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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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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一覺睡醒, 只覺渾身無力。

她用手撐著床,勉強坐起來,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擡起手一看, 兩只手腕都套著銀環,銀環中間連著細細的銀鏈。

她拖著虛軟的身體下了床, 腳踝上的鏈條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一路扶著家具,慢騰騰挪到門邊。

借著明紙裏映進來的光線,她看到自己的手腕細弱的可怕,好像一折就會斷一樣。

……只是睡了一覺起來, 她的身體怎麽會發生這麽劇烈的變化。

那麽, 只有一個解釋。

皎皎緊盯著雕花木門, 心跳得越來越快。

當殿門轟然洞開,玄衣銀甲的高大男人手提長劍,面無表情註視她時,皎皎松了口氣。

……果然, 她又夢到了原作劇情。

一口氣還沒喘勻,那男人忽然收劍入鞘,將她一把拉進懷裏。

臉頰貼著冰冷的鐵甲, 皎皎遲鈍地眨了眨眼。

原作可沒有這樣的劇情。

而且,她每次夢見皎然公主被殺都是上帝視角——不像此刻, 臉頰上的溫度,男人在她耳邊急促的呼吸,緊摟腰身幾乎要將她融進骨血的壓迫感……全都無比真實。

那種獨屬於歸衡的清冽氣息, 讓她在這樣混沌不知今夕何夕的情景中,依然忍不住耳頰發熱。

“皎皎。”抱著她的男人低下頭湊到她耳邊說話,聲音低沈沙啞,令人耳根酥麻:“皎皎……”

哥哥。

皎皎想要回應,張開唇,沒有發出聲音。

她惶急地去找男人的眼睛。

深邃的眼眸像隔著霧氣,看不分明。

他捧起她的臉,摩挲側臉的力度似曾相識,指尖帶著微微的血腥氣。

“不要走。”男人的聲音遙遠而模糊,“不要讓哥哥……找不到你……”

柔軟的煙粉色芍藥帳幔下,小公主緊握著雙手,長睫瘋狂抖動。

是被魘著了麽?

脆雪用力推了推她:“公主!”

下一瞬,皎皎猛然從床上彈起,差點一頭把她頂翻。

她顧不得回應脆雪,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手。

依然是纖潤的兩段手腕,上面當然也並沒有掛著鎖鏈。

她擁著錦被在床上呆坐,半晌,輕輕吐出一口氣。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中的那個男人,與其說是她熟悉的少年歸衡,更接近原作中矯健冷厲,弒君逼宮的暴君……

然而他說的話,卻和昨天歸衡拿出玉佩時對她說的,如出一轍。

早膳後。皎皎正在畫畫,眼前忽地籠下一片陰影。

她手腕一抖。

眼看就要落下一大滴紅墨,一只手驀地握住她的手,筆走龍蛇,及時畫出飽滿的一大筆。

皎皎垂著眼,心如鹿撞。

那人畫完一筆後並未停歇,繼續取墨、落筆,瞬息之間繪就一條赤龍,騰躍於蒼山雲海之上。

寥寥幾筆,噴薄欲出。

最後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放下筆,松開來,走到她面前。

“皎皎不喜歡?”

歸衡俯下身,撐著書案,聲音沈靜:“是哥哥冒失了。”

皎皎抿著唇,輕輕搖了搖頭。

她原本是想畫雲霞的,畫龍當然也不錯。

可是聽見歸衡這樣平靜的聲音,她總覺得心裏不安。

小公主神色糾結,秀氣的細眉緊緊蹙起,情緒都寫在圓眼睛裏。

歸衡看了她一會兒,微微一笑:“皎皎。”

“想不想出宮?”

皎皎糊裏糊塗被歸衡領著出了宮。

真的是,“領著”。這次不用變裝也不用做任何事,歸衡直接牽著她,光明正大出了宮門。

羽林衛遠遠見到他就低頭斂容,等他們穿過宮門時只聽到一疊聲的“殿下”,沒有一個人對他帶公主出宮有任何異議。

皎皎從前還能自欺欺人歸衡是把她當妹妹看,如今知道歸衡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再被他這樣緊緊牽著手,她除了緊張和不安,竟然還能苦中作樂地察覺到一點甜蜜。

