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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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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的生命就比他們高貴些?你難道就沒有惻隱之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沒有一點點善與愛嗎?”她顫抖著嗓音,緩緩地詰問他。

沒人知道國王那一刻在想什麽,他是強大的戰士,對著這樣的一箭,他本應後退,躲開,或者比對方更快一步,可他直直地站在那兒,沒有動作。

其實瑟蘭督伊只是看著那支箭,那張弓,心想,那弓,正是她剛進入衛隊時,他派王國最好的工匠做的……作為她成年的禮物。

"您必須派人去烏鴉嶺……求您……"陶瑞爾的手不住發抖,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心中倉皇。

他看著那雙棕綠色的眼,心底怒氣狂湧。沒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劍的,但當萊戈拉斯們回過神來,國王的長劍已經無情地斬斷了陶瑞爾的大弓。

下一秒,冰冷的劍尖抵上了她的脖頸。

“你又知道什麽是愛,什麽是惻隱?”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你可曾愛過你的族人?你可曾憐憫過他們?你可曾為他們考慮過一絲一毫?看著他們的屍體你會不會覺得他們就該死,而矮人的命就比他們高貴些?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過,是為了那個年輕的矮人!你以為,那就是愛?”他冷笑,“大錯特錯!”

懾人的劍氣縈繞她周身,那冰冷的死亡之氣卻遠不及國王的怒氣那般令她絕望,她看著他,眼中漸漸泛出了淚光。

“沒有心的東西,你的愛廉價又愚蠢!既然你愛他,那你準備好為他死了嗎!”他雙眸微縮,手中長劍又向前遞了一寸。

不……不是這樣……她想這樣說,卻牙關顫抖,嗓音嘶啞,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看著國王,那雙眼眸是不是寫滿了疲憊,傷心,和不為人知的憤怒?

脖頸處的劍尖在顫抖著,絲毫不像持劍人的手看上去那般平穩。她心中一痛,眼淚終於流了下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然而這舉動卻教萊戈拉斯誤解了。

國王的劍尖離她的咽喉極近,似乎只要她稍微一動,便能見血。

情急之下,他毫不猶豫地抽出劍按在了國王的劍上,止住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瑟蘭督伊轉頭看著他,那目光叫面對奧克從不退縮的年輕戰士也不寒而栗:“滾開!”

他氣血上湧,一句完全不應該的話未經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

“如果她是安德瑪,您還會忍心這樣做嗎?”

話音剛落,自己也楞住了。

瑟蘭督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神色變了,他像是盯著一個從來也不認識的人一樣盯著萊戈拉斯。

他年輕的孩子,有一雙冰藍的,如同寶石一樣純凈的眼睛。而此刻那雙純凈的眼滿是戒備地看著他,裏面寫滿了□□裸的擔憂和來不及消散的憤怒。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他的兒子直視著他,問他一個他從來也想不到會被問出的問題。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萊戈拉斯心中有些發慌,國王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他明明那樣平靜,他的氣勢明明那樣懾人,可他……竟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心神無措間,只得掩飾似的轉過身去,對無聲哭泣的陶瑞爾開口:“我們,還是一塊兒去吧。”

說罷,他再不敢停留,拉著她飛快地奔向烏鴉嶺。

雪越下越密,前方的泥濘再次被白毛般的大雪覆蓋。

“陛下!”費倫戰戰兢兢地上前,內心叫苦不疊,“接下來我們是去找巴德他們還是……”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了國王毫無起伏的聲音。

“第三箭隊跟我去烏鴉嶺。其餘人留下,去救人類。"

局勢逆轉,烏鴉嶺毫無征兆地成了主戰場。

萊戈拉斯和陶瑞爾直到看到胡戈的旗幟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從山底到山腰,精靈戰士與奧克戰成一團,無數雪渣碎石紛紛下墜,峰頂傳來了索林的一聲怒吼。

“他們是……”陶瑞爾怔怔地看著,話只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身後突然傳來些不同尋常的動靜。他們回身,無數奧克爭前恐後地朝嶺上湧來,敵人的援軍也到了。

“無論要做什麽,先拿下這一場再說。”萊戈拉斯咬牙,心中氣苦,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他拔出雙刀,擡腳向戰況最激烈之處沖去:“陶瑞爾,你也小心些,別分心!”

瑟蘭督伊不得不承認,巫師的話有一部分是很靠譜的。

這些奧克純粹為戰爭而生,戰力充沛,不知恐懼,不知停歇。

即使他幽暗密林的步兵戰力非凡,在這樣的戰爭機器面前,也難免顯出疲態。

“註意警戒!”他一路向上,被雪濯凈的長劍再度血跡斑斑。披風破了,戰甲也被砍出好幾道凹痕,可他毫不在乎,只是一路向上,讓自己的旗幟始終高揚在精靈戰士們的最前方。

“陛下!”剛剛砍死一頭怪物的胡戈看到王旗的一瞬間,心中大駭,急忙率領自己的護衛趕過去。

“您不是在河谷……”

“情況有變。”瑟蘭督伊打斷他的話,“上面情況怎樣?”

