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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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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嗓音一路響起,“如果不是今天碰巧來,我倒還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找他。”

“這個女人,留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唔,如果大家都想看念安和阿飛這對表兄妹在一起的話,倒是可以讓念安出現在接下來的正文,但前提依舊是阿飛苦逼地早死了母親~

☆、淚痕

薄雲又做了那樣的夢。

那年,種蠱不過幾年的她,一般的小毒已於她無任何阻礙,但是天下奇毒不少,使毒的能人也不少。

何況是極樂峒五毒童子的寶貝毒蠱。

她好不容易從五毒童子的手下逃出,路遇伊哭和藍蠍子,那是她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在江湖上半點名氣也沒有,若不是這兩人太有特色,她也不知道是他們。那時候她體內毒蠱發作,痛得要死,支撐不住,半昏迷在路邊,將死未死。

伊哭停下,他和藍蠍子說了些什麽,然後藍蠍子扔了一株藥草到她面前。

那株藥草能為平常人續命三天,對她來說,只要活著,那人為她種的萬王蠱,就有時間殺死體內的毒蠱。

只是蠱蟲雖死,毒素未除。

她昏昏沈沈,躺在一艘破舊的木舟上,隨水漂流,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

後來,有個孩子將她從木舟上拖了下來。

“你要死了嗎?”孩子問她。

她那時已經好些了,只是又累又餓,眼睛也睜不開,聲音虛弱得很:“我想大概還不會死吧。”

孩子“哦”了一聲,然後就走了。

她一個人躺在那裏,想起了開滿梅花的李園,想起了大表哥,還有二哥和姐姐,想著想著,她覺得自己有了點力氣,可以爬起來了。

“原來你已經能起身了,”薄雲看見眼前出現一雙穿著草鞋的腳丫,竟然是剛剛那個孩子的聲音,他將什麽東西遞到了薄雲的眼前,“餵,這個給你。”

蟲、蟲子?還是烤蟲子?

孩子好像察覺到她的驚愕,淡淡道:“不吃嗎,你不吃,我就吃了。”

“不,我吃。”薄雲知道現在她急需食物補充體力,就算是蟲子也行,她擡頭,想笑笑對這個孩子道謝。

然後她看到了一雙銀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瞳色在陽光照射下有流光溢彩的色澤,只是由於瞳孔很大,所以當這雙眼睛在看著你的時候,好像並在看你,而或許它並沒有看你的時候,又好像在看你。

這雙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銳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之力——因為它是那麽的與眾不同。

而人們都相信,事有反常必為妖。

孩子很敏感,一察覺到她驚異的目光,立即往後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要逃跑。

“等一下,”薄雲勉力拉住他的衣袖,這才發現他的衣服已經破得有很多洞了,她輕喘了口氣,請求他,“你能不能給我找個地方歇息?我現在很虛弱。”薄雲從腰間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這個小玩意,送給你,你拿去當鋪,可以換幾兩銀子。”

孩子不說話,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忽然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我是怪物,你不怕我?”

薄雲微愕,隨即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那時萬王蠱還只在臉頰留下一小片紋絡,但已很打眼,看起來就像罪犯的刺青。薄雲指指自己的臉,朝孩子一笑:“那我也是怪物啰?”

孩子緊緊抿著嘴唇,過了好一會,他才接過薄雲手中的玉佩,小聲道:“跟上,走丟了我可不管。”

薄雲沒想到,孩子將她帶回來他自己的家。

不,這個家或許不能稱之為家,籬墻已殘破,屋檐也漏水,圈欄裏什麽家畜家禽也沒有,一貧如洗。

這個男孩子,他是一個人住的。

“不想住你可以走。”孩子冷冷哼了一聲,隨即飛快地跑出了屋子,薄雲已沒有力氣追他,她連問他一句“去哪兒”的氣力都沒有,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躺,就是半個月。

而一住,卻是一年。

“鎮子上的人都說我是怪物,眼珠子是老天降下的詛咒,所以他們都不敢看我,”孩子的個子躥得很快,又長高了很多,他習慣性地將下雨用的鬥笠戴在頭上,壓得低低的,以便遮住眼睛部位,“阿雲,你為什麽不怕看我的眼睛?”

