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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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上大大小小許多妖怪，大白蛇修行的時間最長，已然是煉成真元，剝除畜胎。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未能得道飛升。
瘴妖說，你有段塵緣未了啊。
白蛇說，怎麽看出來的。
瘴妖說，本座夜觀星象掐指一算。
白蛇靜靜張口，呵出一大團冰霜之氣。
瘴妖嘆氣，這樣的脾氣怎麽當神仙。
白蛇道，我修行了三千年，我能有什麽塵緣。
瘴妖道，你先把我放開。
白蛇一擺尾巴，拍裂凍成大疙瘩的瘴妖。
瘴妖拍了拍冰碴子，“八百年前，那一晚，有個書生在樹下避雨，看見你的原形，好心為你遮雨，讓你躲過雷劫。”
白蛇道，“原來是這件事。”
瘴妖道，“這樁恩情沒有報，你便是不能割棄塵緣，又如何能夠飛升。”
八百年來，星移鬥轉，歲月悠悠。
白蛇和瘴妖找到這一世的小書生，也是下雨天。
滿地汙血橫流，馬車傾翻，屍體之中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童，臉色青紫，氣息奄奄。
瘴妖蹲下來看了一看，探了探鼻息，站起身，嘆氣道，“這次看來不成了，等他再轉一世吧。”
白蛇點了點頭。
兩人轉身離去。
那孩童被雨水倒灌口鼻，嗆了一聲，小小的一聲，微弱如貓。
鄰鎮，客棧。
小二將熱水放下，伸手接過客人的打賞，退出房間。
瘴妖關上門，回過身，“你打算怎麽安置他。”
白蛇與瘴妖此刻都是化成人形，床上躺的正是那名孩童。
白蛇道，“他的傷，我治好了。等他醒了，我問問他，他要什麽，我給了他，自然是報完恩。”
瘴妖走到床邊，“萬一要你報仇，你答應是不答應？你不答應，便是報不了恩，你答應，便是犯了殺戒。”
白蛇看了一眼孩子，淡淡道，“那就等下輩子。”
孩子咿唔一聲。
白蛇道，“你醒了。”
那孩子迷迷糊糊看著白蛇。
白蛇道，“你要什麽。”
瘴妖勸道，“這孩子人剛醒。”
白蛇不理，只問，“你想要什麽。”
那孩子握住白蛇袖角，含糊一句。
瘴妖聽不真切，“什麽？”
那孩子似醒非醒道，“…餓…喝neinei…”
瘴妖屏息，斂袖，往後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挪到門口。
“站住。”
白蛇回頭看他，眉間一絲困惑，“他說他要什麽。”
瘴妖小心措辭，“這個…這個你是不行的…”
白蛇皺眉道，“我修行了三千年。我有什麽不行的？”
瘴妖道，“這個…你是公的是吧？”
白蛇詫異，沈默片刻，慢慢道，“是那個？”
瘴妖道，“是那個。”
白蛇皺眉。
瘴妖道，“呃，不然，你可以試試。反正你的胸那麽大。”
白蛇道，“再大，我也是公的……”
白蛇忽然掩口不提，身形微閃，竟成女相。
瘴妖想，哇，他已然修成了身外身。
瘴妖想，咦，她脫了衣服。
瘴妖想，啊，啊，啊。
老子的眼睛瞎啦。
白蛇明白了一件事，化成身外身，也沒有Neinei的。
青城山腳，一處山村。
白蛇將孩子交托給某戶農家。
農戶收了錢，抱過孩子，問道，“這孩子叫什麽。”
白蛇一怔。
農戶夫婦對看一眼，心想此人出手闊綽，想來孩子身世曲折，不能透露真名，便問，“小名怎麽叫？”
白蛇看那孩子面色仍有幾分憔悴，心中一動，便道，“康兒。”
白蛇走出村口，行到僻靜處，袖中滑出一團黑氣，便是瘴妖的真容。
瘴妖道，“這就走了？”
白蛇道，“先回去。等這孩子大一點，我再來問他。”
康兒朦朧醒來，卻見自己身在陌生屋中，他倉皇四顧，翻身下床，光著腳跑到門外。
