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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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的突然發作，嚇了加百列一跳。
“怎麽了這是！”加百列眼疾手快地搶過身體的主權，控制著身體重新躺好，臉上眼淚擦幹，以免驚醒了一旁睡著的戴安娜。隨即，加百列拉著精神世界裏的斯潘塞·瑞德，看著他止不住地嗚嗚哭著，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這孩子給哭碎了。
他總算是有點明白當家長的心情了。
雖然在四十年代待了四年的時間，但他的靈魂依舊是那個十二歲，比同齡人矮了一截的戴眼鏡書呆子小男孩。
加百列將瑞德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而他自己則蹲在床前。
銀發蜿蜒，白袍垂地，加百列微微仰著頭，看向垂著頭淚水不斷淌下的瑞德。
沒有了黑框眼鏡的遮擋，被淚水潤澤的棕色眼瞳越發清澈，讓人能夠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痛苦悲傷。
“怎麽了？”加百列沒有勸瑞德不要哭。難過的時候如果連哭的權力都沒有，那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他只擡手給瑞德擦去眼淚，輕聲向他詢問原因。
瑞德深呼吸，他努力地將自己的情緒從別人的痛苦中拔離出來，但夢境中的情緒是如此真實而悲慟，讓他一連試了好幾次才勉強平靜起來。
看著加百列含著溫柔和關切的金色眼眸，瑞德哽咽了一下，慢慢地將夢中所見到的一切告訴給加百列。
末了，他揉著眼睛，啞聲道：“雖然一切都是黑白的，但那些經歷具備合理的邏輯性，我覺得，不是普通的夢。”
加百列沒有說話，只揉著瑞德棕色的卷毛，而後輕撫他的脊背。
待得他平靜下來，加百列才開口道：“我沒有想到，你會覺醒這樣的能力。”
瑞德擡起紅彤彤的眼睛。
加百列輕聲道：“這是你的聖力，斯潘。”
瑞德眨了眨眼睛，“聖力？”
“沒錯。”加百列又揉了一把瑞德棕色的頭發，“不同於嘉莉·懷特和山村貞子那些生而具備特殊血脈而擁有的力量，聖力可以算是神祇對虔誠信仰之人的反饋。”
“我記得，在人類先知斷檔的時候，有的人類會向父神祈求，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來換取守護人類的力量。”
“他因此獲得的力量，便被稱之為聖力。”
加百列彎了彎嘴角，雖然瑞德覺醒聖力的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因為長年被他的榮光輻照，久而久之，在體質上出現了異變。但加百列更樂於相信的是——
加百列捏著瑞德的後頸，將眼紅紅的孩子壓向他。
兩人的額頭相抵，加百列鎏金的眸子溫柔地看著瑞德驀地瞪大的棕色眼眸，溫聲道：“斯潘，一定很信任我。”
瑞德微微一楞，不明白加百列為什麽突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但他抿了一下嘴角，臉龐微紅，認真地回應道：“我當然相信加百列。”
如果不相信，他怎麽會心甘情願地借出自己的身體。
加百列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加百列好心情地幫瑞德分析他的能力，道：“聖力是大同小異的，但衍生出來的能力卻是內心的真實映照。”加百列若有所思地看著瑞德，能力源自於本質，他家斯潘得到的能力是“看”到過去，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加百列內心扶額，天啊，他家孩子這是奉獻型的人格啊。要是沒有他看著，指不定哪天他就將自己給奉獻出去了。
神情覆雜地捏了一把瑞德的臉蛋，加百列建議道：“不如，我幫你把這個能力給封印了吧？”
兩次穿越，他家斯潘堅決不去翻看宿主的記憶，絕大部分原因是他害怕自己會迷失在別人的記憶裏，一個弄不好精神分裂了什麽的。
擔心自己患精神病，一向是瑞德最恐懼的事情，其嚴重程度排在了黑暗和鬼怪之前。
“這種影響心情的能力，不如沒有。”
加百列很是委婉地說道，並等待著瑞德點頭。
瑞德楞了楞，他抿了一下嘴角，竟然搖頭了。
加百列微怔。
瑞德知道加百列是在為他考慮，但他真的不想繼續當被雞媽媽護在翅膀底下的小雞仔。
他認真地看向加百列，道：“沒關系的。那個夢境裏，我是以著第三者的角度觀看她的經歷，體會到的情緒雖然有些激烈，但是我能夠整理好的。”
