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觀中，年幼的皇帝正在眾學子以及眾散騎常侍、侍郎的陪同下，誦讀詩書。

可是往日裏手不釋卷的小皇帝，今天卻是格外的煩躁。

他不禁問了身邊最近升遷為散騎常侍的前羽林監夏侯玄一句話：“太初，這些書上講的東西，是不是都是假的呀？父皇曾經告訴我說，文帝的《典論》乃是萬世不朽之格言，可是昨天明明……”

“陛下。”夏侯玄望著眉頭緊鎖、滿眼疑惑的小皇帝，認真的對他說道：“您要記住，即便是《詩》、《書》這些前代聖賢所編寫的書籍經典，都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陛下還年幼，不讀書是絕對不行的，但陛下也要明白，書中所講的道理，就算再權威，也不過只是一家之言，您是天下至尊，不光要明白如何去辨別書中的真偽，更要明辨朝堂之上的忠奸、天下海內的善惡。”

原本一臉迷茫的曹芳聽了夏侯玄的話，眼神再次明亮了起來。

――

大將軍幕府中。

曹爽正與他的親信以及兄弟們謀劃著朝堂之事。

“諸位，孤［註1］蒙先帝看重，如今雖忝居首輔之位，奈何資歷尚淺，不足以服眾，雖大權在握，卻事事需向司馬太尉請示。無法展開手腳，事事有所牽絆，不知在座諸位，有什麽良策，可以改變此現狀麽？”

“啟稟大將軍，在下倒是有一計。”

這時，席間一名留著一撮山羊胡的中年儒士朝著曹爽一揖而拜。

曹爽認識那名儒士，並且與他關系不錯。

他叫丁謐，字彥靖，沛國譙人，前典軍校尉丁斐之子。

明帝曾經聽說丁謐有其父丁斐的風範，於是便在自己的建議下，任命他為度支郎中。

時任武衛將軍的自己，因為與丁謐交好，多次在明帝面前稱讚丁謐，建議明帝重用。

前不久，丁謐又在自己的提拔下，被升任為散騎侍郎。

“哦？彥靖有何良策，不妨直說。”

“大將軍，太尉如今位高望重，而又深得百官擁戴，想要直接從太尉手中奪權，無異於引火燒身，因此在下以為，大將軍可以用明升暗降的手段。”

“明升暗降？”

“不錯。”丁謐捋著他的山羊胡子，侃侃說道：“如欲取之，必先與之。大將軍可以上表陛下，請升太尉為太傅，這樣便可削去本屬於太尉錄尚書事的權力。如此一來，大將軍日後大小事項就都不用詢問司馬仲達了。”

“妙啊，彥靖此計甚妙”曹爽拊掌大笑：“三弟，你快幫我寫一篇奏表，請陛下升任太尉為太傅。”

“諾！”曹羲聽了大哥的話，便出席去書房擬表了。

――

式乾殿內。

皇帝曹芳望著手中那份散騎侍郎丁謐送來的，大將軍曹爽的奏表。

“臣亡父真，奉事三朝，入備冢宰，出為上將。

先帝以臣肺腑遺孤，因而獎飭拔擢，使臣典兵禁衛。

今臣進無忠恪積累之行，退無羔羊自公之節。先帝聖體不豫，臣雖奔走，侍疾嘗藥，曾無精誠翼日之應，猥與太尉懿俱受遺詔，且慚且懼，靡所厎告。

臣聞虞舜序賢，以稷、契為先，成湯褒功，以伊、呂為首，審選博舉，優劣得所，……

今臣虛闇，位冠朝首，顧惟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陳寫至實。

夫天下之達道者三，謂德、爵、齒也。懿本以高明中正，處上司之位，名足鎮眾，義足率下，一也。包懷大略，允文允武，仍立征伐之勳，遐邇歸功，二也。萬裏旋旆，親受遺詔，翼亮皇家，內外所向，三也。

