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意思，是讓翠竹親自送這幾位姑娘出去，還一人賞了一副頭面。

翠竹是幹嘛的？皇後宮裏的大宮女，跟著皇後四十幾年，她的份例比宮裏不少主子都要多，她說一句話，也比宮裏不少主子要管用的多。

為什麽要大材小用呢？翠竹帶著她們沿著禦花園往神武門的時候揭曉了，“幾位姑娘，宮裏門禁森嚴，有些話是不能流出去的。”話說的有點直白，生怕這些人聽不懂。

這就是敲打了，方才太子妃那句話說的不管得不得體，得罪了多少人，是萬萬不能傳出去的。就算皇後不太喜歡她，但是皇家的體面還是維護的，畢竟……再過半年坐在皇後位置上的就是她了。

幾位姑娘，雖然年紀都不大，但是能被皇後宣進宮，還打算配給幾位皇子，家室必然不凡，教養也都是超凡，於是對翠竹的話都聽了個明明白白。立即就有人笑道：“姑姑吩咐的是，我進宮這幾次，有些話連父母都不曾講過。”

翠竹笑了笑，明白就好。因為人多，翠竹也沒跟婉玉多說什麽，只是扶她上車的時候遞了個眼神。

婉玉笑笑，坐著馬車離開了。

翠竹看著六輛馬車四散而去，轉回了坤寧宮裏。

“她們都走了？”皇後面有疲色，斜斜靠著個軟墊子，半閉著眼睛問道。

翠竹悄無聲息的上前給皇後按了按額頭，道：“都送走了，娘娘放心，我說過了。”

皇後嘆了口氣，她沒打算給太子換個太子妃，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太子妃這幾年過得也挺苦，太子不喜歡她，家裏人一擼到底，三代不能科舉就是三代不能為官，有了這個旨意，就算太子當了皇帝，太子妃家裏成了皇親國戚，那也只能有空爵位，一點差事都不能有。

太子妃都四十多了，她還能看著幾年，三代不能為官，她家裏就要這麽徹底破敗下去了。

“娘娘……要不要再提點她兩句？”翠竹猶猶豫豫問道。

“提點她？”皇後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我都跟她說過多少次了，她自己繞不過這個彎去，誰也幫不了她！”

“娘娘。”翠竹手下加重了幾分，道：“公主嫁的不如意，太子妃身為親母，難免……”

“我的妍嵐嫁的就好了？”皇後翻身坐起，“當初不是一樣，陛下為了……”皇後突然洩氣，揮揮手道：“罷了，女人過的不好，總歸是沒把自己的優勢認清。靜綺要是拿出氣勢來，高家還能攔了她入宮？她是皇帝的親孫女，在陛下面前哭上幾頓，陛下總會心軟的。”

皇後坐在榻上想了半日，道：“去宣太子妃過來。我再跟她說一次。”過了年太子就要繼位了，到時候很多事情都要太子妃操辦，皇後雖覺得自己身子還好，但是都到了這把年紀，還能看幾年呢？

翠竹笑道：“娘娘這就對了，太子妃是個明白人，多說幾次總能上進的。”

皇後把這些適齡的姑娘見了個遍，又選了幾個拔尖的，隔上半個月再宣一回，脾氣什麽的，總得相處久了才能看出來。期間她也叫了幾次太子妃，畢竟這裏面將來有兩個要成為她的兒媳婦。

皇帝是在重陽節過後的第一個早朝上宣布過年退位，明年太子繼位的。眾臣嘩然。特別是太子，直接就跪在地上不起來了。口中道：“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如何能擔此大任。”太子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從自己處理政務不成熟，到離不開父皇之類的話說了一籮筐。

皇帝很是感動，親自下來扶了太子起身，道：“我兒也長大了，朕放心的很！”

太子低著頭，表面上是不好意思，掩飾自己哭腫的雙眼，實際上心裏暗自竊喜。這個消息皇後私底下已經透給他了，當然皇後也沒肯定的說皇帝要退位，只說最近是關鍵時刻，要時時提高警惕。

