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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12.皮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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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原燈裏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起先只是頭痛鼻塞,還能如常工作,漸漸地,肺裏仿佛穿了一個孔,每天夜裏咳得敲山震虎驚天動地,咳得小腹生疼生疼,咳得整夜輾轉反側。

缺睡少眠的結果就是白天走路頭重腳輕,在電車上睡著,好幾次坐過站。

燈裏開始了一上班就盼下班的生活,盼著下班以後抱一杯芬芳四溢的熱可可鉆進暖暖的被爐裏。

然而,偏偏有人不讓她好好享受。

鄰居月島螢自從知道她感冒後,就頻頻於晚間“騷擾”她。每一次燈裏都不得不從被爐裏爬出來,伺候那位杵在門口攤手借東西的大爺。

第一晚。

“那個,家裏沒有鹽,麻煩借一點。”

第二晚。

“醋,有嗎?”

第三晚。

“剛才把黑椒粉灑了,所以……”

第四晚。

“魚子醬……”

星原燈裏終於忍無可忍地倚在門邊,抱著手臂瞇眼問道:“小鬼,你真把我這裏當成哆啦A夢的口袋,應有盡有?”

她說話時拖著濃濃的鼻音尾調,原本還算甜潤的嗓音也因為夜間咳嗽太劇烈,有如一匹撕開了好幾條縫的光滑綢緞。

“唔……”月島螢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我家裏什麽都沒有所以……”

“哈啊?!”燈裏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不可能,那些基礎必需的東西月島學長一定會幫你儲備豐富的。”

“……沒有魚子醬。”

“我也沒有!”

月島螢悻悻地轉過身,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又折回來向屋裏低聲問道:“感冒還沒好嗎?”

燈裏抱了一個小瓶子從屋裏出來,遞到他手裏:“這個很貴的,省著點用!”

“……你還真是什麽都有。”月島螢晃了晃瓶裏的魚子醬,偷瞄了星原燈裏一眼。如果她知道自己正在被他進行著活體病情觀察,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雖然抱著這樣的玩笑心理,當看見步入客廳的她俯身咳了好一會兒,順手拿過茶幾上的咳嗽糖漿往嘴裏灌的時候,月島螢的心還是猛地一揪。

星原燈裏放下糖漿瓶,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角,一擡頭便看到鄰居杵在玄關處,嘴角抽搐滿臉黑線。

“哇,你還在這裏?準備接收我這個超級大病菌發射的病毒嗎少年?”

“……那個,是止咳糖漿?”

燈裏循著他的目光望去,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是啊。”

“你是怎麽喝糖漿的?”

“當然是咳嗽了就喝一口啊。”對方的理直氣壯竟讓他一時無力反駁。他叉腰扶額好一會兒,緩緩地擠出幾個字:“你當你是喝可樂嗎?那是藥,是藥啊!”

“……所以呢?”

月島螢快要無語凝噎:“星原燈裏,你這些年是怎麽存活下來的啊?”他蹭掉鞋子,幾步走進客廳,巡視了一眼,看到另一頭餐桌上的水果籃子。

“把嘴張開。”月島醫生不太自然地命令著窩進被爐裏的人。

“欸……”病懨懨的人無心反抗,乖乖地張開嘴巴。月島螢掃了一眼她的舌苔,心裏有了數。他利落地拈起水果籃裏的一只橙子掂了掂,二話不說,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廚房。

十幾分鐘後,月島醫生遞過手裏的碗,一只蒸得熱氣騰騰的熟橙子放到了燈裏眼皮底下。

“剝皮,吃掉,連著碗裏的汁水,然後睡覺。”他瞟了一眼整個縮在被爐裏的人,呵斥道,“起來!天天窩在裏頭不上火才怪!本來的風寒變成了肺熱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燈裏有氣無力地從被爐裏爬起來,端過矮桌上的碗開始剝橙子,“謝謝啦,醫學部的高材生……”她咕噥一句,被剛蒸出來的橙子燙得齜牙咧嘴。

“你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啊……”月島螢重覆了一遍,滿滿的哀其不幸。

燈裏歪在沙發上,小口地吃著剝好的橙子,眨了眨眼睛:“東京太冷了啊……以前在家裏,很少會感冒的。啊,突然好想吃中島阿姨做的枇杷膏。”

“東京也叫冷……”月島螢哼了一聲,往玄關走去。

“啊啊又是這種語氣,真不爽呢。”燈裏自言自語著,咽下最後一口橙子,“這東西,真的能止咳嗎?”

