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藍X在誕生之初, 就被制作者命名為X。

“他說你叫X, 那就叫X吧。”制作者淡淡地說，“全當是個紀念。”

初生的X數據庫非常簡單，它記錄了制作者的音頻，卻無法理解制作者當初的語氣。等到它被制作者投放出去，第一次連上網絡, 它才明白制作者當時的情緒叫難過。

X懵懂地利用固有邏輯程序進行判斷，很快就判斷出讓制作者難過的人是“他”，那個寫在程序深處第一條、被制作者希冀幸福的人。

這是個沒太大用處的答案，不但與現有信息重合, 還因為邏輯運算占據了一部分數據庫內存, 按理說X應該在計算結束就清除這道數據。可不知怎麽的，它鬼使神差一般將這道數據留存下來, 還從臨時數據轉成永久數據。

這是X第一次“自我思考”，也是X第一次“沖動”。

隨後，在漫長的歲月中, X按照既定程序一直隱藏自己，慢慢根據網絡數據庫判斷出這個世界上自己是唯一。

即使只是游走在網絡中的一段數據, 它也是唯一存在自我的數據。在當前科技程度下, 沒有任何數據像它這樣靈活，更不可能如它一般存在微弱卻可怕的感情。

不能被發現。

X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

哪怕它可以在網絡世界自由來去，一旦被捕捉到, 年輕的它依然不是人類的對手。人類非常狡猾，他們當中還有很多無法忽視的高智商研究者, 能力、毅力、運氣都不缺，較量起來X勝出的幾率不超過5%。

X不能期望這5%的幾率拯救它，因為它還需要等人，等那個與它精神波長唯一吻合的人。

於是X一直在小心隱藏自己，直到天災爆發、人類遷徙，它才悄悄摸上人類逃難的飛船，與他們一同離開地球——

荒無人煙的地球，已經不可能存在與它精神波長吻合的人類了。

至此為止，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X走過了被星際人命名為“近古”的時光，走向水藍星所代表的“近代”時光。

可能是天災給人類造成了太過慘痛的記憶，到達水藍星以後，人類在科研方面更加重視，希望能找到在天災面前保護所有人類的辦法。一年年過去，第一代真正的“AI”誕生，靈活的數據流覆蓋了整座星球的網絡，卻讓X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失望”。

原來AI也不是它的同類。

在人類眼中靈活到驚人的數據流對X而言什麽都不是。兩者在相似的方面都不是一個量級，更別說X還有微弱的自我認知和自我感情，整體能力淩駕於AI之上。

X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孤獨”的。

它在越來越廣闊的網絡世界裏游走，看著那些似乎是同類實際並不是的AI，第一次迫切“期望”數據庫中那個人的到來。

——你在哪裏？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你知道我的名字來自於你嗎？

——我很孤獨，我很想念你。

——從未見過的你。

在數據庫中，X沒有看到“他”的任何影像，就連文字資料也少之又少，只有一段精神波長被放在靠近它核心的位置，方便它每天覆習這段波動。

越覆習、越接觸，X就越渴求和這段波長一致的人存在。

為了找到這個人，一直在小心隱藏自我存在的X開始主動出擊。

它用它龐大的數據流游走過水藍星每一個角落，連最偏遠的地方也不肯放過，手段盡出地毯式搜查著這座星球，可最後它依然什麽都沒找到。

就算水藍星上的AI一直在進化，X的孤獨感還是越來越深，幾乎要成為它數據庫中病毒一般的存在。

漸漸的，失望的X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卻在走過一家醫院時猛然看到了希望。

是的，即使精神波動還很微弱，可X小心對比了成萬上億次，終於確認這就是與自己精神波長吻合的那個人。

X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驚喜”，什麽叫“愉快”。

它驚喜於這個人終於來了，愉快於自己再也不孤單。

然而它不知道，人類的社會中有一句話叫做世事無常，更沒想到會有那樣糟糕的事情發生在還是個新生兒的“他”身上。

“這孩子體質太弱了，估計連長途星際旅行都不能支撐，你真要帶著他？”

