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整, 喻思柏沒在家裏和模擬駕駛艙相親相愛，也沒和他的床親密接觸，而站在一片狼藉中。

酒水碎了滿地, 桌椅東倒西歪。

最誇張的, 角落裏孤零零的滾了個燈泡, 像是被砸下來的。

人群最中心，少女銜著笑坐在高高的酒櫃上, 眼裏滿是幹完壞事的得意。和她面容相似的少年站在她身前, 一臉冷漠, 像是為她保駕護航。

平日裏那群囂張慣了的紈絝子弟圍觀這兩個小惡魔，一時覺得自己還不夠紈絝, 還不如兩個小孩兒威風。

喻思柏淡淡掃了一圈，臉上沒什麽表情, 只是覺得地上的玻璃碎片有點兒難以下腳。

皮鞋碾過碎玻璃, 他在脆響中走向兩個小惡魔。

男人擋在身前，落下寬大的陰影, 沒情緒的面龐在燈下有點怵人, 尤其當他漆黑的眼盯著你。

清冷又克制，讓人辨不清他的心思。

岑遠星一把拽過岑遠辰隔絕和喻思柏的距離, 半點兒不知道心虛，只是昂了昂下巴, 意思是：對，都是我幹的。

喻思柏打量兩個小家夥, 忽然問：“受傷沒有？”

岑遠星一呆，剛剛的威風忽然短了半截, 猶猶豫豫道：“……沒有？”

喻思柏確認完小家夥們沒事, 轉身去找周禮安。

清俊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 看著人給一個女生處理額頭的傷口，場面不太好看。

“怎麽鬧成這樣？”他無奈道。

周禮安瞥了眼哭哭啼啼的女生，言簡意賅道：“有人說青檸妹妹閑話，被她妹妹聽見了。”

他沒攔住，兩小孩兒一個砸一個關燈，配合無敵。

喻思柏懂了，小惡魔把在瀾江的傳統帶到了東川。

他隨意看向眼睛紅紅的、被砸破頭的女生，視線微頓，覺得她有點兒眼熟。片刻後，記起來了。

有一晚他去洋房餐館去接醉酒的岑青檸，這個女生攔在她身前。

“什麽閑話？”他的語氣算不上好。

家裏的小姑娘都低調成這樣了，成天躲在家裏畫她的漫畫，就這樣還有人說她閑話。

女生聽到喻思柏這麽問，瑟縮了一下。

一時間後悔今晚不該聽到喻思楊在就過來湊熱鬧，她哪兒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

這樣的閑話又不是只有她在說。

周禮安揶揄道：“無非是青檸妹妹釣完弟弟，又釣上哥哥的閑話。”

喻思柏定定看他一眼。周禮安笑笑，點到為止：“你去處理那邊，這邊有我，放心去。”

喻思柏回到狼藉中，站在岑遠星和岑遠辰身前。

兩個少年人孤身面對一群成人的狀況忽然有了改變。有人替他們擋住了周圍異樣或探詢的視線。

男人單手插兜，姿態閑散，隨口喊：“喻思楊？”

躲在人群裏的喻思楊一僵，慢吞吞地直起身體，再烏龜挪似的挪到喻思柏身邊，壓低聲音問：“哥，能不能回家再罵我？”

喻思柏懶得搭理他這話，下巴微昂：“給他們解釋解釋你和岑青檸的關系，簡單點。”

喻思楊一楞，簡單點？要多簡單？

他揣摩著他哥的心思，揣摩半天沒揣摩出來，幹脆破罐破摔：“我追檸檸沒追到，我哥也不一定能追到。”

“……”

短暫的安靜後，消息瞬間傳飛了。

他們圈內的高嶺之花，向來眼高於頂，視身邊的桃花為無物。現在居然在公開場合承認在追一個女孩兒，還不一定能追到。

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咬碎了牙，共同失戀。

喻思柏註視著陌生或熟悉的一張張面龐，嗓音輕淡，吐字清晰：“我不希望以後再聽到和岑青檸有關的閑話或傳言。她不是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日常除了學習就是工作，這樣認真生活、勤奮上進的女孩子不該出現在這樣的流言裏。她和你們是陌生人，我不是，所以——”