又或許不是一點。

昨天歸衡拿出那半枚玉佩,只給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當然也沒有回答她連珠炮似的一連串問題,諸如蓮河在哪裏,他是怎麽找到她的,他怎麽知道這些事,他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慌了神,越問越心虛,唯獨沒敢重覆她先前最想知道的問題。

她一邊問一邊哭,眼睛紅的像被欺負了的小白兔,水紅的唇也沾著淚,還在輕輕顫抖,可憐的要命。

歸衡只是仔仔細細替她擦去眼淚,看了她一會兒,心情很好似的勾了勾唇:“不用擔心。”

“你只要答應哥哥,不要去我找不到的地方就好。其他的事,都有哥哥。”

皎皎微微一楞,明白過來。

他連蓮河都找得到,又哪裏會不知道柔嘉貴妃暗地籌劃去西山的事。

她曾經想過很多次,歸衡知道了要怎麽辦……但他這樣平靜,她反而看不清他的心。

手心不自覺沁出了汗。

皎皎咬了咬唇,握緊歸衡的手。

對方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翻過來,緩緩與她十指相扣。

“皎皎別怕。”他用拇指輕輕撫過小公主綿軟的手:“今天是夏節,入夜後河邊有燈會,我想你也許喜歡。”

歸衡聲音從容,是在很認真地解釋為什麽帶她出宮。

皎皎說不清心裏什麽感受,胡亂點了點頭,跟著歸衡繼續往前走。

十指相貼,掌心相合。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重,仿佛馬上就要躍出胸腔。

皎皎驀地擡起頭,飛快地瞥了歸衡一眼。

只有一眼。然而少年俊美到近乎鋒利的側影留在視線裏,久久不去。

半晌,皎皎抿著下唇,輕輕點了點頭。

下定決心之後,心頭反而松快不少。皎皎這還是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看到帝京夜景,她擡起頭,牽著歸衡的手,好奇地看著四周。

夜幕如黑絲絨鋪滿天際,街上人頭湧動,燈火沿著長街次第點燃,宛如一條長長的、輝煌的畫卷。

因著節日的緣故,街邊除了常見的賣點心、賣水的,還有許多人在賣燈會上要放的河燈,以及嚇人的鬼面具。

“皎皎不餓?”歸衡看到她的目光只在點心攤子上一掠而過。

皎皎搖了搖頭。某個近乎瘋狂的念頭燒灼在心裏,讓她連胃都揪成一團,難得地沒有半分食欲。

倒是看到鬼面具時,她略微停留,想象了一下歸衡戴上的模樣。

歸衡五官異常深刻,肌膚又白如月色。她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張臉從猙獰的鬼面具後露出來的模樣,就忍不住心醉神迷。

歸衡看她一眼,伸手拿起一個猩紅面具,就要罩在臉上:“如果皎皎喜歡的話……”

蒼白手指襯著猩紅面具,宛如映著鮮血。

皎皎驀然想到夢裏,歸衡攬著她的、帶血的手,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從歸衡手裏一把奪過那面具:“不喜歡。”

歸衡怔了怔。

皎皎對上他微微詫異的眼眸,這才反應過來,一瞬間臉頰血氣上湧:“我,我不是 ……”

她結結巴巴想要辯解,歸衡卻完了唇角,低下頭,輕柔地一根一根掰開她緊緊攥住面具的手指,將面具還給攤主,又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沒關系。皎皎不喜歡,哥哥就不要。”

“我們去那邊看看。”

歸衡聲音輕松,牽起她的手朝前走。

皎皎站在他身後一點,跟著他的腳步,看著少年清瘦的背影,心臟像泡在檸檬水裏,又酸又甜。

她看著歸衡披在身後濃密鬈曲的長發,忽然很想伸手握住。

她討厭這種飄飄蕩蕩無法琢磨的感覺,讓她想隨便找個什麽地方蹲下來大哭一場。

她盯著輕輕搖晃的發梢看了半晌,忽地輕輕叫了一聲:“哥哥。”

“嗯?”歸衡回過頭來。

燈火讓他蒼白的肌膚難得有了幾分暖色,清雋深邃的輪廓融在輝光裏,美得驚心動魄。

皎皎抿著一點嘴巴,柔白的臉頰泛著桃花般的粉紅色,看著他的眼眸和說話的聲音,都柔軟而清澈:“你的頭發真好看,要是我的也像你一樣就好了。”