聞言,薄雲不由得笑起來,她彎腰,用雙手捧起男孩的臉,輕柔地在他的眼瞼上各印下一個吻:“因為我覺得很漂亮啊。”

“雲姐,雲姐,雲姐……”

迷迷糊糊,有人在叫她,聲音飄飄忽忽,是很熟悉的人在叫她。

眼前有白光刺眼,薄雲皺了皺眉,適應了好一會才睜得開眼。阿飛漆黑的眼睛正定定註視著她,這倔強又冷漠的少年,此刻臉上居然浮現出擔憂的神情。

“怎麽這樣看著我?”薄雲起身,在車廂裏睡覺果然很不舒服,她動了動脖子,全身酸痛。

“你哭了。”阿飛說完這句話,轉身掀簾出去,繼續駕車。

之前在路上已耽擱太多時間,為了早些到少林寺,兩人日夜兼程,連薄雲的小黃也寄在了客棧,換了一匹馬來趕路。本來和薄雲說好,夜晚一人駕車,另一人歇息,輪流著來,此刻已到了交換的時間,不見薄雲出來,阿飛想進去看她醒了沒有。

卻看見了她臉上未幹的淚痕。

她顯然在做夢,大概是不愉快的夢,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從緊閉的眼裏又滲出兩粒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淌下。

阿飛楞了一下,然後選擇了叫醒她。

與其在夢裏痛苦,不如醒來。

這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在夢中流了淚,那個夢一定是很令她痛苦的,這種感覺,他曾經感同身受,只是年齡漸長,他已經不會再做這樣的夢。

但最近,或許是因為那個人令他動了心,他的夢又開始糟糕了。

夜色之中,光線不好,阿飛沈默地駕著馬車,聽得車廂裏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薄雲掀開車簾,倚著車門框坐下,擡頭拍拍阿飛的肩:“姐姐剛剛沒有哭,你什麽也沒有看見,懂嗎?”

阿飛輕哼一聲表示回應,但語氣裏仿佛有輕蔑。

“啊呀呀,不要這樣嘛,姐姐也是歷經滄桑的人,就不準我有幾個傷心的往事嗎?”薄雲的語氣開始嘻嘻哈哈不正經起來:“好了好了,時間到了,小阿飛快去睡覺,我來駕車。”

阿飛巋然不動,一點將馬鞭交接給她的行動也沒有。

薄雲知道少年的固執,無奈之下,她幹脆沒甚形象地躺下,大半截身子在車廂裏,卻把頭伸出去,枕著腦袋看星星。

“阿飛啊,”薄雲仰天看著看著,忽然開口,“我記得,你說你的母親在你七歲就離開你了,對吧?”

“嗯。”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

阿飛沈默了一會,緩緩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呵呵……當娘的都喜歡孩子這樣評價自己,倒沒看出來小阿飛的嘴這麽甜,”薄雲輕笑一下,隨即又陷入了沈默,過了片刻,又忽然道,“那個孩子也這麽誇過我呢。”

阿飛淡淡道:“孩子?他把你當媽了?”

“滾!”薄雲戳了他一下:“死孩子真不會說話,人家可是把我當做他最好的朋友、最喜歡的姐姐呢!”

薄雲打了個滾,一邊伸懶腰一邊笑道:“說起來,他和阿飛你有點像呢,沈默不愛說話,但是心地卻很好,不過沒你這麽死倔死倔的討人厭。他有雙很好看很特別的眼睛,是銀灰色的,你一見,就能認出來。”

“他就是你找了十年的人?”

“……嗯。”

“這人叫什麽名字?”阿飛淡淡道:“萬一我能遇到呢。”

薄雲楞了一下,不知道突然想起來什麽,突然捧腹大笑起來,阿飛任她笑,等她笑夠了,她才開口:“他說他只有個小名,叫狗蛋,實在是太不好聽了,他一次也不許別人叫,不然就跟人家拼命。”

“哦。”阿飛的反應很冷淡。

“我問他父母姓什麽,他說姓JING,可是我問是哪個JING呢,他又不知道。”薄雲不知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唇邊帶上了淺淺的笑容。

“所以?”