“我沒有問題的。我……”瑞德抿唇露出一個笑容來，“我能夠辦到的。”
加百列眉頭微蹙，“你不用勉強自己的，斯潘。”
“我很好。”瑞德的手按在心口處，重覆道：“真的很好。”
“這個力量有些用處，不是嗎？”瑞德豎起手指，“用處一，能夠了解目標人的身份背景。用處二，發現目標人心中的癥結，對癥下藥。用處三，獲得情報精確，不會……”
瑞德細數他這項能力的種種好處，越說越覺得這個能力不能被封印。
區區一個噩夢，可能還會讓他像是小姑娘一樣哭泣，不不不，那不是他的眼淚，那是別人的眼淚，他就是代替那個人流下來而已。
總之，區區一點小犧牲就能夠換回來這麽多東西，很合算。
最多他替別人流眼淚的時候，記得避開其他人。
加百列楞住了，他忽然意識到了瑞德此刻堅持的原因。
加百列霍地站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瑞德，鎏金的眸子就像是被冰雪封住的黃金，依舊璀璨，卻冰冷刺骨。
“斯潘塞·瑞德，我是上帝禦前的熾天使，哪怕眼下實力大損，也不至於讓一個人類的幼崽為我沖鋒陷陣！”
瑞德毫無恐懼地擡起頭，在發現懸殊的身高差給他的壓力有些大的時候，他甩掉鞋子，踩在了床上，回瞪向加百列，反駁道：“那不是沖鋒陷陣，而是共同面對！”
瑞德指控，“是你當初說我是你的代言人的，是你讓我永遠不可妄自菲薄的。所謂代言人，不該就是代你發言行事！我有事的時候受到你的庇護，需要我出力的時候反而將我推到後面，不讓我插手。這才不是天使的代言人！這是、是，反正我不想做這樣的代言人！我不要！！”
瑞德漲紅了臉，說話就像是蹦豆子似的，語速快得驚人。
加百列：“！！！”
鎏金的眸子微微瞪大，加百列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炸毛的茶杯犬就是他家軟軟呼呼的小斯潘。
加百列的語氣不自覺就弱了三分，道：“你還小……”
“不小了！”瑞德怒目而視，“從1943年1947年，我在那個時代的法國生活的那四年，你就一定要劃去嗎？我十六歲了，加百列。十六歲或許對天使不算什麽，但對於人類而言，十六歲即將成年！”
瑞德扁了扁嘴，“我敢保證，那四年要是發生在現在，我第一個博士學位都已經到手了。”
比起其他人三十還未必能博士畢業，身為天才的他，不走尋常路豈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加百列抿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瑞德再接再厲，認真地道：“是我當初讓你失望了嗎？”
加百列詫異地看向瑞德，“你什麽時候讓我失望過？”
“就是從艾洛斯療養院回來之後。”瑞德咬著嘴唇瞪向加百列，“你得理解，作為一個曾經無神論了十二年的人三觀粉碎再建的時候需要一點點時間。我承認，我確實有些害怕了，我不知道原來世界上充斥著那麽多的黑暗，人的靈魂竟然可以那麽扭曲。可你不能因為我適應期的不良反應就將我摒除在一切之外！”
瑞德握緊拳頭，棕色的眼眸出奇得堅定。
“我知道，殺一個惡人就是救一百個無辜的人。那是正確的事情，我沒有怕，也不會怕。我得說，能夠看到行惡之人受到報應，我為那些受害者感到欣慰！”
“……”加百列沈默片刻，然後問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人類的小天才，都會像你這麽想很多嗎？”
瑞德扭頭，“反正你眼前的天才就是這麽想的。”
“好吧……”加百列刻意拖長了聲音，在瑞德驚喜轉頭看向他的時候，加百列露出一個柔和中帶著歉意的笑容，“看來我之前是小看了我們斯潘。”
瑞德沒有驕傲地點頭表示你就是小看了他，而是咬了一下嘴唇。方才宛如鬥士附體的鋒芒畢露盡數消散，他又變回了一直以來羞澀靦腆的男孩。他低下頭，有些弱氣地小聲道：“也有我性格的原因。”
如果他是那種開朗領導型的人格，從小到大班長學生會主席一個不落，加百列也不會在有事的時候反而選擇將他隔離開來。
說到底，是他的表現不足以讓加百列付出信任。
瑞德有些沮喪。
加百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剛才齜牙咧嘴的小狼狗轉眼就變成了落水的茶杯犬，加百列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棕色的卷毛。
瑞德偷偷地瞄了一眼加百列，他沒有生氣吧？
他剛才就是有些氣昏頭，所以一直壓在心底的話就這麽全禿嚕了。
