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肉餅

等公交車的時候，站臺對面巷子裏烏拉烏拉響著消防車的警笛聲。

一眾圍觀群眾穿著睡衣、踩著拖鞋、抱著小孩兒圍在外頭看熱鬧，濃濃的黑煙即使在夜色的遮掩下也看得清清楚楚，像大朵大朵的蘑菇雲從地底冒了出來。

“哪兒起火了？”

“好像說是後面的面店。”

“我剛從那頭過來，說是老板和老板娘在外面打架，他家三歲的小兒子把面條塞進了火裏。”

……

顧遙聽著身邊人嘰嘰咕咕地說話，望著那濃煙發呆。

江一順站在他身邊，脖子上掛著耳機線，說：“那家面店你去吃過嗎？”

“什麽？”

“起火的那家店，”江一順說，“他們家的牛肉面很好吃，還有特色鮮肉餅。”

“……沒吃過。”顧遙道。

“改天去試試嗎？”江一順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還能繼續開店的話。”

顧遙沒忍住樂了：“人家著火了，你還想著吃。”

“那不是很好嗎？”江一順道，“我還打算去貢獻資金呢，有客人念念不忘願意光顧，不該是他們的幸事嗎？”

顧遙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事情都發生了，與其毫無作用地八卦幾句，能去貢獻點飯錢似乎才是不錯的選擇？

這麽一想，顧遙倒也起了幾分好奇心：“行啊，改天去試試。”

之後的幾天，江一順每天都準時在車站出現，跟顧遙一起上學，晚自習後又等著他一起走去公車站回家。

顧遙一開始還覺得這人特別自來熟，久而久之，倒也覺得同行路上有人說說話挺好。

倒是陳枝枝看出了點什麽來，下課的時候捏著本子湊過來問：“哎，江一順跟你很要好啊？我看他對你好好啊，還給你帶早飯了是不是？”

顧遙：“……”

顧遙手指間轉著筆：“也沒有多好。我要給他錢來著，他自己不要。”

“哎哎！他看過來了！”陳枝枝突然小聲喊。

顧遙一楞，擡頭看去，就見五班大概是要去上體育課，一群學生稀稀拉拉地往樓下走，江一順個頭高，體格又健碩，一眼就能看到。

他經過教室門的時候站住了，往裏看了看。

一對上顧遙視線，他便笑起來揮了揮手。

顧遙下意識擡手揮了揮，陳枝枝立刻笑瞇瞇地看他。

“又怎麽了？”顧遙無奈。

陳枝枝搖頭：“沒什麽，青春真好啊。”

“？？？”

陳枝枝拿了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去了，顧遙認識她這本子，是專用來寫各種XXOO的，於是心裏那點好奇心在直覺的驅動下立刻阻住了。

顧遙當做沒看到，轉開了視線。

因為顧遙的手受傷，迎新活動自然參加不了了，他自己倒是松了口氣，然而其他的男生則大喊不公平。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顧遙道，“再說了，你們誰想試試骨折的滋味？來啊，我幫他一把。”

幾人頓時敢怒不敢言，幽怨地散了。

武濤這幾天被女生們拉著排練，整個人都有點蔫，好不容易逮著一點喘息的機會爬過來，癱在顧遙桌前，說：“江一順趁人之危。”

“啊？”

“趁著這幾天我不在，是不是已經取代了我的地位？”武濤悲憤道，“成天見你倆同進同出的，他在接你上下學啊？”

“不是！”顧遙頓時無語了，心說這些人的腦洞怎麽一個比一個大？“他跟我家的方向一致，湊巧了。”

“哦，湊巧每天接送你上下學？”武濤翻個白眼，也沒再多說，“不是我說啊，你這不吃早飯的毛病得改改了，聽說你中學也這樣？”