農戶忙追來抱起。
康兒拼命掙紮。
農戶哄道，“不哭不哭，你哥哥過幾天就回來。”
康兒停了一停。
農戶指著出村的路，“剛剛走的，很快回來。”
康兒似懂非懂，望向那蜿蜒而去的田埂小路。
……哥哥？
第二年的春天。
那是晚上，院子裏開了很多牽牛花，在晚風中，花瓣一片又一片的搖曳。姿態那麽輕而軟，像天上的雲朵落到了地上。
康兒被農戶牽著手，一步步走進門。
屋中的人轉過身來，一身白色的衣裳，眉目容貌讓人看了第一眼，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康兒想，我好像認得他，好像是在哪裏見過。
農戶念他們兄弟重逢，一定有許多話，將康兒送到門口便離開。
康兒不敢說話，那人也不說話。
康兒鼓起勇氣，小聲道，“哥……哥哥。”
那人道，“康兒。”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康兒心裏一下子高興得很，跑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
那人詫異的看了一眼，抽出手來，淡淡道，“你想要什麽。”
又一年春天。
樹梢綻出幾點綠意，天地隱約春意，不過高高的山頂仍有舊冬殘雪。
等這點雪融化，村裏便來了一個客人。
男孩跑進私塾。少年正在謄寫功課，男孩氣喘籲籲沖進門，“康兒！”
少年擡頭，“怎麽了。”
“你哥哥來了！”
少年面色一沈，霍然起身。
男孩愕然道，“你去哪兒？”
少年出了門，頭也不回。
客人走到私塾，教書先生歉然說了幾句，客人回頭，望著不遠處延綿起伏的山影。
這一場山巒乃是青城山的山脈分支。踏入林中，眼中所見皆是濃密樹蔭，涼意森森，
白蛇一路尋來，看見少年坐在樹下，淡淡道，“康兒。”
康兒低著頭，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出。
白蛇走到身前，“天快黑了，跟我下山。”
康兒悶悶道，“你來幹什麽。”
白蛇道，“找你。”
康兒擡起頭，大聲道，“我問的是，你又來幹什麽！”
白蛇微微詫異，不明白這少年為什麽看上去如此生氣。
便道，“我來問你……”
康兒打斷，“你來問我，我要什麽，是不是。”
白蛇道，“是。”
康兒氣得站起來，“你只會問這個！你從來都只會問這個！”
白蛇微微皺眉，“康兒，你想念書，我就給你請了教書先生。你想學騎馬，我也給你預備了，你到底為了什麽不高興？”
康兒緊緊捏得雙拳。
天色入晚，白蛇上前一步，“有什麽話，下山再說。”
康兒忽然道，“你知道我要什麽嗎。”
白蛇高興道，“你想好了？你要什麽？你只管說，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你不要再來找我！”
白蛇一楞。
昏暗林間，少年的臉上既是憤怒，也是傷心。
夜色籠罩山村。
白蛇現出原形，盤在高樹之上，遠遠看著山村。
修行了三千年，還是不懂人在想什麽。
白蛇掉轉頭，往青城山方向游去。它的身軀龐大，游過樹叢，枝葉摩擦，一陣窸窣。
這麽走了，便是又浪費一年。白蛇覺察出心中生出這樣一份煩惱，就地停下，默默等待煩惱散去。
人的壽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年拖過一年，心中擱著這個人，徒增牽掛，有礙修行。
滴答，極輕微一聲。
白蛇扭頭，循聲看去。
只見是山頂積雪消融，化作涓涓細流，滲入地下。今年雨水充沛，山坡搖搖欲動，若是再來一場風雨，只怕是要塌方。
白蛇昂起頭顱，無聲無息張口，吐出一團寒冷霧氣。
行雲布雨，瀟瀟一夜。
康兒推門出屋，只見遍地草葉水珠晶瑩。
吃早飯時候，康兒不時張望門外，實在忍不住了，猶猶豫豫的問，“他…他人呢。”
農戶道，“你哥哥？他已經走了。”