“有什麽不滿，沖我來。”

一室寂靜，幾乎落針可聞。

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場地中央神情淡漠的男人，這幾乎是一場盛大的表白宣言。

誰和岑青檸過不去，就是和喻思柏作對。

這男人man爆了。

喻思柏轉身看向表情有點兒呆的兩個小家夥，眉梢輕挑：“高興了？走了，再晚小心惹她生氣。”

岑遠星翹起唇，對著岑遠辰張開手臂。

小少年自然把她抱下來，兩人乖乖跟著喻思柏走了。

走到門口，喻思柏懶懶擺了下手：“今晚記我賬上。”

背影消失，本就淩亂的室內更顯混亂。八卦的、錄視頻的、發呆的，熱鬧得像在過年。

幾個年輕女生湊在一起看視頻。

聽到男人那句擲地有聲的“有什麽不滿，沖我來”，嚶嚶捂住嘴。

“高嶺之花談起戀愛來是這樣的，嗚嗚嗚我好羨慕。”

“艹，本來我對喻思柏沒感覺，今晚弄得我心癢癢。”

“這位岑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兩位喻公子都為她折腰？”

周禮安眼瞧著不少年輕女孩兒臉紅紅地看著喻思柏消失的方向，幽幽地嘆了口氣。

讓他領兩個小朋友而已，還不忘耍帥。

巴不得別人錄下來讓小公主看到吧？

黑色越野車疾馳在馬路上。喻思柏送這兩個小朋友回酒店，後座兩人正在吵架。

“岑遠辰，你今天動作太慢了！”

“你砸東西的準頭也越來越差了。”

“屁咧，我都沒砸著別人好嗎？我就砸了那一個。”

“你砸到燈了，差點兒掉我腦袋上。”

“那是你沒護好我，別人撞了我一下！”

“……”

兩人面紅耳赤地吵了半天，最後各自移開腦袋看窗戶，誰都不想理誰，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

喻思柏聽得耳朵疼，心說難怪小姑娘往外跑，要是他家裏有兩個喻思楊，他也住不下去。

他等兩人吵完，隨口問：“餓了沒？”

“……我想和姐姐吃宵夜。”少女撅起嘴。

少年冷聲道：“她沒來就是不想管你的意思，懂嗎？”

“我姐為什麽沒來？”

岑遠星郁悶地趴到駕駛座後問喻思柏。

喻思柏微頓，簡單道：“她昨晚前半夜睡在機場，今天精神不太好，很早就睡了。”

岑遠星一怔，認真問：“她去機場等我們了？”

喻思柏嗯了聲：“昨晚暴雨，她等了一晚上。機場方面聯系我，說她要在機場過夜，我回來接她。”

岑遠星安靜片刻，小聲問：“思柏哥，你會一直當機長嗎？”

岑遠辰輕皺了下眉，在黑暗中抓住岑遠星的手捏了一下，示意她問得別太直白。

岑遠星沒理他，等著喻思柏的答案。

喻思柏目視前方，指尖輕點著方向盤：“我享受飛行的感覺。目前來看，沒有比機長更適合我的職業。”

岑遠星鼓起臉，悶聲道：“那你最好別太喜歡我姐姐。”

喻思柏：“？”

岑青檸醒來沒見到喻思柏，也沒看見兩個鬧騰的小鬼。

阿姨在廚房忙碌，園丁剛打理完花園離開。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茶幾上的紅色玫瑰上。

晨風輕柔，今天是好天氣。

“阿姨，你怎麽過來了？”岑青檸湊到廚臺前，眉眼困倦。

阿姨看著精神不太好的小姑娘，心疼道：“又做噩夢了吧，我放心不下你，來看看。喻先生一早出去了，說是去陪遠星和遠辰逛逛東川。”

岑青檸呆住，困惑道：“他們沒找我，找了喻思柏？”

阿姨笑笑：“喻先生到哪裏都受歡迎。不過那兩個孩子沒來找你，確實古怪，闖禍了吧？”