加百列揉完了頭發不滿足又捏了一把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然後才道：“既然你決定了就不要後悔，當然，我也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加百列用手指戳著瑞德軟乎乎的臉蛋，“我是不會心軟的。”
瑞德大方地由著加百列戳戳戳，心裏卻翻了個白眼。
加百列這麽說就已經在心軟了。
加百列允許了瑞德參與一些較為殘酷的事情，而瑞德也表示自己會努力絕不拖後腿。
然後，瑞德就提起了被關在許願瓶裏的山村貞子。
原本一個人卻分裂出了善惡兩面，果然雙重人格很可怕，但患了雙重人格的混血人類更可怕。
瑞德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界定，這明明一個人卻能夠分裂出兩個人的情況——這根本就不遵守質量守恒定律，完全就是魔幻版本的覆制粘貼。
小貞子有錯嗎？
她當然有錯。肆意濫用自己的力量，不斷地殺戮折磨無辜的人，這無疑是令人發指的。
但她的過錯，卻源自於無人教導，終日囚禁的過往。
有情可原，但是無法體諒。
大貞子有錯嗎？
她是山村貞子分裂出來善的一面，她是一個受害者，被其他人排斥傷害最後謀殺，被自己的另一面嫉妒甚至下絆子。
她最大的過錯，仿佛就是因為她擁有著小貞子無法擁有的東西。
瑞德雖然不知道加百列打算如何處理她，但他清楚，加百列哪怕平時再溫和，在某些事情上，他是不會手軟的。
“嘖，還真是出了一個難題啊，斯潘。”加百列口上這麽說，但面上的神情卻淡然得很。他睨著沖他討好笑的瑞德，撓了撓瑞德的下頜，看著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而後他笑道：“放心吧，如何處理，等咱們回家後再仔細商量。”
瑞德飛快地抿了一下嘴角，他喜歡“回家”這個說法。
——
只是，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原計劃最晚第二天就能出院，最終拖到了三天後。
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給醫院中的每一個人都做了詳細的檢查，確定醫院中沒有一個人感染到了天花病毒後，軍隊才撤離了醫院。
被檢查出天花病毒的人，仍舊是當日病毒爆發的五人。
他們被監控救治，第三天的時候，克麗絲·哈根森沒能撐住，死掉了。
而在她的身上，疫病中心的人發現了相當怪異的事情。
這一次的天花病毒，似乎是變異種。
它有著天花病毒的強烈致死性，發病時候的癥狀與天花並無區別，但病人死去的時候，他身上的天花病毒竟隨之失去了活性。那是相當匪夷所思的事情，因為天花病毒的生命力極為頑強，能夠附著在痂皮被服上生存數月乃至一年之久。
後來有研究員試圖從活體感染者的身上提取病毒，但也失敗了。
因為那些病毒，只要脫離了原本的病人，就會立即失去活性。這也意味著，這種病毒，沒有傳染性。
要不是病毒爆發時來勢洶洶，一切的癥狀以及引起的並發癥與記載的天花病毒無異，疫病預防中心幾乎以為自己正在研究一種假病毒。
無法傳染、脫離病人即死的天花病毒，這會是恐怖組織用來進行大規模攻擊的生化武器嗎？
調查一時陷入了僵局。
不過，這些與加百列和瑞德沒有什麽關系。
作為被奧森家別墅爆炸案牽連的無辜學生，倒黴住院但並沒有感染上什麽病毒的健康少年，斯潘塞·瑞德委屈巴巴地躺了三天後，終於和戴安娜回到了家中。
家中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仿佛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封印了山村貞子的小許願瓶，就放在了瑞德的書桌上。
開啟封印之前，加百列先將其中的利弊跟瑞德說明。
“你要知道，斯潘。雖然山村貞子殺了很多的人，但她身上的罪孽幾乎可以說沒有。”
瑞德不解地看向加百列。
“凱爾皮。”加百列提醒道，“以人類為食的水妖凱爾皮，她有著一半凱爾皮的血脈。”
“雖然現在人類社會將世上的一切分為三六九等，但事實上，那只是人類自訂的準則。在自然法則面前，人與動物乃至於植物，都是造物。力量上或有差別，但本質上都屬平等。”
“兔子吃草，狼吃兔子，這是它們正常的生存方式——你不能要求狼吃草，自然也不能讓凱爾皮不吃人。”
瑞德眨了眨眼睛，“可她並沒有吃掉那些人啊。”
“凱爾皮吃人的時候會將靈魂一並嚼碎了吃掉。”加百列揉了揉瑞德的頭發，“她沒有吃人，但吃掉了他們的靈魂。”
瑞德臉色發白，手按在胃部，他有種想要吐的沖動。
加百列神情淡定，他就等著瑞德主動服軟。
