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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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上，奇峰突兀，山谷間白霧繚繞。
瘴妖吃驚道，“你怎麽把他帶回來了？”
白蛇道，“他說想跟我一起住。”
瘴妖道，“他說你就辦？”
白蛇道，“我要報恩。”
如果瘴妖現在是人形，他一定要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白蛇催動法咒，空地上起了一層瓦礫木梁，旋即再翻了一翻，豎起一圈矮墻，便成了一處尋常院落。
瘴妖喋喋不休，“他知不知道你不是人？你有沒有說過報恩？他既然把你當做哥哥，萬一看見你的原形，又該怎麽辦……”
康兒背著包袱，從林間跑來，“哥哥！”
白蛇道，“在這兒。”
康兒看見屋子，高興道，“這是咱們家？”
白蛇道，“你住的地方。”
康兒原本推開院門的手停了一停。
白蛇只得改口，“我跟你住的地方。”
康兒走進屋，只見毫無陳設，竈冷灰積，好奇問道，“哥哥，你以前不住這兒？”
白蛇嗯了一聲。
康兒又問，“哥哥，你是做什麽的？”
白蛇道，“修道。”
“修道？”
白蛇將屋內外看了一遍，自覺妥當，對康兒道，“還缺什麽，就跟我說。”
康兒吶吶道，“那，那我在這兒幹什麽？”
白蛇淡淡道，“你嫌山上悶，隨時可以下山。”
康兒忙道，“我不怕悶！我陪哥哥修道！”
家裏只有一缸米，好在康兒幼年長於田間，認得一些野菜，采了許多回來，燒了一鍋粥。
白蛇將康兒端過來的粥放在一邊，“我不吃。”
康兒捧起碗，“哥哥，我嘗過了，不難吃。”
白蛇起身，“我不用吃。你自己吃。”
康兒應了一聲。
白蛇走出屋。
康兒捧著碗，小聲說了句，都冷了。
白蛇走了出去，卻沒有走遠。
瘴氣生於幽地，聚於陰影，凝聚成形，立在白蛇身邊，“這又不是血食葷腥，你有什麽吃不得。”
白蛇不理，只看著那屋中少年慢慢將一碗粥喝了。
瘴妖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你無非是想讓康兒知難而退，乖乖下山。”
白蛇終於將頭轉過來，看了瘴妖一眼，“康兒？”
瘴妖道，“怎麽？你不是這樣叫他嗎。”
白蛇道，“我叫可以，你叫，就不可以。”
瘴妖一楞，氣道，“憑什麽。”
白蛇道，“憑我修行了三千年，你沒有。”
自進了青城山，康兒見到哥哥的日子並不比在山下的多。
修道之人，大約總要在遠離人煙的地方。康兒也只能隔個三五日才能見到哥哥一眼，哥哥會問，缺什麽。
康兒不好意思提其他，只提油鹽菜米這些。
這日晴朗，少年抱著衣服到河邊，洗得很小心，只帶了幾套衣裳，哥哥又沒有下山添置的意思。
溪水冰涼，康兒一不小心松開手，一件短褂隨水而去，康兒忙追上去。
溪流蜿蜒，碩大卵石被沖刷得極其圓潤，褂子折了幾折，更向遠處去。
康兒一個飛撲，躍進水中，終於抓住了褂子。
他松了口氣，卻是一楞。
水色透明，卻有一截雪白衣角隨流翻卷。
白蛇坐在山石之上，雙手捏訣，閉目凝神，神色澄寧。
長長的袍角垂落而下，浸在水中，隨著水流搖曳。
康兒呆呆看著，站在水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晦暗，烏雲聚攏，轉眼雨點打下。
康兒想叫哥哥躲雨，又擔心驚擾他的修行，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見雨勢越來越大，唯有上岸跑開。
白蛇睜開眼來，看了康兒遠去的方向一眼，再度閉目，周身繞出一層微光，隔絕雨絲。
不多時，康兒又跑回來。手裏拿著兩支偌大蕉葉。
山石滑不溜丟，康兒夾著蕉葉，小心翼翼爬了上去，舉起蕉葉，遮在白蛇頭上。
雨打在葉上，劈裏啪啦。
水珠兒順著葉脈，滾落而下，落進溪中，與其他雨滴一同濺起小小水花。
康兒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晃了晃腦袋，甩開水珠，心想這雨不知何時能停。他擔心的看著白蛇，這葉子畢竟遮不全雨，眼見一滴雨水從白蛇面頰流到下巴，墜墜欲滴。
康兒想擡手擦去。卻在這時白蛇睜開眼來。
一雙漆黑的，圓潤的眼睛。
白蛇道，“康兒。”
康兒回過神來，“哥哥，下雨了。”
白蛇手腕一翻，袍角隨之振起，落下之際，雨勢驟停，千萬縷陽光刺破雲層，樹梢草尖皆是晶瑩水珠，照得漫山遍野閃閃發亮。
康兒看的傻了。
