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離婚的文件交給律師去處理，青櫻回到酒店房間後，倒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的吊燈。淚已經流幹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好空好空的心。

青櫻不知道的是，樓下的游泳池旁，有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正擡頭默默地看著她亮著燈的房間。

中萬鈞註視著青櫻房間的亮光，一動也不動。曾經，他以為他這一生都會屬於黑暗，他只能站在黑暗裏，偷偷看著他所愛的人的光明。是青櫻，把他從黑暗裏拉了出來。青櫻就像光的天使，那樣蠻不講理、橫沖直撞地闖進他灰暗的生命，硬是要把他帶入光明。他和青櫻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看到了生活的色彩，看到了希望的亮度，他以為他已經生活在了光明之中；其實不是，他和青櫻，都只是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緣游走。最後，他一次一次的傷害把青櫻從自己身邊推開了，簽了離婚協議，青櫻回歸了光明，而他，又重新墮入了黑暗，就像現在這樣，帶著滿心的痛，在黑暗中，偷偷地看著在光明中的她。

§

再度見到中萬鈞，是在臨走前。

前幾天，青櫻已經拿到了倫敦大學的畢業證書，她便開始著手準備回國的事。她出院去住酒店的時候，張秋為她從公寓裏拿來了她一部分的衣服。現在青櫻要走了，還有一些衣物留在公寓裏沒收拾，張秋便去公寓裏打包好了後直接給青櫻送了過來。一起來的，還有中萬鈞。

見到青櫻面無表情的臉，張秋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嘴上卻說道：“青櫻，我一會兒有課，不能送你去機場了，小鈞今天沒事，他會送你去的。”

青櫻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張秋的用意，她很清楚，也懶得再反對。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難道還能挽回什麽嗎？

Molly站在青櫻旁邊，她今天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送青櫻的。臨行前，青櫻輕輕抱了抱Molly。她一直覺得在Holmes家，Molly是和自己最像的一個。同樣是女追男，Molly卻比她幸運，因為Sherlock最後終於看到了一直在他背後的她，Molly最終獲得了Sherlock的愛，獲得了屬於他們的家。

看看Molly已經微微凸起的肚子，青櫻真誠地送上了自己的祝福：“Molly，你一定要很幸福。”

Molly溫柔地一笑，反擁住了青櫻：“Dear friend，你也是。”

青櫻微微一笑，揮別Molly與張秋，坐上了中萬鈞的車。

倫敦的交通情況很好，兩人一路順暢地抵達機場。下了車後，中萬鈞默默無言地幫青櫻把行李從後備箱拿了出來。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好像害怕一開口就會打破這最後相處的時光。

辦好了行李托運，中萬鈞送青櫻到安檢入口處。

“回了中國後，好好照顧自己。”中萬鈞說。

青櫻微微頷首，淡淡地說：“你也是。”她不敢說太多字，怕自己控制不住而洩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青櫻深深地看了中萬鈞一眼，然後轉身……

“可不可以不要走？”中萬鈞猛然拉住她，說道。

青櫻怔楞住了，中萬鈞的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乞求。

青櫻不敢回頭，她害怕自己再對上中萬鈞的眼睛，會讓自己所有的防線通通崩潰。青櫻回想起她流產的那一夜，再一次告誡自己不能重蹈覆轍了。她深吸一口氣，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我累了。”

中萬鈞無言地放開了青櫻的手，他也知道，她累了。在這段愛情、這段婚姻裏，他作為不勞而獲的那方，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挽留一直在付出的她！可笑他怎麽會因為剛才青櫻最後的那個眼神，就這麽開口挽留她。

自殺過的人，知道死亡的恐懼，通常不會再自殺第二次。

同樣的，受過傷的人，知道那種痛楚的刻骨銘心，通常也不會再敢輕易地嘗試第二次。

中萬鈞目送青櫻決絕地離開、過安檢。

直到廣播裏響起了飛機起飛的消息，中萬鈞才轉身走出機場。

他走出機場的時候，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那天的天氣很好，就像他和青櫻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中萬鈞閉上眼，讓自己沐浴在陽光裏。

陽光溫暖了他的身體，卻溫暖不了他的心。從那一刻起，中萬鈞就知道，他再也不會感覺到溫暖了。

一架潔白的飛機，劃過蔚藍的天際……

§

青櫻的目的地是北京，她沒有買到直達的飛機，所以要在上海轉一次機。抵達上海虹橋機場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八點了。

坐了一天的飛機，青櫻沒有感到絲毫的疲累，現在的她歸心似箭，她知道，再過幾個小時，她就可以見到她的親人了。

坐在虹橋機場的候機室裏，青櫻拿出新買的手機與號碼，撥通了記憶中的母親喬思偉的電話。

快過年了，喬家老老小小經常都聚集在郭寶銀那裏，陪老人家嗑嘮。自從知道了劉小蕾的死訊後，這個家沈寂了好久。當初喬煜雖然丟了，但畢竟還有找回來的希望，一家人堅守著這個希望也能過日子；而後來劉小蕾死了，是空難，板上釘釘的事，這個家便差點垮了，郭寶銀、喬思偉都大病了一場。如今劉小蕾這一輩的孩子只剩下了喬煜和喬家老三喬思宇與丈夫張鉅生的小寶寶。小寶寶三歲了，跟在12歲的表哥喬煜身邊，和姥姥郭寶銀逗趣兒。

