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門北，北邙山下，宣武場中。

禁軍各營中的大小軍官正在中領軍曹羲、司馬師，以及武衛將軍曹訓的帶領下，前來向新任長官中護軍夏侯玄述職，參與一月一度的武官選拔與考核。

禁軍雖然平日裏歸曹羲、曹訓、司馬師三人統率，但中護軍名義上有著對禁軍的監督之責，而且還掌握著大大小小所有武官的任免選舉之權，因此五萬禁軍，此刻在宣武場中，自然是以中護軍夏侯玄為尊。

“聽說了嗎，這次新上任的中護軍，好像又是個貴族門閥出身，你看，他看起來就像個書生一樣，會有識人之明麽？”

“哼！只希望他別像前任那位護軍將軍一樣，當個牙門將，都要收去幾百匹絹帛，老子就謝天謝地啦！”

“肅靜！”遠處高臺之上，一名夏侯玄身邊的親兵高聲喊道：“各營將官，清點人數，準備述職！”

夏侯玄等到臺下不再那麽喧嘩的時候，走下高臺，走進行列之中按照流程進行軍功排名執行述職流程。

當夏侯玄走到驍騎營中時，一名老兵看到了眼前這個才不過三十歲出頭卻已經位高權重的年輕貴介子弟，一時間胸中憋氣，憤懣不已。

本來，按照這個老兵的資歷功勳，早就應該升官加爵了，可是就是因為他家中清貧，無法賄賂前任護軍將軍蔣濟，如今他還只是一名無官無爵的老兵。

“餵！你這小子到底有什麽本事！”那老兵胸中氣悶無法緩解，居然忍不住粗著嗓子大聲吼了一句。

夏侯玄擡眼望去，發現喧嘩者是一名四十餘歲，長著一部大胡子、滿臉兇煞之氣的老兵。

“你是何人？何故大聲喧嘩？”

“哼！老子最看不慣你們這些打官腔的人！憑什麽讓老子聽你的！”

“你身為禁軍，難道不明白服從軍令是士卒的原則嗎？來人，拉他下去，重責十軍棍！”

“我不服！”

“那，你要怎樣才肯認錯伏法？”夏侯玄望著眼前這個倔強的老兵，突然對他產生了好奇。

“只要你能打得贏我，證明你不是個孬種草包，我便服了你，任憑處置！”那老兵說著，便抽出了懸掛在腰間的一柄加重環首刀。

這時，所有禁軍軍官都齊刷刷的將目光聚集到了此處。當然，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打算等著看這位新任長官的笑話的。

畢竟，有誰會相信一個貴介子弟，能夠勝得過一個身經百戰的悍卒呢？

“將軍，您不必和這般兵痞一般見識，打他一頓軍棍，讓他長長見識就好！”身旁的親兵唯恐主將出意外，急忙勸阻道。

“無妨，我觀此人，並非兵痞！”夏侯玄摸了摸腰間的“素質”寶刀，這二十餘年的時光，並沒有讓它蒙上灰塵。

他說著，便腳尖輕點，如一只白色猛禽一般飛向那名老悍卒。

那老兵見夏侯玄答應與自己單挑，先是一楞，旋即舉刀大吼一聲，朝著夏侯玄迎面撲去。

寒刃與鋼刀相撞，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

夏侯玄腳下一邊踏著“雲行雨步”，手中一邊施展著“曹夏劍法”，而那老兵明顯沒有學過什麽上乘武學，但是他卻憑借著傲人的神力與多年摸爬滾打的經驗，依舊有著不俗的戰鬥力。

此刻，宣武場中那些原本小看夏侯玄、滿臉掛著挑釁鄙夷笑容的軍士們，此刻笑容漸漸凝固，不知不覺變得嚴肅了起來。

夏侯玄與那老兵，一個手執利刃，只見寒光霍霍、劍招繽紛繚亂；另一個招狠力猛、穩紮穩打，將一柄鋼刀舞的潑風也似，兩人一時間竟是打的難分難解！

夏侯玄與那老兵交手數十合之後，不禁有些疑惑，此人既有如此身手，為何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卒？

而那老兵似乎也是好久沒有這般酣戰過了，此刻將一把沈重的加重鋼刀舞的虎虎生風，好不淩厲。

夏侯玄決意想要收服此人，因此使出了他平日裏最為得意的招數，將“百獸率舞、鳳凰來儀。芙蓉含芳、菡萏垂榮。高山有崖、林木有枝。”等淩厲劍招使將出來，原本咄咄逼人的老兵頓時左支右絀，慌亂了起來。

兩人酣戰了八十餘招之後，那老兵終於體力不支，他突然棄刀於地，淚流滿面道：“在下今日得以再次提刀，與將軍一戰，死而無憾，在下方才冒犯了您，您動手吧！”

夏侯玄並沒有殺那老兵，而是收刀歸鞘，拍了拍他的肩膀。

“將軍……”

“你叫什麽名字，是那個軍營的人？”

“啟稟將軍。”那老兵的語氣柔和了不少，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暴躁憤懣，他繼續說道：“小的王成，現今任職於禁軍驍騎營中。”

“聽聞驍騎營中，納有不少早年虎豹騎舊部，是嗎？”

“啟稟將軍，小的便是當年虎騎營中的一員！”老兵王成驕傲的挺起了胸膛。

“從今日起，你便是禁軍驍騎營的牙門將了。”

“多謝將軍，知遇之恩！”當了半輩子老兵的王成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不過，你方才無故咆哮軍營，不可徇私，還是要受那十軍棍，以正軍紀。”

“末將願意領責！”

夏侯玄點了點頭，拍了拍王成的肩膀，繼續開始巡營。

當他走到司馬師麾下營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將軍，您，還記得在下麽？”說話的人，是隊列中一名年輕的士卒。他看起來不過是二十餘歲的年紀。