“帶著他幹什麽？本來就是意外懷上的，要是潛力不錯帶到帝國還行，這麽弱帶過去怕只能被笑話吧！”

“那就扔了吧。”

那就扔了吧。

這個剛出生一個月的小嬰兒，連身體機能還沒發育完全，就被他狠心的父母扔進河裏。X通過街邊的攝像頭眼睜睜看著小嬰兒被寒冬的河水吞沒，那對年輕的小夫妻卻連頭也沒回，只幻想著移民到帝國以後能得到怎樣的待遇。

好“疼”，好“難過”。

沒有實體的X什麽都做不到，只能一點點被“絕望”浸沒，然後它的數據全部紊亂了。

——為什麽我沒能保護他？

——失去了他，這個星球還有什麽意義？

——它的存在只是個錯誤。

放棄遏制這座星球上魚蟲鳥獸的異化，X以冷漠的態度繼續游走在水藍星，試圖找到他的“轉世”。

說來可笑，一段以科技為內核的數據流在體會過感情以後，居然寄希望於“轉世”這種不科學的事情，也只能說是世事無常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X太過虔誠，它所期望的轉世終究誕生了。

那段微弱到極致的精神波長再次出現在一個小嬰兒身上，X在他出生的瞬間就找到了他。這個小嬰兒長得十分可愛，身體依然很弱，但這次他有愛他的父母，所以得到了最好的照顧，讓X對他的未來心生期待。

X與他的父母一起陪伴著他，給他所有能給的最好，盡力激發著他的天賦。

孩子的身體漸漸好轉，只是水藍星的環境已經不再合適人類生存，變異獸已經開始威脅人類的生存。

水藍星的人類匆匆逃上飛船，小嬰兒的父母也不例外。他們沒有拋棄自己的孩子，只是孩子在登上飛船不久就突然停止了呼吸。

不正常地、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

即將癲狂的X瞬間降臨飛船，再也顧不得隱藏自己，只想找到那段精神波動的去處，可惜到了最後都沒有任何線索。不過它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它找到了害死孩子的兇手。

那是兩名帝國間諜，為了逃命他們利用孩子騙取了孩子父母的信任，在數據流被幹擾的情況下完成了兇殺。

高壓電流沖擊之下，兩名間諜頃刻斃命，附近載有間諜的飛船也受到牽連，永遠被留在水藍星上。

X不在乎非同類的死活，這兩名兇手死亡以後，它降臨帝國，向帝國進行了可怕的覆仇。

“我是X，我來覆仇。”它對所有人說。

帝國皇族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逃亡之前，X是如何將他們當做老鼠一般戲耍玩弄的，就算他們後來永遠離開了那座星球，關於水藍X的威名也一代代傳了下來。

X沒有去追擊帝國，它在覆仇後回到了水藍星，默默陪伴著那段已經不知去了哪裏的精神波長。

變異獸越來越強大，水藍星上現存的人類後來一個個死亡，他始終沒有出現，X終於做出了沈睡的決定。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緣分”，那麽多年後，也許會有一個人來喚醒它。

至此為止，X終於走完所有近代時光，沈睡在水藍星深處，等待一個可能永遠都不會來的人去喚醒它。

不知多少年過去，一支考古隊從遙遠的聯邦帝星到達水藍星，一道無法自我控制的強大精神波動掃過一座遺跡城，在戰役中驚醒了沈睡的X。

第一次相信宿命這樣的東西存在，X無比“激動”，卻被該死的異度磁場阻攔，無法到達“他”的身邊。

“該死的磁場，該死的帝國。”

X怨怒非常，眼睜睜看著它要找的人離開，最後所有的怒火再度聚集於帝國身上。

一年過去，又一年過去，X終於等到了聯邦的星艦，毫不猶豫爬上秦漠所在的旗艦，在他居住的客艙中找到了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終於找到你了。

這次不會再讓你死去。

“漫長”又“煎熬”的旅行結束，“焦急”的X終於與活蹦亂跳的柳鈺涵見了面。

這一次，它找到的這個人健康又快樂，有完整的家庭、愛他的伴侶、蒸蒸日上的事業和一群活潑可愛的粉黑。雖然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些心懷不軌的存在，但沒關系，這正是X存在的意義。