薄雲笑道:“所以,我就為他決定,叫他小荊啦。‘荊’呢,是披荊斬棘的荊。”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這下子薄雲要找的兩個人大家都清楚了吧

哼唧再次側面出場,絞盡腦汁,我容易麽我→_→

☆、小狗蛋

當到達少室山下的小鎮時,阿飛和薄雲兩人都有點疲憊。

不是因為趕路,而是這一路上遇到四五次無緣無故的暗殺,全是死士,掀開死人的面巾,無論是薄雲還是阿飛,都不認識他們,也看不出這些人的來歷。

只知道一盞茶的時間內,所有的屍體都會自動化為一灘血水,因此一定是同一批人。

目的何在?

閑暇時間,薄雲把自己十多年的江湖行走史,從大腦裏拉出來曬了又曬,細想自己還在世的幾個仇人,沒有一個人有這等勢力遣數批人殺她。

“難道是你的仇人?”薄雲把視線投向駕車的阿飛。

阿飛不答。

薄雲靠在門框邊曬太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該不會是你自己結了仇,只是你不知道吧?唔,你的話,有可能……”

阿飛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唉……”薄雲輕輕嘆了口氣,繼續獨自愁眉苦臉。阿飛從來不擔心這種事情的,但她總感覺,有點不安啊。

這時候,馬車突然停下來了。薄雲閉著眼睛,聽到一個清脆的孩童聲音響起:“這位哥哥,你能不能給我買個糖葫蘆?”

“你是誰?”阿飛淡淡地問。

薄雲睜開眼睛,陽光下,城門中央站著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八、九歲的模樣,白嫩嫩的皮膚,白裏透紅,烏黑透亮的眼珠,笑起來有個小酒窩,一看就是個又聰明又討喜的孩子。

一看見這個孩子,薄雲立即笑了。

“小姨!”

出乎阿飛意料的,薄雲笑的那一剎那,孩子立即奔過來,馬車太高,他上不去,就在地上蹦噠著伸出雙手求抱抱。

“我們家小狗蛋親自來迎接我啊,來,小姨給個大大的獎勵!”薄雲下車抱起孩子,在他胖嘟嘟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小狗蛋?你起的?”聽到薄雲的話,阿飛緩緩轉頭,看了孩子一眼,隨即註視薄雲的表情很是微妙。

想起前幾日和阿飛說的那些話、和那個人,薄雲微微有些尷尬,暗恨阿飛有的時候太敏銳也不好,輕咳一聲:“一時興起,隨口起的。”

“隨口起的?”孩子摟著薄雲的脖子,輕哼一聲:“我可是頂著這個小名足足九年呢!不過有話說得好,英雄不問出處,自然也不用問姓名,無論我叫什麽,將來我一定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孩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看向阿飛,笑嘻嘻道:“這位哥哥,你就是小姨跟我們提過的阿飛吧,阿飛哥哥你好厲害,我那個便宜老爹也不停誇讚你,我好佩服你呢!”孩子從薄雲的懷中掙脫出來,跳到馬車上,拽住阿飛的衣襟,眼神亮晶晶:“你想成名,我也想成名,我們來一起探討一下成名的捷徑吧!”

從沒有和孩子相處經歷的阿飛,驟然被這樣的眼神註視,不由得一楞。

“阿飛,不要理他,”薄雲沒好氣地敲了孩子一個爆栗,“便宜老爹?什麽便宜老爹?那人明明是你親爹!”

孩子嘟了嘟嘴,以示不滿:“我說他是便宜老爹,就是便宜老爹,親爹才不會把我和我娘扔下,十年都不管。他還敢嫌我的小名難聽,哼,我的大名是要等我出名後,由我自己來取的,才不要他給我的名字!”

薄雲好奇:“他給你取了什麽名字?”

“若谷,你跑得好快,孫叔叔都追不上了啊。”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響起,薄雲擡頭,一個矮小的駝背男人,背後駝峰高高隆起,他的鬢已斑白,年紀不輕了,眼神卻平靜而明亮,似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孫叔叔,對不起啦,知道小姨和阿飛哥哥今天能到,我很激動嘛,”孩子笑著往駝背的男人身上撲過去,“累不累,休息一會吧,我說了我可以的,你不用這麽趕呀。”

“若谷?”薄雲擡眸,看向駝背男人:“孫大哥,這是我那二哥為小狗蛋取的名字?”