關鍵時刻？那不就是最後的考察了？皇帝要退位，大臣們肯定都是要下狠功夫勸的，太子要表現的好，皇帝推辭推辭就真退位了，要是他表現的不好，皇帝說不定就聽了別人的勸了。

皇帝站在高臺上，看看身邊低著頭的太子，還有朝堂上一群陪伴他多年的臣下，突然間有點心酸，道：“退朝吧，幾位大學士留下。”

皇帝退位沒有那麽簡單，特別是皇帝還活著的時候的退位，本朝還沒有先例，不過參考前朝的例子，最後都搞的不太愉快，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萬一太上皇留戀權勢怎麽辦？萬一太上皇和皇帝政見不一樣該聽誰的？還有就是朝廷上的位置該怎麽分派，太子上位必然是要提上自己的心腹的，那麽老皇帝提拔上來的人究竟要讓出多少位置來，這個，都得一點點來慢慢討論。

不過由於太子黨前面被砍的差不多了，所以最後一條暫時不是問題，他得用老皇帝的全班人馬。

先定下來的是比較容易的事情，比如明年選秀，開恩科等等，然後林如海也攬到了一個光榮而且艱巨的任務，老皇帝把退位詔書交給他執筆了。

這代表什麽？至少未來十年的安然無恙，這就是心腹的象征，而且林如海跟太子的關系也不錯，別忘了他可是因為太子帶兵進宮事件而貶去翰林院了。

眾人看林如海的眼光頓時熱火朝天起來，他大概是要死在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上了。

林大人家裏還有什麽人來著？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眾人盤算起來，大女兒是高攀不起了，人每月都進宮，估計是要留給太子的兒子了，二女兒倒是可以爭取一把，不過小姑娘好像剛過十歲，還得等一屆，兒子才九歲，咳，等著吧。而且林大人明說了不再娶妻，這是鐵桶一個完全插不進去啊！

於是從重陽節開始，林如海就開始了吃住都在宮裏的職業生涯了。不過家裏倒也不用他怎麽操心，婉玉管的好，現在更是拉著黛玉一起，林平的功課也沒落下，隔兩天就有家人把他寫的文章送來給林如海看，總之林如海可以暫時將精力全部放在退位詔書和兩位皇帝的交接上。

皇帝宣布退位的消息過了沒兩天，林府就接到了不少帖子，都是請黛玉去玩的，賞菊吃螃蟹什麽的，請婉玉和林平的帖子倒是寥寥無幾。

大家都不是笨蛋，婉玉明年選秀，這時候不好出門。至於林平，讀書的關鍵時刻，而且按照林家這架勢，他將來指定也是要科舉的，萬一把林如海唯一的兒子心帶野了，那就是結怨了。

林大人妥妥的要在內閣大學士上做到死了，得罪了他，你究竟是不想升官了還是不想升官了。

不過還是有不長眼的，婉玉看著桌上兩張帖子，笑的有點冷。

一張是賈府來的，一張是薛家的，都是請他們一家三口去做客的。

兩個都是沒落世家的代表，而且因為婉玉的煽風點火，沒落的比原來還要快。

比方王家那個很有出息升了九省都檢點的王子騰，依舊在京裏坐著京官，連原本京營節度使的位置都沒上去，賈雨村也不知道被大風扇到哪兒去了，總之是杳無音訊。

還有賈家最大的靠山賈元春，目前還是七皇子府上的側妃，七皇子的皇位都沒指望了，更別提賈元春的賢德妃了。

至於賈家娶進門的那個秦可卿，婉玉雖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的女兒，不過肯定不是太子的，於是賈家又一次站錯隊了。

自打婉玉出了孝期，賈府的帖子來的特別勤快，就算婉玉不去，依舊是一月三張帖子，後來更是加上了賈母的書信，賈母口述，賈寶玉執筆，什麽賈府裏的瑣事，什麽那個姐妹又想你了，寶玉今兒去學堂上學了之類，婉玉看的有點煩，想直接回一個：已閱。不過被林如海嚴令禁止了。