夜裏，康兒一邊盛菜飯，一邊道，“哥哥，你下午那手好厲害，這也是修道修來的？”
不過是尋常的青菜炒飯，康兒吃起來的樣子卻那樣香噴噴。
白蛇道，“嗯。”
康兒放下筷子，又盛了一碗。大大的嘆了一口氣，讚道，“真是厲害，好像神仙一樣，難怪哥哥要修道。”
白蛇道，“嗯。”
康兒道，“我也想跟哥哥一樣厲害。”
白蛇道，“你不行。”
康兒失落道，“我猜也是。”
康兒端起碗。
白蛇道，“康兒。”
康兒道，“嗯？”
白蛇道，“我的呢。”
康兒一楞，看了看自己的那碗飯，又看了看白蛇，訕訕道，“我……我沒燒。”
白蛇看了看康兒，卻道，“你的衣裳短了。”
康兒不明白，只得點了點頭。
白蛇道，“原本想給你換一身新的。”
原本？
康兒想了想，悄悄把飯放在白蛇面前。
白蛇端起碗來，嘗了一口，“明天給你做新衣裳。”
康兒忍住笑，“是，哥哥。”
一日熱過一日，暑氣蒸騰。溪水被日頭曬得溫熱，山石也被烤得發燙。
康兒心想端陽節快到了，山裏濕重，蛇蟲鼠蟻也多，下回見到哥哥，應當要一些祛暑避毒的藥。
白蛇立在門外，“康兒。”
康兒道，“哥哥，我正要找你。”
白蛇道，“你跟我來。”
康兒忙答應一聲，也不問去哪兒，便邁出門外。
白蛇卻道，“多帶兩件衣裳。”
日頭極毒，蟬聲聒噪。
康兒不時擦汗，卻見白蛇毫無汗跡，心想莫非這也是修道的好處。
走著走著，蟬聲漸漸稀少，吹來的風中夾雜絲絲寒意。
兩人停在一處黑洞洞的山窟之前。
白蛇道，“把衣服披上。”
康兒披上大氅，那大氅制得長，走的時候總是絆著腳，康兒一步一趔趄，跟著白蛇走進洞窟深處。
越往深走，越是寒冷。
康兒裹緊大氅，忽而眼前一亮，竟是別有洞天。
洞穴中央一處水潭，看不出深淺。洞頂拔高，約有十數米。滿壁覆滿苔蘚，那苔蘚與外不同，一顆顆圓滾滾小球簇成一團，用手壓下去，觸感微硬而涼，小球散發淡藍光芒，此處亮，彼處暗，彼處亮起，則此處暗下。遙相呼應，仿佛活物一般。照得整座洞窟幽幽發亮。
康兒看得入迷，卻聽身後撲通一聲。
水潭泛起層層漣漪。
康兒大驚，跑到潭邊，大叫道，“哥哥？哥哥？！”
嘩啦啦水響，白蛇浮出身來，“你記不記得來的路。”
康兒道，“記得。”
白蛇道，“這幾天，我在這兒。有事就來找我。”
說完這句，白蛇又潛下水底。
康兒著急，探頭張望，卻看不見白蛇的身影，心中實在放心不下，試著叫，“哥哥？”
水底泛起細小氣泡，白蛇探出頭來，“什麽事。”
康兒頓了一頓，“我留在這兒，好不好。”
白蛇道，“這兒太冷，你回去。有急事再來。”
康兒只得道，“是。”
深潭寒冷，身軀下沈，收起變幻法術，雙臂皮膚綻裂，化回鱗甲次櫛，它舒服的長出一口氣，扭動脖頸，鱗片瞬間鋪滿雙頰，再睜開眼，豎瞳狹長。
自康兒來了青城山，就沒有機會化成原形，再加上這幾日端陽濁氣逼近，實在煎熬得難受。巨大蛇尾猛然刺破水面，在空中旋了一旋，又轟然砸下，濺起無數水花。它游回水上，靠在岸邊，聽得鱗甲綻開的畢剝畢剝之聲，實在愜意得很。
偏偏此時，有一樣東西撲來，有殺氣，有憤怒，更有驚懼。
它厭煩這種汙濁，不等睜開眼，便用蛇尾卷起這件東西，重重拍向山壁。
那樣東西毫無半點法力，喊的是，‘哥哥’。
白蛇猛然一驚，睜開眼來，硬生生收回蛇尾。
康兒跌落在地。
白蛇只覺滿心冰涼，遠勝潭水。厲聲道，“康兒！”
康兒支起手肘，吐出一口血，“哥…哥哥……有妖怪……”
白蛇撲出水潭，卻被摁住。它回頭見是瘴妖。
瘴妖不等白蛇發難，“你看你自己！”
白蛇立時醒悟，當下變化人形。
康兒搖搖晃晃站起，卻又摔倒。
瘴妖瞬息挪身上前扶住，“小心！”
康兒看著瘴妖，翻個白眼，終於暈了過去。
瘴妖看向白蛇。
“這可怪不得我。”
屋內。
康兒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不時囈語兩聲哥哥。
瘴妖道，“我幫你一個忙。”
白蛇道，“什麽忙。”
瘴妖道，“這個小孩兒醒來之後，必定不肯留在你的身邊，你便是說報恩，想來他也不信。”
瘴妖盤旋上床，在康兒頭上轉了兩轉，再道，“這小孩兒天庭飽滿腦袋大，是個多福多壽之相，必能活個七八十年，不如我幫你將他丟到山溝溝裏，讓那些豺狼野狗吃了，也好早些投胎，也免得你再等這些年。”
白蛇坐在床邊，擡手擦掉康兒額上的汗跡，“他或許什麽都沒看見。”
“若是看見了呢。”
“再說。”
瘴妖道，“你要說，也可以，只是須得慢慢的說。他是個凡人。”
康兒猛地坐起，“哥哥！”
白蛇扶住他，“我在這兒。”
康兒一把抓住白蛇的胳膊，驚魂未定，“哥哥！哥哥！你怎麽樣！”
白蛇道，“我沒事。”
康兒呼吸急促，道，“我想給你拿點吃的，可是走進山洞，卻看見那兒有……”
康兒忽然停下。
