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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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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月下

0號樓的禁閉室不常啟用。因為那些違背守則的人,往往都已經死了,來不及接受懲罰。

特殊組成立以來,究竟有過多少人?在他們之前有過多少人,看看樓裏的房間數就知道了。那些房間曾經的主人大都不在了。每逝去一個人,就會封存一個房間。這就是為什麽人數不多的執法者,卻擁有這麽空闊的一棟樓。

他們這類人,一旦失控,總是容易將無辜的人卷進來。再怎麽努力、小心,每年也總會發生一些意外。

所以說,別人忌憚他們是有道理的。老大作為隊長,如此重視對規則的遵守也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嗎……

尼爾擡起頭。這間灰撲撲的、冷清的小屋子,完全是一座寂寞的囚牢。高墻上僅有一扇小小的窗戶,豎著金屬欄桿;夜空在欄桿外流動,一點月光落在灰色的墻壁上。

這裏布滿了隱形的陣法。不知何時起,不知由誰繪制;這些強力的陣法壓制著囚徒的力量,嚴禁他們私自出逃。

羽族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肩膀。他白天受了傷,雖然處理過,傷口卻還沒完全愈合。他是牧師,本來可以給自己治療,但處於禁閉室的法陣裏,他只感到一陣陣的虛弱。

他覺得有點冷。黑暗中虛弱的冷——很久沒體會過的感覺。令他想起小時候的某些經歷。

尼爾慢慢往手心呵了一口氣,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慢慢喝下去。這一點熱意無濟於事。他仍舊覺得冷,並且仍舊免不了聯想到那些陰暗的記憶。

羽族獨自坐在桌邊,獨自沈默著。他有一雙祖母綠的眼睛,在陽光下通透如寶石,在黑暗和沈默中卻幽深如無光的寒潭。

負面情緒會增加失控的危險。於是他盡量讓自己思考一些別的事。他在想,不能怪老大如此鄭重其事。雖然老大名義上是執法者隊長,但並非所有執法者都聽從他的命令。100歲的精靈,對人類來說十分長久,在裏世界中卻不算太少。

而恰恰……執法者也是一個歷史不算太短的組織。三個派系,分別是老大、伯倫嘉蒂亞,還有很少跟他們打交道的德爾塔·穆勒。後兩個人的資歷比精靈更老。他們派來參賽的人,也並不聽老大的調遣。恰恰弗裏格曼先生又不在。這種情況下,老大雖然不說,其實應該感受到了一定的壓力。

執法者隊長——這並不是一個容易承擔的職務。

幸好他的戀人是小光法師。她是個好姑娘。雖然太年輕、缺乏經驗,老大又很固執地要自己承擔一切危險和壓力、不讓她知道太多真實情況,以至於她無法真正理解一些事情。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體諒老大的做法,溫柔地對待他。

有時,尼爾甚至覺得,盡管強勢的一方是老大,但真正需要對方支持的,也恰恰是他。他並不是一只擅長溝通的精靈,如果沒有足夠的細心和溫柔,還有足夠深厚又柔和的愛意,很難和他順利地走下去。

而小光法師,她所需要的……大概是真誠、不變、深切的愛意。這恰恰是一只精靈必然會對戀人付出的。

那兩個人……精靈和人類,居然能如此契合對方的需求,又恰好相愛,還真是奇妙。簡直像註定在一起一樣。

這麽想想的話,這樣的關系好像也挺讓人羨慕的……稍微有點羨慕吧。不多,只是稍微。

啪——啪嗒。

幾粒石子從窗外飛了進來。

不對,那不是石子。仔細看看,那是凝聚成團的小水球。

膠質感的透明液體在窗邊湧動。霜色月光下,水流緩緩滲入,謹慎而巧妙地避開了守衛法陣的結構。它們垂落、流動、匯集,最後形成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海藍色的長卷發。海藍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令人想起遙遠的、閃光的海面。

啪嗒。

“哎喲……”尼爾揉了揉額頭,指尖摸到冰涼濕潤的水痕,“學妹哎,你就是這麽對待受傷的、可憐的、孤獨無依的學長的嗎?拿水球砸我的腦袋?”