皎皎心隨意動,只是想真心實意地誇獎一句。

在她眼裏歸衡什麽都好,發絲卷曲的弧度都像能勾住人心。她忽然想起來,她誇過他的眼睛,卻沒誇過他的頭發。

然而歸衡瞳孔卻驀然微微一縮,下意識擡起沒牽著她的那只手,似乎想要按上心口,然而剛觸及衣襟卻又放了下來。

他側臉避開她的眼神,清咳一聲:“哥哥倒更喜歡皎皎的頭發。”

兩人沿著長街走到河邊,也買了兩個蓮花形狀的花燈。歸衡的是純白色,皎皎的則在花瓣尖端染著淡粉。

河邊有現成的筆墨,供放燈的人寫下心願。

歸衡不假思索寫完,虛握著筆,餘光看到輕輕蹙起眉心的小公主。

她猶豫片刻,才落了筆。

寫的很慢,等墨汁幹透,才鄭重卷起。

河邊游人如織,皎皎很小很軟一只,幾乎要被人潮淹沒。

歸衡四下望了望,找到一叢臨水的垂絲海棠,牽著她走過去。

花已經謝了,只餘青翠的葉和幼小的果。樹下無人,只有他和她牽著手緩緩步入其中,纖細枝條垂落,將鼎沸的人潮隔絕在外,耳邊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合著夜風,安心又寧靜。

皎皎彎下腰,和歸衡一起將小小的蓮花燈放入河中。

花心固定著一支細燭,小小的燭光在層疊花瓣中搖晃,帶著人們的心願,逐漸飄遠。

她和歸衡放的河燈順流而下,漸漸匯入河燈之中,再也看不分明。

皎皎正看得出神,側臉忽然一涼,是歸衡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哥哥忽然想起來一點事。皎皎在這裏等哥哥好嗎?我很快回來。”

皎皎點了點頭。河邊不遠處就有很多人,包括許多出來游玩的女子,沒什麽好擔心的。

“皎皎好乖。”歸衡今天的動作和神情都異常溫和,聲音清冽悅耳,在她手背安撫地拍了拍才松開,轉身離開。

皎皎目送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又轉過去,出神地看著遠處融成一片的燈火。



河水在不遠處轉了個彎。

游人都簇擁在那一段有燈火、有攤販的河道,轉過彎後便是空蕩蕩的一片黑暗。

河水悠悠,載著河燈從上游飄來。歸衡足尖在岸邊輕點,騰空而起,在水面上一掠即回,手心已經多了一盞花燈。

他在皎皎的河燈上做了手腳,一眼就從一大堆長得都差不多的花燈裏發現了屬於她的那一個。

深黑的瞳裏映著跳動的燭光,歸衡剛要拆開,身邊傳來一道有些猶豫的聲音:“殿、殿下……放河燈是向河神祈願,據說要是拆開的話,許下的願就不靈了。”

開口的是嚴三釘向他引薦的江湖高手,被他招攬為暗衛。此時此刻,還有更多這樣的人正隱匿了身形,守在皎皎身邊。

跟隨歸衡這段時間,他們都知道他的脾氣,要不是知道他對那小公主的重視,也不會冒然開口提醒。

“多謝提醒。”然而歸衡的手一刻未停,拆出花燈裏卷起來的小小紙條,側頭對黑暗裏的人微微一笑:“不過無妨。”

“她的所有心願,自然有我替她實現。”

他不再多言,展開紙條,低下頭去。

心跳許久未曾那樣鮮明。

她百般猶豫之後,鄭重地一筆一劃寫下的,究竟是什麽心願。

……會否,可能與他有關。

樹影搖曳,夜風溫柔。

歸衡握著紙條的手,輕輕有些發抖。

紙條上曾經有過細細字跡,又被墨汁劃去,看不分明,只依稀看得見“不要”兩個字。

不要什麽?

