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戈拉斯擡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瞇眼看著火紅的天上雄姿英發的巨鷹。

“它們可真是自在啊……”

巨鷹們是乘著那道將滿天烏雲吹得七零八碎的北風來的，渡鴉嶺上的怪物們立時便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搏鬥許久之後一刀將博格斬下懸崖的金發王子終於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他輕輕拭了拭自己的刀，又轉頭看著身邊並肩而立的戰士——那是第三箭隊有名的箭手：“比奧多，這次戰績如何？”

“不行啊。”箭手看著天邊火一般的落日，正色道，“若不是為了保護殿下您，我還能多殺幾個。”

萊戈拉斯啞然。

風雪已經停了下來，不遠處的孤山下傳來矮人悠遠的歌聲，精靈軍隊的號角聲亦在此刻響起。

“走吧，神箭手！”他輕巧地躍下巨巖。

行至中途便遇上了費倫，他本欲愉快地向他打個招呼，卻發現對方神色悲愴，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發生什麽事了？我ada他在哪裏？”

“陛下沒事，大家都在下面。”費倫清了清嗓子，“萊戈拉斯，跟我來吧。”

墨綠金邊的王旗在山腰迎風招展上。他認識的人，胡戈大人和他的護衛隊，第三箭隊的成員，其他護駕的貴族……他們都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裏。萊戈拉斯疑惑地走過去，他們便自發地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看到了國王黯淡的金發與破損的披風。

“ada？”

“你來遲了。”國王沈默地起身。

“這是……”

當國王走到一旁，地上躺著的精靈的臉進入視野之中時，萊戈拉斯全身的力氣似都在一瞬間都被人抽光了。

“她……她是……”他幾步上前，跪坐下去將她的上半身抱起來，仔細辨認她泛著沈沈死氣的灰青面孔，那的確是陶瑞爾的臉。他突然擡頭，神色慌亂地看著他的父親，“ada，陶瑞爾她……”

國王轉過身去，一語不發。

“陶瑞爾？”他顫抖著伸出手指探到她的鼻下，過了很久，才爆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不——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你醒醒，陶瑞爾，餵！拜托你醒醒啊！”他攥緊她的肩膀，紅著眼，拍拍她冰冷的臉頰。

“陶瑞爾，陶瑞爾……”他啞著嗓子，淚水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求求你……睜開眼睛，求求你說話啊……”

瑟蘭督伊看著孤山下升起的一縷淡青的薄煙，輕輕地嘆了口氣。

人類的使節便是在這個時候來的，那飛毛腿還活著，在見到他的時候臉上出現了顯而易見的欣慰：“陛下，屠龍者與丹恩王有請陛下前去議事。”

“我這就去。”瑟蘭督伊點頭，走了幾步，頓住，“胡戈，先把他們帶回他的營帳裏去。”

“是。”領主心領神會。

孤山之下，所有幸存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須發皆白的巫師滿身風塵，無奈地搖頭：“這不是我所希冀的結局。”

一開始他只是想除掉斯矛戈，卻沒想到會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光暗這一戰，正義的一方，只能說是慘勝。

“但他最終實現了他的願望，沒有遺憾。”比爾博望著索林的屍體，輕聲說。

桀驁不馴的矮人王終究殺死了褻瀆者阿佐格，以他的生命為代價。他忠誠無畏的兩個外甥——年輕的菲力和奇力，守護他直到最後一刻。

巨鷹將他們的身體從烏鴉嶺帶到了孤山，丹恩在等回勝利消息的同時等到了表兄的死訊，悲痛欲絕。為報答巨鷹的恩情，他獻給了鷹王一頂金冠，發誓世世代代與他們結為盟友。

這是一場浩大的葬禮，死去的矮人，精靈和人類的身體全部被集中焚毀。

生前有諸多恩怨，諸多愛恨，死後卻化為相同的白骨，同埋一處。

只除了死去的都靈子孫，他們力戰而死，將被埋在孤山之下，永永遠遠守護著伊魯柏。

索林的身體被放在描繪著都靈圖騰的金棺之中，等待著最後的道別。

巴德上前幾步，看著這張安詳的面孔。他眉眼舒展，輪廓英俊，那股縈繞不去的陰郁之氣消散不見，他看上去幾乎像是睡著了。屠龍者很難將他與幾日前那個猜疑，暴虐，冷酷的矮人王聯系起來。

“他終究沒有辜負都靈的名聲。”他喃喃道，將山之心放在死去國王的胸口，“願它陪著你。”

他回頭看著丹恩，對方朝他欠下身去。

“願它留在這裏直到高山化為平地！願它為所有以後住在這裏的，他的同胞帶來好運！”巴德提高了音量，他看著鐵丘陵之王身後的矮人軍隊，在最後的時刻，他們也來到了河谷，與精靈一起為保護人類而戰。