“那最多只是一粒水珠。”海妖蹙眉,“誰讓你盯著我發呆。”

“哇,有人不僅劫獄,還不讓人吃驚的。”尼爾一臉嬉笑,沖學妹招招手,“來來,學妹請坐,我請你喝一杯禁閉室的水。”

金發碧眼的少年笑起來有陽光的色彩,絲毫看不出剛才獨處時的陰郁。

艾蓮娜也沒看出來。她印象裏的尼爾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不管處在什麽環境都能嘻嘻哈哈,連打壞主意時也不例外。故而,她只是為這個沒正經的學長嘆了口氣,無視了他的玩笑,徑直走過去,遞給他一個白色的小盒子。

“給你。”她說,板著臉,“傷藥。”

“……喲呼,這下我真的快被感動了。艾蓮娜,你不會是被人操控或者附身了吧?這是傷藥,不是毒/藥?”

海妖更加皺緊了纖細的眉毛。她將傷藥往桌上一放,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等等……開個玩笑,真的是玩笑。”尼爾急忙站起來,又趕緊坐下去,裝作無所謂地抓抓頭發,“謝啦。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偷跑過來……你是背著老大偷跑過來的吧?”

艾蓮娜看他一眼,確定他沒在開玩笑,這才點頭,淡淡“嗯”了一聲。

“你還真鎮定。違背隊長禁令,這可不像你的風格。不過……謝啦。”尼爾打開盒子,看見裏面分了兩層。一層放了淡金色的藥丸,還有一層是油脂狀的膏藥。他拿了一粒,在半空拋了一圈,才彈進嘴裏。藥丸化開後有淡淡的甜味,隨之而來的暖意驅走了體內虛弱寒冷的感覺。

“這個不會是你們海妖的秘藥吧?”他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試探著問,“有錢也買不到的那種?”

“嗯。”艾蓮娜的神情沒什麽波動,“效果很好,唯一的副作用是,它會讓雄性變成雌性。”

“……什麽?!”尼爾大驚失色,捂著喉嚨,“你開玩笑吧?!餵艾蓮娜,你是開玩笑的吧?”

他大聲咳了幾下,試圖將藥吐出來。

海妖看著他,清冷的臉龐漾出一絲笑意。

“嗯,是開玩笑的。”她說,“沒有副作用。”

羽族頓時松了口氣。他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也跟著笑起來:“今天是怎麽了,艾蓮娜都會開玩笑了。嘿親愛的海妖學妹,你是被誰帶壞了?讓我猜猜,是小光法師?還是……聰明機靈人見人愛的我,偉大的尼爾?”

“當然是你,才不是小溪。”艾蓮娜瞪他。

“那,”尼爾嬉皮笑臉,“我還挺榮幸的嘛。”

月光落在地上。月色被欄桿切分成三束,其中一束恰好照亮海妖唇邊那縷淡淡的微笑。艾蓮娜的笑容不多,但每當她這麽微笑的時候,總是能輕易讓人明白,為什麽明知危險卻還是不斷有人迷戀上這些帶來風浪的生物。

“我回去了。”艾蓮娜說。

尼爾看著她。“你沒有別的要對我說了嗎?”他問。

海妖本來都轉了身,這下回過頭,深藍色的長睫毛飛快地眨了好幾下。

“……沒有。”她垂著眼睛,“我沒有什麽好問的。”

“那我有事想問你。”尼爾說。

他的學妹又飛快地眨了一下眼。那雙宛如月下海面、藍得神秘又深邃的眼睛,再次凝視著他。

“我,那個……”

羽族張了張口,突然結巴了一下。

“咳,我是想問,你的比賽不是在後天嗎,你準備好了嗎?”他幹咳了好幾聲,以此壓下突如其來的心慌,“我的禁閉期要持續到比賽結束,就看不了你的比賽了,也給不了什麽指導。不過,我相信憑艾蓮娜你的實力,就算比我差一點,也還是能把對方打趴下。”

“比你差一點?”艾蓮娜冷靜地打量了一圈禁閉室,“你的意思是,我也會被關到這裏嗎?”