“不知道,拿你試驗一下。”

燈裏抓起身旁的抱枕丟了過去。

月島螢正好俯身下去換鞋。抱枕帶起的風擦過他的頸後衣領,他強忍著笑回過身:“橙皮裏的那可汀和橙皮油都是止咳的,即使無效也好過你抱著糖漿當可樂。”

他望向沙發上那張昏昏欲睡的臉,猶豫了一下,收回了已到嘴邊的那句話。

——“如果吃出什麽毛病,我會對你負責的。”

少年螢摸了摸發燙的耳根,快步走回了自己家。

次日是土曜日,月島螢起床後,抱著“跟蹤治療”的想法按響了鄰居的門鈴。

開門的人已經穿戴完畢準備外出。

月島螢遲疑地打量著她:“……你……還好不?”

星原燈裏渾身上下全副武裝,只在棗紅圍巾上露出兩只眼睛。

她一開口,螢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沒……有咳嗽了……嘿嘿。”

“你的鼻子還好嗎?”月島螢皺眉,“怎麽弄成這樣?”

“睡慣了被爐,重新睡床好冷啊,然後鼻子就又堵起來了。”星原燈裏伸手拍了拍帽頂,“還是全部裹起來暖和。”

“嘖。都這樣了還想去哪裏?”

“今天要給小朋友發糖果欸……突然缺勤的話可是不負責任的行為。”燈裏氣若游絲地哼著,擡腳往電梯方向走去。

月島螢一把拽了她回來:“都走成S型了,你是想去孩子們中間散播感冒病毒?”

“嗯?”燈裏擡起眼皮,少年看似關切的目光在眼前凝滯了一會兒,很快化作一片白茫茫。

“總是這麽……愛逞強啊。”月島螢小聲嘀咕,抱起了突然暈過去的人。

“不行,糖果,超市,沒有請假……”感覺身體騰空而起,落入一個穩穩的臂彎,燈裏費力地睜開眼,迷糊地嘟噥。但腦袋實在太沈重,頭一偏,便枕著螢的肩膀,失去了意識。

昏昏沈沈之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吃下藥片,躺到了床上,蓋上了厚厚的羽絨被。鼻尖縈繞的熟悉香氣令她分外安心。覺察到照顧自己的人將要抽身而去,她突然抓住了那只掖被角的手,記憶深處被刻意塵封的年少往事鋪天蓋地而來。

“ねえちゃん……”她抓著那只手輕聲地喚,低柔,婉轉,愁腸百結,無限的依戀與悵惘。

少年瞬間楞在原地,任她將自己的手緊抓不放,貼在頰邊,滾落冰涼的淚水。他佇立許久,辨出她口中喃喃喚著的並不是誰的姓名,然後看著她終於沈沈睡去,轉身輕手輕腳地離開。

星原燈裏睜開眼坐起身,晃了晃有點散黃的腦袋,神清氣爽。她伸手抓過床頭的手機掃了一眼——

“已經是周日了嗎!?”

她睡足了二十四小時,饑腸轆轆的肚子適時地嚎叫了一聲。扭動著睡僵的脖子,瞥見手機屏幕閃爍了兩下。

是月島螢發來的短信。

【本來想送你去社區診所,但你太重了拖不走。根據你的癥狀配了藥。不保證有效。不過,如果你吃死了的話,我們彼此都一了百了,這樣也好。】

星原燈裏完全無法體會少年這幾句話後字斟句酌的忐忑,全部的註意力都在其中的某一句上——

“我!太!重!了!”

“我?太?重?了?”

她“嘩”地掀起被子跳下床,直奔浴室而去。

不一會兒,整個房間都回蕩起她小獸般的吼叫:“明明還輕了一公斤!這是赤果果的汙蔑!啊啊啊我要去找小鬼算賬!”

