一挑：“切，不說就算。對了，畢承安呢？”
柴亦軒溫和道：“本王勸你，離他遠一點。”
沐小小：“你管我，我才不呢。”
柴亦軒：“……”
幫畢承安送走了難纏的沐小小，柴亦軒才抱著骨灰壇去找繆寧。
奇怪的是，繆寧不在房中，連曉芙也不見人影。自嫁過來，繆寧極少出門，偶爾出去也會提前跟他打招呼，如今連最基本的招呼都不打了，可不就是明擺著討厭他、不想睬他了嗎？
柴亦軒吃癟，隨便問了一個丫鬟：“可知王妃人在何處？”
丫鬟恭敬道：“回王爺，王妃似乎是去逛藥市了。”
“藥市？”柴亦軒眉心一緊，難道王府存了這麽多藥材還不夠用嗎？
“等王妃回來，讓她來書房見我。”
“是。”
柴亦軒悻悻垂眸，抱著骨灰壇到書房裏坐著等人。一坐就是大半天，這是他第一次那麽閑！
一閑下來就手欠。
食指和中指夾起一葉薄薄的、鋒利的刀片，慢慢觸碰到人中處的胡須。
“哇，王爺要剃胡子啦！”畢承安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柴亦軒：“……”
別人刮胡子，畢承安不知在瞎激動什麽，大獻殷勤地從身上掏出一面小鏡子，放到柴亦軒面前，笑嘻嘻道：“照著鏡子刮，不然刮傷臉就不好了。”
柴亦軒面無表情地道：“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是。”畢承安低眉眨眨眼，伸手想去拿回自己的小鏡子。
柴亦軒卻是道：“你出去，鏡子留下。”
畢承安：“……”
小氣，剃個胡子還不讓人看啊。
見畢承安帶上門離去，柴亦軒垂頭看向光滑平整的鏡面，整張臉投入小小的鏡子裏。他難以想象自己失去胡子後會是什麽醜樣，到時會不會不能見人……兩指夾著刀片，遲遲下不去手。
內心在滴血，一根胡子他都舍不得剃掉！
算了，等繆寧開口嫌棄他的胡子再說吧。
自以為作了一個明智的決定，柴亦軒松了口氣，放下刀片，將鏡子翻了個面倒撲在刀片上邊。
陡然，外面響起一陣不輕不重的叩門聲。
繆寧隔著門對裏面的人喚道：“王爺。”
柴亦軒正襟危坐：“進。”
繆寧推門而入。
當瞥見柴亦軒案上那塊珠光寶氣的小鏡子時，繆寧是萬分驚訝的，原來男子也這般愛美？
但她也只驚訝了短短一瞬，柴亦軒長得這樣俊，換誰不自戀呢？自己多照照也無妨。
“王爺讓妾身過來，所為何事？”
柴亦軒起身，向繆寧示意那尊瓷壇：“這是張婆婆的骨灰。”
繆寧目光凝滯，兩個掌心貼著骨灰壇表面，沒想到柴亦軒這麽快就履行了先前的承諾，良久她才道：“多謝王爺。”
柴亦軒背過身去，道：“其實本王並未出力，全靠江湖妙手相助，不必謝我。”
繆寧：“……”
柴亦軒又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本王明日會命人重新挑一處安寧之地，將張婆婆的骨灰秘密下葬，絕不會有人對外洩露墓地所在。”
繆寧感激不已，鄭重地對著柴亦軒低身行了一禮：“謝王爺。”
她張口閉口離不開“謝”字，柴亦軒很不開心了，感覺自己在和一個陌生人談話。
“繆寧，我把你當結發妻子看待。”
繆寧莫名其妙，只好憑著良心點頭認可：“是。”
“所以，你也要把我當丈夫，知道了嗎？”
繆寧茫然，仰臉看看他，仍是柔聲道：“是。”
柴亦軒被繆寧這副淡定的模樣氣壞了。腦海中回想起楚太妃幾日前的教導，他一下握著繆寧的手，把繆寧拽進懷裏，捏住人家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抱她不行，親她總行了吧？圓房還得再等等！
“夫妻間要親近，你對我太生疏了。現在，你懂什麽叫親近了嗎？”
“……”
繆寧面紅耳赤，別開臉不理他。
方才接觸時，柴亦軒的胡子紮得她好癢，她忍了又忍，差點就被對方弄得打噴嚏。
柴亦軒：“繆寧？”
繆寧不留情面地攤開講：“妾身不懂。王爺，你的胡子紮到我了。”
柴亦軒：“……”
沁雪園。
兩扇園門明明大敞開，沐小小卻不習慣走尋常路，硬是翻墻進去。
輕靈的雙足還未著地，九枚金葉鏢迎面飛來，沐小小嚇得夠嗆，淩空翻轉數回才堪堪躲過。她喘氣未止，又一枚金葉鏢橫空而出，直直瞄準了她的咽喉。
沐小小躲閃不及，閉上眼睛大喊：“是我呀落姐姐！”
原本距她喉管僅差毫厘的金葉鏢瞬時靜止，隨即垂直墜落在地。
隨著金葉鏢落，一名紅衣如火的妖冶女子驟然現身，話聲輕盈而縹緲：“沐小小？”
此女名叫落心梧，體態修美，面容雪白，唇紅如血，眼尾天生有一抹鮮紅的煙暈，通身盡是耀眼灼目的紅，撩人心扉，像個十足的妖女。
沐小小擦著被驚嚇出來的淚花，委屈巴巴道：“是我啊……落姐姐你怎麽能這麽狠……”
“你的臉呢？”落心梧問。
“……我的臉？”沐小小搓搓臉頰，才反應過來落心梧的意思，回道：“被人撕掉了，被撕掉了十幾層呢，我還沒來得及貼回去……這張臉你沒見過吧？難怪你對我發鏢。”
落心梧拾起地上的那枚金葉鏢，開玩笑道：“就算認得你這張臉，我也會對你出手。”
“為什麽？”
“幫你改改毛病。”
“什麽毛病？”
“有門不走，非要翻墻。”
沐小小撓撓腮，略羞赧地道：“我翻慣了嘛，一時半會兒改不了，請姐姐多多擔待啦。”