白蛇道，“有什麽。”
康兒沈默片刻，“……我看錯了。”
白蛇問道，“你看見了什麽。”
康兒躺回去，閉上眼。
白蛇不再問，輕輕拉上被子。
康兒道，“我累了。”
白蛇道，“你睡吧，我在這兒。”
康兒躺了一會兒，“哥哥。”
“嗯？”
“我和你……是一樣的嗎。”
白蛇淡淡道，“不是。”
康兒一顫，“哥哥……”
白蛇道，“我並不是你的親哥哥。”
康兒面色發白。
白蛇道，“你有什麽想問，只管問。”
康兒註視白蛇，白蛇也由他看著。
康兒又是害怕，又是裝著不害怕，“你養我，是、是要吃我嗎。”
白蛇眼底閃過一絲波動，“嗯。”
康兒垂下眼，從被子底下伸出手來，牽住白蛇的袖角。
他不說話，白蛇也不說話。
康兒道，“我求你一件事。”
白蛇淡淡道，“你說。”
“你吃我的時候，能不能吃得慢一些。”康兒擡起眼，看著他，眼底慢慢生出淚光。
“為什麽。”
“我怕疼。”
“吃得越快，越不會疼。”
康兒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
白蛇道，“一口吞了，更加不疼。”
康兒情急道，“可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白蛇看著康兒。
他沒有微笑，他的眼睛卻笑了。
就譬如你還沒有看見，卻聞見了一陣香氣。
你就知道，花開了。
白蛇握住康兒的手，放到唇邊。
康兒閉上眼睛，忍不住發抖，卻不躲。
白蛇咬了一口少年的手腕。
康兒等了好久，等不到第二口，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睛，“哥哥？”
白蛇道，“還太小了。等長大一點，再吃。”
春日煦暖，樹冠連綿，陽光一縷縷穿透下來，一地斑駁光影。
樹根盤綜交錯，高低起伏，年輕人身高腿長，走得極快，極敏捷。
走到一棵樹下，擡起頭來端詳一番，年輕人笑道，“哥哥，快下來。”
樹冠動了一動。
年輕人又叫了一聲哥哥。
一條白蛇落下來，啪嗒一聲，拍在年輕人的臉上。
年輕人捂住鼻子，忍痛道，“哥哥，你又生氣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蛇尾翻來覆去拍打年輕人的臉。
年輕人握住不斷扭動的白蛇，“你到底氣什麽。”
啪啪啪啪啪啪啪。
“你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了好了，回家再說。”
啪啪啪。
啪啪。
啪。
年輕人一喜，“你不生氣了？”
白蛇卻直勾勾看著年輕人背後。
年輕人詫異，回頭看去。
真白蛇臉色白裏透青，盯著年輕人。
年輕人倒抽一口涼氣。
夜裏。
屋裏只有一張床，白蛇坐在床上閉目捏訣，神情冷清，碩大蛇尾盤了幾盤，占據大半床鋪。
康兒端著粥進來，小心翼翼道，“哥哥，吃飯了。”
白蛇睜開眼來，“拿來。”
康兒將粥端上去，白蛇嘗了一口，將勺子扔回碗裏，“難吃。”
康兒心裏嘆了口氣，收拾碗筷，退了出去。
一股灰蒙蒙煙氣順著窗戶滲入，小聲道，“康兒，康兒。”
康兒循聲轉頭，“瘴叔叔。”
瘴妖道，“說了一千遍，我比你哥哥還年輕好幾百歲。”
康兒一笑，“瘴叔叔來找哥哥？”
瘴妖道，“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
“你哥哥今天怎麽了。”
康兒停下洗碗的手，“哥哥做了什麽？”
瘴妖道，“我倒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只知道，這青城山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蛇們都商議搬走。”
康兒嘆了口氣，將今天認錯蛇的事一說。
瘴妖一楞，放聲大笑。
康兒嘆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白蛇站在門口，冷冷道，“你只是不記得我長什麽樣子。”
康兒無奈道，“哥哥。”
白蛇道，“看仔細再叫。”
瘴妖道，“你為這件事與康兒計較什麽，康兒，你看看，你瘴叔叔哪兒是正，哪兒是背。”
康兒呃的一聲，“這……”
瘴妖不在意道，“在康兒眼中，我與山氣霧霭沒有區別，你自然也是一樣。”
此話不說猶可，一說，白蛇臉色更是雪白。
康兒道，“哥哥！”
他追出屋子，只見樹影搖動，月光皎潔，四下空無一人。
溪水潺潺流淌，淌過光滑卵石，撩得水草擺動，姿態妖嬈。
康兒找到溪旁，喊了幾聲哥哥，不見回音，只得轉身再找。
驀然，一道白影閃電一般彈來，卷住康兒的腰，拉進溪中。