像是回應她的“算賬”一般,月島螢的第二條短信發了過來。

【超市那邊,我替你站了一天班。今天還要去,實在有點應付不來。】

“……”燈裏抱著手機想象了一下被眾多“小鬼”包圍著的小鬼,勾起嘴角,情不自禁地傻笑出聲。

……

下午,燈裏去超市換了臨時代班員的崗位,對方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直奔學校參加排球隊的訓練去了。

一整個下午,燈裏腦海都在回放著她剛到超市時看到的畫面——

月島螢一直維持著蹲身的姿態,將手裏的棒棒糖按序發放給來試吃的小朋友,輕輕地遞到一只只稚嫩的小手中。

暖煦的燈光罩在他金色的發頂,鏡片後的目光費力地流露著親切。嘴角也因為始終保持上揚而有些僵硬。平日裏清清冷冷的少年散發著別樣的溫柔。

下班之後,燈裏買了一瓶魚子醬作為給鄰居的謝禮。

領了日薪,感冒好起,心情愉悅,她幾乎是一蹦三跳地從電車站奔回了家。

“啊咧?”她楞在家門前的過道上。

側身對著她的男子正按動著她家的門鈴。

她揉了揉眼睛:金發,眼鏡,這不是小鬼嗎?

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小鬼的身高怎麽縮水了?

定睛看了又看,燈裏覺得自己的病果然還沒好利索,金發男子轉過身,全然陌生的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你好,是星原小姐嗎?我是川藤,半田清舟的經紀人。”

……

如果不是川藤的突然到訪,“半田清舟”這個名字已經快在燈裏蒙塵的記憶裏羽化成灰。而他提起來,她才想起那只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個蒙塵角落裏的皮鞋。

於是川藤抱著一杯主人沏好的紅茶,滿臉黑線地看著她在家裏翻箱倒櫃,忍不住說道:“那個,要不改天等你找到了,我讓清舟自己過來取?”

燈裏頭皮一麻,才不想和那個“差勁”的男人再有任何瓜葛,笑呵呵地敷衍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馬上就找到了。”

十幾分鐘後,她終於一頭一臉灰地抱著一只鞋盒從陽臺過來。

“啊,總算找到了。”

“噢麻煩你了。”川藤接了過來。

燈裏就著他的手掀開盒蓋,欣慰地說道:“還好裏頭沒有落灰。”

“咳咳!”兩人都被蓋子上的灰塵嗆得咳了起來。

沒有“妥善”保管他人的寄存物,燈裏有點尷尬地轉了話題,隨口問道:“半田先生,還在島上嗎?”

“啊。之前回過幾次東京,現在還在五島。”

“喔……”燈裏遲疑著跑去廚房為他續水。

川藤忙在外頭說道:“我這就告辭了,多謝你了星原小姐。”

“欸?不坐一會兒了嗎川藤先生?”

玄關處的人已經俯身換好鞋。

燈裏目送著客人推門出去,回身邁進客廳。

“對了。”川藤突然探頭進來,補充了一句,“那個,半田讓我帶話給你——‘星原先生說,如果太累,就回家吧。’”

房門發出“喀噠”關閉的聲響,燈裏整個人凝固在客廳的吊燈之下,久久無法挪動腳步。

她擡起僵直的手臂,試圖抹幹眼角滑出的溫熱液體,然而,顫抖著的手無論如何都接不住越湧越兇的眼淚。

她軟軟地跪坐在地板上,哭得聲嘶力竭,像要把離家六年多積攢的眼淚全部流幹。

……

月島螢來還魚子醬的時候,燈裏已經洗漱完畢,沒有正臉對他以免被發現自己哭腫的眼睛。

“昨天謝謝你了。”她背著身說道,異樣的聲線很好地遮掩在“感冒初愈”的理由背後,於是鄰居也沒有多加追問。

只是月島螢實在不想放過報當年“尼醬囈語事件”一箭之仇的機會,拉長了嘲諷腔開口道:“唔,不客氣。不過我在想啊,你小時候生病的時候是不是常常黏著自己的姐姐?如果昨天你那個樣子被她看到,她一定很頭疼。”

“……”燈裏沈默許久,轉過身直視著他,腫脹的雙眼被少年頂上的吊燈刺得微微瞇起。

月島螢呆立在客廳裏。

迄今為止,他在星原燈裏那張表情肌豐富的臉上見過許多種情緒流轉,卻是唯一的一次,怔然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裏閃過大片的空白和陰翳,宣告著心底莫可名狀的悲傷。

星原燈裏淒然一笑:“不會的。她不會。”

“她死了。因為我的關系,死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SP,燈裏黑歷史。高虐(或許只是我覺得- -)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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