康兒頓了一頓。低聲哦了一聲。
農戶道，“走的匆忙，倒落下了一把傘。”
屋角靠著一把油紙傘。
康兒抱著傘，急匆匆的一路追去。
離開小村的路只有一條，路旁是兩面山坡，林木郁郁蔥蔥。樹冠搖動，一道雪白影子緊緊跟著康兒。
修行千年，不可殺孽，
但若是遇上意外橫死，也是各人命定。
它所做的，不過只是催動了一場淅瀝雨氣。
山坡上草木微動，根須浮出地殼，野物各自奔逃，凡人卻無知。
康兒跑得氣喘籲籲，眼見就要跑到山坡小道。
忽的一聲巨響，猶如地底炸雷。一時泥流滔滔，偌大山石夾雜樹木，滾滾而下。
白蛇停下，瞳孔狹細，嘶嘶吐出蛇信，並未嘗到血腥。
早了那麽一時半刻。
康兒緊緊抱著傘，面無血色，全身瑟瑟發抖。
白蛇意興索然，扭動游開，偌大身軀消失在茂密林木之中，枝葉隨著它的游動倒伏兩側，漸行漸遠，山林重歸寂靜。
然而，它停下，回過頭來。
康兒跪在地上，十個指頭挖得鮮血淋漓。
它游過去，化作人形，一身白衣，站在康兒身後。
看了一會，疑惑道，“你在做什麽。”
康兒劇烈一震，擡起頭，滿眼是淚，滿臉是淚，怔怔的看著它，忽的又是一大顆眼淚滾落。
白蛇詫異極了。
康兒的手指滿是汙泥和血，抓住了它的手。或許是少年顫抖的太厲害。這一次，它沒有抽出手來。
康兒喃喃道，“哥哥？”
“……是我。”
康兒咬緊嘴唇，咬出血絲斑駁，哭得渾身發抖。
白蛇猶豫的，慢慢的擡起手，摸了摸康兒的頭發。
屋內一點燭火。
白蛇為康兒包紮傷口。
康兒垂著眼，睫毛瑟瑟。
包完傷口，白蛇站起身，康兒擡起頭來，“哥哥！”
白蛇站住。
康兒叫了這一聲，卻不再開口。
白蛇詫異道，“你想說什麽。”
康兒道，“你去哪裏。”
白蛇道，“很晚了，你該休息。”
康兒又閉上嘴唇。
白蛇轉身離開，推開門時，身後傳來康兒輕輕的聲音。
“……哥哥，我的傷口疼得很。”
白蛇回頭看去。
康兒將頭低得很低，握緊手指，“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來。”
窗外有蟲鳴唧唧。月光如清水，流瀉一地。
康兒翻了幾個身。
終於忍不住，囁嚅道，“哥哥。”
白蛇幾乎同時睜開眼。
康兒嚇了一跳，“你、你沒睡著？”
白蛇道，“你叫我的。”
康兒嘀咕一聲耳朵真靈。
白蛇道，“叫我做什麽。”
康兒咬了一咬嘴唇，“哥哥，我……我騙了你。”
白蛇道，“什麽？”
康兒看不清身邊人的容貌神情，心底才有了勇氣，“我不是不要你來找我。其實，我心裏很記掛你。每年一到了冬天，我就高興。因為過了冬天，你就會來看我了。可是見到你，我卻不高興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白蛇沒有說話。
康兒低聲的，又說了一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白蛇想，你來問我，我又怎麽會知道。
沈默片刻，康兒輕輕道，“你問我想要什麽，哥哥，我只想要和你住在一起。”
白蛇依然沒有回答。
康兒心中發慌，不由得道，“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白蛇轉過頭去看著康兒。昏暗中，依然看得清少年的神情。
康兒一擡手，擦掉眼淚，不敢太用力，唯恐被察覺，“我念書念得很好，騎馬也很好，我、我什麽都會……”
“康兒，”白蛇道，“我喜不喜歡你，有什麽關系。”
康兒的手停了停。
少年慢慢道，“……哥哥說的對。”
他閉上眼，一串眼淚落在枕上。
這少年漸漸睡著，睡夢中，眼角依然滲出淚水。
天亮時分。
康兒早已醒了，仍賴在床上。
門外催了三四遍，康兒才走出房門。
白蛇立在門外。
康兒低著頭，不願意看他。
白蛇道，“你就穿這樣？”
康兒心裏又委屈，又傷心，又生氣，心想我穿什麽樣子，與你什麽相幹。
白蛇道，“走了。”