落心梧端得嚴肅，不與沐小小嬉皮笑臉，獨身踏上一座橫跨小溪的木橋，徑自進了蘊靈齋。
沐小小緊隨其後。
來到環境清雅的蘊靈齋中，面對一桌香氣四溢的大餐，沐小小自覺地抓起兩支筷子，感動得兩眼放光：“落姐姐，你是早知道我會來，因而準備這麽豐盛飯菜嗎？唔，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落心梧蹙眉，“不是給你準備的。”
沐小小默默地放下筷子。
落心梧：“但是你可以吃。”
沐小小：“……我還是等越小哥來了再動筷子吧。對了，都開飯了，他怎麽還不來呢？”
落心梧心情沮喪：“他跑了。”
沐小小急得站起來：“啊！又跑了？！他不是被你用糖葫蘆哄得乖乖的了嗎？他跑，你怎麽不攔著他呢？你不是有禦心笛嘛，只要你吹響笛子他就沒得跑了啊……”
落心梧搖頭道：“越清已經開始對笛音產生排斥，禦心笛還是少用為妙，否則會傷到他的心脈。”
“那我去謹安王那兒幫你把他偷回來？”
“不，越清被毒師種了七絕蠱，他現今是誰都不認的，連我都不認，更別說你了……你千萬不要去惹他，我怕他會殺了你。”
沐小小氣憤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要不然，咱倆先去把謹安王殺了？越清認定謹安王是他的主人，若是沒了謹安王，越清說不定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沒用的，七絕蠱不除，越清永遠不可能真正回來。即便謹安王死，多半也是無濟於事，毒師恐怕還會因此折磨越清，我不能冒這個險。……謹安王，為何他們朝堂中人要來牽扯我們江湖人呢。”
落心梧眸中全是郁色，轉瞬掉下一滴無助的淚。
“落姐姐，”沐小小替落心梧揩去淚水，“你覺不覺得……你喜歡越清太辛苦了？要不你換一個人喜歡吧，我給你找個一模一樣的，保證是和越清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一模一樣？”
“嗯，就比越清多了一道胡子，剃了就沒兩樣了。而且人家是個愛經商的王爺，家底兒可厚可厚了。怎麽樣，感興趣了吧？”
“只是有點難以置信，並無興趣。”
“……”
沐小小抽抽嘴角：“你當初不就是看上越清那張臉，故而對他見色起意嗎？換個人，還是同一張臉啊……”
“你住口！”落心梧動怒，“禦心笛，一生只禦一人。我是曾放浪輕挑過，但自從遇上越清，我就已徹底收斂劣性，不再沾惹別的男子了。你如此言語，無非是在揭我昔日過錯，更是在輕辱我。”
“哎呀，我是逗你玩的啊。”沐小小拉著落心梧的手認錯，解釋道：“何況那清王柴亦軒都已經娶了王妃了，我怎麽會把你和他湊在一堆。我就跟你提一提，想讓你知道世上還有這麽一個人，免得你日後太吃驚。還有，我最最想跟你說的，是柴亦軒剛娶的那位王妃。”
“王妃？她怎麽了嗎？”
“我暗中調查過了，那王妃在未成為郡主之前是居住在霆州的，是個采藥女。聽說她後來因事逃到京城，碰巧把垂死的大長公主給救活了，大長公主感恩收她做了義女，於是京城那邊的人將她的醫術傳得很神……雖然我並沒有見識過她的真本事。但她夫君柴亦軒是出了名的奸商啊，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柴亦軒一向不近女色，據說成親這麽久都沒和她有過夫妻之實，想必娶她大概就是為了給母親醫治舊疾，若是她沒有兩把刷子，柴亦軒絕對不會傻到娶她的。由此看來，她的醫術必定精湛！”
“你把人家查得這麽清楚，又講了這麽多……但這與你我沒有半點關系啊。”
“怎麽沒關系？她會治病，會治病，會治病！”
落心梧恍然大悟，卻仍愁眉深鎖，會治病也不一定會解蠱啊。天下蠱毒盡都出自苗疆，中原的大夫本就了解得少。但沐小小的好意她心領了，改日定尋個機會去王府拜訪拜訪那位“神傳”的王妃。
“你這些天去清王府，就為了幫我想辦法治越清嗎？”
“當然不是，我有別的收獲~”
“……”
落心梧頭一回在沐小小的表情中讀出羞澀二字。
☆、互表
雕窗之外投進一縷明亮的陽光，映照著錦榻中的兩人。
繆寧一睜眸就被光線刺了眼，她揉揉眼睛，努力撐開眼皮，側頭看向枕邊的人，頓時驚怔住。
柴亦軒的胡子……
沒了！
柴亦軒是側著身子朝裏躺臥的，此刻的他睡顏靜好，還未蘇醒，那紮眼的胡須終於在白嫩如雪的細膩面頰上消失無跡，再也擋不住原有的俊美，這個樣子的柴亦軒……真是太好看太招人喜歡了。
看久了柴亦軒有胡子的模樣，繆寧此時竟沒有一丁點的不適應，反而有顆慈母之心在泛濫，想好好疼愛這個生了一張精致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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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寧聽見了，但沒有回應。
柴亦軒心下一松，只當她真睡著了，不再接著喊她，自行褪下衣袍，輕輕掀開被子，陪她躺著。