歸衡來不及去想。

他註意力,已經被紙條下方兩筆構成的一個形狀完全吸引。

好像一只倒放的桃子,又像一顆……躍動的心。

劃去了所有願望後,她最虔誠祈求的,是一顆心。

歸衡不自覺地按住胸口。有什麽在隱隱發熱。

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好像不止情感和思緒,連身體都被人掌控,只是看到她兩筆畫出來的形狀,心臟就不聽使喚地發熱發脹,跳個不停。

是想要索取,也想要回應。

少年清雋側臉上浮凸出痕跡,他死死咬著牙,將紙條重新卷好,同樣放進自己懷裏,站在原地平覆了片刻情緒,才不動聲色趕了回去。

歸衡離開一刻多鐘才回來。

他能那樣輕易找到蓮河,一定在帝京市井有自己的人和勢力。皎皎沒有多問,只是望著他,聲音又輕又軟:“我們要回去了嗎?”

夜幕早已降臨。

歸衡看著她:“皎皎想回宮?”

小公主咬著嘴唇。

歸衡了然地擡起唇角:“那就再等一等。累不累?”

小公主靦腆地點了點頭。她平時運動量小,剛才在河邊站了半天,腿已經有些酸了。

“那先休息一會兒。”歸衡走到她身邊,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不遠處有許多臨時搭建的棚子,供游人吃喝休憩。

大多數棚下人都很多,歸衡牽著她的手走過一個又一個,直到走到人最少的才停下來,拉著皎皎坐在角落。

桌旁就是幾株茂密的紫薇花,粉粉紫紫連成一片,在桌上落下一些嬌嫩的花瓣。

老板娘笑吟吟走過來,問兩人要點些什麽。

歸衡看皎皎一眼,皎皎今晚心思完全不在吃喝上,就說讓她推薦。

老板娘滿眼是笑,招呼小廝流水般往兩人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細點,外加一壇桃花酒,老實不客氣地向歸衡伸出手。

看著歸衡在桌邊放下一錠元寶,皎皎才知道為什麽這裏人少,果然是有原因的。

老板娘高高興興離開,周遭一下子只剩歸衡和皎皎兩人,只聽得到河水潺潺。

想到自己的打算,皎皎慢慢緊張起來。

她的手還被歸衡握著,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發抖,用另一只手給歸衡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桃花酒。

歸衡似笑非笑:“你要喝酒?”

皎皎瞬間想起自己上次一邊聽曲一邊喝到斷片的事,臉上發燒,嘴上卻故作平靜:“怎麽,不可以嗎?”

“我聽人說過,要了卻心事,除了哭出來……還可以靠酒。”

伴隨著那半枚玉佩揭開的真相,到底不能當做沒發生過。

歸衡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我今天不想哭……”皎皎深吸口氣,看著歸衡,聲音低柔綿軟:“所以,哥哥可以陪我嗎?”

她晃了晃手中酒杯,玉色的指尖和酒杯說不清哪個更白一些。

皎皎柔白的小臉上投下紫薇細碎的花影,看著他的眼眸水光瀲灩,還未喝酒便已醉了。

歸衡看著她,眸中幽光明滅,喉頭忽而一動。

在那只手縮回去之前,他接過她手中的白瓷酒盅:“好。”

“哥哥陪你。”

人越想醉,反而越難醉倒。

皎皎忍著嗓子裏有些難受的灼燒感,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桃花酒,漸漸地臉頰和耳尖都開始發燙,偏偏思維卻還是清明無比。

眼前歸衡俊美到近乎不屬於塵世的臉,和他含著點笑意看著自己的眼睛,也還是那麽清晰。

皎皎眼尾泛著紅,忽然伸出手,扶住歸衡肩膀。

“哥哥。”她勇敢地叫了他一聲。

“嗯?”

歸衡低著頭,清冽的聲音異常動聽,襯著他不深情也深情的眼眸,望過來的時候,叫皎皎完全無法抵禦。

有關這個人的種種情緒刮起旋風,在她的心裏溫柔又莽撞地千回百轉。

皎皎看著他,想哭又想笑,心頭酸楚難言。

“哥哥……你,你不要動。”

眼眶越來越重。

皎皎在眼淚掉下來之前,祈求般匆忙說了一句,閉了閉眼,傾身過去。

——人一輩子,總要勇敢那麽一次。

她顫巍巍正要吻上去,唇上忽然一涼。

小公主茫然無措地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裏,她看到歸衡帶笑的眼睛,黑瞳中一抹紫,瑰麗得令人暈眩。

“上次就被你搶先。”歸衡輕輕地說,“這次,就讓一讓哥哥吧。”

來不及反應,歸衡已經側過臉,準確地吻住她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我愛衡哥。

存稿箱告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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