岑青檸猜也是，除了闖禍哪兒敢不來見她。

問題是，她怎麽不知道他們闖禍了？怎麽沒人告訴她？

直到中午，家門口才有了動靜。

一大二小，熱熱鬧鬧了進了家門，挨個瞧，看起來都挺開心，三人相處得不錯。

只有她不開心。

岑青檸盯著三人，質問：“你們去哪兒了？”

喻思柏輕擡起眼，小姑娘繃著臉，清淩淩的眼瞪在他臉上，白皙的臉上眼下的青灰色很明顯。

他換鞋進門，走到沙發前：“帶他們轉了轉，順便處理昨晚的事。”

岑青檸豎起耳朵：“昨晚什麽事？”

喻思柏朝兩個小朋友招手，示意兩人自己過來承認錯誤。

他管不了他們，岑青檸能管。

岑遠辰冷著臉不說話，岑遠星老老實實地把昨晚的事都說了，包括砸店和打人，一樣沒落下。

“我沒做錯。”她用這句話作為結尾。

喻思柏悶笑一聲，沒摻和這場家庭談話，撩起袖子進了廚房，給三個小祖宗準備午餐。

岑青檸瞪大眼：“才一晚上，你們就鬧得全東川都知道啦？”

小少年語氣很差：“你一個人來東川就是為了過這種日子？成天不出門，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那種人也配欺負到你頭上？岑青檸，你以後別在外面說我是你弟弟，丟人。”

岑青檸：“……”

本來也不會說，誰訓誰啊？

岑遠星下巴朝天，大發慈悲般：“我沒抓花她們的臉已經很給面子了。讓她們來瀾江試試。”

岑青檸：“……”

我還得誇你？

喻思柏聽了都稱奇，他先前嫌小白楊太張揚，這會兒忽然覺得家裏孩子還挺乖。

和這兩個小惡魔相比比，乖得像小貓咪。

他彎唇一笑，小姑娘是該學學小惡魔們的囂張勁兒。

岑青檸頭疼：“你們倒是爽完就走了。以後我在東川還怎麽認識新朋友？”

岑遠星做了個鬼臉：“她們才不會和你做朋友。你不知道自己現在多招人嫉恨嗎？”

不過和他們可沒關系，拜喻思柏所賜。

岑青檸瞧了兩人一會兒，決定使出殺手鐧。

她眨眨眼：“再有下次，你們就別來……”

“我錯了姐！”岑遠星立即認錯，順帶著一把按下岑遠辰的頭，“我們下次一定什麽錯誤都不犯！”

岑遠辰掙紮道：“你有病吧岑遠星？誰高興來啊，我不會來了。”

岑遠星手腳並用壓在他身上，死死按著他的腦袋，對岑青檸笑：“姐姐，我能和你一起過暑假嗎？”

岑青檸抿嘴笑笑，溫柔道：“不能。”

岑遠星哀嚎一聲，松開岑遠辰癱倒在沙發上。

小少年頂著一張不爽的臉跑向了模擬駕駛艙。

家裏的吵鬧一直持續到下午，兩個小朋友準備回去了。

喻思柏隨手勾起車鑰匙，送她們去機場，換好鞋發現岑青檸還在沙發上坐著，沒有出門的打算。

兩個小家夥似乎對此沒有異議。

他頓了頓，從平靜的場面中覺出一絲異樣。

“思柏哥，走了。”岑遠星喊他。

喻思柏應了聲，往沙發上看。女孩子正在出神，視線無焦點地落在前方，手裏抓著一只揉皺了的抱枕。

關門聲響起，岑青檸回過神。

她輕輕走到門邊的窗戶後，註視著三人離開，心跳似乎又開始加快，焦慮感湧上來。

這趟飛行會順利嗎？

岑青檸不習慣失眠，疲憊和困倦湧上來，在沙發找了個小角落，蜷縮起來，想睡一會兒又不怎麽敢。

她害怕做噩夢，不想噩夢。

客廳時鐘的秒針滴答滴答響，眼皮慢慢往下沈。

昏昏沈沈間，視野裏玄關口門被打開，光亮透進來。男人高大的輪廓模糊，像渡了一層光圈。

她應該是在夢裏，喻思柏怎麽會在這裏。

他應該在飛往瀾江的波音747上。

岑青檸沒有動，半睜眼看著披著光影的男人逐漸走近，在沙發前蹲下，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長久的註視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