畢承安已將途中所遇之事盡數告知於柴亦軒，他急著過來，就是想好好安慰一下繆寧。眼下繆寧已入眠，他總不能把她叫醒來安慰，也許等她睡一覺就會好些？……柴亦軒思潮起伏，令他十分不解的是，一個已故的平凡老人，能和什麽人結仇呢？可若沒仇，怎至於掘墳？
看繆寧對老人家感情頗深，想必她們相識甚久……張婆婆生前和誰結怨，說不定繆寧是知曉的。
對於這件事，繆寧是否已有了頭緒？若是這樣，那就好辦了啊。
可繆寧貌似沒有要找他幫忙的意思，所以才早早睡下避開他。
想到這裏，柴亦軒側身，幽幽地望向繆寧的後背。完全不知道有人不睡覺地盯著自己，繆寧躲在被窩裏，靜靜地哭，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時不時地吸吸鼻子。
夜深人靜，枕邊人的抽泣聲愈發清晰。
繆寧以為柴亦軒早睡熟了，卻驀地感到肩上一沈，隨即聽聞一聲：“繆寧？”
柴亦軒還沒睡，而且發現她在哭，正搭了只手在她肩上。
繆寧自知罪過，揩揩眼睛坐起來。
柴亦軒起身將燈盞點亮。
認為自己的動靜吵醒了對方，繆寧抱歉道：“對不起王爺，我到外面睡。”
她正要繞過柴亦軒下床，柴亦軒卻一下抱住她不放，更換了個姿勢將她摟進懷裏，低柔的話音飄入她耳朵裏：“繆寧，你怎麽了？這麽傷心，就不能與我說說嗎……”
“還是，你覺得你所嫁之人無能，不值得依靠和信任？”
繆寧忙搖頭否認：“不是，不是的……”
柴亦軒擡手為她拭淚，一字字溫和道：“我的性子雖軟了些，但也沒那樣軟。別人欺你，那便是欺我。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委屈難過。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繆寧？”
柴亦軒軟語相哄，繆寧猶豫再三，終是把自己的猜測說與柴亦軒聽。
“俞辰飛……”柴亦軒眼神微滯，旋即道：“你放心，此事交給我。”
有了柴亦軒的話，繆寧暫時擱下心，覆又帶著一絲疑惑向柴亦軒求證那件舊事：“當初俞辰飛跪行至我家中退婚，是王爺下的命令嗎？”
“是，那已算是輕饒他。”柴亦軒皺起眉，“若非看在俞善人養兒不易的份上，他現在應該還在大牢裏待著，絕沒有資格上京赴考，更無可能一步步攀升至兵部侍郎。可惜，一個至善之人，卻養出一個極惡之徒。他父親的名聲，終究毀在他手裏。”
繆寧方要講話，便聽柴亦軒淡淡道：“他曾有幸逃過一次牢獄之災，來日恐難逃一死。”
傻子都聽得出，柴亦軒分明是動了殺念，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大義凜然的。
這不是繆寧的錯覺。
次日清晨。
王府大門一開，就有人來鬧事。
此人大搖大擺來到王府門前東張西望，身著粗布男裝，個子瘦小，面容嬌小玲瓏，骨架與女子無異，但胸平臀不翹，舉止又明顯不像個女人。
門前守衛提著刀往他面前一站：“你幹什麽的？”
小個子道：“我來找人的。”
守衛不信，斜眼看他：“你找誰？”
小個子笑嘻嘻：“我找你們王府總管。”
守衛嗤笑：“畢總管會認識你？得了吧，你趕緊走開。”
“你看！”小個子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恰恰是畢承安丟失的那一塊。
守衛默了片刻，質問：“畢總管的腰牌怎會在你手中？”
“我和他是朋友，他把牌子借我玩兩天不行嗎？”小個子用一根手指勾著令牌不停旋轉，神色頗為得意，“既然你們總管不在，那我就找你吧。這位小哥，借點銀子來花花？”
守衛扭頭，對門口其他三個守衛甩了個眼神：“將這小賊拿下！”
“餵餵餵，你們……”小個子驚慌。一個不留神，小指上掛著的令牌也被人奪了去。
畢承安掠影而過，攥著許久不見的寶貝令牌，一陣狂喜。
確認令牌無損，畢承安將其收入衣襟，還安撫似的拍了拍胸口，而後轉身兇道：“好個小賊，你讓畢爺爺好找，今兒你自己送上來，我便饒你不得了！”
“我不叫小賊，我叫沐小小。聽說過大名鼎鼎的江湖妙手嗎？就是我！”小個子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縱身躍至王府高墻，“有本事上來打我呀，我不僅要偷你的令牌，改日還要偷你呢！”
眾守衛：“……”
畢承安雙足一點，巍然立於墻上，不等沐小小出招，他便先出了手。
拳腳相向間，沐小小早早處於下風，畢承安不肯輕饒，招招逼人，更錯手扯下對方的一層臉皮。
畢承安拎著一張半透明的面具，垂眼嘀咕：“假臉皮……”
眨眼功夫，沐小小就換了副了面孔，她捂著臉，嗚嗚道：“打人不打臉，你居然撕我的臉！”
畢承安非但不憐香惜玉，又給她撕下一層，於是她又變了個樣。
一連給沐小小扒下十幾層面具，畢承安無語了：“我說，你到底貼了多少層假面皮？”
沐小小鼓鼓腮，氣呼呼道：“就不告訴你，我本人長得可好看了。哼！”
“百變女賊啊……怪不得官府下了那麽多通緝令都抓不到你。”
“你怎麽知道我有一百張臉？！”
畢承安：“……”