康兒沒有防備，摔得狼狽，滿頭滿臉皆是水花。
簸箕大的蛇頭眈眈盯著年輕人，蛇信嘶嘶。
康兒卻不害怕，柔聲道，“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了。是我錯了。”
白蛇的瞳孔愈細，顯然是怒氣又起，道，“我跟它，哪裏像！”
康兒忙道，“哪裏都不像！哥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康兒頓了頓，補充，“的蛇。”
白蛇故意作出惡狠狠的樣子，“再敢認錯，吃了你。”
康兒忍不住一笑，他這一笑，猶如少年天真。
白蛇又變回人形，“這樣認不認得。”
康兒忍笑道，“認得。”
白蛇又一變，化出身外身。
康兒一楞。
白蛇已有三身，女身現得最少。雖是女身，容貌卻無太大變化，線條柔和許多，眼尾入鬢，唇薄色淡。
那衣衫精濕，貼得身軀纖毫畢現。
白蛇道，“這樣認不認得。”
康兒尷尬道，“認、認得。”
白蛇貼近，端詳一番，奇道，“康兒，你的臉為什麽這樣紅？”
康兒道，“瘴叔叔還在家裏等我們。”
一路跟來的瘴妖此時道，“我在這兒。”
白蛇道，“康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臉為什麽紅了。”
瘴妖卻道，“我知道。”
康兒忙喊，“瘴叔叔。”
瘴妖笑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你小的時候，也有一件事。跟你哥哥現在這個樣子有一點關系。”
康兒愕然。
瘴妖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康兒涉水上岸，瘴妖附耳嘀咕幾句。
康兒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最後喊道，“求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白蛇好奇得不得了，“他跟你說了什麽。”
康兒大聲道，“我不知道，我忘記了！”
瘴妖在一旁看得發笑，心中卻記下一事。
秋去冬來，年覆一年。
白露過，秋霜重。
瘴妖找到白蛇，開門見山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白蛇閉目打坐，“說。”
瘴妖道，“康兒來我們這裏有多久了。”
白蛇睜開眼來，看向瘴妖。
瘴妖自答，“十年了。”
白蛇道，“又如何。”
瘴妖道，“你的恩，還報不報了。”
白蛇道，“報如何，不報又如何。”
瘴妖道，“若是報，你就拿出報恩的樣子來。若是不報，你留他在山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未免可憐。”
白蛇道，“我陪著他。”
瘴妖道，“你是妖，他終究是凡人。”
白蛇道，“凡人又如何。”
瘴妖道，“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他們要成親，要娶妻，要生老，要病死。要度這紅塵剎那。”
白蛇淡淡道，“聽上去，一點意思也沒有。”
瘴妖肅然道，“你我有你我修的道，這便是凡人修的道。”
入夜，楊康特整理床褥，回頭見白蛇站在門邊，便道，“哥哥，我加了一床褥子，你來試一試，最近冷得快……”
“康兒，你想要什麽。”
康兒詫異道，“怎麽又問這個。”
白蛇走到康兒面前，看著康兒雙眼，認真道，“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南海的明珠，天山的雪蓮，凡是天下有的，都是你的。”
康兒握著白蛇的手，在床邊坐下，微微笑道，“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白蛇道，“山上有什麽好玩的。”
康兒笑道，“山下又有什麽好玩的？”
白蛇道，“你沒有去過，自然不知道。”
康兒道，“哥哥就是從山下帶我回來的。”
白蛇一時語塞，又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去過別的地方，譬如江南，譬如漠北，那兒的風景無邊。”
康兒柔聲道，“哥哥。”
白蛇閉上嘴唇。
康兒道，“為什麽要我下山。”
白蛇道，“因為我馬上要閉關修道，顧不得你。”
康兒道，“我可以等你。”
白蛇忽得煩躁起來，不願意看著康兒，“你不要等我。你下山去。”
康兒道，“哥哥一定要我下山？”
白蛇道，“一定！”