駝背男人頜首:“不錯,取虛懷若谷之意。”

薄雲不由得笑起來:“小狗蛋,二哥這是怕你的心太大,驕傲得目中無人,將來跌得慘哦!”

孩子哼了一聲:“我才不會,討厭這個名字!我以後也要像小姨一樣,取一個在江湖上行走的、很酷很帥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要叫‘孤光’!孤獨的、永遠被人敬仰的光!”

薄雲笑笑,摸了摸他的頭:“孤獨是很可憐的,還是若谷好聽。”

此時,駝背男人將目光轉向一旁沈默不語的阿飛,在他們三人熟絡地對話時,阿飛完全插不上一句,這個少年始終腰背筆直地站在薄雲身邊,牽著馬韁,神情平靜,沒有一絲一毫被怠慢的尷尬和不滿。

這或許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在這樣的熱鬧中,充當無關緊要的看客。

駝背的男人盯著少年的臉,首先開了口,他的嗓音略嘶啞低沈,似乎和他的人一樣,已經飽經滄桑:“這位少俠,就是阿飛吧?”

阿飛淡淡答道:“不錯。”

“老夫孫駝子,算是薄雲和林夫人的朋友吧,以前也曾聽薄雲說過你的事情,今天第一次得見,果然是少年英雄,”孫駝子微微一笑,“就是不知道,阿飛師承何處?”

“我沒有師傅。”

“那你的母親?”

阿飛看了孫駝子一眼,隱隱感覺到這個駝背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

薄雲替他回答:“阿飛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實在抱歉,”孫駝子歉意道,他搖了搖頭,低嘆,“我只是覺得,你的眉眼,和他、還有他和她,都有幾分相像,莫非……呵呵,大概是我年紀大了吧,有些人的樣貌,記不清楚了,所以看誰都像……”

孫駝子像是在自言自語,阿飛在一旁沈默著聽著,一言不發,但薄雲覺得,他分明有問題想問孫駝子。

“都進去吧,別在城門口總站著了,”牽著若谷,薄雲輕輕拍了拍阿飛的肩,示意他拉馬,隨即轉頭看向孫駝子,“孫大哥,姐姐和二哥也在鎮上,二哥已從少林寺出來了?”

孫駝子點點頭。

“那為何姐姐他們不來接我?”

孫駝子呵呵一笑,含糊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這個嘛,要問我,”若谷笑瞇瞇地拉了拉薄雲的衣襟,示意她低頭,小聲告訴她,“我按你的辦法,給我娘弄了一點點明鏡秋霜,我娘那頭發……把便宜老爹嚇壞了。本來他見到我娘,態度還有些猶猶豫豫,現在恨不得無時無刻都陪著我娘。嘻嘻,我娘現在才不想看見他。所以,此時此刻,兩個人正隔著門你來我往——或者說你儂我儂呢!不過,小姨,你當心見面後,二哥會打你哦!畢竟你才是罪魁禍首啊!”

“二哥……他會打人嗎?”薄雲絲毫不懼。聽完這麽一段解釋,大致情況她已經了解,聽描述,看來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有趣。看著若谷笑得賊兮兮的臉蛋,忍不住捏了一下,笑道:“就你能!”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到了現在不得不感慨一句,這篇文冷的,讓我以為自己走錯了頻道。是因為我去原創溜了一圈,導致體質改變了麽→_→

大家看這一章,是不是看暈了?下一章會倒回李尋歡和林詩音在十年之後的初見那裏,好好解釋一下。當然,大家也可以先猜猜劇情,我感覺我在這一章,留了很多線索啊!

☆、她

那一天的夜晚有雪。

一片片雪花隨著微風飄落下來,落到少林眾人的肩頭,落到李尋歡那把插入百曉生咽喉的飛刀上。

百曉生的雙眼怒凸,瞪著李尋歡,臉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動,充滿了驚懼、懷疑和不信——

他似乎死也不相信李尋歡的飛刀會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嘴唇還在動,喉嚨裏“格格”作響,雖然說不出話來,可是看他的嘴唇在動,已可看出他想說什麽。

“我錯了──我錯了──”

不錯,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有一件事弄錯了。

小李飛刀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得多。

少林方丈心湖和尚合什為禮,滿臉愧色,道:“老僧也錯了。”他不僅誤會了李尋歡,還把百曉生和心鑒當做好人,結果導致心眉被害死,少林寺的數部經書也被盜走。

誰能想到天下聞名的百曉生,和他的師弟心鑒,這二人居然早已同梅花盜勾結在一塊了呢?