康兒鼻子一酸，險些又要落淚，用力抹了抹眼睛。
白蛇又道，“康兒？走了。”
康兒一楞。
白蛇淡淡道，“你不是要跟我一起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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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妖嘆氣，這樣的脾氣怎麽當神仙。
白蛇道，我修行了三千年，我能有什麽塵緣。
瘴妖道，你先把我放開。
白蛇一擺尾巴，拍裂凍成大疙瘩的瘴妖。
瘴妖拍了拍冰碴子，“八百年前，那一晚，有個書生在樹下避雨，看見你的原形，好心為你遮雨，讓你躲過雷劫。”
白蛇道，“原來是這件事。”
瘴妖道，“這樁恩情沒有報，你便是不能割棄塵緣，又如何能夠飛升。”
八百年來，星移鬥轉，歲月悠悠。
白蛇和瘴妖找到這一世的小書生，也是下雨天。
滿地汙血橫流，馬車傾翻，屍體之中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童，臉色青紫，氣息奄奄。
瘴妖蹲下來看了一看，探了探鼻息，站起身，嘆氣道，“這次看來不成了，等他再轉一世吧。”
白蛇點了點頭。
兩人轉身離去。
那孩童被雨水倒灌口鼻，嗆了一聲，小小的一聲，微弱如貓。
鄰鎮，客棧。
小二將熱水放下，伸手接過客人的打賞，退出房間。
瘴妖關上門，回過身，“你打算怎麽安置他。”
白蛇與瘴妖此刻都是化成人形，床上躺的正是那名孩童。
白蛇道，“他的傷，我治好了。等他醒了，我問問他，他要什麽，我給了他，自然是報完恩。”
瘴妖走到床邊，“萬一要你報仇，你答應是不答應？你不答應，便是報不了恩，你答應，便是犯了殺戒。”
白蛇看了一眼孩子，淡淡道，“那就等下輩子。”
孩子咿唔一聲。
白蛇道，“你醒了。”
那孩子迷迷糊糊看著白蛇。
白蛇道，“你要什麽。”
瘴妖勸道，“這孩子人剛醒。”
白蛇不理，只問，“你想要什麽。”
那孩子握住白蛇袖角，含糊一句。
瘴妖聽不真切，“什麽？”
那孩子似醒非醒道，“…餓…喝neinei…”
瘴妖屏息，斂袖，往後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挪到門口。
“站住。”
白蛇回頭看他，眉間一絲困惑，“他說他要什麽。”
瘴妖小心措辭，“這個…這個你是不行的…”
白蛇皺眉道，“我修行了三千年。我有什麽不行的？”
瘴妖道，“這個…你是公的是吧？”
白蛇詫異，沈默片刻，慢慢道，“是那個？”
瘴妖道，“是那個。”
白蛇皺眉。
瘴妖道，“呃，不然，你可以試試。反正你的胸那麽大。”
白蛇道，“再大，我也是公的……”
白蛇忽然掩口不提，身形微閃，竟成女相。
瘴妖想，哇，他已然修成了身外身。
瘴妖想，咦，她脫了衣服。
瘴妖想，啊，啊，啊。
老子的眼睛瞎啦。
白蛇明白了一件事，化成身外身，也沒有Neinei的。
青城山腳，一處山村。
白蛇將孩子交托給某戶農家。
農戶收了錢，抱過孩子，問道，“這孩子叫什麽。”
白蛇一怔。
農戶夫婦對看一眼，心想此人出手闊綽，想來孩子身世曲折，不能透露真名，便問，“小名怎麽叫？”
白蛇看那孩子面色仍有幾分憔悴，心中一動，便道，“康兒。”
白蛇走出村口，行到僻靜處，袖中滑出一團黑氣，便是瘴妖的真容。
瘴妖道，“這就走了？”
白蛇道，“先回去。等這孩子大一點，我再來問他。”
康兒朦朧醒來，卻見自己身在陌生屋中，他倉皇四顧，翻身下床，光著腳跑到門外。
農戶忙追來抱起。
康兒拼命掙紮。
農戶哄道，“不哭不哭，你哥哥過幾天就回來。”
康兒停了一停。
農戶指著出村的路，“剛剛走的，很快回來。”
康兒似懂非懂，望向那蜿蜒而去的田埂小路。
……哥哥？