沐小小負著手，悠哉哉地站在高墻上踱步：“實話跟你說，我一共貼了九十九層假皮，加上我自己那張，正好一百張臉。你一猜就中，好聰明呢。”
“是嗎？那我就撕下你所有的假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畢承安再次出手。
沐小小跳躍著躲閃，顯然已招架不住，嘴上卻還語氣輕快地調侃道：“你要是看了我的底面，那就要做我相公的！”
畢承安被這句話挑釁得火冒三丈，方要動真格擒拿沐小小，卻見沐小小輕靈一飛，遠遠落到王府內院的屋頂上去了。
沐小小如鈴般的話音順風傳來：“人才體現在多方面，好比如我。官府中那些酒囊飯袋抓不到我，不單單是因為我容貌善變，還因為我輕功獨步天下。打不過你？嘿嘿，我跑就是了嘛。”
畢承安還未追上來，沐小小就已禦風飛離屋頂，如同翩翩之雀。
“啊——”
驚破蒼穹的一聲慘厲嚎叫。
沐小小的小腿被一枚力道強勁的石子擊中，整個人從高空砸向地面，全身骨骼都像是摔散架了，她掙紮了好幾下，只覺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狼狽得形同躺屍。
柴亦軒彎下腰，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我還當是什麽東西在天上飛，原來是個人啊。”
沐小小：“你暗算我！該死的小、胡、子。”
柴亦軒：“……”
“王爺！”畢承安急匆匆追來。
被人直呼小胡子，柴亦軒略略尷尬，食指劃過人中處的胡須，擡眼瞥向畢承安：“怎麽回事？”
畢承安指認著地上的沐小小：“她，江湖妙手，就是她偷了我的令牌！她還敢，還敢出言羞辱我……王爺，我要打她！”
“哦？江湖妙手……”柴亦軒記得，蕭玉龍跟他提過這個人。
柴亦軒就地蹲下，支起一膝，寬和地盯著沐小小問道：“敢問天底下有幾個江湖妙手？”
沐小小勉力坐起來：“只我一家，別無分號！”
“那之前幫蕭玉龍去皇宮偷東西的人就是你吧？”
沐小小楞了下，搖搖腦袋：“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沒有去過皇宮！定、定是有人冒充我幹的。”
柴亦軒單手撐膝，站了起來，轉頭吩咐畢承安：“把她交到官府去。”
“或者就地正法也行，省得給別人增加額外的負擔。總之她已犯了死罪，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沐小小：“……”
畢承安提著沐小小的衣領，將她拽起來。
沐小小投降道：“是我是我，就是我！我都承認了，你想怎麽樣嘛……”
“本王問你，你出道以來可有過失手或是錯偷的情況？”
“絕對沒有！”
“當真？”
“比真金還真。”
柴亦軒露出酒窩：“那好，你去替我拿回一樣東西。”
“哈，你有求於我呀？”沐小小瞬間挺直腰板。
“不是求你，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不行，我虧大了。別人請我辦事，那可都是五百兩銀子起價。你這麽富，別摳。”
“那我給你一萬兩吧。”
“好啊！”
“等你取回我指定的東西，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再用一萬兩給你陪葬。”
“……”
沐小小欲哭無淚：“你這人怎麽這樣的……”
柴亦軒悠悠道：“沒有你，我還有別的法子。直說吧，你要錢還是要命？還是兩樣都不想要？”
沐小小低聲嘟囔：“當然是命值錢，我要命啦。”
雙方交易達成，柴亦軒走近兩步，對沐小小耳語了幾句。
“不出差錯的話，七日後給你。”沐小小擰眉道，“但只能給你骨灰喔，我不可能扛著死人骨頭到處走。”
柴亦軒垂首：“嗯，謝了。”
沐小小翻個白眼，陰陽怪氣地回了句：“同謝同謝，謝王爺的不殺之恩嘞~”
柴亦軒被逗笑：“江湖人都像你這般可愛嗎？”
“自然不是，我最可愛。”
沐小小甩著小手從畢承安身前張狂走過，笑得瞇起眼：“下次再見了，小乖。”
畢承安：“……”
是可忍，孰不可忍！
“畢承安。”
畢承安剛揚起一只手準備揍人，便被柴亦軒喝住。
沐小小又承了柴亦軒的情，折身笑道：“王爺，偷偷跟你講，你長得很像一個人。如果你把胡子剃掉，就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了。唉，可你又絕不會是他。”
柴亦軒：“……誰？”
沐小小：“你猜啊。”
故意使壞吊起別人的胃口，偏偏又不說清楚，沐小小爽爽地笑了幾聲，心情無比舒暢地離開了。
“王爺，您原計劃要去見俞善人，如今還去嗎？”
“沒這個必要了。”
畢承安點了點頭，又憋氣地道：“王爺對那女賊未免太縱容了。若她到時拿了東西來威脅您，您是不是真要白送她一萬兩或更多？要是她趁機要挾您做更加過分的事……”
柴亦軒打住畢承安：“你多慮了。歪風不可長，本王堅決不會給她銀子。但你也別把人想得太壞，依我看來，她沒有什麽惡意，純粹就是……想接近你而已。”