心湖和尚,面上忽又變色,失聲道:“那叛徒呢?”

心鑒——俗名單鶚,半路出家、帶藝投師,未入少林前,人稱七巧書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他方才竟趁著那一瞬息的混亂逃了出去。

像單鶚這種人,是永遠不會錯過機會的,他不但反應快,身法也快,兩個起落,已掠出院子。

“大師想往哪裏去?”

風雪之中,一聲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一個黑影從樹叢中緩緩走出,心鑒急速掠過圍墻的身影驟然停住,來不及出招,只覺胸口一涼,整個人無力地往下墜去。

心鑒臉上的肌肉扭曲,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面上充滿了恐懼和不信。

“梅、梅花盜!”

胸前五個如梅花般排列的血痕,血痕小如針眼,這是真正的梅花盜標志!

但是真正的梅花盜,不是說早已死了嗎?帶著無窮的疑問和驚懼,心鑒緩緩閉上了眼。

趕上來的眾人,看到這一幕,無不吃驚,那殺死心鑒的老者,他慢慢踱步上前,從陰影裏走出,長袍白須,消瘦蒼老,看起來平庸而孱弱,唯有一雙眼睛銳利有神。

“阿彌陀佛,”這神秘的老者站在心湖方丈的面前,含笑念了一句佛號,道,“老朽在此要問一句,李尋歡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嘆氣:“不是,是老衲錯怪了他。”

“如此,便可讓李尋歡下山了吧,以後莫要再冤枉好人。”老者說完這一句,轉身便要離去。

“且慢!”心燭、心燈同時喝了一聲,他們方才上前查看心鑒的屍首,竟然發現胸前是五點梅花,他們的臉色立即變了:“方丈,他才是梅花盜!不能讓他離開!”

心湖卻沈默著,沒有回答,他剛剛趕來的時候,就已發現了心鑒的傷口奇異,但如果這個老者是梅花盜,梅花盜會特地趕來表明身份,好讓李尋歡的嫌疑徹底洗刷嗎?

“梅花盜?”老者緩緩轉身,看著那兩個和尚,面上露出諷刺的笑意:“真正的梅花盜,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如今那個,不過是冒充而已,小小伎倆,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呵,這個武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者的話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居高臨下,心燭、心燈幾乎同時被他激怒,上前一步:“廢話少說,這傷口就是梅花盜的標志,對此你該如何解釋!”

“愚蠢,愚蠢……”老者嘆了口氣,道:“敢問心湖大師,這次攪亂武林的那個冒充的家夥,是不是已奸汙多名女子?”

不知這老者為何問出這種問題,心湖楞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不錯。”

“可是老朽,早在多年前,就已是廢人一個,”老者淡淡道,“你的師弟們若是不信,可以來查看老朽那處的傷口,看看是不是久遠的舊傷。”

這一次包括李尋歡在內,幾人的臉色都驟然變了。

“五點梅花的傷口,只要有心,誰都能做出來,老朽一個老廢物,不也能冒充梅花盜?”老者擺擺手,轉身漫步離開,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以後看事情,不僅要用眼睛,還要用心哦!不然只會被人耍得團團轉。”

老者的聲音渾厚綿長,即使人已走遠,聲音卻依然十分清晰,仿佛告誡,又仿佛嘲笑。

眾人一時陷入了沈默。大家看在眼裏,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神秘老者,用速度奇的一擊殺死了心鑒,沒人看清他手上是否有兵器,但是這樣獨特的手法,和無敵的輕功,在江湖上罕見,再加上他的年齡,此人莫非就是昔年名噪一時的梅花盜?

可是梅花盜已成廢人,如何奸汙女子?

那麽如今冒名頂替梅花盜的,又是何人?

