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闕湉汐不用問出來，光看恒光蒼白凝重的臉色就知道答案。

民眾們看著自己帶來的糧食。

這是準備上繳的供奉。

瞬間心裏難受了。

白衣教眾們也有些心慌。

他們一直以來就是這麽做的，遵循制度，不考慮對錯合理。

“今天暫且停止。”

恒光看向玉衣軍隊長，神情堅篤。

他狠了下心，直接說道：“神女殿下代表上界意志，昨天，教主已經表明立場，一切聽從神女殿下指示。”

事實上，恒光明白，今天同昨日的情況不一樣。

如果說，昨天是無傷大雅的小細節，今天就是牽一發兒動全教的大事。

對於今天教主殿下會不會如前一日般坦然接受，他其實心裏沒底。

但是，他的信念，已經被神女殿下重塑。

他會盡力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闕湉汐若有所思的看著恒光。

這名少年的靈魂，是真的純粹。

“神女殿下！”

人群中，一名枯瘦的男人已不管不顧地跪了下來，淚流滿面：“神女殿下！我們該怎麽辦？”

沒有人阻擋他，也沒有人斥責。

眨眼間，街上已呼啦啦跪倒一片。

“你們先起來。”闕湉汐無奈道。

一向管用的語言力量，在此時功效打了折扣。

只有一小部分人低著頭站起身，而大多數人，涕淚交加嚎啕大哭，虛脫到站不起來。

民眾們並不是意識不到自己的處境，只是無可奈何。

大環境壓制下，為了活命而已。

三小時到了。

闕湉汐長出一口氣：“你們該怎麽辦，難道不是問問你們的內心嗎？”

“神明是靠信眾們凝聚的信仰供奉出來的。你們的信仰，在你們自己心裏。”

要不要將信仰交托出去，難道還要問別人？

她身為旁觀者，可以點醒他們，卻不能代替他們做決定。

擁有什麽樣的神明，是民眾自己的選擇，是他們集體供出來的。

若因怯懦而隨波追流，往後也需自己承擔後果。

民眾的哭聲停止了。

恒光精神繃緊。

神女殿下的用意他明白，只是，不知道教主殿下會不會懂她的良苦用心。

“都先回去吧，騎士長大人已下達命令，今日停止。”玉衣軍隊長大聲喊道。

街上亂成一團。

有帶著糧食回家的，有坐在地上楞神的，還有沈思的，交談的……

白衣教眾們紛紛離開崗位，聚到一起等待下一步指示。

先前被為難的瘦弱青年早已哭的不像樣，他朝著神女殿下磕了個頭，毅然扛著那袋糧食離開了。

陸沫燃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任寧，我聽說過，你是從玉衣教叛逃過來的。]

闕湉汐雙眸微張。

這是陸沫燃在刻意給她傳遞信息。

一道渾厚的嗓音響起。

[對，唉，那時候我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出來了。嘖，現在想想，那時候真是被玉衣教忽悠的快瘸了。玉衣教的人真是可憐。]

[玉衣教所有人都把順天教說的跟魔鬼似的，吃人肉喝人血，我一個堂堂兩百斤大漢，活生生以為自己脫開他們就沒活路！]

[在玉衣教過的日子還不如乞丐，我就天生一臉兇相，整天被人說不虔誠，我那時候明明很虔誠啊！]

哄笑聲中，任寧忍不住繼續抱怨：

[每年辛苦勞作的糧食，留下一點餓不死，其他全都得上繳。上繳就上繳吧，還得交的感恩戴德！然後眼巴巴看著那幫白衣裳的肆意揮霍，現在想想，腦子真是被水洗了。]

[出來之後才知道，咱這邊雖然也不好混，但是起碼自由啊，誰拳頭大誰說了算，有多大本事拿多少東西，合理！嘿嘿。]

原來，玉衣教還是有人往對面跑的。

闕湉汐明白了陸沫燃的意思。

兩邊教會的弊端都太過明顯，首領也都具備成神的資質。

若能……

[今天潛進玉衣教，就靠你了。]陸沫燃聲音散漫，帶著些調侃。

給人一種他已運籌帷幄，只是分出些心神鼓勵下屬的意味。

[嘿嘿，您放心！玉衣宮殿不敢說，今晚之前，抵達暉光樓還是沒問題的。]

闕湉汐心跳快了幾分。

陸沫燃是在告訴她，他已經出發了。

他們會抵達暉光樓。

玉衣軍隊長正過來請示，恒光主動迎上去，將接下來的流程確認完畢。

他的職權，只到能決定今日暫停的程度。

待到一切安排妥當，恒光上前，恭敬傾身行禮：“神女殿下。”

“暉光樓在哪兒？”闕湉汐問道。

恒光立刻答道：“在都城外，大概三個小時行程便可抵達。”

“我們去暉光樓。”闕湉汐說道。

暉光樓位於城外，周圍人煙稀少。

之所以叫暉光樓，是因站在這座樓上，能看到最美的餘暉。

闕湉汐到時天色還早，她站在空蕩蕩的樓上憑欄而望，一排巨樹背靠藍天和連綿青山，肆意舒展著枝葉，藍天白雲，陽光耀眼。

她與陸沫燃又聯絡了一次。

那邊隱晦地傳過來話，大概是快到了。

恒光望著那道優美如畫的背影。

發間的白色緞帶輕垂在她背上，束腰禮裙勾勒出完美的線條，她靜立不動，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宛若時光靜止，山河靜謐，暖陽綿雲，爭相在她眸中映出一抹色彩。