第二年的春天。
那是晚上，院子裏開了很多牽牛花，在晚風中，花瓣一片又一片的搖曳。姿態那麽輕而軟，像天上的雲朵落到了地上。
康兒被農戶牽著手，一步步走進門。
屋中的人轉過身來，一身白色的衣裳，眉目容貌讓人看了第一眼，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康兒想，我好像認得他，好像是在哪裏見過。
農戶念他們兄弟重逢，一定有許多話，將康兒送到門口便離開。
康兒不敢說話，那人也不說話。
康兒鼓起勇氣，小聲道，“哥……哥哥。”
那人道，“康兒。”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康兒心裏一下子高興得很，跑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
那人詫異的看了一眼，抽出手來，淡淡道，“你想要什麽。”
又一年春天。
樹梢綻出幾點綠意，天地隱約春意，不過高高的山頂仍有舊冬殘雪。
等這點雪融化，村裏便來了一個客人。
男孩跑進私塾。少年正在謄寫功課，男孩氣喘籲籲沖進門，“康兒！”
少年擡頭，“怎麽了。”
“你哥哥來了！”
少年面色一沈，霍然起身。
男孩愕然道，“你去哪兒？”
少年出了門，頭也不回。
客人走到私塾，教書先生歉然說了幾句，客人回頭，望著不遠處延綿起伏的山影。
這一場山巒乃是青城山的山脈分支。踏入林中，眼中所見皆是濃密樹蔭，涼意森森，
白蛇一路尋來，看見少年坐在樹下，淡淡道，“康兒。”
康兒低著頭，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出。
白蛇走到身前，“天快黑了，跟我下山。”
康兒悶悶道，“你來幹什麽。”
白蛇道，“找你。”
康兒擡起頭，大聲道，“我問的是，你又來幹什麽！”
白蛇微微詫異，不明白這少年為什麽看上去如此生氣。
便道，“我來問你……”
康兒打斷，“你來問我，我要什麽，是不是。”
白蛇道，“是。”
康兒氣得站起來，“你只會問這個！你從來都只會問這個！”
白蛇微微皺眉，“康兒，你想念書，我就給你請了教書先生。你想學騎馬，我也給你預備了，你到底為了什麽不高興？”
康兒緊緊捏得雙拳。
天色入晚，白蛇上前一步，“有什麽話，下山再說。”
康兒忽然道，“你知道我要什麽嗎。”
白蛇高興道，“你想好了？你要什麽？你只管說，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你不要再來找我！”
白蛇一楞。
昏暗林間，少年的臉上既是憤怒，也是傷心。
夜色籠罩山村。
白蛇現出原形，盤在高樹之上，遠遠看著山村。
修行了三千年，還是不懂人在想什麽。
白蛇掉轉頭，往青城山方向游去。它的身軀龐大，游過樹叢，枝葉摩擦，一陣窸窣。
這麽走了，便是又浪費一年。白蛇覺察出心中生出這樣一份煩惱，就地停下，默默等待煩惱散去。
人的壽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年拖過一年，心中擱著這個人，徒增牽掛，有礙修行。
滴答，極輕微一聲。
白蛇扭頭，循聲看去。
只見是山頂積雪消融，化作涓涓細流，滲入地下。今年雨水充沛，山坡搖搖欲動，若是再來一場風雨，只怕是要塌方。
白蛇昂起頭顱，無聲無息張口，吐出一團寒冷霧氣。
行雲布雨，瀟瀟一夜。
康兒推門出屋，只見遍地草葉水珠晶瑩。
吃早飯時候，康兒不時張望門外，實在忍不住了，猶猶豫豫的問，“他…他人呢。”
農戶道，“你哥哥？他已經走了。”
康兒頓了一頓。低聲哦了一聲。
農戶道，“走的匆忙，倒落下了一把傘。”
屋角靠著一把油紙傘。
康兒抱著傘，急匆匆的一路追去。
離開小村的路只有一條，路旁是兩面山坡，林木郁郁蔥蔥。樹冠搖動，一道雪白影子緊緊跟著康兒。