眾人沈默之中,李尋歡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別過,他日或當再見,大師請恕我無禮。”

李尋歡不喜歡走路,尤其不喜歡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是現在,他不僅非走不可,還必須快快地走。

——他要去追那名奇怪的老者。

踏雪無痕的只有飛鳥而已,輕功再好的人,在雪地上飛躍,每過幾丈、十幾丈,都會留下些許痕跡。而這名老者,似乎刻意不想掩藏行蹤,在使用一段距離的輕功後,竟然在雪地上用腳走起來,留下兩串腳印,簡直就是在等人去追蹤。

李尋歡追著這足跡,到達了少室山半山的一座獵人小屋,平日鎮上的人上山打獵,晚上太晚回不來,便住在此,而此時,獵人小屋裏燈火通明,顯然有人住著。

“夫人,他已無事了。”響起的這個蒼老聲音,赫然正是剛剛那名老者。

李尋歡思慮片刻,決定進去看一看,但在這時候,另一個聲音響起,令他立即被釘在了原地:“厲叔,麻煩你了,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明日便離開吧。”

這聲音,又溫柔,又動聽,說話的音量有些小,輕輕淡淡的,似乎對什麽都不在意一樣。

這聲音與十年前的那人,或許已有些變化,但無論如何,李尋歡是絕對不會聽錯的,獵人小屋中,那和老者對話的女子,正是他十年來魂牽夢縈的女人!

進去嗎?該進去嗎?

李尋歡的心裏充滿了猶豫和茫然。

她千裏迢迢來此,只是為了我的安全,特地派那個老者上少林一探,我難道不應該去對她說兩句感謝的話?

李尋歡的腳向前踏了一步,又一步,他走得很慢,仿佛冰天雪地把他的腳也凍僵了似的。

可是就在這時候,屋子裏又響起了一個稚嫩的嗓音,明悅歡快:“娘,我還是第一次來中原呢,可不可以明天帶我去少林看看,我不想那麽快回去嘛!”

“少林豈是隨隨便便讓人參觀的地方,”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她語氣中的溫柔之意顯而易見,“不過,狗兒若想在山腳的鎮子下玩上幾天,倒也是可以的。”

“真的嗎?謝謝娘,娘最好了!”

獵人小屋裏橘黃的燭光和火焰,溫暖光明,李尋歡站在屋外,原本因為靠近而熱起來的內心,忽然變得和這冰天雪地一樣寒冷。

娘?那個孩子……叫她娘?

十年不見,她是不是已經……嫁人?生子?薄雲從來沒有提過,可是也從未否認,莫非她已經……

如果真是如此,你還要去見她嗎?你要以什麽身份站在她面前呢?

李尋歡的心裏一時充滿了苦澀,他默默地轉身,悄悄地、輕輕地獨自離開了。

嵩山腳下。

昨夜的雪,給山腳下的這座小鎮裹上了一層銀裝,李尋歡坐在一個小酒館裏,才是清晨,他卻已在喝酒,看桌上空倒的酒瓶,居然已有三四只。

酒館的老板娘看不下去,忍不住勸道:“這位客人,要不要點上兩個下酒菜,墊墊肚子再喝酒,不然傷身啊!”

李尋歡笑了笑,道:“多謝好意。”他搖了搖頭,以示不需要,然後又把頭轉過去,繼續盯著那一處的客棧看著,好像這樣能看出一朵花兒來。

她今早去了那裏投宿,隨她一起的,有那個孩子,還有昨夜的老者,和……一個有些眼熟的駝背。

知道她住在這裏,李尋歡就再也走不動路了。他期待著,什麽時候她走出客棧,自己能遠遠地看上她一眼,便已心滿意足。

“請問……老板在嗎?”大清早的,有孩子上酒館,實在是件稀罕事,老板娘望著這走進來的孩子,粉雕玉琢分外可愛,不由也軟了心思,笑道:“小少爺需要點什麽?酒的話,孩子可不能喝啊。”

“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要一點酒,好不好喝不重要,濃度一定要高,”孩子一身紅色的棉襖,粉嘟嘟,笑瞇瞇地遞上銀子。

有錢哪有不賺的,老板娘應了一聲,隨即好奇道:“小少爺的要求,我倒是少聽人說,莫非不是拿來喝的?”

“正是,姐姐好聰明,客棧裏有人受了傷,我娘正給他處理傷口,需要抹點酒在傷口上,才好得了,”童子作了一個揖,笑道,“勞煩姐姐啦!”

這孩子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老板娘心花怒放,立即搬了一壇上好的汾酒過來,忍不住多問一句:“小少爺,你娘還懂醫,是個大夫?”