“鑒於山村貞子是個混血，她其實並不一定需要人的血肉靈魂為食，但她若是堅持，沒有誰能夠指摘這一點。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她殺的人有些多，已經超出了生存的標準。但人類中也有貪食大胃王的存在，這一項不是大錯。”
加百列微曬，她倒是沒有浪費。
瑞德沒有說話。
加百列的手指輕輕勾著瑞德的頭發，有些東西，並不是人類能夠接受的。
聖人未必沒有私心，更何況是人類。
不管是天使、人類還是精靈、龍族，他們都習慣於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自己一方的利益發言。
瑞德想要救大貞子，但他得認識到，山村貞子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他不想瑞德後悔。
“那你呢？”瑞德白著小臉看向加百列，“你原本是想要怎樣處置山村貞子？”
加百列聳了聳肩，道：“當然是——幹掉了。”
瑞德微怔，“可你不是說，她身上並沒有罪孽，這不符合你一向的標準啊。”
加百列擡手戳了一下瑞德的眉心，十分坦然地道：“可她攻擊了你啊。”
雖然是攻擊未遂，但也構成了威脅。
瑞德眨了眨眼睛。
“你是我的代言人，自然也就代表著我。她攻擊你，也就是攻擊我。我的力量比她強，不願原諒她這種冒犯的行為，就是湮滅了她的靈魂，又能如何。”
加百列壓低了聲音，在瑞德耳邊呢喃著道：“自然法則的最根本一條，就是弱肉強食啊。”
“反言之，如果兔子足夠強，能夠反殺狼，狼也找不到地方說理去啊。”
瑞德打了個冷戰。
加百列驀地一笑，他伸手將瑞德夾在了胳膊下，大力地揉著他那頭棕色卷毛，笑著道：“嚇到了，斯潘？”
瑞德艱難地在加百列的魔爪下保護自己的頭發，並下意識想到，要不是這裏是精神世界，揉掉兩根頭發並不會影響到真實。他很懷疑，就加百列這揉他頭發的頻率和架勢，他十有八九不到三十就禿頂。
真是悲劇。
瑞德掙紮著捂著自己的頭發，艱難地反駁道：“沒、有！”
無論怎麽掙紮始終掙脫不掉蹂躪他頭發的大手，瑞德心一橫，直接將頭撞進了加百列的懷裏。
加百列微微一怔，鎏金的眸子越發柔和起來。
“你就不怕嗎？斯潘。”加百列笑著嚇唬瑞德，“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把你給弱肉強食了。”
“才不怕！”瑞德悶聲道，“我在加百列的底線之內。”
加百列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傻孩子，你何止在底線之內。
再沒有什麽比養育一只乖巧可愛的幼崽更讓天使愉悅的了。
加百列一高興，他的手一揮，道：“幹脆就將山村貞子的靈魂再分裂開來，惡的一面幹掉，善的一面留下！”
瑞德弱弱地提醒，還得看山村貞子的意見啊。
加百列直接控制了瑞德的身體，瑞德則在精神世界裏扒著往外看。
加百列的手掌一拂，許願瓶上的封印除去。
一縷黑色的長發頂開了許願瓶的木塞，如水流一般溢出了玻璃瓶，落在一旁，化為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黑發女鬼。
裸露出來的手臂蒼白瘦削，漆黑的頭發如瀑布一般，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臉。赤裸的雙足踩在屋裏的地板上，濕潤的水汽蔓延開來，泅濕了她足下的小片空間。
加百列眉一蹙，手一揮，地面的水汽迅速蒸幹。而後他冷聲道：“將自己的頭發打理一下。”
三分鐘後，黑發規規矩矩地攏在腦後，露出一張過於蒼白以至於顯得有些病態的美麗臉蛋。她坐在椅子上，雙膝靠攏，雙手搭在腿上，動作優雅而嫻靜，半點也不像三天前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的可怕女鬼。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不言不語，仿佛能夠就這樣安靜地坐到地老天荒。
精神世界裏，瑞德眨巴著眼睛，喃喃道：“怎麽好像是抑郁癥？”
鬼會得抑郁癥？
隨即，瑞德就想起來，眼前這姑娘生前就能夠有絲分裂成兩個，一點也不遵守質量守恒定律。
山村貞子不是斯潘塞·瑞德，加百列完全找不到半點憐惜對方的地方。他開誠布公，直接道：“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處境。”
山村貞子擡眸，安安靜靜地看向加百列，黑眸中無悲無喜，仿佛之前跟嘉莉·懷特拼得別墅都坍塌了的女鬼並不是她一樣。
加百列的手指輕扣桌案，“再次分裂靈魂，惡的那部分作為冒犯吾的代價處決，善的一部分，吾可以放你離開。”
話音甫落，山村貞子嫻靜的臉龐陡然扭曲起來。
