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春天，周六的下午陽光正好。

錦榮小區裏，過冬的植物都掛上了綠色，春日午後的太陽曬下來暖洋洋的。小區裏設施健全，有老年人的健身設施，也有孩子們玩耍的地方。

幼兒園剛開學兩個星期，寒假玩了一個多月，開學後孩子們都不太適應。第一周周末又是家長會，都被自家家長帶著，被家長管著看著的，也沒機會撒開了玩兒。這會兒好不容易錦榮小區的孩子們聚在一起了，準備每個人玩他個一百次滑滑梯。家裏有老人不放心的，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三五個老年人聊著天，時不時回頭看看孩子們。小區裏都是老鄰居了，哪個是哪家的孩子大家都知道。只要旁邊有家裏人守著，不管是誰守，大家都放心。

陳卓然就是這群孩子裏面的孩子王。

小孩長得白白嫩嫩的，兩個圓圓的眼睛，黑眼仁賊大，動起來後兩頰都泛著紅，跟個水蜜桃似的，很逗人愛。

但是他不愛笑，時常板著臉。其他的小朋友都是笑瞇瞇的，只有他表情嚴肅，還愛皺眉。剛去幼兒園的時候，很多小朋友都很怵他，但後面玩開了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他就長了那種嚴肅臉。

陳卓然能當上孩子王不是沒有原因的。雖說是小孩子吧，但陳卓然講公平、守公正，除了脾氣不好，其他都好。要是有誰被其他小孩欺負了，陳卓然鐵定是第一個出頭的。孩子們都服他。

在陳卓然的帶領下，七八個孩子都排好隊站在滑滑梯後面，玩兒後再去排隊，誰也沒多玩兒，誰也沒少玩兒。

趙月明排在陳卓然後面，她和陳卓然是穿開襠褲就認識的朋友。趙月明的爸媽和陳卓然的爸媽，都是在這小區剛開盤就買房了，所以他們兩個認識得最久，其他小孩子都是後面才來的。

小姑娘皮膚比陳卓然黑點，比陳卓然矮半個頭。小身板挺直，像顆健康/生長的小白楊。

她問陳卓然，“小然，老師在家長會上告你狀，你回家挨罵了嗎？”

前面的小朋友動了一步，陳卓然跟著往前動了一步。等趙明月跟上來，他才小聲說，“罵了。”

趙月明咯咯地笑了，“你爸都罵你什麽了？”

陳卓然家裏的情況她是最清楚的，陳卓然什麽都要跟她說。陳卓然的奶奶是最疼孩子的，不管陳卓然做了啥，奶奶都是護犢子的。陳卓然的媽媽也護，但是由於上班忙事業的原因，護得沒那麽勤。不過陳卓然他爸嘛，就是典型的嚴父，一旦幼兒園的老師告狀了，他爸是一定要罵的，要是嚴重的話，還會打。陳卓然的屁股，可沒少挨板子。

陳卓然毫不在乎，“不就是那些話。”

什麽“你怎麽這麽不聽話”，還有“一天天的就知道給我惹事”，最嚴重的就是“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玩意兒”。罵完了就是罰站。陳卓然短短五歲的人生中，除了吃飯睡覺幼兒園，一半時間都是挨罵和罰站中渡過的，還有一半嘛，就是在惹事。

說起上周家長會，陳卓然的家長在家長會上被老師點名批評，還是因為打人。才開學第二周，他就把同學給揍了。揍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那個男同學去扯女同學的辮子，女同學都被扯哭了。陳卓然看不下去，當場就把那個男同學給揍了。老師聽見孩子們在哭，去了就看見，女同學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的，而那個男同學，在地上撒潑打滾啕嚎大哭啊。問了原因才知道，陳卓然打著見義勇為的旗號，把人給揍了。

“陳卓然的家長需要教會孩子見義勇為和借機揍人的區別。”這是老師原話。

陳爸陳媽還有陳奶奶都搞不懂了，自家孩子明明平時看著挺好的，怎麽一遇到女孩子哭的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呢。好幾次都是因為女孩子哭了，陳卓然就把人孩子給揍了。難道自家孩子，是個天生情種？

他們忘記了，也有因為男孩子哭，陳卓然就揍人的情況。在小小的陳卓然心中，無關性別，正義是最大的。一旦有他認為不正義的情況，那小拳頭立馬就招呼上去了。

陳卓然踏上滑滑梯，小屁股一坐下，咻地就滑下去了，飛快地站起來，動作幹凈又利落。

等他倒回去排隊的時候，發現不對了。隊伍之中，怎麽多了一個人，還站在最前面。而其他幾個小朋友，都離他至少三米遠。

其中有一個小孩小聲地說，“他插隊……”

那小孩長得虎頭虎腦的，跟舊年畫上的娃娃一樣，喜慶。小胳膊小腿都比其他孩子壯一圈，像長勢極好的蓮藕，更像剛出籠的白面饅頭。

哪裏冒出來的，見都沒見過。

眼看白面饅頭就要上滑滑梯了，陳卓然蹭就來氣了，居然敢在我的地盤插/我的隊，還要玩我們大家的滑滑梯，太欠收拾了！

陳卓然二話不說不顧體型上的差距，上去就把揪起白面饅頭的衣領把他拖了下來。他的力氣比同齡的小孩子都大，直接把人摔在了地上，而他自己也摔了。摔人後自摔，也是摔出了格調。