康兒凝視白蛇，笑了一笑，嘆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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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妖吃驚道，“你怎麽把他帶回來了？”
白蛇道，“他說想跟我一起住。”
瘴妖道，“他說你就辦？”
白蛇道，“我要報恩。”
如果瘴妖現在是人形，他一定要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白蛇催動法咒，空地上起了一層瓦礫木梁，旋即再翻了一翻，豎起一圈矮墻，便成了一處尋常院落。
瘴妖喋喋不休，“他知不知道你不是人？你有沒有說過報恩？他既然把你當做哥哥，萬一看見你的原形，又該怎麽辦……”
康兒背著包袱，從林間跑來，“哥哥！”
白蛇道，“在這兒。”
康兒看見屋子，高興道，“這是咱們家？”
白蛇道，“你住的地方。”
康兒原本推開院門的手停了一停。
白蛇只得改口，“我跟你住的地方。”
康兒走進屋，只見毫無陳設，竈冷灰積，好奇問道，“哥哥，你以前不住這兒？”
白蛇嗯了一聲。
康兒又問，“哥哥，你是做什麽的？”
白蛇道，“修道。”
“修道？”
白蛇將屋內外看了一遍，自覺妥當，對康兒道，“還缺什麽，就跟我說。”
康兒吶吶道，“那，那我在這兒幹什麽？”
白蛇淡淡道，“你嫌山上悶，隨時可以下山。”
康兒忙道，“我不怕悶！我陪哥哥修道！”
家裏只有一缸米，好在康兒幼年長於田間，認得一些野菜，采了許多回來，燒了一鍋粥。
白蛇將康兒端過來的粥放在一邊，“我不吃。”
康兒捧起碗，“哥哥，我嘗過了，不難吃。”
白蛇起身，“我不用吃。你自己吃。”
康兒應了一聲。
白蛇走出屋。
康兒捧著碗，小聲說了句，都冷了。
白蛇走了出去，卻沒有走遠。
瘴氣生於幽地，聚於陰影，凝聚成形，立在白蛇身邊，“這又不是血食葷腥，你有什麽吃不得。”
白蛇不理，只看著那屋中少年慢慢將一碗粥喝了。
瘴妖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你無非是想讓康兒知難而退，乖乖下山。”
白蛇終於將頭轉過來，看了瘴妖一眼，“康兒？”
瘴妖道，“怎麽？你不是這樣叫他嗎。”
白蛇道，“我叫可以，你叫，就不可以。”
瘴妖一楞，氣道，“憑什麽。”
白蛇道，“憑我修行了三千年，你沒有。”
自進了青城山，康兒見到哥哥的日子並不比在山下的多。
修道之人，大約總要在遠離人煙的地方。康兒也只能隔個三五日才能見到哥哥一眼，哥哥會問，缺什麽。
康兒不好意思提其他，只提油鹽菜米這些。
這日晴朗，少年抱著衣服到河邊，洗得很小心，只帶了幾套衣裳，哥哥又沒有下山添置的意思。
溪水冰涼，康兒一不小心松開手，一件短褂隨水而去，康兒忙追上去。
溪流蜿蜒，碩大卵石被沖刷得極其圓潤，褂子折了幾折，更向遠處去。
康兒一個飛撲，躍進水中，終於抓住了褂子。
他松了口氣，卻是一楞。
水色透明，卻有一截雪白衣角隨流翻卷。
白蛇坐在山石之上，雙手捏訣，閉目凝神，神色澄寧。
長長的袍角垂落而下，浸在水中，隨著水流搖曳。
康兒呆呆看著，站在水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晦暗，烏雲聚攏，轉眼雨點打下。
康兒想叫哥哥躲雨，又擔心驚擾他的修行，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見雨勢越來越大，唯有上岸跑開。
白蛇睜開眼來，看了康兒遠去的方向一眼，再度閉目，周身繞出一層微光，隔絕雨絲。
不多時，康兒又跑回來。手裏拿著兩支偌大蕉葉。
山石滑不溜丟，康兒夾著蕉葉，小心翼翼爬了上去，舉起蕉葉，遮在白蛇頭上。
雨打在葉上，劈裏啪啦。
水珠兒順著葉脈，滾落而下，落進溪中，與其他雨滴一同濺起小小水花。
康兒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晃了晃腦袋，甩開水珠，心想這雨不知何時能停。他擔心的看著白蛇，這葉子畢竟遮不全雨，眼見一滴雨水從白蛇面頰流到下巴，墜墜欲滴。
康兒想擡手擦去。卻在這時白蛇睜開眼來。
一雙漆黑的，圓潤的眼睛。
白蛇道，“康兒。”
康兒回過神來，“哥哥，下雨了。”
白蛇手腕一翻，袍角隨之振起，落下之際，雨勢驟停，千萬縷陽光刺破雲層，樹梢草尖皆是晶瑩水珠，照得漫山遍野閃閃發亮。
康兒看的傻了。
夜裏，康兒一邊盛菜飯，一邊道，“哥哥，你下午那手好厲害，這也是修道修來的？”