一張臉，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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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這是！”加百列眼疾手快地搶過身體的主權，控制著身體重新躺好，臉上眼淚擦幹，以免驚醒了一旁睡著的戴安娜。隨即，加百列拉著精神世界裏的斯潘塞·瑞德，看著他止不住地嗚嗚哭著，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這孩子給哭碎了。
他總算是有點明白當家長的心情了。
雖然在四十年代待了四年的時間，但他的靈魂依舊是那個十二歲，比同齡人矮了一截的戴眼鏡書呆子小男孩。
加百列將瑞德放在柔軟的床鋪上，而他自己則蹲在床前。
銀發蜿蜒，白袍垂地，加百列微微仰著頭，看向垂著頭淚水不斷淌下的瑞德。
沒有了黑框眼鏡的遮擋，被淚水潤澤的棕色眼瞳越發清澈，讓人能夠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痛苦悲傷。
“怎麽了？”加百列沒有勸瑞德不要哭。難過的時候如果連哭的權力都沒有，那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他只擡手給瑞德擦去眼淚，輕聲向他詢問原因。
瑞德深呼吸，他努力地將自己的情緒從別人的痛苦中拔離出來，但夢境中的情緒是如此真實而悲慟，讓他一連試了好幾次才勉強平靜起來。
看著加百列含著溫柔和關切的金色眼眸，瑞德哽咽了一下，慢慢地將夢中所見到的一切告訴給加百列。
末了，他揉著眼睛，啞聲道：“雖然一切都是黑白的，但那些經歷具備合理的邏輯性，我覺得，不是普通的夢。”
加百列沒有說話，只揉著瑞德棕色的卷毛，而後輕撫他的脊背。
待得他平靜下來，加百列才開口道：“我沒有想到，你會覺醒這樣的能力。”
瑞德擡起紅彤彤的眼睛。
加百列輕聲道：“這是你的聖力，斯潘。”
瑞德眨了眨眼睛，“聖力？”
“沒錯。”加百列又揉了一把瑞德棕色的頭發，“不同於嘉莉·懷特和山村貞子那些生而具備特殊血脈而擁有的力量，聖力可以算是神祇對虔誠信仰之人的反饋。”
“我記得，在人類先知斷檔的時候，有的人類會向父神祈求，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來換取守護人類的力量。”
“他因此獲得的力量，便被稱之為聖力。”
加百列彎了彎嘴角，雖然瑞德覺醒聖力的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因為長年被他的榮光輻照，久而久之，在體質上出現了異變。但加百列更樂於相信的是——
加百列捏著瑞德的後頸，將眼紅紅的孩子壓向他。
兩人的額頭相抵，加百列鎏金的眸子溫柔地看著瑞德驀地瞪大的棕色眼眸，溫聲道：“斯潘，一定很信任我。”
瑞德微微一楞，不明白加百列為什麽突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但他抿了一下嘴角，臉龐微紅，認真地回應道：“我當然相信加百列。”
如果不相信，他怎麽會心甘情願地借出自己的身體。
加百列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加百列好心情地幫瑞德分析他的能力，道：“聖力是大同小異的，但衍生出來的能力卻是內心的真實映照。”加百列若有所思地看著瑞德，能力源自於本質，他家斯潘得到的能力是“看”到過去，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加百列內心扶額，天啊，他家孩子這是奉獻型的人格啊。要是沒有他看著，指不定哪天他就將自己給奉獻出去了。
神情覆雜地捏了一把瑞德的臉蛋，加百列建議道：“不如，我幫你把這個能力給封印了吧？”
兩次穿越，他家斯潘堅決不去翻看宿主的記憶，絕大部分原因是他害怕自己會迷失在別人的記憶裏，一個弄不好精神分裂了什麽的。
擔心自己患精神病，一向是瑞德最恐懼的事情，其嚴重程度排在了黑暗和鬼怪之前。
“這種影響心情的能力，不如沒有。”
加百列很是委婉地說道，並等待著瑞德點頭。
瑞德楞了楞，他抿了一下嘴角，竟然搖頭了。
加百列微怔。
瑞德知道加百列是在為他考慮，但他真的不想繼續當被雞媽媽護在翅膀底下的小雞仔。
他認真地看向加百列，道：“沒關系的。那個夢境裏，我是以著第三者的角度觀看她的經歷，體會到的情緒雖然有些激烈，但是我能夠整理好的。”
“我沒有問題的。我……”瑞德抿唇露出一個笑容來，“我能夠辦到的。”
加百列眉頭微蹙，“你不用勉強自己的，斯潘。”