“哈?不是,這明顯是兩回事。我是說……”

“那樣也不錯。”

尼爾一怔。那種心慌的感覺加劇了。

“……什麽?”

“禁閉室的環境比我想的好,”艾蓮娜說,“在這裏待幾天也不錯。”

他們陷入了沈默。並不尷尬,但有點不自在。可是不是那種不舒服的不自在,而是……而是什麽呢?尼爾想不出來。他笑了笑,抓抓頭發,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此前他所感受到的那種寂靜的寒冷,現在離得更遠了;秘藥帶來的暖意流淌在他的血管中。他開始想到一些很好的回憶。

他覺得這樣很好。

“你的傷怎麽樣了?”艾蓮娜問,“一直待在這裏沒關系嗎?如果撐不下去,可以跟學長說。學長不是真的不近人情。”

“我知道。我沒問題。”尼爾的口吻很溫和。溫和又認真,都快不像他了。他說:“伯倫嘉蒂亞·佩洛蒂和德爾塔·穆勒的人都在這裏。他們都看了比賽。這時候讓老大放水的話,會讓他很為難。”

“……嗯,也是。”

他們又沈默了一會兒。

“艾蓮娜,你回去吧。”尼爾刻意用一種輕松的語調說,“別讓老大發現了,不然小心他真的把你也丟進來。不過,有小光法師在的話,老大多半也不敢對你怎麽樣。他已經惹小光法師生氣了,肯定不敢再讓她生氣。”

“——你說誰不敢讓誰生氣?”

尼爾和艾蓮娜都實實在在地嚇了一跳。尼爾嚇得差點連羽翼都張開。

因為說話的人正是他們的隊長兼學長,伊瑟·威爾曼。

墻上泛起藍綠色的光紋。冰霜精靈一步跨進禁閉室裏,散落的銀發同時折射出月光和法陣的光輝。

伊瑟挑眉看著他們。這本來是一個很有氣勢的神情,可惜他此刻散著頭發,外套下穿的還是睡衣。這幅隨意的、居家的打扮,將他的冷峻和嚴肅消解得分毫不剩。

尼爾沒忍住,笑了。艾蓮娜也笑了。

“還笑?”伊瑟的眉頭挑得更高,要多恨鐵不成鋼有多恨鐵不成鋼,“艾蓮娜,你是好孩子,現在也被尼爾帶壞了。”

“嘿老大,我是無辜的。”尼爾舉起雙手以示投降,卻又抗議說,“我堅持認為是小光法師帶壞了艾蓮娜。老大,你應該跟小光法師算賬才對。”

伊瑟輕咳一聲。不等他說什麽,艾蓮娜就不大高興地瞪了尼爾一眼,說:“跟小溪有什麽關系?是我自己要來的。跟誰都沒有關系。”

羽族心裏一跳,情不自禁接話:“那就是說,只跟我有關系?”

“本來就只……”

艾蓮娜突然不說了。

沈默在月光中繼續蔓延。尼爾看見她輕輕抿起嘴唇。海妖的唇色一直很淡,總是顯得有點冷漠;現在卻被她自己咬出一點血色。

尼爾突然忘記了自己接下來想說什麽。

精靈抱起雙手,看了兩名後輩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反應。最終,他只能自己聳聳肩,將一支細細的試管拋過去。尼爾接住了。

“我還以為你會接不住。”伊瑟說。

“老大……我還沒到殘廢的地步。”尼爾回過神,看看手裏的試管,“恢覆藥劑?”