“我們來遲了一步,兩個年輕的矮人死了。索林,”他仰頭看了一眼,“應該是在嶺峰和阿佐格纏鬥。”

“萊戈拉斯和陶瑞爾呢?”

“他們也上來了?”胡戈睜大眼睛,下意識往四周看了一眼,一劍揮開飛過來的一支亂箭,“太亂了,臣下沒有註意到。”

“你去吧。讓大家都當心些。”

“不行。這兒太危險。”胡戈握緊了手中劍,轉身警惕地望著四周,“臣下必須守在陛下身邊。”

“胡戈!”

“陛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臣下縱不飲劍自盡,陛下的臣民們也不會放過臣下。陛下……臣下好歹為您鞠躬盡瘁這麽多年,不要讓我難做啊……”

瑟蘭督伊眉頭緊皺,倒也沒再逼迫,只朝守衛在身邊的嘉芙娜低語了幾句,換來了後者微訝的一瞥。

“需要我再重覆一次?”

嘉芙娜急忙搖頭,舉起右臂,手腕一轉,原本護在國王身邊的第三箭隊便四散開來。

阿佐格的算盤打得不錯,看著守護在身邊拼命搏殺的一幹貴族,瑟蘭督伊踩上一塊凸出的巨巖,借勢向上,閃身躲過撲下來的巨怪的攻擊,又順手幾劍刺下了朝守衛們俯沖下來的幾只巨蝠。

這樣的戰術,這樣的部署……呵呵,若不是烈焰騎及時趕到,他瑟蘭督伊也真料不到事情會怎樣發展。

孤山下的只是烏合之眾,以數量取勝。這埋伏在烏鴉嶺上的,才是實打實的精銳。

搏殺之間,他在混亂中分神尋找萊戈拉斯和陶瑞爾的身影,那兩個莽莽撞撞的東西,他著實放心不下,所以讓第三箭隊去保護他們。不遠處的薄霧中有金色的光芒一閃,他看到第三箭隊的戰士趕過去了,萊戈拉斯應該在那邊。可是陶瑞爾……他搜尋良久,卻始終沒有看到。

密箭如雨,敵友糾纏,在這樣的戰場上分神其實是很危險的事,即使對於瑟蘭督伊也一樣。

因此,那支箭自背後射過來的時候國王並沒有看到,那是淬了巨量魔古爾毒的利箭,中者必死無疑,奧克擁有的也不過是將將夠塗一支箭的量,那是嶺峰阿佐格的副將看到了被精靈貴族圍在中間的那頭金發後特地換上的。但是,距離他不遠的上方一處內陷的巖洞中,有另一個人看到了,於是那雙原本滿是悔恨和傷心的眼在清楚地看到那支利箭的瞬間就布滿了驚慌與恐懼。

然後,她飛身撲了下去。

某物從上方墜落貼在了背後的下一刻,傳入耳中的是一聲利器刺穿硬甲,刺穿身體的暗響。

瑟蘭督伊驚愕地轉身,原護衛隊長一頭棕紅的長發落入他臂彎。

“陶瑞爾隊長!”嘉芙娜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臉色青白的精靈,倉促間忘記了改掉稱呼。

“陛下?”胡戈驚愕地看著國王懷中的年輕戰士,發黑的箭頭從她的胸口透出,他心中一顫,脫口而出,“不好!是魔古爾!”

“陛下。”外圍響起了費倫的聲音,如釋重負中帶著一絲喜悅,“是鷹王,鷹王來了!敵人的大部隊已經……”

可國王的神色卻看不出絲毫喜悅,他緊緊擁住懷中不斷抽搐的精靈:“軍醫在哪兒!費倫!快去叫軍醫!”

不用胡戈提,他已經嗅到了,那股尤為濃烈的,摻雜了過多的芙淩朵花香的氣味,那該死的,被奧克大量加入,以掩蓋濃烈的魔古爾毒氣味的花……

魔古爾毒……

“您在生我的氣,並不是真的要驅逐我,是不是?”陶瑞爾仰面望著他,輕聲地開口。

他望著那沾染了她的血的,從心口透出的箭頭,寒意從四肢湧入胸口。

“別說話。”他緊皺眉頭,看也沒看她一眼,向身側伸出一只手,“埃斯佩諾!”

胡戈將綠色的解藥放至他手中,他將它小心翼翼地餵給陶瑞爾。

“但……”

她順從地咽下那藥,胸口的疼痛卻一陣劇烈過一陣。她顫抖著,抽噎著,仰面看著臉色鐵青的他,她曾經發誓要用生命去守護的精靈。

她到底是中了什麽邪?竟會對她的國王,她的父親,以箭相向!

“您要知道,我並不是……”

她倒抽一口冷氣,只覺得全身上下似有千百把利刃在切割她的身體……到處都是疼痛,到處都是寒涼,她劇烈地咳起嗽來。

“別說話!”