武濤跟顧遙是一個中學畢業的，之前不在一個班不過互相也認識，但沒有現在這麽熟。

軍訓的時候發現被分在一個班裏，自然而然就熟了起來。

武濤這人挺好的，好學生，守紀律，平日也不怎麽愛惹事，但也是個事找來了絕不退縮的人，尤其對朋友更是講義氣。

顧遙其實朋友不多，跟武濤熟悉起來之後，兩人性子大概也是合得來，很快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顧遙其實還挺願意看武濤“爭風吃醋”的，這種感覺很奇妙，感覺自己是被重視的。

因為心情愉快，於是顧遙中午請客帶武濤去吃江一順提過的那家面店。

兩人一路找過去，發現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雖然之前店鋪遭遇了大火，墻面還黑漆漆的，來吃飯的人卻已經排到了店外。

店裏的桌椅可能是換了新的，老板夫妻正忙著招呼客人，顧遙在店門外窄窄的小街上拉過椅子坐了，老板娘出來喊道：“兩位吃點什麽？”

“兩碗牛肉面，”顧遙回憶那天江一順說的話，“再來兩個鮮肉餅。”

“好叻！”

巷子裏有住家戶，窗戶都拉著窗簾。

這家面店就開在住家戶樓下，位置雖然不大好，但香味還是順著風一路飄到了主街上。

尤其炸鮮肉餅的時候，濃烈的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顧遙和武濤坐在門口的小椅子上閑聊，武濤時不時擡頭註意一下裏面有沒有空位。

正說著，巷子那頭又走來幾人，正是江一順和他的幾個同學。

“顧遙？”江一順驚訝，“要來怎麽不早說？我們一起來啊？”

顧遙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也說不清為什麽不好意思。

趁著這個機會，顧遙立刻道：“一起吃吧，我請客。”就當是謝謝江一順每天給他帶早飯了。

江一順倒也不客氣，點了頭之後朝店內走去，拉開門探頭喊了一聲：“老板娘，要多加兩個人。”

“坐得下。”老板娘喊，“進去吧！”

顧遙：“？？？”

江一順打了個手勢，帶著顧遙和武濤一起進了店裏。

顧遙這才發現，原來店的廚房那頭還有一個小門，出去之後有樓梯，可以直接上二樓。

“二樓是老板娘自己住的地方，”上樓的時候江一順說，“隔開一個房間做了小包間，熟客可以提前訂的。”

武濤頓時驚訝：“還有這種操作？！”

等上了樓，才發現這“小包間”確實不負盛名，也就剛夠他們幾個人擠著坐下的，不過窗臺上擺著綠植，還有單獨的空調，感覺四周一下安靜了不少，氛圍也好了許多。

江一順是有固定餐的，老板娘顯然是知道他的喜好，根本不用問他。

等面都上來了，眾人只吃了一口就驚嘆：“真是太好吃了！”

“這手藝，開這麽小的店可惜了。”

“現在房租貴著呢，”江一順邊吃邊說，“這樓上就是他們自己家，多方便？省不少事呢。”

“哎，我剛看見他們兒子了，”一人道，“是不是腦子……嗯？”

顧遙擡頭，見那人指了指腦袋，表情很是覆雜，江一順點頭：“是，那孩子有殘疾。”

“難怪呢。”武濤道，“不是說之前就因為他家孩子，才鬧出火災了嗎？都上新聞了。”

顧遙只聽著幾人說話。他很喜歡鮮肉餅，外面炸得焦黃，咬起來十分酥脆，內裏則軟糯不粘牙，一口下去肉的鮮香還帶著汁水，合著碎蔥碎姜流出來，讓人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

“他們家還有牛肉餅，那個是辣的，”江一順一直註意著顧遙的表情，見他似乎很喜歡，吃完最後一口還吮了下手指尖，便笑道，“再給你打包一個帶回去？不過要趁熱吃，冷了味道就變了。”