加之耆艾，紀綱邦國，體練朝政；論德則過於吉甫、樊仲；課功則逾於方叔、召虎：凡此數者，懿實兼之。

臣抱空名而處其右，天下之人將謂臣以宗室見私，知進而不知退。

陛下岐嶷，克明克類，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為宜以懿為太傅，上昭陛下進賢之明，中顯懿身文武之實，下使愚臣免於謗誚。”［註2］

曹芳看了奏表，大致明白了曹爽的意思。

他對侍立身旁的散騎侍郎丁謐說道：“大將軍之意，朕已知曉。愛卿可去尚書臺，傳朕口詔與中書監劉放、中書令孫資，讓他們代朕擬詔，升太尉為太傅。”

“臣遵旨。”丁謐行禮出殿，朝著尚書臺而去。

――

太極殿上，年幼的皇帝穿著那身略顯寬大的龍袍，頭戴著沈重的冕旒冠，腰懸天子劍，手持大玉圭，在侍者的攙扶下端坐於禦座之上。

群臣山呼後，大內官張當拿出了一道聖旨，朗聲宣讀：“大將軍邵陵侯曹爽、太尉舞陽侯司馬懿接旨！”

“吾皇萬歲！”曹爽與司馬懿二人出班跪地，俯首聽旨。

“詔曰：大將軍曹爽受先帝依托，輔弼朕躬，今加官侍中，改封爵武安侯，食邑一萬二千戶，特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太尉體履正直，盡忠三世，南擒孟達，西破蜀虜，東滅公孫淵，功蓋海內。今大將軍薦太尉宜為太傅，既合先帝本旨，朕甚嘉焉。

昔周成王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以鄧禹為太傅，皆所以優崇俊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亦特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欽此！”

“臣等謝陛下隆恩！”

滿朝文武聽了這道聖旨，反應各不相同。

大將軍曹爽一黨的人見曹爽封爵萬戶侯，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自然欣喜非常。而司馬懿一黨的老臣們聽了曹爽武安侯的封爵，心中均憤憤不平。

自古以來，以武安為爵號者，哪一個不是沙場上軍功彪炳的戰神？

秦時有武安君白起，趙有武安君李牧，楚有武安君項燕……可是他曹爽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讓陛下封自己為武安侯？

曹爽卻對那幫老臣鄙夷的目光視若無睹，美滋滋的領旨謝恩了。升任太傅的司馬懿則依舊面無表情，顯得波瀾不驚。

――

曹爽與司馬懿二人雖然表面上依舊互相推崇，一團和氣，可是私底下卻已經開始了激烈的權力鬥爭，而這些，八歲的皇帝曹芳自然看不出來，仍被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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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府宅東堂之內，曹羲與三弟曹訓、五弟曹彥被叫到了這裏，此刻正在與大哥曹爽商談著什麽。

“三弟，四弟。”曹爽拍著兩個日漸成熟的兄弟，語重心長的說道：“自從父親逝世後，你我兄弟三人蒙先帝看重，一直執掌著宮禁，如今，大哥需要你們的時候到了。”

“大哥請講，只要羲力所能及，願為大哥赴湯蹈火！”曹羲想起了亡父，不禁心中一酸。

“三弟，你知道，如今朝政百廢待興，大哥正在和司馬懿爭奪朝中諸多缺口，宮城防衛之責事關重大，可是這執掌禁軍的人選，大哥實在是捉襟見肘，因此才讓司馬懿鉆了空子，安排司馬師當了中領軍。所幸中領軍一向是兩人並置，再加上大哥先前任職的武衛將軍一職尚有空缺，你和阿訓兩個，正好可以接管禁軍，也好當我的左右手。”

曹爽心想，蔣濟這個老頭在護軍將軍的位子上已經待了太久了，而夏侯玄那小子與三弟乃是至交，也是自己堂表兄弟裏面才能最出眾的那一個，倒是可以頂替蔣濟擔任中護軍一職。可是如此一來，宮中陛下身邊的散騎常侍就又少了一個，而且聽說最近司馬懿又安插了他的兒子司馬昭做了散騎常侍，如果自己沒有人去制衡的話，萬一讓司馬昭控制了年幼的陛下，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六弟曹彥。