修行千年，不可殺孽，
但若是遇上意外橫死，也是各人命定。
它所做的，不過只是催動了一場淅瀝雨氣。
山坡上草木微動，根須浮出地殼，野物各自奔逃，凡人卻無知。
康兒跑得氣喘籲籲，眼見就要跑到山坡小道。
忽的一聲巨響，猶如地底炸雷。一時泥流滔滔，偌大山石夾雜樹木，滾滾而下。
白蛇停下，瞳孔狹細，嘶嘶吐出蛇信，並未嘗到血腥。
早了那麽一時半刻。
康兒緊緊抱著傘，面無血色，全身瑟瑟發抖。
白蛇意興索然，扭動游開，偌大身軀消失在茂密林木之中，枝葉隨著它的游動倒伏兩側，漸行漸遠，山林重歸寂靜。
然而，它停下，回過頭來。
康兒跪在地上，十個指頭挖得鮮血淋漓。
它游過去，化作人形，一身白衣，站在康兒身後。
看了一會，疑惑道，“你在做什麽。”
康兒劇烈一震，擡起頭，滿眼是淚，滿臉是淚，怔怔的看著它，忽的又是一大顆眼淚滾落。
白蛇詫異極了。
康兒的手指滿是汙泥和血，抓住了它的手。或許是少年顫抖的太厲害。這一次，它沒有抽出手來。
康兒喃喃道，“哥哥？”
“……是我。”
康兒咬緊嘴唇，咬出血絲斑駁，哭得渾身發抖。
白蛇猶豫的，慢慢的擡起手，摸了摸康兒的頭發。
屋內一點燭火。
白蛇為康兒包紮傷口。
康兒垂著眼，睫毛瑟瑟。
包完傷口，白蛇站起身，康兒擡起頭來，“哥哥！”
白蛇站住。
康兒叫了這一聲，卻不再開口。
白蛇詫異道，“你想說什麽。”
康兒道，“你去哪裏。”
白蛇道，“很晚了，你該休息。”
康兒又閉上嘴唇。
白蛇轉身離開，推開門時，身後傳來康兒輕輕的聲音。
“……哥哥，我的傷口疼得很。”
白蛇回頭看去。
康兒將頭低得很低，握緊手指，“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來。”
窗外有蟲鳴唧唧。月光如清水，流瀉一地。
康兒翻了幾個身。
終於忍不住，囁嚅道，“哥哥。”
白蛇幾乎同時睜開眼。
康兒嚇了一跳，“你、你沒睡著？”
白蛇道，“你叫我的。”
康兒嘀咕一聲耳朵真靈。
白蛇道，“叫我做什麽。”
康兒咬了一咬嘴唇，“哥哥，我……我騙了你。”
白蛇道，“什麽？”
康兒看不清身邊人的容貌神情，心底才有了勇氣，“我不是不要你來找我。其實，我心裏很記掛你。每年一到了冬天，我就高興。因為過了冬天，你就會來看我了。可是見到你，我卻不高興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白蛇沒有說話。
康兒低聲的，又說了一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白蛇想，你來問我，我又怎麽會知道。
沈默片刻，康兒輕輕道，“你問我想要什麽，哥哥，我只想要和你住在一起。”
白蛇依然沒有回答。
康兒心中發慌，不由得道，“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白蛇轉過頭去看著康兒。昏暗中，依然看得清少年的神情。
康兒一擡手，擦掉眼淚，不敢太用力，唯恐被察覺，“我念書念得很好，騎馬也很好，我、我什麽都會……”
“康兒，”白蛇道，“我喜不喜歡你，有什麽關系。”
康兒的手停了停。
少年慢慢道，“……哥哥說的對。”
他閉上眼，一串眼淚落在枕上。
這少年漸漸睡著，睡夢中，眼角依然滲出淚水。
天亮時分。
康兒早已醒了，仍賴在床上。
門外催了三四遍，康兒才走出房門。
白蛇立在門外。
康兒低著頭，不願意看他。
白蛇道，“你就穿這樣？”
康兒心裏又委屈，又傷心，又生氣，心想我穿什麽樣子，與你什麽相幹。
白蛇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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