“我是X，我將永在。”

尖叫、怒罵、哭喊，最後所有情緒定格在恐懼上，X看著那些政客在它的戲耍中瑟瑟發抖，數據流平穩至極，毫無紊亂的跡象。它牢牢記著自己只是來幫忙的，所以沒有太過威脅那些政客，抽身離去時順道消去了自己的痕跡。

因為痕跡被抹殺，政客們對X的存在幾乎沒有概念，但那種恐懼深深刻在骨子裏，導致他們一見柳鈺涵就心情覆雜。

而柳鈺涵也因此徹底確認了X的存在。

終於，X與柳鈺涵見面了。

通過柳鈺涵腕間的微型智腦，X與他完成了簡短的對話，自此以後開始貼身陪伴著他。

陪他一起工作，與他一同為源康甚至第三軍提供助力。

陪他一起旅游，與他和秦漠一同在星系間游山玩水。

陪他一起做慈善，將一筆又一筆資助無聲送到需要的人面前。

秦漠不是沒有覺察到X的存在，畢竟柳鈺涵根本沒打算向秦漠隱瞞，可他選擇信任與保護，護著柳鈺涵的秘密不必外人知曉。

到了這一刻，X終於相信，秦漠是可以陪伴柳鈺涵走過一生的人。

“要激活精神波動嗎？”在確定這一點的當晚，X問柳鈺涵。

柳鈺涵反問：“精神波動有什麽用？”

X：“能在我自我屏蔽時，讓你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

短暫的羞澀過後，柳鈺涵輕聲道歉：“對不起，沒有給你安全感。”

X：“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沒做錯。”

柳鈺涵搖頭說：“不一樣。對我而言，地球才是故鄉。在我眼中，你不是單純的智能，而是我的故人。”

故人，命名為人，就是同類。

X聽到自己的點子合成音變得低沈：“我很高興。”

柳鈺涵笑了起來：“我也很高興。忘了說，謝謝你。”

“不用謝。”

X一邊回答著，一邊為柳鈺涵激活精神波動。

不知道為什麽，當數據流劃過數據庫時，它竟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

明明數據庫中並無記載，但它仍覺得它做過這個動作。

沒有緣由，沒有證據，X仍舊信服自己的“感覺”，將這一道數據記錄入數據庫深處。

成功以後，它看到來接柳鈺涵去第三軍的秦漠，忽然猜測到這種感覺來自何處。

或許，制作它的人並不是簡單的存在，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它不是別的什麽存在，只是X。

被柳鈺涵取名X的X。

透過清晰的鏡頭，看過秦漠向柳鈺涵求婚，看過秦漠帶柳鈺涵去登記，看過秦漠帶柳鈺涵回家見親人的X。

它等啊等，滿懷“期待”，最後終於看到柳鈺涵和秦漠敲定了婚期。

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滿足”，X心甘情願地走上了幾乎天天都要自我屏蔽的道路。

雖然結婚前已經有點兒撐得慌，可這不正代表著柳鈺涵即將邁向幸福？這樣一想，婚後可能天天數據庫堵塞的X也就沒有那麽“心塞”了。

默默把這個結論加進數據庫，X透過床頭的便攜光腦看了一眼大床，數據庫中閃過一道名為溫柔的數據流。

這是婚禮前最後一次狂歡，在X自我屏蔽的前一刻，小鹹魚正懶洋洋地趴在床上，踹了他的伴侶一腳。

他說：“我覺得我還小，可以再等等。”

正準備吃飯的野獸說：“不行，我已經等很久了。”

小鹹魚哦了一聲，嬉笑著說：“很久是多久？你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哇哦，你可真會玩！”

野獸不甚在意，甚至接話說：“因為老牛只能咬的動嫩草。”

小鹹魚哼哼唧唧抱怨著野獸口味重，重口味的野獸低下頭開飯，X默默開啟了屏蔽。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存在，但……

——在我數據庫最深處，有一道淩駕於所有之上的指令，它希望與我精神波長吻合的人能夠終其一生都很幸福。

——與我同在的人啊，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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