畢承安：“……”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身為太監，卻被一個女人瞄上，還受到對方左一句右一句的言語調戲……畢承安就特別難受了。
“畢承安——”
“王爺，我沒事。若她再來擾我，我定要打得她長記性。”
“……”
☆、喜歡
這日晚間，柴亦軒去給楚太妃請安。
正巧，繆寧也在楚太妃房中。繆寧擡頭對柴亦軒笑道：“王爺來了。”
楚太妃同樣面帶笑意，不知剛剛和繆寧聊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柴亦軒對繆寧頷首，羨慕地朝著二人走去，先到楚太妃跟前恭敬喚了聲母親，隨後自己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亦軒，別整日只知經商，多抽些空暇陪陪寧寧。”
柴亦軒很富有，但他的富有並非來自搜刮民脂民膏，而是與外邦巨賈通商，且常常是穩賺不賠。
見楚太妃如此喜愛繆寧，柴亦軒自是欣悅：“母親教訓得是，孩兒往後會多陪伴繆寧的。”
楚太妃還不滿意：“都成親了，你還叫得這般生疏，夫妻間不該親昵些嗎？要叫寧寧。”
柴亦軒：“……”
回想起楚太妃以前的冷酷模樣，柴亦軒只覺著——繆寧太有能耐了。看來，他今晚就得向繆寧討教討教其中心得，最好提前準備一張紙，拿筆記下來。
等不到柴亦軒的回應，楚太妃猜他在出神，微蹙眉道：“亦軒，你可聽到母親說的話了？”
“聽到了。”柴亦軒溫順道。
楚太妃逼著道：“那怎麽不叫一聲來聽聽？”
柴亦軒：“……”
他叫不出口。
繆寧大抵也沒有勇氣聽他這樣喊。
同情地瞟了柴亦軒一眼，繆寧迅速低下頭去，兩頰泛紅，雙手絞在一起，說不清是替柴亦軒緊張，還是替自己緊張。
他們之間缺少必要的感情基礎，短期內根本親密不起來。
何況，自從新婚之夜親了她一口，柴亦軒就沒再碰過她。夫妻間相敬如賓到了這種程度，擺明了柴亦軒對她沒有那方面的興趣。柴亦軒待她好，多半是出於責任。而她也看得開，並不想強求什麽。
“寧寧。”
柴亦軒的聲音如春風入耳，繆寧驀地擡頭，沒想到他能叫得這麽流暢自然，毫不生硬。
“那本王以後就這樣稱呼你了，寧寧？”第二遍更加順口。
繆寧抿唇，點頭：“嗯。”
從楚太妃那兒回到房中，繆寧和柴亦軒先後洗浴，最後一同上了榻。
燈一滅，柴亦軒就道：“寧寧，我想跟你請教一件事。”
楚太妃都不在這裏，他還能堅持這樣叫……那真是，太聽話了。
繆寧翻個身面向柴亦軒，竟在黑漆中對上他亮閃閃的目光，頓時有點好笑：“王爺請講。”
柴亦軒猶豫了一下，盡管幼稚了些，但他還是直說了：“你是怎麽做到令姑母和母親都那麽喜歡你的？能不能……教教我？”
繆寧怔住。
“……我不知道。”繆寧自己也很懵，要不是柴亦軒有此一問，她都沒意識到楚太妃一前一後對她的態度轉變得有多快，只當是人與人之間互相熟悉了，彼此有了信任感，理所當然就相處融洽了。
柴亦軒仍眼巴巴地註視她，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滿意。
繆寧又道：“王爺不信？我確實不知母親和太妃是如何看中我的……畢竟，我都不喜歡我自己。就連我生母，也是不喜歡我的，厭惡得總想將我扔掉。或許是……我運氣比較好，總能在外面遇到投緣的長輩？其實，太妃是喜歡王爺的，她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只是她不願表露得太……”
柴亦軒心一痛，哪裏還聽得進後邊的話，陡然將繆寧摟進懷裏：“你生母為何不喜歡你？”
“沒有理由，就是不喜歡。”繆寧微微自嘲。
她尚是嬰孩時，羅氏就已容不下她，某日更趁繆仁不在家，偷偷將她丟棄在山林中。若非繆仁及時將她找回，她恐怕早已成為野獸的腹中餐。隨著年輪運轉，她的五官輪廓慢慢長開，是張出眾的小美人臉，這下羅氏倒是能容她了，甚至還時時笑著誇她精致可愛，幫她穿衣打扮……
等她到了懂事的年紀，就完全明白自己的母親當時在打什麽主意。
每每想到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她都會郁氣難消。
柴喻純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嬌養了她兩年，令她淡忘了過去的許多事，心中的傷痕也在不知不覺中抹平了大半。倘若別人不提，她未必會再記起。她曾一度以為自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但是……自打那日見到羅氏，以及親眼看到張婆婆的遺骸被掘走，她就發現，那些導致她前生悲劇的人和事依舊纏著她，她始終沒辦法抗衡宿命。
宿命不放過她，而她也解不開心結。
面對柴亦軒，她更是極其自卑的。
縱使她生得再貌美，柴亦軒都從不會對她產生遐想……這輩子，她的身子雖幹凈，但她已經歷了太多的齷齪事，整個人如同在惡臭的淤泥中滾過，如此一想，她的的確確配不上清清白白的柴亦軒。
“王爺，你納妾吧。”內心掙紮了數次，繆寧終於心無波瀾地講出這句話。