金棺入土之後，三座潔白的墓碑很快立了起來。這片土地上灑落了太多人的鮮血，待得來年春風過，它們身畔的山花定會開得艷麗無比。

空氣中的血腥味兒還未褪去，煙塵還未散盡，可是再也不會有人在他瀕臨絕望的時候沖出伊魯柏的大門，與他擁抱了。丹恩怔怔地看著索林的墓碑，再度紅了眼圈。

一雙銀靴出現在他的身旁，他擡眼，金發的精靈王面色沈靜，看了雪白的碑面片刻，屈下右腿，將一把雪亮的寶劍插在了碑前。

那劍身流暢無比，在落日餘暉下反射著黯淡的流光。丹恩楞了一下，那竟是極為珍貴的獸咬劍！

“我曾不喜矮人，但他配得上我的尊敬。”精靈王的目光坦蕩而真誠，低沈的話語被風傳送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寶劍當配英雄。即使曾經被黃金的光芒迷失了雙眼，他最終還是用行動證明，他是優秀的王子。”

丹恩眨眨緋紅的眼，對這過去的敵人有了新的認識。

“我一向不喜尖耳朵的精靈，尤其是你。”驕傲的鐵丘陵之王在精靈王面前彎下身軀，“但，多謝你，瑟蘭督伊王，或許接下來我們應當共同慶祝勝利。”

勝利嗎？瑟蘭督伊苦笑，或許是應當慶祝，但這是怎樣的勝利？

不過他並沒有忽視丹恩話中包含的深意，這一點在夜晚的晚宴上得到了證實。

巴德的兒女們來到了三位王者共聚的大帳，以覲見精靈與矮人的王。

“哈哈，我聽說了你，勇敢的小男娃。”丹恩拍著貝恩瘦弱的肩膀，失去表兄的痛苦似乎已經在這時離他而去，“你是個大人物！”

巴德笑看著可憐的兒子在矮人王滿是期待的目光中苦著臉一杯杯地喝酒，搖搖頭，帶著兩個姑娘來到了金發國王的面前。

“陛下，這就是我的女兒們。蒂爾妲，西格莉德，見過精靈王陛下。”

兩個小姑娘向他致以美麗的屈膝禮，銀燈的光澤之下，她們的小臉幹凈而美麗。瑟蘭督伊看著她們，微微一楞。

“我實在沒有什麽是能夠用來回報您的。”巴德將帶來的盒子放到他的面前，誠懇地道，“陛下，人類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報答您的幫助，但河谷亟待覆興，我們需要丹恩王分下來的財富，都沒有什麽能夠獻給您，所以，它，請您務必收下。”

盒中是一條美得驚人的翡翠項鏈。十三顆綠得透明的翡翠鑲嵌在白銀鏈條上，最中間那顆又大又亮，燈光之下，似一泊深碧透徹的湖水。

瑟蘭督伊看了項鏈一眼，擡頭看著眉目堅毅的屠龍者，點點頭：“好，我收下。”

“謝謝您幫助我們，也謝謝您的女兒。”年紀大一點的西格莉德仰頭看著精靈王，“她曾經保護了我們。”

他微笑：“好，我會轉告她，她的確是個非常善良的姑娘。”

“父親有他父親留下來的項鏈，但我們卻什麽也沒有。不過，這是我們家自釀的新酒，我和姐姐偷偷從阿麗亞那裏學的。”有著一頭亞麻色長發的蒂爾妲端起一只酒杯，眼巴巴地看著他，“陛下，先請您喝。”

“謝謝你。”瑟蘭督伊接過去，一飲而盡，讚道，“小姑娘，它非常可口。”

聞言女孩子們對視一眼，甜甜地笑了起來。

對著女孩子眼中明凈的光芒，精靈王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

他沈默了很久，從座位中起身，走到帳中，抽出自己已被擦洗幹凈的長劍。

帳中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站起身，驚訝地看著他。

“締結盟約吧，屠龍者，丹恩王。密林，孤山，河谷，從此永遠休戚與共，互為支援，願你我的族人從此再不用背井離鄉，父親們再不會失去他們的女兒。”

“河谷的榮幸。”巴德第一個拔出了佩刀，刀尖與國王的長劍相抵。

“孤山的榮幸！”丹恩放開小男娃，大步走過來，舉起自己隨身的短劍。

長明不滅的蘭花銀燈之下，刀劍相會之端光澤耀眼。

“願來年，會有一個充滿希望的春天。”

片刻靜默之後，大帳中的矮人，精靈貴族，以及人類突然全都沸騰了，在三位王者的刀劍相碰，發出清音的時候，歡呼聲也同時爆發在他們之間。寒冷與北風被隔絕在帳外，汩汩的酒漿再次傾倒了滿杯，貨真價實的笑容出現在所有人的臉上，他們舉杯暢飲，引吭高歌，叫著他們敬愛的王者。

“為了瑟蘭督伊王！”

“屠龍者萬歲！”

“丹恩王！”

歡呼聲從大帳中傳出，蔓延至這夜所有劫後重生的戰士的帳篷中，喜悅的浪潮似乎要將張狂的北風都壓下去。

死者已矣，生者仍要好好地活下去。他們認為，從今夜開始，他們所居住的世界將比從前更為祥和，更為太平。因惡龍已死，奧克的割據已被推翻，而不久前還劍拔弩張的矮人，精靈，與人類都結為了友鄰，那麽，寒冬之後，第一個充滿歡愉的春天，可期。

這便是在後世精靈，矮人，與人類的史書之中全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的“三王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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