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想拍馬屁，也得找準對象。”

話說得直白，劉晉雅的情緒更是一點遮掩都沒有直接體現在臉上了。她看著鐘瑜曉傲傲慢中帶著不屑的模樣，驀地想起那夜在餐廳的一瞥，往日的怨恨和現時的難堪齊齊湧上心頭。

她哪裏想要拍郝子明的馬屁？只是怕得罪了人而已。鐘瑜曉明明可以簡單告訴她不用在意郝子明，為什麽一定要用這麽難聽的方式說出口，顯得她好像是個喜歡阿諛奉承的人呢？

心裏頭有了這麽多問題，劉晉雅胸口憋得慌，有好多想說的話，對上坐在對面高高在上的鐘瑜曉，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鐘瑜曉是經理，坐著，她是經理的助理，站著。

劉晉雅到嘴邊的話，要燒起來的火氣，硬生生下去了。

這是她的頂頭上司。

話的後半段不好聽，話的前半段是客觀陳述，指明了現實的局勢——鐘瑜曉是唯一能決定她去留的人。

這份工作是她經歷了許多次求職挫折後的唯一希望，之前她已經下定決心好好幹下去。

性子溫和，劉晉雅向來發不起什麽火，哪怕有點惱怒，各種心思百轉千回間全散去了，膽小怕事的劣根適時冒出來告訴她：工作嘛，總是要受點氣，忍一忍就過去了。

有工資才能活下去，她早想得通透，一吸氣真的沒讓怒火持續太久，抿唇瞬間改了口，“……您說得對。”

“哦。”鐘瑜曉將她臉上的陰晴不定瞧在眼裏，對這態度的轉變並不意外，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恭維。

劉晉雅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從筆記本的皮套夾層裏抽丨出買飲料的小票，緩步走上前放在桌上呈在鐘瑜曉眼前，“飲料一共花費2３３元。”

鐘瑜曉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從錢夾裏拿出三百塊錢，也放在桌上，指尖點著輕輕推向她。三張紅色的鈔票在光滑的桌面上一摩擦，發出點怪異低啞的聲響，填補她們之間的安靜。

竟然有點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平等買賣，總比捏著鈔票一擡手，等她作出下人姿態去接來得好。

暗地裏有些慶幸的小心思，劉晉雅瞧了一眼桌上的兩百塊錢，心平氣和道，“您稍等，我去拿零錢給你。”表面上說得爽快，她細細回想自個兒錢包裏的數目似乎不夠當找錢，已經盤算起下下樓取錢現拆了。

“不用找。”鐘瑜曉不大在意，隨意說了句，“你沒有買自己的吧，說好人人有份，不能有例外。”

劉晉雅一楞。

不管是不是鐘瑜曉的本意，這句話確實給了她一個舒服的臺階下。

一點點小錢，劉晉雅不覺得是多大的人情，懶得跟鐘瑜曉爭辯並且把幾塊幾毛算清楚，也懶得為了一點薄面浪費上班時間跑下樓，拿了錢說句客套的好話，“謝謝經理。”

“不用客氣。”

部門會議在下午進行，劉晉雅回到辦公室便開始研究買飲品時記錄下的一堆名字，問了下祁蘇要註意的地方。

祁蘇說了兩點，“別睡著，別玩手機~”

劉晉雅做得很完美。

她根本不像財務部的其他人聽到與自己關系不大的部分可以走神發楞，也不像祁蘇能夠快速篩選出有用的信息、輕輕巧巧記上兩筆，從始至終保持著勢要填滿筆記本的勁頭。她盯著做總結的鐘瑜曉，目光灼灼，每個字聽進去不夠，非得在腦子上轉幾回，對著自己的稿子思索不足。

口語化的詞語太多，用詞方面有些不準確，結構上重覆，令人一頭霧水。

劉晉雅拿出了當年考作文的熱情。

散了會，鐘瑜曉順手就把總結稿原稿給了她，轉身跟祁蘇說著話。劉晉雅拿好收好，也湊過去聽她們在說什麽，聽到XX公司便翻一翻手裏的記事本，跟從電腦裏抄的通訊錄和會議記錄對上號。

買一次飲料，鐘瑜曉不僅告訴了她沒必要管其他部門領導的臉色，而且給了她從瑣事中挖掘有用信息和學習的想法。

鐘瑜曉沒有給她任務，祁蘇也沒有交代她該做些什麽，她要想好好在這家公司幹下去，必須找點事情做。

會議上，劉晉雅發現自己不足的不止是在總結稿的方面，還有審查報表管理憑證□□等財務相關。她心裏很慌亂，畢竟自己考會計證是四年前的事情，最近的覆習不過是把分錄等基本的東西過了一遍而已，對上一家公司財務的方方面面很茫然。可是，她又習慣一件一件事情來，穩紮穩打，回到辦公室先把其他疑問壓下，趁著沒有其他事情，認真地把不算重要的總結稿重寫一遍。

祁蘇難得有空，見她這樣輕笑，“至於麽，這不常用，有時候經理根本不用稿子，心裏有數直接開會了。”

劉晉雅明白，但她目前的作用是做記錄寫稿子等小事情，要是連這點任務都做不好，她留下來的真的要全倚仗鐘瑜曉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她需要找點安全感的微妙心思不便與別人說，不答反問，“今天不用外出辦事嗎？”