柴亦軒猛然收回放飛的思緒，渾身一震：“……你說什麽？”
“王府內院那麽大，多住些人才會熱鬧，現在太冷清了。”繆寧語氣沈靜，言辭甘之如飴：“王爺心悅誰，就納誰入王府。只要是王爺喜歡，納多少都可以，繆寧絕無異議。”
柴亦軒被她氣得眼睛疼：“我們才剛成親，你就想著讓我納妾，哪有你這樣……”
繆寧打斷道：“王爺，我們照此下去，不行的。”
“你覺得哪裏不行？我改。”
“……”被柴亦軒的話驚了一瞬，繆寧低聲道：“王爺言重了，你沒有做錯事，何談改？並且……不是改不改的問題，男女之事，關鍵在於你情我願。但凡一方不願，都是勉強不來的。”
柴亦軒有一絲生氣，直問：“是你不情願，還是本王不情願？”
繆寧脫離柴亦軒的懷抱，更是莫名有點惱：“自是王爺不情願，這還用說出來嗎？”
“……你從何看出我不情願？”柴亦軒委屈得扣住她的手腕，勢要跟她爭個道理，“分明是你對我生分又冷淡，我若不主動喚你，你都不睬我的。我平日去哪裏你都不管，我去做什麽你也不過問，你遇事也藏著不跟我講，只要和我獨處你就埋著頭不理我……是你不情願對不對？”
繆寧抽離手，翻身背對柴亦軒：“那王爺就當是我不情願好了，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柴亦軒：“繆寧你……”
翌日。
繆寧與柴亦軒貌合神離，一同去給楚太妃請早安。
短短一兩句話的交流，楚太妃便察覺到兩人生了隔閡，遂讓繆寧先行離去，單獨留下柴亦軒。
“亦軒，你與寧寧鬧不和了？”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柴亦軒以被訓話的姿勢站在楚太妃面前，嘴上倔著道：“沒有。”
楚太妃忽的伸出雙手，想去觸摸柴亦軒。
柴亦軒順勢蹲下，由著楚太妃捧住他的臉。
楚太妃仿佛頭一次這樣關心自己的兒子：“母親再問你一次，你真喜歡寧寧嗎？”如若不喜，她就盡早讓他們和離，將來也好兩不耽誤，但繆寧終究要吃虧一些。
柴亦軒卻是悶悶道：“喜歡。”
楚太妃換著問：“那她喜歡你嗎？”
這就很讓柴亦軒傷心了，他的兩條眉毛皺得死緊：“繆寧她好像……不喜歡我。”
楚太妃大概想象出柴亦軒此刻如同小孩般可憐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摩挲著他的面頰，耐心引導：“你想讓她喜歡你，那你就要努力啊。你們都成親這麽久了，你不對她做些親近的事表達你的心意，她怎麽會搭理你。”
“……親近的事？”柴亦軒垂首思索片刻，隨即辯解道：“可是我每天都抱了她的。她連我的手都不敢碰。”
和一個姑娘家比膽量，還自認為很厲害。
一旁的徐嬤嬤直接聽得失笑。
楚太妃在柴亦軒臉上捏了一把：“就抱抱她，沒再做別的了？”
難道抱抱還不夠嗎，一定要那樣折騰繆寧？柴亦軒半晌不吭聲，算是默認。
楚太妃微側頭：“徐嬤嬤，你就是這樣鼓勵亦軒的？”
徐嬤嬤躬身，喊冤道：“奴婢不是這樣教王爺的呀……”她明明詳細地教了柴亦軒該如何行房，每個環節都講清楚了的，她每日都還跑去激勵、提醒和催促，生怕柴亦軒不積極。未曾想，柴亦軒壓根不照著她說的來，寧願憋著小弟弟抱著對方睡覺，就是不肯幹正事。
“母親，非要那樣才算親近嗎？”柴亦軒費解，瞧向楚太妃的兩只眸子既澄清又透明。當知道做那種事會令繆寧難受之後，他就打消這個念頭了，哪怕他體內沒毒，他也不會做。
柴亦軒長睫低垂，幽幽道：“徐嬤嬤叮囑我千萬要溫柔，連徐嬤嬤都說得如此小心翼翼，那必然是很疼了，繆寧肯定會受不了的，她應該也不希望我那般對她。……若是我沒把握好分寸，將她弄哭了怎麽辦？”
徐嬤嬤和楚太妃均是老臉一紅。
楚太妃繃著臉道：“亦軒，不許再說了。”
柴亦軒緘口。
楚太妃揉揉眉心，總算是深刻認識到一點：自己的兒子還是得自己養。
於是屏退徐嬤嬤，關起門來教導兒子。
“你疼惜寧寧，不願和寧寧做那可怖的羞羞事，可你有否想過，她如何才能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她又憑什麽篤信你是她相守一生的夫君？既結為夫妻，你不碰她，就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
“還有，是哪個告訴你會很疼？只有頭一回會疼，此後就不會了。要是夫妻恩愛，往往還會樂在其中。只不過，如今你把寧寧惹惱了，還是先把她哄好再談別的。”
“先把你這礙事的胡子剃了，紮得母親手痛。回頭再紮到寧寧，她就更不喜歡你了。”
柴亦軒摸了摸多年來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胡子，莫非這次真保不住了嗎？
“繆寧不會摸孩兒的胡子，紮不到她。”求生欲很強了。
“那你不打算親她嗎？”不怕紮到她的唇和臉？
柴亦軒：“……”
☆、禦心
數日後。
京城，左相府。
從霆州偷來的遺骸被人盜走，俞辰飛攥著書案上留的一張字條，怒得掀了桌子。
紙條上的字很醜：挖死人骨頭，小心遭報應！