不過是尋常的青菜炒飯，康兒吃起來的樣子卻那樣香噴噴。
白蛇道，“嗯。”
康兒放下筷子，又盛了一碗。大大的嘆了一口氣，讚道，“真是厲害，好像神仙一樣，難怪哥哥要修道。”
白蛇道，“嗯。”
康兒道，“我也想跟哥哥一樣厲害。”
白蛇道，“你不行。”
康兒失落道，“我猜也是。”
康兒端起碗。
白蛇道，“康兒。”
康兒道，“嗯？”
白蛇道，“我的呢。”
康兒一楞，看了看自己的那碗飯，又看了看白蛇，訕訕道，“我……我沒燒。”
白蛇看了看康兒，卻道，“你的衣裳短了。”
康兒不明白，只得點了點頭。
白蛇道，“原本想給你換一身新的。”
原本？
康兒想了想，悄悄把飯放在白蛇面前。
白蛇端起碗來，嘗了一口，“明天給你做新衣裳。”
康兒忍住笑，“是，哥哥。”
一日熱過一日，暑氣蒸騰。溪水被日頭曬得溫熱，山石也被烤得發燙。
康兒心想端陽節快到了，山裏濕重，蛇蟲鼠蟻也多，下回見到哥哥，應當要一些祛暑避毒的藥。
白蛇立在門外，“康兒。”
康兒道，“哥哥，我正要找你。”
白蛇道，“你跟我來。”
康兒忙答應一聲，也不問去哪兒，便邁出門外。
白蛇卻道，“多帶兩件衣裳。”
日頭極毒，蟬聲聒噪。
康兒不時擦汗，卻見白蛇毫無汗跡，心想莫非這也是修道的好處。
走著走著，蟬聲漸漸稀少，吹來的風中夾雜絲絲寒意。
兩人停在一處黑洞洞的山窟之前。
白蛇道，“把衣服披上。”
康兒披上大氅，那大氅制得長，走的時候總是絆著腳，康兒一步一趔趄，跟著白蛇走進洞窟深處。
越往深走，越是寒冷。
康兒裹緊大氅，忽而眼前一亮，竟是別有洞天。
洞穴中央一處水潭，看不出深淺。洞頂拔高，約有十數米。滿壁覆滿苔蘚，那苔蘚與外不同，一顆顆圓滾滾小球簇成一團，用手壓下去，觸感微硬而涼，小球散發淡藍光芒，此處亮，彼處暗，彼處亮起，則此處暗下。遙相呼應，仿佛活物一般。照得整座洞窟幽幽發亮。
康兒看得入迷，卻聽身後撲通一聲。
水潭泛起層層漣漪。
康兒大驚，跑到潭邊，大叫道，“哥哥？哥哥？！”
嘩啦啦水響，白蛇浮出身來，“你記不記得來的路。”
康兒道，“記得。”
白蛇道，“這幾天，我在這兒。有事就來找我。”
說完這句，白蛇又潛下水底。
康兒著急，探頭張望，卻看不見白蛇的身影，心中實在放心不下，試著叫，“哥哥？”
水底泛起細小氣泡，白蛇探出頭來，“什麽事。”
康兒頓了一頓，“我留在這兒，好不好。”
白蛇道，“這兒太冷，你回去。有急事再來。”
康兒只得道，“是。”
深潭寒冷，身軀下沈，收起變幻法術，雙臂皮膚綻裂，化回鱗甲次櫛，它舒服的長出一口氣，扭動脖頸，鱗片瞬間鋪滿雙頰，再睜開眼，豎瞳狹長。
自康兒來了青城山，就沒有機會化成原形，再加上這幾日端陽濁氣逼近，實在煎熬得難受。巨大蛇尾猛然刺破水面，在空中旋了一旋，又轟然砸下，濺起無數水花。它游回水上，靠在岸邊，聽得鱗甲綻開的畢剝畢剝之聲，實在愜意得很。
偏偏此時，有一樣東西撲來，有殺氣，有憤怒，更有驚懼。
它厭煩這種汙濁，不等睜開眼，便用蛇尾卷起這件東西，重重拍向山壁。
那樣東西毫無半點法力，喊的是，‘哥哥’。
白蛇猛然一驚，睜開眼來，硬生生收回蛇尾。
康兒跌落在地。
白蛇只覺滿心冰涼，遠勝潭水。厲聲道，“康兒！”
康兒支起手肘，吐出一口血，“哥…哥哥……有妖怪……”
白蛇撲出水潭，卻被摁住。它回頭見是瘴妖。
瘴妖不等白蛇發難，“你看你自己！”
白蛇立時醒悟，當下變化人形。
康兒搖搖晃晃站起，卻又摔倒。
瘴妖瞬息挪身上前扶住，“小心！”
康兒看著瘴妖，翻個白眼，終於暈了過去。
瘴妖看向白蛇。
“這可怪不得我。”
屋內。
康兒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不時囈語兩聲哥哥。
瘴妖道，“我幫你一個忙。”
白蛇道，“什麽忙。”
瘴妖道，“這個小孩兒醒來之後，必定不肯留在你的身邊，你便是說報恩，想來他也不信。”
瘴妖盤旋上床，在康兒頭上轉了兩轉，再道，“這小孩兒天庭飽滿腦袋大，是個多福多壽之相，必能活個七八十年，不如我幫你將他丟到山溝溝裏，讓那些豺狼野狗吃了，也好早些投胎，也免得你再等這些年。”
白蛇坐在床邊，擡手擦掉康兒額上的汗跡，“他或許什麽都沒看見。”
“若是看見了呢。”
“再說。”
瘴妖道，“你要說，也可以，只是須得慢慢的說。他是個凡人。”
康兒猛地坐起，“哥哥！”
白蛇扶住他，“我在這兒。”
康兒一把抓住白蛇的胳膊，驚魂未定，“哥哥！哥哥！你怎麽樣！”
白蛇道，“我沒事。”
康兒呼吸急促，道，“我想給你拿點吃的，可是走進山洞，卻看見那兒有……”
康兒忽然停下。
白蛇道，“有什麽。”
康兒沈默片刻，“……我看錯了。”
