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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初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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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拍開那兩只胡鬧的手,臉頰燒得滾燙。

因為他無名無姓,很多人會給他起綽號,諸如“獨眼龍”“藍眼怪”此類,大多帶著濃重的諷刺與嘲弄。最中庸的稱呼是“那個誰”,聽在耳朵裏也有種被輕待的漠視感。

今天這個人一時興起叫他“小啞巴”,顯然也存了捉弄的心思,但這三個字從那張嘴巴裏說出來,不帶任何攻擊性,反而像是一種昵稱。

他咬咬嘴唇,沒有反駁傅少禦這樣叫他。

他知道好歹。

“又不說話了?”傅少禦低頭湊過去,見他眼圈兒泛紅,好笑道:“你不會哭了吧?”

小啞巴搖搖頭,又把手裏的劍往前遞了遞:“繼續。”

傅少禦側身一步,換個角度,借著疏朗月色看清了他眼底布滿的血絲,怪嚇人的,還有那麽丁點可憐。

他接過劍,反手插入鞘中,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不陪你玩了,連著幾天熬夜,我快困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少年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又不好意思纏著傅少禦,只能乖乖地同他一起往回走。

傅少禦兩手交疊搭在後腦,在荒野夜色中閑庭信步,眼尾餘光掃過身邊耷拉著的腦袋瓜,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學武不是一蹴而就的,明天繼續。”

那顆小腦袋唰地擡起,眼睛亮晶晶的看了過來。

掌心被他略顯毛糙的頭發蹭了一下,有點癢,傅少禦收回手繼續懶懶散散地走路。他打趣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武癡,到時候我該把你帶回去交給外公,他老人家最喜歡盯著小輩習武了。”

小啞巴怔了一下,從他的話裏提取出一個關鍵信息:“你要走?”

“嗯?”

傅少禦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但很快想通了,小啞巴被分到與唐筠同住,又只會花拳繡腿,想必才到踏仙閣不久,不知他只是來山裏小住半月的赤月特使。

估計是把自己當做同門師兄了。

傅少禦逗他說:“我不走,難道要留下來把一身絕學都平白叫你學去麽?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小啞巴又垂下頭去,任憑傅少禦再如何同他搭訕,也不肯說一句話。

直到分別前,他站在檐下回眸看了傅少禦一眼,期期艾艾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那張白皙的臉上蕩開。

看得傅少禦掌心又開始發癢。

他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就聽見對面床上發出一聲拿腔拿調的低吟:“情哥哥不要嘛……半夜三更的奴家好怕……”

傅少禦眉角一抽,抄起剛脫掉的靴子往對面丟去。

褚風“哎喲”一聲,把被子往上扯蒙住腦袋,笑了幾聲就又睡過去了。

“豬。”傅少禦暗罵,和衣躺在床上,頭枕雙手望著屋頂發呆。

過了許久,天邊滾來陣陣悶雷,和著褚風的鼾聲一起在耳邊此起彼伏,他竟漸漸有了睡意。

翌日醒來時,外面風雨交加,天色昏昏沈沈的像入了夜。

傅少禦騰地坐了起來,問:“什麽時辰了?”

“巳時,”褚風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邊擺弄茶杯,笑嘻嘻地打聽:“公子惦記著時辰做什麽?有約在身?”

傅少禦重新躺回去,閉上眼說:“沒有。”

“公子真當我是豬嗎?”褚風瞬步來到床畔,饒有興趣地戳戳傅少禦的肩膀,“說說唄,你接連幾晚偷跑出去是見誰去了?”

傅少禦幽幽睜開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褚風笑道:“別害臊嘛,這個年紀,人之常情。”

“我就不能是去打探消息?”傅少禦不答反問。

“要是辦正事,怎會不帶上我呢?”褚風眨眨眼,笑得更加雞賊,“更何況公子每次出去,回來都沾著花香。”他湊近些,挑挑眉繼續慫恿,“說說唄,讓我家少主春心萌動、恨不能夜夜幽會的大美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傅少禦聽他越說越不著邊際,一腳把人踹開了:“整座山就幾個普通侍女,哪裏來的美人?”

“山上沒有,山下可能有啊。”褚風笑道,“公子一溜就是整宿,刨掉來回的時間,差不多能勻出一個半時辰,幽會美人足夠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

他神秘兮兮地湊過去,不顧傅少禦的嫌棄表情,以手掩唇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剛開葷,想日日笙歌可以理解,但也要懂得節制,”他鄭重地拍了拍傅少禦的肩膀,“來日方長嘛。”

傅少禦的耳朵尖騰地紅了,沒好氣地把人推開:“你齷齪!根本和你想的不沾邊……”

“公子不必解釋,我懂,我懂。”褚風笑得春心蕩漾,少年人嘛,初識風月,羞於啟齒,純情得很。

“你懂什麽!”傅少禦用枕頭砸他,“我認床睡不著,出去散心而已,你當誰都像你似的風流無度嗎?”