署名是：你大爺。
俞辰飛恨得牙癢癢。
……
沐小小得了手，立即就帶著骨灰壇趕回霆州，交到柴亦軒手中。
柴亦軒接過盛裝老人骨灰的青花瓷壇，對沐小小致謝道：“江湖妙手辦事果然靠譜，有勞了。”
“客氣客氣。這是你什麽人啊？”沐小小指著骨灰壇問。
柴亦軒淡笑不語。
沐小小單手叉腰，眉一挑：“切，不說就算。對了，畢承安呢？”
柴亦軒溫和道：“本王勸你，離他遠一點。”
沐小小：“你管我，我才不呢。”
柴亦軒：“……”
幫畢承安送走了難纏的沐小小，柴亦軒才抱著骨灰壇去找繆寧。
奇怪的是，繆寧不在房中，連曉芙也不見人影。自嫁過來，繆寧極少出門，偶爾出去也會提前跟他打招呼，如今連最基本的招呼都不打了，可不就是明擺著討厭他、不想睬他了嗎？
柴亦軒吃癟，隨便問了一個丫鬟：“可知王妃人在何處？”
丫鬟恭敬道：“回王爺，王妃似乎是去逛藥市了。”
“藥市？”柴亦軒眉心一緊，難道王府存了這麽多藥材還不夠用嗎？
“等王妃回來，讓她來書房見我。”
“是。”
柴亦軒悻悻垂眸，抱著骨灰壇到書房裏坐著等人。一坐就是大半天，這是他第一次那麽閑！
一閑下來就手欠。
食指和中指夾起一葉薄薄的、鋒利的刀片，慢慢觸碰到人中處的胡須。
“哇，王爺要剃胡子啦！”畢承安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柴亦軒：“……”
別人刮胡子，畢承安不知在瞎激動什麽，大獻殷勤地從身上掏出一面小鏡子，放到柴亦軒面前，笑嘻嘻道：“照著鏡子刮，不然刮傷臉就不好了。”
柴亦軒面無表情地道：“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是。”畢承安低眉眨眨眼，伸手想去拿回自己的小鏡子。
柴亦軒卻是道：“你出去，鏡子留下。”
畢承安：“……”
小氣，剃個胡子還不讓人看啊。
見畢承安帶上門離去，柴亦軒垂頭看向光滑平整的鏡面，整張臉投入小小的鏡子裏。他難以想象自己失去胡子後會是什麽醜樣，到時會不會不能見人……兩指夾著刀片，遲遲下不去手。
內心在滴血，一根胡子他都舍不得剃掉！
算了，等繆寧開口嫌棄他的胡子再說吧。
自以為作了一個明智的決定，柴亦軒松了口氣，放下刀片，將鏡子翻了個面倒撲在刀片上邊。
陡然，外面響起一陣不輕不重的叩門聲。
繆寧隔著門對裏面的人喚道：“王爺。”
柴亦軒正襟危坐：“進。”
繆寧推門而入。
當瞥見柴亦軒案上那塊珠光寶氣的小鏡子時，繆寧是萬分驚訝的，原來男子也這般愛美？
但她也只驚訝了短短一瞬，柴亦軒長得這樣俊，換誰不自戀呢？自己多照照也無妨。
“王爺讓妾身過來，所為何事？”
柴亦軒起身，向繆寧示意那尊瓷壇：“這是張婆婆的骨灰。”
繆寧目光凝滯，兩個掌心貼著骨灰壇表面，沒想到柴亦軒這麽快就履行了先前的承諾，良久她才道：“多謝王爺。”
柴亦軒背過身去，道：“其實本王並未出力，全靠江湖妙手相助，不必謝我。”
繆寧：“……”
柴亦軒又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本王明日會命人重新挑一處安寧之地，將張婆婆的骨灰秘密下葬，絕不會有人對外洩露墓地所在。”
繆寧感激不已，鄭重地對著柴亦軒低身行了一禮：“謝王爺。”
她張口閉口離不開“謝”字，柴亦軒很不開心了，感覺自己在和一個陌生人談話。
“繆寧，我把你當結發妻子看待。”
繆寧莫名其妙，只好憑著良心點頭認可：“是。”
“所以，你也要把我當丈夫，知道了嗎？”
繆寧茫然，仰臉看看他，仍是柔聲道：“是。”
柴亦軒被繆寧這副淡定的模樣氣壞了。腦海中回想起楚太妃幾日前的教導，他一下握著繆寧的手，把繆寧拽進懷裏，捏住人家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抱她不行，親她總行了吧？圓房還得再等等！
“夫妻間要親近，你對我太生疏了。現在，你懂什麽叫親近了嗎？”
“……”
繆寧面紅耳赤，別開臉不理他。
方才接觸時，柴亦軒的胡子紮得她好癢，她忍了又忍，差點就被對方弄得打噴嚏。
柴亦軒：“繆寧？”
繆寧不留情面地攤開講：“妾身不懂。王爺，你的胡子紮到我了。”
柴亦軒：“……”
沁雪園。
兩扇園門明明大敞開，沐小小卻不習慣走尋常路，硬是翻墻進去。
輕靈的雙足還未著地，九枚金葉鏢迎面飛來，沐小小嚇得夠嗆，淩空翻轉數回才堪堪躲過。她喘氣未止，又一枚金葉鏢橫空而出，直直瞄準了她的咽喉。
沐小小躲閃不及，閉上眼睛大喊：“是我呀落姐姐！”
原本距她喉管僅差毫厘的金葉鏢瞬時靜止，隨即垂直墜落在地。
隨著金葉鏢落，一名紅衣如火的妖冶女子驟然現身，話聲輕盈而縹緲：“沐小小？”
此女名叫落心梧，體態修美，面容雪白，唇紅如血，眼尾天生有一抹鮮紅的煙暈，通身盡是耀眼灼目的紅，撩人心扉，像個十足的妖女。
沐小小擦著被驚嚇出來的淚花，委屈巴巴道：“是我啊……落姐姐你怎麽能這麽狠……”
“你的臉呢？”落心梧問。
“……我的臉？”沐小小搓搓臉頰，才反應過來落心梧的意思，回道：“被人撕掉了，被撕掉了十幾層呢，我還沒來得及貼回去……這張臉你沒見過吧？難怪你對我發鏢。”