“對啊,我娘行醫,最近要在這裏住幾天,姐姐有朋友哪裏不舒服,去找我娘看看便是,看診不收錢,”這紅衣童子嘴甜甜的,對老板娘笑道,“多了,姐姐,再多問一句,這鎮上哪裏的素菜好吃?少林腳下,應該素菜很不錯吧,我好餓。”

孩子軟糯的一句“好餓”,可憐兮兮的,弄得老板娘的心都要化了,差點沒抱著孩子答應立即給他做素菜。

“鎮子北,素鮮齋。”

老板娘還未說話,另一頭已有人替她回答。孩子轉頭,看見一個男人坐在窗邊,他的桌上擺滿了空酒瓶。

這是個英俊的男人,可是他已不再年輕,他的眼角布滿了皺紋,神情消散、疏懶,看起來像是個落拓的浪子。

唯有他的眼睛是年輕的。

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綠色的。但再仔細一看,卻又發現似乎沒什麽異常的特別。

孩子怔了一怔,隨即笑了,稚聲稚氣地開口:“這位伯伯,你是誰?”

方才那個肥碩腰圓的老板娘,他甜蜜蜜地喊做姐姐,到了他這裏,竟然成了“伯伯”?

李尋歡苦笑一聲。正欲說些什麽,孩子卻搶先他一步道:“不管你是誰,我都勸你去找我娘看看病。看你面色蒼白,雙頰的嫣紅近乎病態,喝一點酒就要咳嗽,定是肺部有毛病吧?我娘看這個很拿手,就是酒館斜對面的那家客棧,你過去,同店小二說,找林夫人便好。”

孩子抱著大大的酒瓶,居然一點不吃力,穩步走出酒館,回頭朝李尋歡一笑:“大伯,不用謝我,就當是還你剛剛告訴我消息的情了。”

這孩子竟是如此古靈精怪。李尋歡忍不住笑了一下,問道:“林夫人?莫非你娘的夫家姓林?”

“不,是我娘姓林,”孩子聳了聳肩,“至於我爹是誰,我也不知道。”

李尋歡不由得一楞。

孩子轉身,正面對著李尋歡,臉上常掛的笑容收起,小臉居然有幾分嚴肅:“這位伯伯,聽好了,我娘姓林,名詩音。”

“我、我知道……”李尋歡低喃一聲,又問:“那你呢?”

“我?我叫狗蛋。”孩子滿不在乎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是最討厭又難寫的,努力搞定~

☆、憐花寶鑒

狗蛋。

在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李尋歡微笑的表情有一絲崩裂。

“你娘……”李尋歡覺得自己的喉頭有些發緊,“怎麽會給你取這樣一個名字?”昨天,她是用那麽溫柔的語氣在和這個孩子說話,這樣地疼愛他,為什麽會把這個孩子的名字取得如此隨便?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

“這名字不是我娘起的,是我小姨,”孩子撇撇嘴,“我原先也覺得不好聽,現在倒是習慣了,也沒什麽,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伯伯,你會因為我叫狗蛋,而覺得我不可愛嗎?”

這孩子自誇倒是不臉紅。李尋歡笑了笑。

“抱著一壇酒和你說話,好累,”孩子踮著腳,將汾酒放上桌子,“我抱不動了,麻煩伯伯替我送過去罷。”狗蛋睜著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伯伯該不會忍心讓我這麽一個小孩子,因為抱這壇很重的酒而累死吧?快點呀伯伯,我娘還等著救人呢!”

這孩子一口一個伯伯,叫得李尋歡的神情也怪異起來,終於忍不住道:“按照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舅。”而不是“伯伯”。

孩子看了他一眼,居然並不意外這個突然多出來的親戚,只笑道:“那好,表舅,煩你幫表侄子送酒過去,要快些,不然我娘該催了。”

此時客棧裏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

店小二和掌櫃的都躲在櫃子後頭,剛才這負傷的客人被人送進來的時候,送他來的人殺氣騰騰,兇神惡煞,可怕極了,少林腳下從來都是清靜之地,何曾遇到過這種情況?幸好這大清早的沒什麽客人,也幸好有個住店的女大夫站出來,說她能治,不然,萬一這人死在小店裏,他們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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