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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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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鬙殷回到家中時白小姐還未走,他走過天井停住匆匆的腳步觀覽欲要開花的蕙蘭,此時秋胭到安老太太的房中稟報齊鬙殷已回府,安太太握住白小姐的手欣喜道:“我這孩兒一天到晚不停歇得在外忙事,今個兒總算是回來了早些。”說著,拉了白小姐一道出門。

齊鬙殷正出神間,白小姐攙著老母親出來,她喚了聲兒子,齊鬙殷收神見是母親,忙作揖請安:“兒子給母親問安。”

“好了好了……就我們娘兒倆,還這麽多的虛頭……月茹來了……”安太太輕柔地說道。

齊鬙殷聽母親如此說,起身站好,望了一眼白小姐竟沒說話,他擡起腳朝自己屋裏走去。白小姐早已習慣齊鬙殷的冷遇,淒然地牽引了唇間流眄他的背影。

“你別難過,鬙殷他不是對著你的。”安太太看見齊鬙殷對白小姐態度冷淡安慰道。

她暗暗嘆息,從前她的兒子不是這樣的,他對人態度溫和,自從兒媳和孫子逝世後他就隔絕了身邊的人,把自己變成了孤家寡人。

“我知道的,齊哥哥他……是個溫柔的人……”白小姐咽下蔓延的淒涼笑道。

齊鬙殷回到書房中,回想二叔公說的話,他尋思現如今的祥和恐怕不久便要逝去了。他聽人提及日本人騎著自行車穿過泥濘的山路殺了個英軍措手不及,日軍的步步逼近,檳洲怕是守不住了。他想到自己有許多未完成的事要去做……

齊鬙殷深恨日本人,並不想離開檳洲,他原有主意要與日本人同歸於盡,近幾天這份心思更多了付諸行動的沖動。剛才瞥見母親望住自己和藹的臉龐,他有些心煩意亂,老母親與自己相依為命若是知曉他的念頭一定要打短,而齊鬙殷也不忍去想母親老淚縱橫的雙眸。他曾常常於曉風殘月中秘密會見國內革命者,貢獻自己微薄之力,這些不僅母親不知道,連疼愛自己的二叔公也不知道。

齊鬙殷點燃一支煙,煙頭裏紅亮的火光撲飛白煙輕繞,似乎訴說自己的苦痛,他深吸一口氣,拔掉嘴裏的煙,眼神越發生冷。從前他不愛抽煙,現在還是不愛,只因為心內有了許多不能言語的秘密,香煙便成了自己松懈口風的唯一朋友。

齊鬙殷的書房在二樓,看書看累的時候他會走到窗戶旁俯視遠景。屋外棕櫚樹旁靠著一名男子,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褂衫,這樣看似極為平常的人走入人群裏絕對引不起別人的註意,他像是中國人又不大像,自他從二叔公家中出來一直尾隨他。那名男子也不回避,手裏拿著一支筆在本子記錄什麽,他將筆別在本子上塞在褲腰上,雙手交叉抱胸擡頭盯著看了他許久。

“日本人派來的特務嗎?”

齊鬙殷嘴裏含煙,一只手插進筆挺的灰色西裝褲口袋裏神情自若地將自己的身形暴露在窗口,他倒要看看對方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名男子註視他許久,忽然陰陽怪氣地齜牙笑了,這才離去。

他倒像是來警告自己的……

齊鬙殷冷笑一聲,他還會怕死嗎?他早將生死參透,沒有什麽再能撼動自己……

他望住窗外不見人跡的街道上,眼前忽而又浮現出夢裏行走的兩團人影,她的臉上掛住微笑,手攬孩子走在荒原中。他們越走越遠,漸漸消失不見了……

民國三十一年日本人踩著銀圈①攻占了馬來西亞,此刻他們的部隊大搖大擺踏進吉隆坡。

同年日本人開始對南洋華僑進行殘酷的迫害,齊鬙殷的二叔公齊哲程便是這群被害人中的一員。那天亦如平常普通的早晨,一群日本兵帶走了二叔公,說叫過去做“聽候良民登記”。

二叔公臨出門時日本人表現得還算客氣,其他人雖戰戰兢兢,卻沒敢往壞處想,心想頂多是傳個訊,卻沒料到到了晚上二叔公還沒有回來,靳伯深知日本人侵華時的殘暴,生怕二叔公遭遇不測,給在家的齊鬙殷打了電話。

齊鬙殷聽到二叔公被日本人帶走,急得套了件衣服出了門,也沒有和安太太通報,他聯系了幾位在檳城頗有聲望的朋友一道駕車去了日本人的主任辦事處詢問二叔公的狀況。

日本人打量了齊鬙殷幾番說道:“齊老先生已經放回去了!”