“找人配的。制作好後一小時內是最佳藥效期。”精靈露出一抹笑意,調侃道,“不過,看來是多此一舉。艾蓮娜,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尼爾關系這麽好了?我以為你一直覺得他很煩。”

尼爾“嘿”了一聲,立即發出強烈抗議。在這個背景音下,艾蓮娜有點局促地低下頭,很快又擡頭,小聲說:“我擔心他的傷。”

伊瑟的笑容更明顯了。但他沒有多說,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點點頭,說:“回去吧,早點休息。我就不懲罰你的違規行為了。”

尼爾嘀咕:“餵老大,你自己也違規了吧。要懲罰的話,你自己也要算一份。”

精靈頓時又挑起了眉毛。他認真地看了幾眼尼爾,又認真地看了兩眼艾蓮娜。只是笑,不說話。

“……當我沒說。”尼爾摸摸鼻子,低頭認慫。

“我大概有點理解當初你們的心情了。”精靈說。

“……哈?老大你沒頭沒尾地在說什麽?什麽當初,什麽我們的心情?”

艾蓮娜也一臉茫然地看著精靈。

“沒什麽。”伊瑟考慮了一秒,“等比賽結束後再說吧。”

尼爾狐疑地看著他。但精靈決定好了的事,很少會有更改。迄今為止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小光法師。一遇到和她相關的事,這只精靈總是容易糾結。

“對了,老大,小光法師怎麽樣?”尼爾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什麽沒問的,“你們和好了嗎?”

“嗯,她已經睡了。”提到林溪,伊瑟的神色頓時柔和下來,“我沒讓她知道我會來看你,否則她肯定要鬧著跟過來。”

尼爾撇撇嘴:“老大,你把她說得像小孩子。雖然我老是‘小光法師’‘小光法師’的這麽叫,但林溪不是真的小鬼頭。我知道你想保護她,但也沒必要護到這種程度吧。”

艾蓮娜立即表示讚成:“小溪說過不想被排除在外。學長,以後你還是什麽都跟她商量一下吧。”

“我不想她擔心太多。”然而,伊瑟的態度十分堅決,沒有任何餘地,“她承擔的已經夠多了。”

羽族和海妖對視一眼。他們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反對,但也都看到了無可奈何。伊瑟是他們的學長,同時也像哥哥和保護者。或者說,更像長輩。

而伊瑟卻想,他們都不知道林溪到底承擔了什麽。她不僅僅是光法師,更被要求成為裏世界唯一的希望。那是很重的職責,她也因此而吃了很多苦。他舍不得她再多勞累。

“好吧……既然老大你這麽說的話。”尼爾沒有堅持,同時也給艾蓮娜遞了個眼色,“晚安。我就一個人在這兒,苦苦等待你們的捷報將我拯救出去了。”

伊瑟點頭:“當然。”

隨意的態度,隱藏著十分的自信和驕傲。

艾蓮娜跟著他往外走,跨出禁閉室前,她又悄悄回了頭。她看見尼爾正舉著她拿來的小盒子,對著月光仔細觀察。

那只是個普通的盒子,有什麽好值得觀察的?艾蓮娜不解。但她已經沒有問的時間了。

她只來得及看見,尼爾側頭對她笑起來。

這個據說早已墮落的羽族,卻依舊擁有著燦爛的金發和翠綠的眼眸。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這個灰暗寂寥的房間都好像忽然明亮起來,帶著陽光的溫暖。

根本不像墮天使。沒有哪裏像。不管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他這麽笑起來時都會讓人想起夏天的陽光,想起萬物生長。

……太會騙人了。這種假象,真的太會騙人了。

海妖扭過頭,按住砰砰跳的心,快步跟著精靈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挖一下尼爾和艾蓮娜的人物線~

這兩人會不會在一起我還沒想好,看劇情發展怎麽自然怎麽來吧!畢竟有心動也不代表最終會在一起【好像說出了疑似BE的話,但相信我就算是配角我也不會讓喜歡的角色BE的!

啾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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