白蛇問道，“你看見了什麽。”
康兒躺回去，閉上眼。
白蛇不再問，輕輕拉上被子。
康兒道，“我累了。”
白蛇道，“你睡吧，我在這兒。”
康兒躺了一會兒，“哥哥。”
“嗯？”
“我和你……是一樣的嗎。”
白蛇淡淡道，“不是。”
康兒一顫，“哥哥……”
白蛇道，“我並不是你的親哥哥。”
康兒面色發白。
白蛇道，“你有什麽想問，只管問。”
康兒註視白蛇，白蛇也由他看著。
康兒又是害怕，又是裝著不害怕，“你養我，是、是要吃我嗎。”
白蛇眼底閃過一絲波動，“嗯。”
康兒垂下眼，從被子底下伸出手來，牽住白蛇的袖角。
他不說話，白蛇也不說話。
康兒道，“我求你一件事。”
白蛇淡淡道，“你說。”
“你吃我的時候，能不能吃得慢一些。”康兒擡起眼，看著他，眼底慢慢生出淚光。
“為什麽。”
“我怕疼。”
“吃得越快，越不會疼。”
康兒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
白蛇道，“一口吞了，更加不疼。”
康兒情急道，“可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白蛇看著康兒。
他沒有微笑，他的眼睛卻笑了。
就譬如你還沒有看見，卻聞見了一陣香氣。
你就知道，花開了。
白蛇握住康兒的手，放到唇邊。
康兒閉上眼睛，忍不住發抖，卻不躲。
白蛇咬了一口少年的手腕。
康兒等了好久，等不到第二口，小心翼翼的張開眼睛，“哥哥？”
白蛇道，“還太小了。等長大一點，再吃。”
春日煦暖，樹冠連綿，陽光一縷縷穿透下來，一地斑駁光影。
樹根盤綜交錯，高低起伏，年輕人身高腿長，走得極快，極敏捷。
走到一棵樹下，擡起頭來端詳一番，年輕人笑道，“哥哥，快下來。”
樹冠動了一動。
年輕人又叫了一聲哥哥。
一條白蛇落下來，啪嗒一聲，拍在年輕人的臉上。
年輕人捂住鼻子，忍痛道，“哥哥，你又生氣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蛇尾翻來覆去拍打年輕人的臉。
年輕人握住不斷扭動的白蛇，“你到底氣什麽。”
啪啪啪啪啪啪啪。
“你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了好了，回家再說。”
啪啪啪。
啪啪。
啪。
年輕人一喜，“你不生氣了？”
白蛇卻直勾勾看著年輕人背後。
年輕人詫異，回頭看去。
真白蛇臉色白裏透青，盯著年輕人。
年輕人倒抽一口涼氣。
夜裏。
屋裏只有一張床，白蛇坐在床上閉目捏訣，神情冷清，碩大蛇尾盤了幾盤，占據大半床鋪。
康兒端著粥進來，小心翼翼道，“哥哥，吃飯了。”
白蛇睜開眼來，“拿來。”
康兒將粥端上去，白蛇嘗了一口，將勺子扔回碗裏，“難吃。”
康兒心裏嘆了口氣，收拾碗筷，退了出去。
一股灰蒙蒙煙氣順著窗戶滲入，小聲道，“康兒，康兒。”
康兒循聲轉頭，“瘴叔叔。”
瘴妖道，“說了一千遍，我比你哥哥還年輕好幾百歲。”
康兒一笑，“瘴叔叔來找哥哥？”
瘴妖道，“我不找他，我找你。”
“找我？”
“你哥哥今天怎麽了。”
康兒停下洗碗的手，“哥哥做了什麽？”
瘴妖道，“我倒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只知道，這青城山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蛇們都商議搬走。”
康兒嘆了口氣，將今天認錯蛇的事一說。
瘴妖一楞，放聲大笑。
康兒嘆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白蛇站在門口，冷冷道，“你只是不記得我長什麽樣子。”
康兒無奈道，“哥哥。”
白蛇道，“看仔細再叫。”
瘴妖道，“你為這件事與康兒計較什麽，康兒，你看看，你瘴叔叔哪兒是正，哪兒是背。”
康兒呃的一聲，“這……”
瘴妖不在意道，“在康兒眼中，我與山氣霧霭沒有區別，你自然也是一樣。”
此話不說猶可，一說，白蛇臉色更是雪白。
康兒道，“哥哥！”
他追出屋子，只見樹影搖動，月光皎潔，四下空無一人。
溪水潺潺流淌，淌過光滑卵石，撩得水草擺動，姿態妖嬈。
康兒找到溪旁，喊了幾聲哥哥，不見回音，只得轉身再找。
驀然，一道白影閃電一般彈來，卷住康兒的腰，拉進溪中。
康兒沒有防備，摔得狼狽，滿頭滿臉皆是水花。
簸箕大的蛇頭眈眈盯著年輕人，蛇信嘶嘶。
康兒卻不害怕，柔聲道，“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了。是我錯了。”