“暫時不用，XX銀行的事情已經辦好了，等會兒有部門經理的會議，一般要兩個小時，我能夠休息一下啦。”祁蘇開心地拋出邀約，“你也別那麽辛苦，我們一起去吃日料吧？”

劉晉雅看了看接近下班的時間，肚子空空，有些心動，“兩個小時後要回來嗎？”

“嗯。”祁蘇說，“其實不一定有事，防個萬一而已。”

“什麽意思？”

“要是你已經下班回家，轉頭經理又打電話找你怎麽辦？不如等到她開完會，確定沒事再回去好好休息。”

劉晉雅深以為然。

“一起去吧。”祁蘇看她已經動了心，抓緊勸說，“小羅跟我說有一家新開的店還不錯。”

劉晉雅心裏的癢癢一下子止住了。

小羅啊……

想到昨天中午時意外的惹禍，劉晉雅隱隱感到後怕，沒有心情跟祁蘇吃日本料理，搖頭，“我還是不去了吧，事情太多，不早點做完實在不安心。“

祁蘇看了她桌上的總結稿一眼，攤手，“經理沒讓你做這些事情。”

劉晉雅猶豫片刻，小聲說，“以後會吧。”

說到了離職的敏感話題，祁蘇揚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來，興致缺缺地“噢”了聲，沒再說話。

翻了一頁稿子，劉晉雅悄悄瞥了眼過去，祁蘇已經在用手機發信息，大概是在找搭夥吃飯的。

別人的生活真精彩啊。

劉晉雅想象了一下，已經很明白自己的今天會是怎樣結束的，等會兒去買個面包墊肚子，下班後抱著大堆資料回家，番茄豆腐沒工夫做了，簡單買個雞蛋回家下面條吃，拼命到筋疲力竭之後爬上床休息，下一次睜眼，又是要努力的第二天。

辛苦歸辛苦，她想到自己不用對著招聘網站空嗟嘆，感到充實而快樂，暗暗給自己加把勁，閉目揉穴消去點疲勞，低頭繼續改。

文字方面不比專業知識晦澀，要點已經被鐘瑜曉明明白白列出來了，她不用著急理解更深的內容，先組織語言讓信息串聯起來。有祁蘇言簡意賅結構分明的原稿打底，她耐心地一點點改自己的稿子，時不時比照一下。

之前痛苦擠出來的段亂，劉晉雅這回刪改起來毫不心疼，劈裏啪啦打會字又寫上幾點體會到的東西。

祁蘇看她這麽認真，放輕動作，早在她進入狀態前去吃飯了。

辦公室裏一直開著燈關著門，她根本註意不到外頭的太陽已經落下，也不懂財務部的人是什麽時候拎著包談著笑走的，肚子餓了就吃掉祁蘇給過的餅幹，喝水再撐一撐。

等稿子的最後一段改完，劉晉雅草草瀏覽了遍，挪著發軟的雙腿起身。

忍住饑餓不難，忍住內急就有些難了。

她奔向洗手間的時候，門扇半掩，一抹燈光由裏頭流瀉出來，照在灰暗走廊毛絨絨的地毯上。

鐘瑜曉散會之後慢慢往自己的辦公室走。業務部堅持認為財務部在跟他們較勁，郝子明是頭兒，揪著上一個營銷方案不被批準的事情跟她爭執，行政部對於報銷的制度頗有微詞，總經理不在，副總經理不願作主聽得煩了，提前結束會議，走之前給了她意味深長的一眼。

心煩意亂加上沒有吃飯，鐘瑜曉頭有些暈，沒有第一時間分辨出自己辦公室和助理辦公室相鄰的兩扇門。

她推開門走進去，發現自己走錯了。

鐘瑜曉皺皺眉，掃了一眼相鄰的兩張桌子，一張幹凈整齊，一張散亂著各種資料，有三根剛用過沒蓋好的不同顏色不同類型的筆靜靜躺在上頭。

她走了過去，默然打量起滿是筆記的總結稿。

這是劉晉雅的桌子。

鐘瑜曉很肯定。

她正細細打量，門外傳來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而後是祁蘇氣喘籲籲的話語，“經理……我……這就給你開門。”

“哦。”鐘瑜曉看祁蘇包包裏露出的日料店宣傳單一角，莞爾，“你還不如劉晉雅專業，有機會就跑了。”

祁蘇撇撇嘴，“好吧，以後有她等你就夠了。”

“嗯。”

“什麽？”祁蘇楞楞地追問，“我沒聽錯吧。”

鐘瑜曉直接推門進辦公室，本不想搭理祁蘇，看到桌面上的文件回憶起劉晉雅亂七八糟的筆記卻又心思一動，交代祁蘇，“以後多教教她吧。”

“啊？”祁蘇關起門，小聲問，“你真的就選她當助理了？她什麽都不會。”

鐘瑜曉斜睨過去，“你這兩天故意不理她的？”

“不是，”祁蘇為難，“我以為你遲早得換人，教了也白教，沒想到你這麽喜歡她。”

喜歡她？

鐘瑜曉不喜歡這個說法，板臉叮囑，“工作不是用‘你以為’決定的。”

“哦。”

“還有，我不喜歡她。”

祁蘇微微一笑，答的話挺刺耳，“我知道，你只是更不喜歡我而已。”

鐘瑜曉回憶起了早上劉晉雅被訓斥的溫和表情，再看看祁蘇譏誚的眼神，皺了皺眉。

在這方面，她絕對是喜歡劉晉雅的。

作者有話要說： 改下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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