好在為了小孩子的安全，小孩子們玩的地方，都是沙地。這一下摔得不疼。

小朋友中有膽子小的女生，跟著陳卓然久了，一看這架勢，以為他又要打架了。上周家長會才說了，讓大家不要打架，怎麽陳卓然不聽呢。要是打架被家長發現了，會不會自己也被罵啊……

一想到這裏，小姑娘哇地大聲哭了出來。

小朋友的註意力都在陳卓然和白面饅頭身上，誰也沒顧上她。

白面饅頭一臉懵相，看見陳卓然氣勢洶洶的，被嚇住了，也顧不上先起來了，只敢怯怯地問，“幹嘛呀……”

陳卓然半蹲著，逼近問他，語氣不善，“我還問你幹嘛呢！”

這下白面饅頭更懵了，“我沒幹嘛啊……”

又小聲說，“我只是想跟你們一起玩滑滑梯……”

趙月明滑得慢，等她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陳卓然蹲在地上，旁邊還倒著一個。

她邁著小步子噠噠噠跑到陳卓然旁邊，問他，“小然，你幹嘛？”

陳卓然，“他插隊！”

他奶兇奶兇地沖地上的人吼，“想玩你就排隊！”

白面饅頭嚶一聲，“我不知道要排隊……”

陳卓然更氣了，“不知道要排隊？那你知道不知道吃飯！”

趙月明看著地上的小胖子，白白胖胖的，被陳卓然吼了以後眼睛紅紅的，臉也是紅紅的，跟家裏養的那條大白狗一樣，怪可愛的。

於是，她決定當一次和平鴿。

她拍拍陳卓然的肩膀，“他都不知道的，你就讓他起來吧。”

陳卓然一想，也是。他從來沒在小區裏看過這個白面饅頭，可能是剛搬來的？剛搬來的話，不知道規矩也很正常，那他就原來饅頭這一次吧。他正準備叫人起來……

那個小哭包突然哭得更大聲了。她哭得更大聲的理由是，都哭了這麽久，居然都沒人來哄她。平時只要她一哭，陳卓然和趙月明，還有其他小孩子，都是要來安慰她的。今天卻沒人安慰她一句，可太委屈了。

陳卓然這時候才註意到有人哭。

嘖，又是她。

在哭的女孩子叫李妍妍，是小區裏遠近馳名的哭包。她是有事要哭，沒事找事也要哭。她一哭就要人哄，一般家長在都是家長哄的。但是家長不在呢？陳卓然是孩子群裏的孩子頭頭，這個哄人的差事就自然地落在了他的頭上了，趙月明跟他關系好，這個工作她也分去了一半。

她現在哭，就是屬於沒事找事哭。孩子們都可煩她哭了。但礙於陳卓然，大家都不好表現出來。

李妍妍一哭不要緊，她又沒怎麽著。可她這一哭，把不遠處的家長們吸引過來了。

今天周末，爸爸媽媽都去打麻將了，帶孩子的都是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們都是認識這些孩子的，孩子哭了一個，沙地上躺著一個，旁邊還蹲著一個。這種情況，做家長的都是要問的。

李妍妍的奶奶問李妍妍，“妍妍怎麽哭了？”

陳卓然心想：小丫頭可別給我亂說話！要是他爹知道了，他又都挨罵罰站了。

李妍妍抽抽搭搭地回答，“我怕他們打架……”

李奶奶接著問，“那他們打了沒有呀？”

李妍妍搖頭，“沒有。”

幾個爺爺奶奶松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各家家長領著各家孩子回了各家。

陳卓然也松了口氣。

幾分鐘之內，在場的只剩了陳卓然、趙月明和白面饅頭。

這麽一鬧後，三個小孩也沒心思再玩了。

陳卓然看白面饅頭躺在沙地上，渾身是沙子，成了一個灰面饅頭了。

他說，“下次要來玩，就要守我們的規矩。”

饅頭說，“知道了……”

趙月明看他滿身沙子，“你起來啊，地上多臟啊。”

饅頭有點不好意思了，“躺太久，我腿麻了……”

嘖，饅頭還真麻煩。

陳卓然伸出友好的小手，“我拉你。”

饅頭也伸手，靦腆地說，“謝謝。”

陳卓然沒想到，他拉了一個實心饅頭，饅頭根本沒使力往上起，而是拽著自己往下沈，庫嚓一下子，倆小孩兒全摔沙地裏了。這下好了，本來只是臟一個，現在湊了個雙。

完了，回去又要被罵了。

“秦煉，你在幹嘛。”

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比他們大點的小男生，陳卓然目測，至少要比自己大半個頭。

被點名的小胖子不用回頭就知道喊自己的人是誰。

他瑟瑟發抖，“哥哥……”完了，他哥來了。

陳卓然第一反應是，白面饅頭居然有一個這麽瘦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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