白蛇的瞳孔愈細，顯然是怒氣又起，道，“我跟它，哪裏像！”
康兒忙道，“哪裏都不像！哥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康兒頓了頓，補充，“的蛇。”
白蛇故意作出惡狠狠的樣子，“再敢認錯，吃了你。”
康兒忍不住一笑，他這一笑，猶如少年天真。
白蛇又變回人形，“這樣認不認得。”
康兒忍笑道，“認得。”
白蛇又一變，化出身外身。
康兒一楞。
白蛇已有三身，女身現得最少。雖是女身，容貌卻無太大變化，線條柔和許多，眼尾入鬢，唇薄色淡。
那衣衫精濕，貼得身軀纖毫畢現。
白蛇道，“這樣認不認得。”
康兒尷尬道，“認、認得。”
白蛇貼近，端詳一番，奇道，“康兒，你的臉為什麽這樣紅？”
康兒道，“瘴叔叔還在家裏等我們。”
一路跟來的瘴妖此時道，“我在這兒。”
白蛇道，“康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臉為什麽紅了。”
瘴妖卻道，“我知道。”
康兒忙喊，“瘴叔叔。”
瘴妖笑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你小的時候，也有一件事。跟你哥哥現在這個樣子有一點關系。”
康兒愕然。
瘴妖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康兒涉水上岸，瘴妖附耳嘀咕幾句。
康兒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最後喊道，“求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白蛇好奇得不得了，“他跟你說了什麽。”
康兒大聲道，“我不知道，我忘記了！”
瘴妖在一旁看得發笑，心中卻記下一事。
秋去冬來，年覆一年。
白露過，秋霜重。
瘴妖找到白蛇，開門見山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白蛇閉目打坐，“說。”
瘴妖道，“康兒來我們這裏有多久了。”
白蛇睜開眼來，看向瘴妖。
瘴妖自答，“十年了。”
白蛇道，“又如何。”
瘴妖道，“你的恩，還報不報了。”
白蛇道，“報如何，不報又如何。”
瘴妖道，“若是報，你就拿出報恩的樣子來。若是不報，你留他在山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未免可憐。”
白蛇道，“我陪著他。”
瘴妖道，“你是妖，他終究是凡人。”
白蛇道，“凡人又如何。”
瘴妖道，“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他們要成親，要娶妻，要生老，要病死。要度這紅塵剎那。”
白蛇淡淡道，“聽上去，一點意思也沒有。”
瘴妖肅然道，“你我有你我修的道，這便是凡人修的道。”
入夜，楊康特整理床褥，回頭見白蛇站在門邊，便道，“哥哥，我加了一床褥子，你來試一試，最近冷得快……”
“康兒，你想要什麽。”
康兒詫異道，“怎麽又問這個。”
白蛇走到康兒面前，看著康兒雙眼，認真道，“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南海的明珠，天山的雪蓮，凡是天下有的，都是你的。”
康兒握著白蛇的手，在床邊坐下，微微笑道，“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白蛇道，“山上有什麽好玩的。”
康兒笑道，“山下又有什麽好玩的？”
白蛇道，“你沒有去過，自然不知道。”
康兒道，“哥哥就是從山下帶我回來的。”
白蛇一時語塞，又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去過別的地方，譬如江南，譬如漠北，那兒的風景無邊。”
康兒柔聲道，“哥哥。”
白蛇閉上嘴唇。
康兒道，“為什麽要我下山。”
白蛇道，“因為我馬上要閉關修道，顧不得你。”
康兒道，“我可以等你。”
白蛇忽得煩躁起來，不願意看著康兒，“你不要等我。你下山去。”
康兒道，“哥哥一定要我下山？”
白蛇道，“一定！”
康兒凝視白蛇，笑了一笑，嘆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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