落心梧拾起地上的那枚金葉鏢，開玩笑道：“就算認得你這張臉，我也會對你出手。”
“為什麽？”
“幫你改改毛病。”
“什麽毛病？”
“有門不走，非要翻墻。”
沐小小撓撓腮，略羞赧地道：“我翻慣了嘛，一時半會兒改不了，請姐姐多多擔待啦。”
落心梧端得嚴肅，不與沐小小嬉皮笑臉，獨身踏上一座橫跨小溪的木橋，徑自進了蘊靈齋。
沐小小緊隨其後。
來到環境清雅的蘊靈齋中，面對一桌香氣四溢的大餐，沐小小自覺地抓起兩支筷子，感動得兩眼放光：“落姐姐，你是早知道我會來，因而準備這麽豐盛飯菜嗎？唔，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落心梧蹙眉，“不是給你準備的。”
沐小小默默地放下筷子。
落心梧：“但是你可以吃。”
沐小小：“……我還是等越小哥來了再動筷子吧。對了，都開飯了，他怎麽還不來呢？”
落心梧心情沮喪：“他跑了。”
沐小小急得站起來：“啊！又跑了？！他不是被你用糖葫蘆哄得乖乖的了嗎？他跑，你怎麽不攔著他呢？你不是有禦心笛嘛，只要你吹響笛子他就沒得跑了啊……”
落心梧搖頭道：“越清已經開始對笛音產生排斥，禦心笛還是少用為妙，否則會傷到他的心脈。”
“那我去謹安王那兒幫你把他偷回來？”
“不，越清被毒師種了七絕蠱，他現今是誰都不認的，連我都不認，更別說你了……你千萬不要去惹他，我怕他會殺了你。”
沐小小氣憤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要不然，咱倆先去把謹安王殺了？越清認定謹安王是他的主人，若是沒了謹安王，越清說不定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沒用的，七絕蠱不除，越清永遠不可能真正回來。即便謹安王死，多半也是無濟於事，毒師恐怕還會因此折磨越清，我不能冒這個險。……謹安王，為何他們朝堂中人要來牽扯我們江湖人呢。”
落心梧眸中全是郁色，轉瞬掉下一滴無助的淚。
“落姐姐，”沐小小替落心梧揩去淚水，“你覺不覺得……你喜歡越清太辛苦了？要不你換一個人喜歡吧，我給你找個一模一樣的，保證是和越清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一模一樣？”
“嗯，就比越清多了一道胡子，剃了就沒兩樣了。而且人家是個愛經商的王爺，家底兒可厚可厚了。怎麽樣，感興趣了吧？”
“只是有點難以置信，並無興趣。”
“……”
沐小小抽抽嘴角：“你當初不就是看上越清那張臉，故而對他見色起意嗎？換個人，還是同一張臉啊……”
“你住口！”落心梧動怒，“禦心笛，一生只禦一人。我是曾放浪輕挑過，但自從遇上越清，我就已徹底收斂劣性，不再沾惹別的男子了。你如此言語，無非是在揭我昔日過錯，更是在輕辱我。”
“哎呀，我是逗你玩的啊。”沐小小拉著落心梧的手認錯，解釋道：“何況那清王柴亦軒都已經娶了王妃了，我怎麽會把你和他湊在一堆。我就跟你提一提，想讓你知道世上還有這麽一個人，免得你日後太吃驚。還有，我最最想跟你說的，是柴亦軒剛娶的那位王妃。”
“王妃？她怎麽了嗎？”
“我暗中調查過了，那王妃在未成為郡主之前是居住在霆州的，是個采藥女。聽說她後來因事逃到京城，碰巧把垂死的大長公主給救活了，大長公主感恩收她做了義女，於是京城那邊的人將她的醫術傳得很神……雖然我並沒有見識過她的真本事。但她夫君柴亦軒是出了名的奸商啊，從來不做虧本的生意，柴亦軒一向不近女色，據說成親這麽久都沒和她有過夫妻之實，想必娶她大概就是為了給母親醫治舊疾，若是她沒有兩把刷子，柴亦軒絕對不會傻到娶她的。由此看來，她的醫術必定精湛！”
“你把人家查得這麽清楚，又講了這麽多……但這與你我沒有半點關系啊。”
“怎麽沒關系？她會治病，會治病，會治病！”
落心梧恍然大悟，卻仍愁眉深鎖，會治病也不一定會解蠱啊。天下蠱毒盡都出自苗疆，中原的大夫本就了解得少。但沐小小的好意她心領了，改日定尋個機會去王府拜訪拜訪那位“神傳”的王妃。
“你這些天去清王府，就為了幫我想辦法治越清嗎？”
“當然不是，我有別的收獲~”
“……”
落心梧頭一回在沐小小的表情中讀出羞澀二字。
☆、互表
雕窗之外投進一縷明亮的陽光，映照著錦榻中的兩人。
繆寧一睜眸就被光線刺了眼，她揉揉眼睛，努力撐開眼皮，側頭看向枕邊的人，頓時驚怔住。
柴亦軒的胡子……
沒了！
柴亦軒是側著身子朝裏躺臥的，此刻的他睡顏靜好，還未蘇醒，那紮眼的胡須終於在白嫩如雪的細膩面頰上消失無跡，再也擋不住原有的俊美，這個樣子的柴亦軒……真是太好看太招人喜歡了。
看久了柴亦軒有胡子的模樣，繆寧此時竟沒有一丁點的不適應，反而有顆慈母之心在泛濫，想好好疼愛這個生了一張精致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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