“教了你這麽多次了，怎麽還沒學會，皇後娘娘怎麽就看上你了！”林大人又開始恨鐵不成鋼了，他拿著賈母新近送來的書信，看了又看道：“早先的呢？”

婉玉因為父親訓斥了，心情略不好，頭扭到一邊了。答話的是黛玉，“都燒了。姐姐說咱們家裏沒一個跟賈寶玉有私情的，留著他的紙筆等東窗事發嗎？”

林如海現在的臉色就跟喝酒上頭了一樣，女兒在這種事情上太通透雖然能讓他少操點心，也不至於被人暗算了去，但是腫麽還是這麽心塞呢，連一向溫柔可人的二閨女都被帶壞了。

婉玉一見林如海臉色不好，立刻撲上來道：“父親我錯了，我再不敢了。”幹嚎沒眼淚。

林如海喘了兩口氣，稍微平息了一下，道：“燒了是沒錯的。”這點值得表揚，“早先信是怎麽回的？”

婉玉擡頭看了看林如海的臉色，“總之除了請外祖母安，再沒提別的，表弟表姐表妹們一個都沒提，信也是讓弟弟寫的。”

林如海這才點頭，“你還不算太笨。”說完又轉頭看著黛玉道：“你姐姐是個聰明人，聽她的沒錯。就是……言語間要再斟酌一下。”林如海覺得私情這兩個字他說不出來，而且難道沒別的詞可代替了嗎，這詞雖然簡單粗暴，一語中的，可是……罷了，橫豎就是這麽個意思，賈府都敢做出來，婉玉有什麽不敢說的。

林如海覺得自己頭上的白發又生生的愁出來幾根，道：“為父也不拘著你出門，但是自己得主意，丫鬟嬤嬤不能離了身。”

黛玉點了點頭，道：“父親放心，姐姐每次都跟我說的。”

“還有一個。”婉玉又遞了帖子上去，方才被父親小訓斥一頓，她有點不甘心，“薛家的帖子。”

果不其然，林如海連接都沒接，直接道：“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麽？想去？”

婉玉搖頭，“不去，就是跟父親說說。”

林如海這才笑了，嗯了一聲，“我知道你什麽意思。罷了，今兒宮裏賞了兩碟點心，陛下讓我帶回來了。”

這就是讓她倆回房裏吃點心去，婉玉拉著黛玉一起行了禮，道：“父親也早些休息。”

平常也沒見她倆這麽孝順，林如海覺得有時候還是要稍微冷個臉才好。

等書房裏只剩下他一人，林如海也看著那兩張帖子冷笑一聲，賈府還算是正經親戚，雖然有點糟心，不過人人都是這麽過的，至於薛家，早先還在江南的時候就時不時來拉拉關系，現在還沒死心。

林如海將帖子丟在一邊，皇帝的退位詔書都是他寫的，哪兒能費這個心跟窮親戚扯皮呢？林平讀書也耽誤不得，還是交給管家安排人去寫好了。

賈府一封封信送過去，一點回音沒有，婉玉沒有絲毫上門的意思，甚至一開始由林平執筆的回信也換了筆記。賈母著急的很，不住的在王夫人面前埋怨，“這婉玉也真是的，明年就要選秀了，叫她來也是為了她好。”

現在的賈府，賈母要商量事兒只能找王夫人，不過因為王子騰沒有高升，賈府唯一算的上是個官兒的賈政還在工部，所以她們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好幾手的，被加了不少私貨。

王夫人對婉玉是又愛又恨，愛她馬上就要高升，愛她有個位居高位，而且能經久不衰的爹，恨她就因為她活的比自己女兒好，而且嫁的馬上也比自己女兒少了。從前是看不得她，恨不得老太太跟她遠遠的才好，但是現在還得替她說好話，王夫人眼神暗了暗，“老太太的心思，婉玉想也是明白的，不過臨近年底，她管著林府上上下下也得不了空。”

賈母松了口氣，隨著婉玉年紀一年比一年大，又得了不少宮裏的寵信，她越發的不自信了，比方前些年對她們三的疏離等等，賈母迫切的想有個人安慰她一下，而王夫人現在肯定的話語就給了她不少的信心。