他對曹彥說道：“阿彥，你一向只喜歡舞文弄墨，大哥也沒辦法讓你去掌兵權，正好，陛下身邊的四名散騎常侍尚缺一名，你可以去幫大哥盯著那個司馬昭，不要讓他控制了陛下！”

“我知道了，大哥。”

曹爽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明帝駕崩之時，在病榻前為自己安排的那個所謂的“良佐”，大將軍長史孫禮。

這個孫禮，不但不幫自己出謀劃策，反而一再勸諫自己要事事與司馬懿商議，不可獨斷，不但與自己意見經常相左，而且還時時頂撞自己，簡直可惡！

也罷，改日找個機會，把他外調了便是，聽說東吳最近又蠢蠢欲動，他孫禮不是挺勇敢嗎，正好可以派他去揚州東南戰場上。

終於安排的差不多了，曹爽點了點頭，對自己的安排很是滿意。

“你們兄弟幾個，一商量事情就停不下來，快來吃飯啦！”曹爽的妻子劉氏和弟妹衛鳶兩個安排下人做好了午飯，可是久久等不到夫君眾人，因此猜到他們一定又是在東堂內議事。

“大嫂，你今天有沒有讓廚娘做那道羊肉胡餅啊，我饞了。”曹彥一聽大嫂劉氏安排好了午膳，頓時興奮了起來。

“你小子，就知道吃！”曹羲笑著戳了戳六弟的額頭。看著眼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不禁想起了他那個七弟。

自己一共兄弟七人，阿皚則是最小的那一個。可是他從小便身體不好，因此父親便聯絡了江南龍虎山的道士，在七弟三歲那年把他送去了千裏迢迢的龍虎山靜養學藝。

這一晃，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兄弟幾個除了書信來往之外，再也沒有見過面，就連父親逝世的那一年，七弟也沒能趕回來。

不知如今，七弟他過的怎麽樣……

“夫君，你想什麽呢？”衛鳶見曹羲發著呆，不禁關心的問了一句。

“沒什麽，我只是突然有些想七弟了。”

――

不久之後，曹羲、曹訓兩人便被他們大哥分別升任為中領軍，武衛將軍，掌管禁軍中壘營和武衛營。

而護軍將軍蔣濟也被調任成了領軍將軍，只不過這個領軍將軍已然無兵可領了，因為五萬禁軍的指揮權已經悉數被中領軍曹羲、武衛將軍曹訓，以及另一位中領軍司馬師所瓜分了。

而他原來有著監管禁軍，總統諸將，並且主武官選舉之權的護軍將軍之職，也被新任的中護軍夏侯玄所取代。［註3］

曹彥也成為了皇帝身邊的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除了從小體弱多病被送去江南龍虎山靜養學藝的小弟曹皚之外，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

當此之時，宮城禁衛之權已基本上為曹爽所掌控。

而廟堂之上，司馬懿之弟司馬孚擔任尚書令，再加上中書監劉放與中書令孫資二人，掌握著臺閣。還有吏曹尚書盧毓，掌有文官選舉任免之權。另外，司隸校尉徐邈還掌握著彈劾百官之權，令滿朝文武忌憚。因此，朝政大權依然被司馬家所牢牢掌控著。

至於天子身邊的四位散騎常侍，二人的實力倒是旗鼓相當。

曹爽一黨有曹彥、衛烈，司馬懿一黨則有定陵成侯鐘繇嗣子鐘毓、以及司馬昭。

而之前被司馬懿征為掾屬的傅嘏，則被舉薦擔任了黃門侍郎一職，跟隨鐘毓和司馬昭待在了天子身邊建言奏事。

此刻權力的天平，還算平衡，而大將軍曹爽則開始心心念念，開始為掌握臺閣朝政而做準備了。

【註1】：三國時期，侯爵即可自稱孤。

【註2】：裴註三國志原文。此處為了讓讀者大致看懂，進行了修改刪減。

【註3】：漢、三國、晉朝時期中護軍的職掌為監管禁軍，總統諸將，並且主武官選舉，一官三職，權力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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