顧遙其實吃不下了，但還是覺得很好吃，又有點嘴饞起來，猶豫半天還是買了個牛肉口味的，拿口袋裝了，提在手裏。

幾人一起回學校，路上順便散個步消消食，武濤也算半個自來熟，很快跟江一順的幾個同學玩到了一處，說起了迎新活動的事。

江一順跟顧遙走在後面一點，江一順問：“你參加不了了吧？”

“嗯。”

“可惜了。”江一順搖頭。

顧遙莫名其妙：“有什麽好可惜的？”

“你穿那身很好看，”江一順左右看看，小聲說，“跟武濤那個阿三扮相不一樣，你穿就很好看。你會跳舞嗎？”

“不會。”顧遙一臉黑線，被大男人誇穿成那樣很好看，簡直不知道該說啥。

“我有朋友從小練跳舞，”江一順說，“他家裏是開舞蹈班的，要去看看嗎？”

顧遙簡直服了：“不去，我又不喜歡，而且我也不會跳舞。”

江一順便順著話說：“那你喜歡什麽？”

顧遙道：“打游戲，看漫畫，看電視，沒了。”

武濤從前面回過頭來，對江一順擠擠眼：“這小子可無趣了，大好青春簡直浪費。”

顧遙樂了：“那要幹點什麽才叫不浪費青春啊？大好青春，好好念書不行嗎？”

武濤比了個大拇指：“這個覺悟非常厲害了。”

顧遙翻個白眼，江一順說：“我也覺得，好好念書是正道。”

顧遙瞥了他一眼，江一順笑著說：“前十幾年不好好努力，後幾十年都別想安生了。”

武濤說：“那也不一定，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哪裏需要努力？有的人就算努力，後半生也照樣安生不了。”

幾個同學也道：“看看剛才那面店，多好的例子。人餅子做得那麽好吃，不也就這樣了？”

“也就哪樣啊？”顧遙聽得有些不舒服，“別人的生活過得如何，需要外人的評價來決定嗎？”

幾個同學面面相覷，不說話了，武濤哎了一聲：“就是隨口一說。”

顧遙把餅子摸出來幾口吃了，撐得不行。

牛肉餅果然是辣的，但味道只比鮮肉餅更好，顧遙簡直不知道這麽美味的肉餅是怎麽做出來的，往前十幾年人生裏的肉餅仿佛是白吃了。

16.當我是朋友

其實顧遙還有一點小愛好，臺球和拳擊。

中學時候的顧遙也有過叛逆期，初二幾乎天天逃課，跟人混在黑網吧和臺球室裏。

那時候每天臉上都是久不見日光似的慘白，頭發也有些枯黃，像個營養不良的小蘿蔔頭。

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只找了一個鐘點工每天為他做飯打掃衛生，顧遙幹脆連家也不回，整日整日地在網吧裏吃泡面，也不知道是要報覆誰。

後來老媽的電話打過來，聲淚俱下地跟他道歉，讓他無論如何要保重身體，成績好不好都是其次，可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給毀了。

如果不想去上學，那就不去，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學臺球也行，學拳擊也好都可以。

對於父母這毫無“期望”可言的關愛卻是激怒了顧遙，他像是從來沒有被看好過，只要能不惹事生非便是幸事，這足以將他的自尊心踩在腳底的“父母之愛”卻是一棒子將他給打醒了。

說到底，一直以來沒有給與父母希望的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但再細細想來——他人極高的期望也好；毫無期望，只想讓你健康平安也罷，都是來自“他人”，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的。

於是顧遙突然醒悟，回頭是岸，並且順利考入了不錯的高中。

其實父母當時是提過把他接去省外念書的，但顧遙拒絕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生活，每年見不到父母幾面，任何事都要靠自己解決。

不再期待他人，也不屑他人的期待，自己對自己負責的生活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吃面之後，江一順就總要問他的喜好，還要問他更喜歡吃甜還是鹹，顧遙想：難道江一順對朋友都這麽刨根問底嗎？知道了能如何？生日的時候好決定送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