長箭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瑟蘭督伊死死地看著它,雙目赤紅,他不敢將它□□。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那樣做,但,我一直都是把您當做我的父親看待的……”她滿眼淚光,忍耐著已經蔓延至心口的痛楚,咬著唇,終於嗚咽出聲,“對不起……”

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倔強,固執,那樣忤逆,那樣瘋狂,氣得他發令將她驅逐!

可是,她此刻在他的面前,奄奄一息,痛苦地蜷縮著,執拗地請求他的原諒。

他伸出滿是血汙的手,擦去她唇角流出來的血液。

她的淚也流到他手心上,暈染出淡色的紅。

她急促地咳嗽:“這一次,好像不能再守護您了……”

“你胡說什麽!”他僵著臉,“堅強一點,保留力氣等醫師來。”

他擦著她的眼淚,語聲刻板得可怕:“你第一天進入衛隊時我告訴你什麽?陶瑞爾,你怎麽總是不聽話。”

國王的手指溫度低得駭人。接觸著她的皮膚的力度卻輕柔無比,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時代,潔白嶄新的墓碑之前,他曾將她輕輕抱起,帶她回家。

可是現在她覺得她的肺部要被撕裂了,她很想大聲哭泣。

“我並不是真的要忤逆……不是要背叛……”她微微抓著他的手指,因為嗆血,聲音中充滿了可怖的嘶啞。

“我只是……我只是,想救他啊……”

“我知道!”他低斥,露出怒容,“叫你不要說話!”

“他的母親在等他回家……我,從沒有忘記過的那些時光……他的笑容,那樣溫暖,就像以前……春天的時候,有陽光,照在初生的綠葉上……”她的淚水順著眼角流入鬢中,眼中卻有異樣的神采,“我已經不想再失去那樣的笑容了……”

“陶瑞爾……”他心底越來越冷,看著她眼中流出鮮紅的淚水,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渙散。

“原諒我……”她慢慢地轉過眼睛,看著他,執拗地不肯移開,哪怕她已不能發出聲音。淚水濡濕了她的長發,暗紅的血跡在綠色的外袍之上蔓延開來,就像綠葉正在迅速枯敗。

他盯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那些越來越燦爛的嫣紅的花朵。醫師查看了她的傷勢,面色慘白地對他搖頭,他整個人都僵滯得無法動彈。

“原諒我……”她固執地抓緊他的手指,努力地做著口型。她已經不太能看得清他的臉了,“陛下……請求您,別恨我……別恨我,我的國王,我的……父親……”

“傻姑娘,在這世上,做父親的,哪有會一直記恨他的女兒的?”他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緊緊回握住她瘦削冰涼的手,“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被你氣急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當然會原諒你,我收回之前的命令,你不再被放逐,陶瑞爾,我的孩子,你一直是,依然是我的護衛隊長……”

她眼中的光亮重新聚集,他曾看到的那些火焰在那一瞬燃燒得極盛。她聽得那麽專註,那麽認真,讓他忍不住一直說給她聽。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天穿上那身衣服時的樣子,陶瑞爾?英氣,又挺拔,就像是,當年的森林之女在戰場上的模樣……你笑得那麽開心,就像是我曾經的小鉆石,悄悄拿起弓箭時的模樣……我看著你,就像看到我妻子的過去與我女兒的未來……既然那是你唯一的願望,我的孩子,我怎麽忍心違逆你的願望?我怎麽可能再阻止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虛弱地呼吸著,卻輕輕地,開心地,笑了。

“但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話,聽到沒有!”他攥緊了她的手,“這是國王的命令,陶瑞爾隊長,你不得再違抗……”

“對不起了,ada……”

她固執地睜著眼,想要看清楚他,想要再喊他一聲,但是下一刻,她眼中的光彩熄滅了下來,就像秘火耗盡了所有的能量。

“隊長!”不知是誰一聲嗚咽,低低地哭了出來。

嘉芙娜捂著嘴,沈默地流淚。胡戈嘆氣,放下長劍,右手置於心口,微微俯身。

遠處是鷹王尖銳的長鳴,近處是護衛隊低聲的抽泣,可瑟蘭督伊腦中此時響起的,卻是她初入第三箭隊時,立下的誓言。

“吾向歸於浩瀚的先輩英靈起誓,吾將盡忠職守,為國之藩籬,不懼風暴與嚴寒,黑暗與邪祟,直至無盡之魂徘徊於諸神之殿……”

其實,他何曾希望她成為他的藩籬?

他僵硬地伸手,闔上那雙至死未能閉上的,還帶著笑意的眼睛。

“我寵了你這麽多年,可並不代表我就會原諒這一次,陶瑞爾……你怎麽能這樣做?”

“你知不知道,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她們都是像這樣,死在我的懷裏?”

他緩緩地將她攏在自己的臂彎裏,嗓音嘶啞,像是痛到了極處。

“傻姑娘……你如何能這樣對待你的國王,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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