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若不出聲，孟陵樹甚至會忘了她的存在。

穆立雪的臉會讓他回憶起曾經與穆文最甜蜜青春的美好時光，但一看到穆文如今的蒼老幹扁就什麽美好都瞬間被打碎了，這實在太殘忍。

當穆文突然爆發抓著穆立雪又打又跪的，孟陵樹有些吃驚，甚至有些不快，看著穆立雪低垂著頭被她媽揪著跪在了白瑕的跟前，一動不動，沒有生氣的樣子。

穆文氣喘籲籲，按著穆立雪的肩膀，喝道：“快向白小姐道歉認錯！”

白瑕從方才就一直端坐著，擡著手臂任上門的醫生包紮處理傷口，她眼眸微閉臉色黯淡，仿佛已經昏過去聽不到動靜似的。

穆立雪除了一開始對母親的那一下反抗，後面仿佛是被打懵嚇壞了，雙手撐著地面，手指彎曲發白，過了很久很久，任穆文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她瘦弱的肩膀微微晃動，終於撐不住地半趴在了地上。

期間無一人為她發聲，孟陵樹，白瑕，打醬油的醫生和西裝男，大家都看著她如野草般把尊嚴丟在地上□□踩壓，或者，假裝看不見。

“你聾了啊？啞了嗎？說話啊！快給我說話！”穆文的聲音也變得嘶啞破碎，捶打穆立雪的手漸漸變得無力，軟弱，卻還一下下打著，整個人趴在女兒身上搖搖欲墜，看樣子氣也喘不勻。

再鬧下去就不成樣子了。

孟陵樹皺著眉上前，一把拉起了穆文，阻止她道：“夠了，你別打她了，她還是個孩子。立雪，行了，你起來吧。”

他轉頭勸著還跪在地上的穆立雪。

此時，穆立雪慢慢直起了背，後背瘦削筆直單薄如水晶玻璃，她仰起頭，看著坐在上方的白瑕，她眼裏有淚水，直直地看著人，淚珠就在眼眶裏轉啊轉，嘴角掛著笑，一眨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而下，她說：“白小姐，對不起，請你原諒。”

白瑕睜開了眼睛，推開醫生，捂著手臂過來扶起了她，不知所措，“立雪妹妹，你別這樣，快起來吧。以前的事就當粉筆擦過就算了，我們以後好好的，好嗎？”

穆立雪僵著身體慢慢起來，捂著肚子縮著肩，似乎真受了不小的驚嚇。

白瑕狐疑地看了看她，有時候她覺得穆立雪像是精神分裂的人，一時軟弱膽小一時狂妄傲慢，說翻臉就翻臉，說不準是個神經病，誰知道呢？在這樣的家庭長大。

她心裏冷哼了聲，趁扶著人，靠在穆立雪耳邊悄聲說了一句：“以後我們走著瞧，日子長著呢。”說完松手輕輕退開。

孟陵樹一直冷眼看著，他松開了抓著穆文的手，淡淡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誰也不要提了。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到處折騰吵鬧，累的是你自己。”最後一句是對著穆文說的。

穆文抿著唇，嘴角笑意牽強，臉色確實不太好看，“那我們走了。”

“等等。”孟陵樹又喊住她們，走到了穆立雪的面前，低頭審視地看著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穆立雪擡起頭，與他對視一眼，那一眼似有刀劃過，孟陵樹差點移開了視線，穆立雪卻恰時的低下了頭，“知道，你是孟先生。”

孟陵樹聽到有片刻的心情矛盾，這孩子竟是如此的冰雪聰明，一語明千意。她太傲讓人不喜歡，可看她輕易就跪在了白瑕的面前，他又覺得非常的不滿意，這樣子沒有立場怎麽像是他孟陵樹的孩子？南倩就從來不會這樣的。

他慢慢點了點頭，看著穆立雪的目光最終從覆雜猶豫變成了平淡無波，轉身，“沒錯，以後你可以叫我孟先生，這張卡你拿著，夠你用一陣子的。像你這個年紀還是得上學，這件事我會解決，就留在南城，不要到處跑，好好陪著你母親生活。”

穆立雪看著眼前這張黑卡，沒接，轉頭看了眼穆文，似笑非笑，“媽，要嗎？”

穆文被她眼裏的嘲諷刺痛了心，她看穿了自己，否則也不會向白瑕低頭認錯，她竟讓一個那麽驕傲的孩子委屈至此。還回什麽孟家！不如就讓她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

她笑了，道：“為什麽不拿？這是該給你的，還晚了十八年。拿！”最後一個字仿佛帶著哽咽聲音。

孟陵樹手一抖，卡差點掉到了地上，下一秒就被穆立雪接了過去，她點點頭，“謝謝孟先生。”

“再見孟先生。”

穆立雪再離開這棟別墅時，雨已經停了，王安出來叫沈霖沈凡起來不用再跪，再對上沈霖的目光時她才懂，最初那一眼真正的意思是什麽。

是同情。

同病相憐的同情。

她輕輕笑了笑，誰跟他同病了？想太多。

出銀月灣別墅區之前，穆立雪停在路口，望著穆文，把卡遞給了她，“這個給你，我不需要。”

穆文看著那張卡，差點崩潰地大哭，然後張臂抱住她的女兒，可最終她還是強忍住了，淡淡道：“我還是不會讓你回家的，你自己在外面，書也不讀了，沒有錢你想喝西北風嗎？”

穆立雪笑著搖搖頭，她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處，眼裏閃過一絲柔軟，然後將黑卡硬塞進了穆文的手中，道：“我要回臨城找冬至了，你保重，媽。如果你真的想，就想辦法留住他吧，只要你覺得開心就好。也許明年，我會回來找你的，到時候，希望你別再趕我出門了。”

明年？穆文忽然晃神，眼神變得有些怪，隨即轉過頭背過身去，“你要走就走，不用跟我說，也不關我的事。”

穆立雪突然從後面一把抱住了穆文，她身體僵住，聽到穆立雪在耳邊說：“再見，媽媽。”

溫度沒有了，人走遠了。穆文才慢慢回過神來，神色似笑似哭，怪異至極。

走吧，走得遠遠的，越可憐越好，無路可走的時候，人就被迫變得無堅不摧百毒不侵了。

孟陵樹，你以為你可以輕易甩開我們母女嗎？

穆文眼裏閃過一絲怨毒，公交車經過，她上了最後一趟出去的車，坐在空蕩蕩的座位上，她閉上了眼睛，感覺無比的疲憊，可她還要撐下去。最起碼，要再撐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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