喬思偉和丈夫劉光坐在一旁，一邊幫忙包餃子，一邊羨慕地看著那祖孫三人。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想，要是當初自己強硬一點兒，攔著女兒不要出國，那麽女兒現在是不是應該也陪在這裏，和大家享受天倫之樂。

“姐，你們快點兒，我都快餓死了。”喬家老四喬曙光躺在沙發上玩手機，很大爺地喊道。他的聲音拉回了喬思偉的思緒，讓她收起了傷心。大過年的，可不能再惹媽他們難過了。

“你是豬啊你！”喬曙光的媳婦兒尤小惠回頭瞪了他一眼，“咱們包的這是午飯，早飯才剛吃完你就喊餓，你的胃是什麽做的呀？！”

喬曙光說：“我就是餓了嘛。”

“餓餓餓，餓死你得了！兒子都沒你貪吃，你這當爸的丟不丟人！”尤小惠啐道，“餓是吧？找點事兒做就不餓了，過來幫忙包餃子！”

“呃，我還是玩手機吧，”喬曙光賠了一個笑臉，“我不會包。”

尤小惠怒，差點把手上的面粉朝他砸了過去，就沒見過這麽大少爺的！

喬思偉笑著勸道：“好啦好啦，小惠，你就別和他爭了，曙光從小就是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指望他來幫忙啊？沒戲！”

尤小惠氣呼呼的，又回頭瞪了丈夫一眼：“你看看人家大姐夫！”劉光也坐在桌邊幫忙搟著面皮。

喬曙光果斷裝作沒聽見。

一屋子的人都笑笑哈哈的，其樂融融。

就在這時，喬思偉的電話響了。喬思偉拿抹布擦了擦手，拿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這誰啊？現在打電話過來。”劉光湊過去看了一眼兒。

“不知道啊。”喬思偉莫名其妙。

“大姐，別接，”喬家老二喬思晨一邊捏著餃子皮一邊說道，“這大過年的，詐騙電話多了去了。俊海就接著了好幾個，我每次叫他別接他都不聽！”說著，喬思晨瞪了身側拌餡兒的丈夫一眼，石俊海憨憨地一笑。

喬家老三喬思宇最喜歡和二姐拌嘴，當即便說道：“二姐，這世界上哪兒來的那麽多詐騙啊！你就是老把人想得太陰暗。”

“我陰暗？”喬思晨果然炸毛，“這是事實好不好！”

見兩姐妹又要吵起來，喬思偉頭痛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們兩個給我消停點！我不接還不成嗎？反正也是不認識的人。”

“這還差不多。”喬思晨滿意了。

喬思宇嘟囔了一句話後，也被丈夫張鉅拉回了座位。

電話響了一陣後自己掛斷了，喬思偉坐下來繼續包餃子。可是沒過幾秒，手機又再次響了起來。喬思偉一看，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劉光說：“你就接吧，連著打兩次，沒準真是有人有事兒找你。”

喬思偉點點頭，接起了電話：“餵？”

2014年出的車禍，2018年才回家，時隔四年，聽到母親熟悉的聲音，青櫻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媽，我是小蕾……”

喬思偉楞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她的口氣瞬間變得嚴厲：“你這是詐騙電話吧？！我告訴你我女兒四年前就死了，你在這邊冒充我女兒，想幹什麽呢！！！”

一屋子的人聽到喬思偉的話後都楞了，劉光更是激動得“謔”地從桌邊站了起來。

青櫻在手機的另一頭不停地哭著：“媽，我真的是小蕾，我沒死，當年我沒有上飛機……不信……不信你開手機視頻看看我，我真的是小蕾。二姨小姨他們有人在你旁邊嗎？你讓他們幫你開手機視頻啊……”

喬思偉整個人都搖晃起來，劉光嚇得趕緊扶住她：“怎麽了怎麽了？”

喬思偉看見離自己最近的喬思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說她是小蕾……她說她當年沒上飛機沒有死……”

“什麽？！！！”一屋子的人大驚。

“……思晨啊，快，快幫我開視頻，我要看看那是不是小蕾……”喬思偉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喬思晨連手都忘記擦，直接應下拿過手機來開視頻。

視頻一開，看到小小的屏幕裏那張眾人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臉，喬思偉當場崩潰了：“小蕾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媽不是在做夢吧小蕾……”

“媽……”青櫻也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這一刻，看到媽媽蒼老不少的容顏，青櫻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不孝，為了她自私的愛情，她竟然這麽久都沒想過要去尋找自己的家人！！！她這算什麽女兒！！！她現在悔恨得恨不得能立刻跪在爸媽面前，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刮子謝罪。