“我很好。”瑞德的手按在心口處，重覆道：“真的很好。”
“這個力量有些用處，不是嗎？”瑞德豎起手指，“用處一，能夠了解目標人的身份背景。用處二，發現目標人心中的癥結，對癥下藥。用處三，獲得情報精確，不會……”
瑞德細數他這項能力的種種好處，越說越覺得這個能力不能被封印。
區區一個噩夢，可能還會讓他像是小姑娘一樣哭泣，不不不，那不是他的眼淚，那是別人的眼淚，他就是代替那個人流下來而已。
總之，區區一點小犧牲就能夠換回來這麽多東西，很合算。
最多他替別人流眼淚的時候，記得避開其他人。
加百列楞住了，他忽然意識到了瑞德此刻堅持的原因。
加百列霍地站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瑞德，鎏金的眸子就像是被冰雪封住的黃金，依舊璀璨，卻冰冷刺骨。
“斯潘塞·瑞德，我是上帝禦前的熾天使，哪怕眼下實力大損，也不至於讓一個人類的幼崽為我沖鋒陷陣！”
瑞德毫無恐懼地擡起頭，在發現懸殊的身高差給他的壓力有些大的時候，他甩掉鞋子，踩在了床上，回瞪向加百列，反駁道：“那不是沖鋒陷陣，而是共同面對！”
瑞德指控，“是你當初說我是你的代言人的，是你讓我永遠不可妄自菲薄的。所謂代言人，不該就是代你發言行事！我有事的時候受到你的庇護，需要我出力的時候反而將我推到後面，不讓我插手。這才不是天使的代言人！這是、是，反正我不想做這樣的代言人！我不要！！”
瑞德漲紅了臉，說話就像是蹦豆子似的，語速快得驚人。
加百列：“！！！”
鎏金的眸子微微瞪大，加百列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炸毛的茶杯犬就是他家軟軟呼呼的小斯潘。
加百列的語氣不自覺就弱了三分，道：“你還小……”
“不小了！”瑞德怒目而視，“從1943年1947年，我在那個時代的法國生活的那四年，你就一定要劃去嗎？我十六歲了，加百列。十六歲或許對天使不算什麽，但對於人類而言，十六歲即將成年！”
瑞德扁了扁嘴，“我敢保證，那四年要是發生在現在，我第一個博士學位都已經到手了。”
比起其他人三十還未必能博士畢業，身為天才的他，不走尋常路豈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加百列抿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瑞德再接再厲，認真地道：“是我當初讓你失望了嗎？”
加百列詫異地看向瑞德，“你什麽時候讓我失望過？”
“就是從艾洛斯療養院回來之後。”瑞德咬著嘴唇瞪向加百列，“你得理解，作為一個曾經無神論了十二年的人三觀粉碎再建的時候需要一點點時間。我承認，我確實有些害怕了，我不知道原來世界上充斥著那麽多的黑暗，人的靈魂竟然可以那麽扭曲。可你不能因為我適應期的不良反應就將我摒除在一切之外！”
瑞德握緊拳頭，棕色的眼眸出奇得堅定。
“我知道，殺一個惡人就是救一百個無辜的人。那是正確的事情，我沒有怕，也不會怕。我得說，能夠看到行惡之人受到報應，我為那些受害者感到欣慰！”
“……”加百列沈默片刻，然後問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人類的小天才，都會像你這麽想很多嗎？”
瑞德扭頭，“反正你眼前的天才就是這麽想的。”
“好吧……”加百列刻意拖長了聲音，在瑞德驚喜轉頭看向他的時候，加百列露出一個柔和中帶著歉意的笑容，“看來我之前是小看了我們斯潘。”
瑞德沒有驕傲地點頭表示你就是小看了他，而是咬了一下嘴唇。方才宛如鬥士附體的鋒芒畢露盡數消散，他又變回了一直以來羞澀靦腆的男孩。他低下頭，有些弱氣地小聲道：“也有我性格的原因。”
如果他是那種開朗領導型的人格，從小到大班長學生會主席一個不落，加百列也不會在有事的時候反而選擇將他隔離開來。
說到底，是他的表現不足以讓加百列付出信任。
瑞德有些沮喪。
加百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剛才齜牙咧嘴的小狼狗轉眼就變成了落水的茶杯犬，加百列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棕色的卷毛。
瑞德偷偷地瞄了一眼加百列，他沒有生氣吧？
他剛才就是有些氣昏頭，所以一直壓在心底的話就這麽全禿嚕了。
加百列揉完了頭發不滿足又捏了一把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然後才道：“既然你決定了就不要後悔，當然，我也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加百列用手指戳著瑞德軟乎乎的臉蛋，“我是不會心軟的。”