他鼻梁上架住的圓形眼鏡稍稍弱化了眼睛內時不時泛出的兇光。

齊鬙殷深知他們素來狡詐,不肯相信。日本人盯住齊鬙殷的雙眼露出奇怪的笑容,用生硬的中文說道:“南洋華僑都要做‘聽候良民登記’的。齊先生,你也要檢查!”

齊鬙殷見他怪模怪樣地笑著,好似曾經在哪裏見過,不覺更增添了幾分疑慮。現下二叔公的安危要緊,他鉆進車內悄悄拜托一名朋友到二叔公家中看他是否真的像日本人說得那般回家了,那朋友也是仗義之人,聽見齊鬙殷囑托二話沒說就去了齊哲程的家裏。

靳伯心揪成一團,在二叔公宅中焦急地徘徊。他原是齊府的家奴,二叔公看中他的機敏,很早以前被他要走了留在身邊做事,靳伯對齊家更是對齊哲程忠心耿耿。

他忽聽屋外敲門聲,以為二叔公回來了,一路邁著他外八字的步子小跑到門口,卻是一名體面的男子。靳伯見過他幾回,是小少爺的朋友,他躬了身子把來人迎了進來。

靳伯見齊鬙殷的朋友匆匆趕來問齊二叔公有沒有回家,心中咯噔一聲一把抓住來人慌道:“時值現在也沒有見到齊二爺回來……日本人把二爺怎麽了嗎?”

“老伯伯,你別擔心!二爺他自會吉人天相的!”那朋友見靳伯情緒不穩安慰道。

靳伯聽了他的話退到一邊的椅子坐下,扶著膝蓋直嘆息:“老天保佑!齊二爺是個好人啊!”

“是啊!老伯!我這就去給齊老板回話,也好早點知道齊二爺的狀況。”說完那朋友便趕回去回齊鬙殷的話。

齊鬙殷將車開在隱蔽的地方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辦事處的門前站立兩個日本兵手拿著刺刀警覺地守衛,門前的燈光忽幽忽明。齊鬙殷心想這樣幹等也是徒勞,他要怎麽樣才能帶走二叔公呢?二叔公雖然是他的爺爺輩,因為年紀和齊鬙殷的父親齊岫憫差不多大,實則是把自己當成了親兒子看。在齊家遭遇冷眼時也是齊哲程撐腰,其他人才不敢對他們娘兒倆怎樣。

夜色寒寂,他心臟忽而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為自己的無力自責,他希望出現奇跡: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能出現,救救最疼愛他的二叔公。過了好一會兒朋友回來了,他神色肅穆沖自己搖搖手,齊鬙殷知道壞事了,顧不得朋友們的阻攔沖下車找日本人要人。日本憲兵阻擋著不讓他進去,吵吵嚷嚷中那名據說是什麽主任的日本人出來了,他踱著碎步起先假模假樣應付他幾句,齊鬙殷強調說齊二爺沒有回去,要他們一定放人!

那名日本人手撫腰間的刺刀緩步走近了些,聲音鏗鏘有力地說道:“他已經走了,或許在路上。你們不要在辦事處鬧事。”

說完不耐煩得讓門前的憲兵趕他走,齊鬙殷不肯走,聲稱一定要見到二叔公才行,否則他靜坐這裏不走。

日本人的目光更為陰冷,冷哼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沒有半點征兆地掏出手/槍朝他上身、胳膊、腿上開了四五槍卻有意羞辱他故意不打中他的要害處,意欲讓他慢慢疼死,火彈的沖力一時讓齊鬙殷沒有站穩倒在了地上,被子彈擊中的傷口泉湧般地噴出鮮血,一下溢滿他身上的衣褲。

日本人恨恨得對跟著他一道來的人說:“下次誰再來鬧事,他就是榜樣!”

齊鬙股的朋友們看到這情形嚇傻了,事發突然他們竟然忘了要馬上帶齊鬙殷去醫院處理傷口。過了一會他們才擡起他鉆進了汽車內,讓一人開車,把他送進醫院裏。沒有醫生敢為他取子彈,後來一名膽大的華人醫生給他做了手術,卻沒有了麻醉藥,原來麻藥全部給日本人掠奪走了。

那名醫生往齊鬙殷嘴裏塞了塊布道:“子彈不取出來,傷口是會感染的。你忍住痛吧!”

醫生做了消毒,生生的將齊鬙殷體內的子彈取出,齊鬙殷幾次疼得昏死過去。

第二天齊哲程的頭顱被掛在了城門上,理由是向籌賑會捐資給國內抗日。二叔公的頭顱掛了十來天。靳伯哭著要去給齊哲程送行,被兒子靳彬拖拽住說父親去就是送死。

那天齊鬙殷還昏迷在醫院裏並不知道二叔公的死,等到他知曉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許久……

在夢裏齊鬙殷看見魯曉顰帶著兒子在荒野中迎著雲朵奔走,他們的身影越走越遠……

忽然他模模糊糊中感覺二叔公來了,他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慈祥地撫摸自己的臉龐說:“孩子啊,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做一名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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