恒光已思考良久。

他剖析自己內心，審視過往一切。

他想，他有答案了。

短短幾天，顛覆了三觀，重塑了信念。

“神女殿下。”

闕湉汐專註於等待的心情被喚聲打斷。

她旋身回眸，看到單膝跪地的恒光。

闕湉汐訝然挑眉：“恒光？”

她回過身時，純潔的面容與藍天白雲相映襯，容光逼人，神光籠罩，如同花朵綻開，世間一切頓時鮮活。

恒光本就崇敬的眼神越發敬仰。

“神女殿下，恒光鄭重宣誓，自此擁護您的信念，視您為信仰，永恒不悔。”

闕湉汐驚愕上前將人扶起，她有察覺這名少年已經重新塑立對神的概念，可沒想到他會信仰自己！

她完成任務後要離開的啊！

“恒光，你應該清楚，這麽做意味著什麽。”闕湉汐說道。

“是的。”恒光篤定答道：“我會追隨您，哪怕與教主相悖。”

闕湉汐微微搖頭，“恒光，我不屬於這裏，你可以認同我，卻不必信仰我。把你的信念放在心裏吧，以後，或許會有更多人認同追隨。”

恒光並未聽出闕湉汐的言外之意，“神女殿下，我想，今日之後，就會出現許多與我一樣，忠誠信仰您的人。”

這正是恒光現在表明立場的原因。

教主殿下能容許這樣的情形發生嗎？

他必須在一切發生前讓神女殿下知道他的立場。

闕湉汐雖然沒有想到，今天的舉動有可能造成民眾直接信仰她，但若是這樣的結果，也與原本打算不謀而合。

湯泊是真心為成神而努力嗎？

就看，當民眾信仰不穩的時候，他能不能仍如以往般謙遜改進，用實績挽回民心。

倘若他真能這麽做，她和陸沫燃將全力幫扶。

另一道氣息侵入腦海。

三個小時到了。

陸沫燃問道：[就是前方那座鐘樓？]

[是的，神子大人。]

他來了。

闕湉汐眼眸睜大，飛快轉身到木欄邊往下望。

恒光微怔，一時反應不過來。

發生了什麽嗎？

還有，神女殿下來這裏，有什麽用意嗎？

[任寧，你們不動，我過去一下。]

日光下沈，橙黃色的太陽圓嘟嘟的，好像一個富得流油的鴨蛋黃。

夕陽被山巒托起，餘暉將雲邊染成紅色、橙色、金色，還有更外層的深藍，微紫。

絢麗多姿，目眩神迷。

她的視線定格在樹林間走出的那道身影上。

黑色披風外衫垂落身後，腰間皮革緊束，白色的緊腿褲緊裹著修長筆直的長腿，及膝高筒靴在果決步伐間像帶著風。

高大挺拔，寬肩窄腰。

陸沫燃揚首，與樓上清純動人的女孩對視。

她迎著餘暉，身姿迷人，眸光瀲灩，宛若女神。

闕湉汐激動地差點跳起來。

裙擺旋出一朵潔白的花，她飛快地沖下樓去。

“神女殿下？”恒光呼喚出聲時，白裙已消失在樓梯轉角。

恒光下意識朝樓下看去。

白裙飄揚，緞帶舞動，神女殿下輕巧靈動的背影仿佛要飛起來，縱使隔這麽遠，也能感受到她歡欣愉悅的心情。

前方不遠處，一個氣勢逼人的身影快步走向神女殿下。

恒光瞳孔微縮，那是……神子殿下？

這麽精準的時間地點，已不是能提前計劃好的了。

神女殿下和神子殿下……心靈相通？

恒光眸光微閃。

這沒什麽好驚訝的。

神女殿下她是無限接近於神的存在，擁有什麽力量，都是理所當然。

距離縮短，他們越來越近，白裙揚起，纖細身影飛躍入偉岸懷抱中，她被穩穩接住，黑色的長筒靴旋步，帶她旋轉。

艷麗多彩的餘暉下，黑色披風裹挾著白色裙擺獵獵飛舞，浪漫到極致，美的動人心扉。

闕湉汐緊緊摟著陸沫燃，快活到飛起。

停下來時，她已站立不穩，整個人都倚在他的懷裏。

她仰頭，他俊美的五官終於從記憶的畫面中走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她忍不住輕笑。“你穿這身真的是……”

陸沫燃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

許久不見，真是怎麽都看不夠。

“性感極了。”闕湉汐將話說完。

陸沫燃眉梢一挑，就要俯首壓過來。

“別……”闕湉汐終於記起還有旁人看著，輕錘他兩下示意兩人分開。

陸沫燃戀戀不舍地松開她，手中便被塞了個白色小手包。

“裏面是疾速符。”闕湉汐第一時間說道。

恒光遠遠望著那對人影。

他們站在一起，和諧一體，仿佛什麽都無法阻隔他們。

細微的悵然落在心間，他回頭看向繁華都城，一時百感交集。

驀地，恒光目光變的銳利，他盯著遠方奔騰而來的金色小點，臉色沈了下來。

那是教主的十六駕金馬車。

恒光顧不上別的，飛快沖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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