褚風見他快要惱了,就收起了玩笑,躲過枕頭重新坐在桌邊,擺弄他的茶杯。

到了晚上,風雨還未見收勢,褚風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抖腿。

“聽聞蜀中多雨,可連綿數日也不放晴,不知這場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傅少禦將窗子推開一道縫隙,斜風冷雨撲面而來,只片刻就把他的衣襟淋濕,他皺著眉頭又將窗子關上了。

褚風還在自顧自地說話:“萬一耽誤了入門比試,還挺可惜的。真想一睹小唐唐拔得頭籌的風采。”

傅少禦這才朝他看過來,問:“什麽比試?”

“我就知道你剛才沒聽我說話,”褚風說,“姓崔的這幾個月搜羅了一群半大孩子,都是些身世孤苦、走投無路的可憐蟲,以為入了踏仙閣的山門就有了靠山,有吃有住還能習武,試想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呢?”

傅少禦皺眉道:“說重點。”

“重點就是,他們習武滿百天就要被拉去自相殘殺,能活下來的自然是有些天賦本領的,這些人才有機會得到姓崔的栽培。”

傅少禦眉頭皺得更緊了。

褚風以為他是在擔心唐筠,開慰道:“放心吧,那群只會些花拳繡腿的新手,加起來也敵不過小唐唐的一根手指頭。”

傅少禦問:“這是踏仙閣傳統?”

褚風點點頭。

傅少禦又問:“最後會留幾個?”

“啊,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褚風想了想,“十個肯定是有的吧。”

天際劈下一道閃電,悶雷轟隆隆從頭頂滾過,褚風又換個姿勢和傅少禦聊天解悶,嘚吧半天說得口幹舌燥,起來喝茶卻被傅少禦按住了手。

褚風疑惑:“怎麽了?”

傅少禦說:“晚上喝茶睡不著,你忍忍吧。”

褚風:“……”

這晚褚風沒喝茶也特別興奮,平日戌時就差不多要睡的人,楞是拉著傅少禦講了一個時辰有關自己風花雪月的那些事。

傅少禦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思早已飄到了風雨中。

這樣大的雨,小啞巴應該不會去後山了吧。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待褚風的鼾聲變得有規律起來,他抄起那半張銀質面具,撐傘出了門。

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在傘面上,順著傘檐傾瀉而下,在傅少禦眼前形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

去後山的路泥濘不堪,傅少禦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有點後悔。

他不過才認識小啞巴幾天,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實無必要冒雨前來赴約。更何況天氣如此惡劣,小啞巴也許在自己房間呼呼大睡呢。

至少來之前,應該先去趟唐筠房間看一眼人在不在。

為了個陌生人沖動行事,當真有失分寸。

但一想到昨晚分別時,小啞巴在廊下回眸的那一眼,掌心的那股酥癢又泛上來,傅少禦加快了腳步。

許是走得急切,當抵達那塊空地,見到那個在雨中練劍的瘦高身影時,傅少禦的胸口砰砰跳得太快,緩了好一會兒才安分下來。

“小啞巴。”

雨聲蓋過了他的低喚,那個羸弱少年又無內力傍身,根本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傅少禦握緊雨傘,擡高音量又叫了他一聲:“小啞巴!”

雨中的身影凝滯一瞬,轉頭朝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明明漫天雨幕澆灌得山中盡是朦朧水霧,夜色中連分辨五指都難以辦到,但傅少禦就是覺得,小啞巴沖他笑了一下。

他招招手,大聲喊:“過來。”

瘦高的少年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提劍朝他小跑過來。

這個收劍招式,還是傅少禦昨天手把手教他的,沒想到竟學得這樣快。水珠擊打在劍刃上迸裂開,劍花挽得颯爽漂亮。

傅少禦竟有點欣慰,他突然體會到了外公教他習武的心情。

盡管他這個學生肯定不如小啞巴這麽乖巧可愛。

小啞巴跑了過來,眼睛發亮地盯著他看,傅少禦一把將濕透了的人拽進傘底下,說:“你傻嗎?下這麽大的雨,還要跑來練劍。少練一天又不會死。”

說完,他又想起那個殘酷的所謂“傳統”,心情又有點莫名沈重。

對小啞巴而言,少練一天,也許真的會死。

小啞巴擦掉臉上的雨水,順手把劍遞向傅少禦,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傅少禦看他一身狼狽,淩亂發絲下那雙漂亮的異瞳含著怯生生的笑意,嘆了口氣:“哪有你這樣的徒弟。”

漂亮、脆弱、執著、倔強,還有股瘋勁。

小啞巴卻想到了他昨晚說的那句話。

——我不走,難道要留下來把一身絕學都平白叫你學去麽?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他咬咬嘴唇,像下了好大的決心,突然矮身單膝跪地,用細瘦的兩條胳膊抱住了傅少禦的一條大腿。

他揚起修長又脆弱的脖子,仰望著傘下戴著半張面具的人。

這是他的救命稻草。

“求求你,教我。”

傅少禦呼吸猛地一滯,胸口下的那顆東西突然失控,瘋狂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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