瑞德大方地由著加百列戳戳戳，心裏卻翻了個白眼。
加百列這麽說就已經在心軟了。
加百列允許了瑞德參與一些較為殘酷的事情，而瑞德也表示自己會努力絕不拖後腿。
然後，瑞德就提起了被關在許願瓶裏的山村貞子。
原本一個人卻分裂出了善惡兩面，果然雙重人格很可怕，但患了雙重人格的混血人類更可怕。
瑞德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界定，這明明一個人卻能夠分裂出兩個人的情況——這根本就不遵守質量守恒定律，完全就是魔幻版本的覆制粘貼。
小貞子有錯嗎？
她當然有錯。肆意濫用自己的力量，不斷地殺戮折磨無辜的人，這無疑是令人發指的。
但她的過錯，卻源自於無人教導，終日囚禁的過往。
有情可原，但是無法體諒。
大貞子有錯嗎？
她是山村貞子分裂出來善的一面，她是一個受害者，被其他人排斥傷害最後謀殺，被自己的另一面嫉妒甚至下絆子。
她最大的過錯，仿佛就是因為她擁有著小貞子無法擁有的東西。
瑞德雖然不知道加百列打算如何處理她，但他清楚，加百列哪怕平時再溫和，在某些事情上，他是不會手軟的。
“嘖，還真是出了一個難題啊，斯潘。”加百列口上這麽說，但面上的神情卻淡然得很。他睨著沖他討好笑的瑞德，撓了撓瑞德的下頜，看著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而後他笑道：“放心吧，如何處理，等咱們回家後再仔細商量。”
瑞德飛快地抿了一下嘴角，他喜歡“回家”這個說法。
——
只是，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原計劃最晚第二天就能出院，最終拖到了三天後。
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給醫院中的每一個人都做了詳細的檢查，確定醫院中沒有一個人感染到了天花病毒後，軍隊才撤離了醫院。
被檢查出天花病毒的人，仍舊是當日病毒爆發的五人。
他們被監控救治，第三天的時候，克麗絲·哈根森沒能撐住，死掉了。
而在她的身上，疫病中心的人發現了相當怪異的事情。
這一次的天花病毒，似乎是變異種。
它有著天花病毒的強烈致死性，發病時候的癥狀與天花並無區別，但病人死去的時候，他身上的天花病毒竟隨之失去了活性。那是相當匪夷所思的事情，因為天花病毒的生命力極為頑強，能夠附著在痂皮被服上生存數月乃至一年之久。
後來有研究員試圖從活體感染者的身上提取病毒，但也失敗了。
因為那些病毒，只要脫離了原本的病人，就會立即失去活性。這也意味著，這種病毒，沒有傳染性。
要不是病毒爆發時來勢洶洶，一切的癥狀以及引起的並發癥與記載的天花病毒無異，疫病預防中心幾乎以為自己正在研究一種假病毒。
無法傳染、脫離病人即死的天花病毒，這會是恐怖組織用來進行大規模攻擊的生化武器嗎？
調查一時陷入了僵局。
不過，這些與加百列和瑞德沒有什麽關系。
作為被奧森家別墅爆炸案牽連的無辜學生，倒黴住院但並沒有感染上什麽病毒的健康少年，斯潘塞·瑞德委屈巴巴地躺了三天後，終於和戴安娜回到了家中。
家中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仿佛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封印了山村貞子的小許願瓶，就放在了瑞德的書桌上。
開啟封印之前，加百列先將其中的利弊跟瑞德說明。
“你要知道，斯潘。雖然山村貞子殺了很多的人，但她身上的罪孽幾乎可以說沒有。”
瑞德不解地看向加百列。
“凱爾皮。”加百列提醒道，“以人類為食的水妖凱爾皮，她有著一半凱爾皮的血脈。”
“雖然現在人類社會將世上的一切分為三六九等，但事實上，那只是人類自訂的準則。在自然法則面前，人與動物乃至於植物，都是造物。力量上或有差別，但本質上都屬平等。”
“兔子吃草，狼吃兔子，這是它們正常的生存方式——你不能要求狼吃草，自然也不能讓凱爾皮不吃人。”
瑞德眨了眨眼睛，“可她並沒有吃掉那些人啊。”
“凱爾皮吃人的時候會將靈魂一並嚼碎了吃掉。”加百列揉了揉瑞德的頭發，“她沒有吃人，但吃掉了他們的靈魂。”
瑞德臉色發白，手按在胃部，他有種想要吐的沖動。
加百列神情淡定，他就等著瑞德主動服軟。
“鑒於山村貞子是個混血，她其實並不一定需要人的血肉靈魂為食，但她若是堅持，沒有誰能夠指摘這一點。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她殺的人有些多，已經超出了生存的標準。但人類中也有貪食大胃王的存在，這一項不是大錯。”