夏侯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突然覺得他好熟悉，可是又一時記不清他是誰。

“將軍，您還記不記得，十年前，離狐縣鬧市中，您見到的那個小乞丐？”

“十年前……你是……”夏侯玄突然恍然大悟，他上前扶著那年輕士兵的肩膀，欣喜的叫道：“你是蘇慕！”

“當年若不是夏侯大哥你為蘇慕指了明路，只怕蘇慕如今早已經餓死街頭了！”當年那個十四五歲的小乞丐，如今已經成長為了一名挺拔英武的年輕戰士。

而當年那個剛剛年及弱冠的白衣少年，如今也已經成了而立之年的中護軍。

時光荏苒，當真是如同白駒過隙。

――

銅駝陌畔，大將軍府。

眾幕僚正在與大將軍、武安侯曹爽商議廟堂之事。

“依孤之見，如今以孤的大將軍幕府之力，完全有能力獨自處理天下政務，根本不需要依賴司馬懿。

只不過，如今尚書臺被司馬懿牢牢把控著，尚書令以及那幾位尚書全都是司馬一黨的人，朝中事務要麽被尚書臺直接送往太傅府處理，要麽就是送到宮中讓劉放、孫資二人處理，我們根本插不上手，這可該如何是好？”

眾人之中，最得曹爽看重的，還是那留著一撮山羊胡須的丁謐丁彥靖，此刻他端坐席上，侃侃言道：“大將軍莫要灰心，在下有一策，請大將軍聽卑職緩緩道來。

尚書臺由尚書令總領，下分五曹：‘吏曹’掌文官選舉、‘左民’掌戶籍賦稅、‘客曹’掌外交、‘五兵’掌兵事、‘度支’掌國庫用度。

而這五曹，又分別為五名尚書掌管。”

曹爽聞言，皺眉道：“這些孤曉得，那麽究竟應當如何掌控尚書臺？”

“大將軍莫急，請聽在下細說。”丁謐朝曹爽一拜，繼續言道：“大將軍已然掌控了大部分的宮城禁衛，又有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之權，這‘五兵’一曹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至於度支，完全服務於其它幾曹。

由此觀之，對我們而言，如今五曹之中，以掌握文官選舉的吏曹、以及掌戶籍賦稅的左民最為重要，以掌外交之客曹次之。

也就是說，要掌握臺閣，只需要控制吏曹、左民、客曹三部，就可以了。”

“嗯，彥靖言之有理。”曹爽點了點頭：“可是話雖如此，如今孤的幕府之中，除了諸君之外，人手似有不足啊。這些位置，該找何人填補呢？”

“大將軍勿憂。”這時，幕府長史鄧飏起身道：“臣倒是有幾人，可以推薦給大將軍。”

“哦？玄茂有何良策？”曹爽望著眼前這位略顯陰鷙的中年幕僚。

這鄧飏，字玄茂，乃是南陽新野人。東漢名將鄧禹之後。

明帝時曾任過尚書郎，洛陽令，中郎，中書郎等職。後因涉及了太和年間的“浮華案”，被曹叡免官，永不錄用。

曹爽上臺以後，才當上了大將軍長史。

鄧飏為人，貪財好色。曾許諾一個叫臧艾的人，授予他一個官職，但條件是要求對方以其父親的小妾送與自己，所以京師市井間皆稱其為：“以官易婦鄧玄茂。”

不過鄧飏好色歸好色，才能也是不差的，因此他也得到了曹爽的看重，在幕府中的地位僅次於丁謐。

鄧飏向曹爽一揖到地，俯首言道：“啟稟大將軍，當年明帝時，卑職曾與幾位好友皆任職郎官，而又時常相聚於黃公酒壚，互相品評標榜，先帝一向忌諱群臣結黨，因此對我們心生厭惡，棄之不用。

如今卑職幸蒙大將軍賞識，得以任職幕府，可是昔日諸位好友卻還賦閑在家，無所事事，實在可惜。

如大將軍有意，臣願為大將軍舉薦這幾位好友。”

“哦？是嗎玄茂，既然如此，那太好啦！”曹爽拊掌大笑：“卻不知你想要舉薦的人，是那幾位？”

“啟稟大將軍，臣要舉薦的人，共有三人。有兩人如今沒有實職，分別是駙馬都尉何晏何平叔，李勝李公昭，另外還有前並州刺史畢軌。”

鄧飏所推薦的三人，曹爽都聽說過，武帝義子、金鄉公主夫婿、駙馬都尉何晏少時便有神童之名，自不必說；而李勝李公昭少時便游於京師，以前和自己倒也有幾分交情，只是後來因“浮華案”被明帝免官拘禁，因此這些年斷了聯系；至於畢軌畢昭先，明帝當年尚在東宮時，就曾擔任平原王文學，後來在北境任職並州刺史。

“很好，此三人，孤也早有耳聞，只不過孤受命以來，實在忙碌，倒是一時忘記了，玄茂，畢軌那邊，還需要你去聯絡，至於李勝嘛，孤也算曾經與他有舊交，孤打算親自走一趟，去看看這個老朋友。”

曹爽沈吟了一會兒，對剛剛從禁軍大營換防回來的曹羲說道：“三弟，聽說那駙馬都尉何晏，才華橫溢，又一向喜歡與士子清談文學。而那些清談文學的士子，一向又以你太初表兄為首席領袖，因此我想，讓你和太初二人找個機會去拜訪一下何駙馬。至於”

“諾。”曹羲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這個任務，如今的大哥，已經算是當朝第一人了，而他和太初如若想要為死去的媛容報仇，就必須要幫助大哥，與司馬家爭奪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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