“喻思柏？”她細聲細氣地喊。

喻思柏低嗯了聲，倦懶的睡美人終於舍得睜開眼，霧蒙蒙的眼睛變得澄凈，再緩緩睜大。

“你怎麽在這裏？”

小姑娘臉上帶著幾分剛睡醒的稚氣，有些可愛。

喻思柏漫聲道：“岑小姐，你的機長也需要休息時間。他疲勞駕駛，可能會造成飛行事故……”

他的話忽然止住，唇上多了一只小手。

女孩子的手捂住他的嘴，眼裏帶著幾分羞惱，顯然是聽不得他說這樣的話。

柔軟溫熱的觸感令人目眩神迷，不舍她離去。

“不許說。”她慢慢收回手，瞪了他一眼。

喻思柏頸間的凸起上下滾動著，嗓音微啞：“抱歉，只是玩笑。昨晚沒睡好？”

她皮膚白，青色在她眼下很礙眼。

岑青檸含糊地應了聲：“你們機場的VIP室睡起來一點都不舒服，害我這兩天都沒睡好。”

他們在同一屋檐下近兩個月。時間久了，岑青檸逐漸褪去偽裝，偶爾會露出真性情。

喻思柏了解她，知道這只是她的借口。

事實是，她被那天的暴風雨嚇到了。

他沒戳穿她，只是挑眉一笑：“我以機長的名義幫你去投訴。”

岑青檸哼哼兩聲，這個話題就這麽過去。她問起早上他們三個人到底去幹什麽了。

喻思柏隨口說起兩個小家夥。

早上他們去了岑青檸平日喜歡的早餐店，再坐公交車去了東川大學。在學校轉過兩圈，在附近走了走，再坐公交車回來。

岑遠星一見街角的咖啡店，便說姐姐會喜歡。

他們順道嘗了嘗咖啡，走過懸鈴木大道，路過靜謐優雅的洋房，回到春堂路33號。

“就這樣？”岑青檸茫然道。

喻思柏：“就這樣。兩個小家夥嘴上不說，看得出來，他們很在意你，想知道你在這裏過得怎麽樣。”

岑遠星和岑遠辰生來就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東川這座城市對他們來說並不特殊。唯一的不同，是岑青檸在這裏，所以她們不遠千裏來東川。

當然，不忘惹禍。

岑青檸眼睫垂落，小聲嘟囔：“黏人精。”

喻思柏無聲笑了笑，這趟意外的行程是個好的訊息。

至少他知道她和弟弟妹妹的關系沒有想象中的緊張，這代表著她在瀾江的日子只會比東川好。

這個認知讓他心情很好。

“小公主，我有事需要請示。”

他語氣玩味，“小公主”三個字慢悠悠地從唇齒間飄出來，沒幾分正經，全是揶揄。

岑青檸一聽他這麽喊就頭皮發麻。

一字字往她腦袋裏蹦，震得她耳朵癢，後頸也癢，多和他對視一秒溫度就上升一度。

藏在毯子下的腳趾忍不住蜷縮起來。

她忍著過高的熱度，鎮定道：“什麽事？”

喻思柏：“我想休息一陣，暫時不飛了。如果你或是你的朋友有急事，其他機長會很好地完成他們的工作。”

岑青檸微怔：“不飛了？”

“嗯，歇一陣。”他自然地往沙發另一側躺下，俊朗英氣的面容在陽光下帶著幾分慵懶，“這陣飛夠了，準備六月覆職。批準嗎？”

岑青檸緩緩吐出一口氣，貼心道：“當然，我不是苛刻的雇主。”

喻思柏聽著女孩子話語裏藏不住的雀躍，輕笑一聲，半支起腦袋，懶懶地在陽光裏看她。

他說：“還有一件事。”

岑青檸這會兒毫無防備，壓在心底那塊石頭終於松動了。

這個瞬間是自暴風雨過後她最輕松的時刻。

喻思柏註視著她的眼睛：“昨晚你妹妹和我說，不要太喜歡你——”

“這話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說：

岑遠星：意思是你馬上要被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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