加百列微曬，她倒是沒有浪費。
瑞德沒有說話。
加百列的手指輕輕勾著瑞德的頭發，有些東西，並不是人類能夠接受的。
聖人未必沒有私心，更何況是人類。
不管是天使、人類還是精靈、龍族，他們都習慣於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自己一方的利益發言。
瑞德想要救大貞子，但他得認識到，山村貞子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他不想瑞德後悔。
“那你呢？”瑞德白著小臉看向加百列，“你原本是想要怎樣處置山村貞子？”
加百列聳了聳肩，道：“當然是——幹掉了。”
瑞德微怔，“可你不是說，她身上並沒有罪孽，這不符合你一向的標準啊。”
加百列擡手戳了一下瑞德的眉心，十分坦然地道：“可她攻擊了你啊。”
雖然是攻擊未遂，但也構成了威脅。
瑞德眨了眨眼睛。
“你是我的代言人，自然也就代表著我。她攻擊你，也就是攻擊我。我的力量比她強，不願原諒她這種冒犯的行為，就是湮滅了她的靈魂，又能如何。”
加百列壓低了聲音，在瑞德耳邊呢喃著道：“自然法則的最根本一條，就是弱肉強食啊。”
“反言之，如果兔子足夠強，能夠反殺狼，狼也找不到地方說理去啊。”
瑞德打了個冷戰。
加百列驀地一笑，他伸手將瑞德夾在了胳膊下，大力地揉著他那頭棕色卷毛，笑著道：“嚇到了，斯潘？”
瑞德艱難地在加百列的魔爪下保護自己的頭發，並下意識想到，要不是這裏是精神世界，揉掉兩根頭發並不會影響到真實。他很懷疑，就加百列這揉他頭發的頻率和架勢，他十有八九不到三十就禿頂。
真是悲劇。
瑞德掙紮著捂著自己的頭發，艱難地反駁道：“沒、有！”
無論怎麽掙紮始終掙脫不掉蹂躪他頭發的大手，瑞德心一橫，直接將頭撞進了加百列的懷裏。
加百列微微一怔，鎏金的眸子越發柔和起來。
“你就不怕嗎？斯潘。”加百列笑著嚇唬瑞德，“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把你給弱肉強食了。”
“才不怕！”瑞德悶聲道，“我在加百列的底線之內。”
加百列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傻孩子，你何止在底線之內。
再沒有什麽比養育一只乖巧可愛的幼崽更讓天使愉悅的了。
加百列一高興，他的手一揮，道：“幹脆就將山村貞子的靈魂再分裂開來，惡的一面幹掉，善的一面留下！”
瑞德弱弱地提醒，還得看山村貞子的意見啊。
加百列直接控制了瑞德的身體，瑞德則在精神世界裏扒著往外看。
加百列的手掌一拂，許願瓶上的封印除去。
一縷黑色的長發頂開了許願瓶的木塞，如水流一般溢出了玻璃瓶，落在一旁，化為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黑發女鬼。
裸露出來的手臂蒼白瘦削，漆黑的頭發如瀑布一般，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臉。赤裸的雙足踩在屋裏的地板上，濕潤的水汽蔓延開來，泅濕了她足下的小片空間。
加百列眉一蹙，手一揮，地面的水汽迅速蒸幹。而後他冷聲道：“將自己的頭發打理一下。”
三分鐘後，黑發規規矩矩地攏在腦後，露出一張過於蒼白以至於顯得有些病態的美麗臉蛋。她坐在椅子上，雙膝靠攏，雙手搭在腿上，動作優雅而嫻靜，半點也不像三天前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的可怕女鬼。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不言不語，仿佛能夠就這樣安靜地坐到地老天荒。
精神世界裏，瑞德眨巴著眼睛，喃喃道：“怎麽好像是抑郁癥？”
鬼會得抑郁癥？
隨即，瑞德就想起來，眼前這姑娘生前就能夠有絲分裂成兩個，一點也不遵守質量守恒定律。
山村貞子不是斯潘塞·瑞德，加百列完全找不到半點憐惜對方的地方。他開誠布公，直接道：“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處境。”
山村貞子擡眸，安安靜靜地看向加百列，黑眸中無悲無喜，仿佛之前跟嘉莉·懷特拼得別墅都坍塌了的女鬼並不是她一樣。
加百列的手指輕扣桌案，“再次分裂靈魂，惡的那部分作為冒犯吾的代價處決，善的一部分，吾可以放你離開。”
話音甫落，山村貞子嫻靜的臉龐陡然扭曲起來。
一張臉，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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