迎新活動開始的那天，顧遙又去買了牛肉餅吃，從巷子裏出來的時候碰到了茍冬行。

茍冬行跟幾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大兄弟站在一起抽煙，他個頭其實也不矮，卻為了不那麽顯眼微微弓起身子，一手插兜，看著模樣十分猥-瑣。

顧遙默默想：這大概是個叛逆期還沒過去的。但實際上有的人一輩子叛逆期恐怕也沒過去，只是不自覺而已。

顧遙叼著餅子面無表情地從旁邊離開，卻被恰好回頭的茍冬行看了個正著。

茍冬行立刻丟了煙，帶著人圍了上來。

“手還沒好？”茍冬行一臉兇相，“告狀的時候裝得挺委屈啊？”

顧遙沒理他，繞開想走，被茍冬行伸手推了一下胸口。

“幹什麽？”顧遙道，“還沒鬧夠？”

“鬧？誰他媽跟你鬧呢？”茍冬行罵道，“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你有本事再去告狀啊？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撕爛了你的嘴？”

“這話聽著很熟悉。”顧遙想了想，“宮鬥劇看多了吧？我覺得你可能是看錯劇本了，想混得好點……怎麽也該多看看‘古惑仔’？”

“揍他！”茍冬行立刻道，“看他還能說出個什麽鳥來！往死裏揍！”

顧遙轉身就跑，順手把肉餅子砸在了茍冬行臉上。

只是他胳膊不怎麽能動，跑起來頓時有些把握不好平衡，一使勁又會碰到肩背處，頓時痛得呲牙咧嘴。

正此時江一順從後面沖了過來，一腳踹翻了茍冬行，撈起角落裏的鐵皮垃圾桶看也不看就往人頭上一套，繼而再往前拉住了追上顧遙的人，顧遙跟他配合默契，回頭一人一腳，正正踹在下腹部。

兩人頓時捂著肚子跪了下去，茍冬行剛把垃圾桶從頭上拿開——什麽面湯、飯粒、貓屎堆了一頭一身，奇臭無比。

江一順拉了顧遙就跑，從另一頭繞出去上了大街，隨後跑上了一輛公交車。

迎新活動從下午開始持續到晚上，之後是正常的晚自習時間。

江一順和顧遙逃了活動，坐在車上喘氣，也不知道這車要開去哪裏。

“謝了。”顧遙籲出口氣，說，“你是去吃飯的嗎？我請你吧。”

“我吃過了。”江一順頓了頓，說，“我看見你出了校門，跟過來的。”

顧遙：“？？？”

江一順看他的胳膊：“還好嗎？去醫院看一下嗎？”

“沒什麽事，下周就可以去覆查了。”顧遙道，“你跟我過來幹什麽？”

“散步消食，恰好看到你了。”江一順隨口說，“我還想著茍冬行那家夥忍了一星期沒鬧事不容易，看來是忍不住了。這次的事你還跟老師說嗎？”

“說啊，為什麽不說？我一個新生，剛開學就被人找麻煩，學校不該負責？”顧遙道，“他們要是管不好人，我之後再出任何事，我都會找校方的麻煩。”

顧遙轉了轉眼珠：“到時候他們也別想以什麽‘出事時不在學校內’為理由撇清關系，我偏要把人引到學校裏來。”

江一順笑了：“習慣一個人生活的就是不一樣。”

顧遙扯了扯嘴角，揚起眉毛，露了個“那必須的”嘚瑟表情。

江一順道：“既然這樣，那以後我就跟你一起上下學吧？中午也一起，彼此有個照應啊，你覺得呢？”

江一順說這話說得十分理所當然，顧遙想了想，反正這麽多天他們幾乎也是一起上下學的？現在不過是把每回的“湊巧”給找了個正當理由而已。

“好。”顧遙點頭答應了，“不過你別給我帶早飯了，我不能白吃你的。”

“你現在不是不方便嗎？”江一順道，“當我是朋友，就不說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提醒：這篇文是短篇，很快會完結。^_^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