“是小蕾……快……快扶我看看……”郭寶銀哆哆嗦嗦，想從躺椅上站起來去看手機，一旁的喬思宇趕緊扶住她：“媽，媽您慢點兒，我扶您過去……”

郭寶銀看到手機裏的青櫻後，老淚縱橫：“小蕾啊……”

“姥姥！”青櫻快哭死了，“小蕾不孝，現在才來找你們……”

面粉和餃子什麽的全都被丟在桌子上沒人理，一屋子的人都聚集在喬思偉的周圍，紅著眼眶，幾乎是貪婪地看著這個失而覆得、讓他們思念了四年的親人。

喬思偉哭道：“我的傻女兒啊，你沒死怎麽不回來找我們啊？你知不知道這幾年爸媽都是怎麽過的。”

青櫻的雙眼哭得通紅：“媽，爸，姥姥，還有大家，對不起。當年我沒有上飛機，但是在去機場的路上卻出了車禍，摔下山崖。車子爆炸的時候我很幸運地逃了出來，暈倒後被人救了，但是卻失憶了，我以前叫什麽，我的家人是誰，我全都記不起來。醫生說，是因為我腦子裏有血塊壓迫了神經。那一片的神經比較密集，醫生不建議動手術，建議等血塊自己消散。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不知道去哪裏找我的家人。直到最近我腦子裏的血塊散了，我才記起來。爸媽，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來，現在才來找你們……”

“沒事沒事，爸媽都不怪你，回來就好，沒事就好……”喬思偉道。

“對，沒事就好，閨女兒，你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強。”劉光也說道。三大五粗的漢子，在這一刻留下了眼淚。

郭寶銀問道：“小蕾啊，你現在在哪？怎麽不回家啊？大夥兒現在都在姥姥這兒呢。”

青櫻道：“姥姥，我被救後呆在國外，現在剛回來。我這會兒在上海虹橋機場這兒等轉機，再過一會兒我就要登機了，大概今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可以到北京的機場。”

“十一點左右，那正好趕上吃午飯吶！小蕾啊……”喬曙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尤小惠打了一肘子：“你就知道吃！”

“不是，我的意思是，小蕾剛好可以和我們吃團圓飯，正好今天大家都在這兒不是！”喬曙光說道。

聽著喬曙光的話，青櫻又一次落淚了。團圓飯……她有多久沒有和家人一起吃團圓飯了……

“是啊，吃飯吃飯……”一向精明的喬思晨頭一次顯得手足無措，“那我要不要去訂個飯店什麽的？”

“對啊，趕快去訂飯店，咱們訂一頓好的，給小蕾接風洗塵，慶祝小蕾回來了……”喬思宇也是頭一次沒和喬思晨唱反調。

青櫻打斷了他們：“二姨小姨，不用了訂飯店了。我就想在家裏，和大家吃一頓飯，我想你們……”

“我們也想你啊寶貝……”喬思宇眼眶紅紅。

“姐，我也好想你！”喬煜個子矮，夠不到手機，只能大喊著想讓姐姐聽到自己的聲音。

喬思偉道：“好，乖閨女，媽去給你買菜，買你最愛吃的，回頭中午的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吃頓好的。”

“好，謝謝媽。”青櫻真是從心裏感到溫暖，世上只有媽媽好，這句話不是沒道理的。

機場的廣播響起，縱使再不舍，青櫻也要掛電話了：“媽，我這邊要登機了，回頭等我回來了，我們再聊，好嗎？”

“這就要掛了……”喬思偉依依不舍。

郭寶銀道：“小蕾啊，掛電話吧，好好坐飛機，等你回來了，就可以見著你爸媽還有姥姥和其他人了。咱們四年都忍了，四個鐘頭算什麽！收線吧，別誤了飛機。”

“好，姥姥。”青櫻努力破涕為笑，輕松一下手機那頭的氣氛。

喬家眾人一一和青櫻道了別後，青櫻方掛了手機。

喬思偉掛了手機後，開始手忙腳亂地解圍裙：“媽，那我和劉光先去買菜。”

“去買去買，”郭寶銀揮揮手，“別怕吃不完，只要是小蕾愛吃的，通通買來，這可憐孩子，還不知道這四年在外頭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吃苦呢。”說著，郭寶銀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好嘞！”喬思偉爽快應下。喬思宇在一旁細細地勸著郭寶銀。

喬思偉和劉光走後，喬思晨問道：“那我們剩下的餃子還包不包了？”

“包！”郭寶銀一拄拐杖，“團圓就是要吃餃子，還有，再包些元宵，餡兒我這裏有，都在冰箱裏。今個兒小蕾回來，咱們要大吃一頓。”

“哎，那我去拿餡兒。”石俊海說道。

喬曙光丟了手機，去洗手：“那我也來幫忙，咱們今天要整頓大的，慶祝小蕾回來，咱們老喬家，一家團圓！”

“好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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