“你說的是。”賈母態度突然緩和了，“初二她們總還是要來拜年的，到時候再說也一樣。”

“老太太放心，姑爺在皇帝面前說的決不再娶妻，他對妹妹情深意重，怎麽回遠了老太太呢。”

賈母果然聽到心裏，笑著拍了拍王夫人的手，道：“他一個人過的也挺苦的……”賈母頓了頓，道：“雖說不娶妻，但是納個妾也是可以的，如果……是賈家的人，想必敏兒在天有靈，見到有人照顧她留下的這幾個兒女，也會放心的。”

賈母這個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姑娘出嫁，本來娘家就是要陪幾個通房丫頭的，姑娘要是生不出孩子，這個去母留子的母也是娘家出的。現在早先那幾個陪房都死了，再找兩個也占理。

賈家在京中連帶金陵祖籍一共十幾二十房的旁支，難道一個姓賈的適齡姑娘都找不出來嗎？

婉玉這會還不知道她爹又被惦記上了，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是嗤笑一聲，怪會做夢的。

賈家惦記林如海，宮裏不少人惦記婉玉。

皇家是天地下第一家，於是所有的好東西都得他們家先享用，這個“東西”，就包括了適齡的女兒家，婉玉不巧剛好是這一批裏最出眾的一個，打她主意的人不少。

虞貴人，她有一個跟婉玉一般大的兒子，要是婉玉能嫁給瑞樂，靠著林如海的關系，她想必也能翻身。不過她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特別是經過她們三個這半年來的分析來分析去，太子覆立前唯一的變數就是婉玉了，於是婉玉是害她落到這般田地的罪魁禍首。虞貴人咬牙切齒了好幾天，她對婉玉還是恨多一些。雖然嫁進來也能折磨她，不過虞貴人連想想她的臉都會失眠。

下來是太子側妃吳氏，她有兩個兒子，康德雖然不是親生的，不過從三歲就養在她身邊了，生母又死了，所以也算是母子一條心，更何況她的親兒子年紀有點小，現在還沒開竅，不過不妨礙她先試探一下。

“爺，我們康德也該娶親了，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我總算沒虧了齊姐姐的囑托。”吳氏抹了抹眼淚。

太子被廢之後，身上一個頭銜都沒有，那個時候吳氏就把他叫爺了，雖然現在太子的頭銜又回來了，不過太子覺得這個稱呼挺好，聽著親切，而且還能提醒他，於是就這麽延續下來了。

太子現在基本上是一天到晚都帶笑，在皇帝面前還能費心思掩飾一下，回了自己的地方，那是連嘴都合不攏了。“放心，明年選秀，一定給他選個好的。”

吳氏笑著依偎到了太子懷裏，道：“唉，聽婉玉說她還有個妹妹，跟我們康陽年紀差不多，爺可得給康陽留意著。”

不料這話說出口太子突然僵了僵，沈默片刻才道：“林如海的兩個女兒，自然是好的。”

這是什麽意思？吳氏下意識就岔開了話題，道：“今兒廚房進了鹿肉，爺可要嘗嘗？”

平常要是得了這個暗示，太子一定歡欣雀躍就留下了，但是今天他卻站起身來，道：“晚上還得陪父皇看折子，你早點睡吧。”說完太子就給走了。

吳氏也收了笑容，林家的兩個女兒……難道太子是忌諱婉玉太有主意了？還是林如海……太子打算卸磨殺驢了？

最後一個惦記婉玉的就是太子妃了，要是太子當了皇帝，她的嫡子就是太子了，不過這太子之位可能不是很順利，比方太子最喜歡的是吳氏，而且上回康陽在毓慶宮門口的一場痛哭，生生讓太子落了淚。

等到太子放了出來，原本都不怎麽在意的兒子立刻分了上下，康陽排第一，康德排第二，況且康陽都十一歲了，太子妃的危機感日益加重。於是她叫了康和來宮裏，幹幹脆脆問道：“你想娶婉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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