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蒙蘭援軍領頭的站到他帳中的時候，瑟蘭督伊再次結結實實地抽了口涼氣。

萊戈拉斯那小子剛哭哭啼啼上路不久，他才休養了三日不到，怎麽現在又覺得腦門突突地疼？

“你又來做什麽？”他皺眉看著一身戎裝的養女。

“回陛下，阿蒙蘭第三箭隊，奉命支援。”

“胡鬧！”

“陛下，我是第三箭隊副隊長，聽的是費麗弗琳將軍和歐內斯特大人的命令，這怎麽會是胡鬧？”陶瑞爾無視被她一句話噎住的國王，左右掃了一眼，“萊戈拉斯呢？”

“回阿蒙蘭了。”他沒好氣地道。

陶瑞爾一楞：“可我剛剛還看到小白在營地裏……”

“你們的那頭鹿？”瑟蘭督伊冷笑，“換了匹馬給他，省得誰也追不上。”

陶瑞爾心虛地低下了頭。

“去告訴你的人，性子都收起來，和風刃暴雪營好好相處。”瑟蘭督伊揉揉額角，“這裏不是阿蒙蘭，遇事得聽庫倫領主和幾位將軍的。”

“是。”

“至於你……”

陶瑞爾擡頭，目光清明，截住了他的話：“我的責任便是保護陛下，將軍讓我立了軍令狀，我要留在這兒，我不走。”

“那就好好跟在我身邊，不要亂跑。”瑟蘭督伊睨了她一眼，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湯藥，一口飲下。

陶瑞爾心下一松，感激地看著國王，這才發現他眉眼間陰雲不散，臉色更是蒼白了許多，剛落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陛下的身體可是……”

“多耗了些靈力罷了，不用緊張。”他微咳了咳，“王城可有什麽情況？”

“一切安好。原本費麗弗琳將軍打算親自來斯坎迪亞，但是歐內斯特大人不讚同。另外大人說埃德林防線的問題都在這裏了，要陛下過目。”她將信函恭恭敬敬地交給他。

“我知道了。”瑟蘭督伊點頭，“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記住，戰時務必待在我身邊，不許輕舉妄動。”

“是。”

斯坎迪亞的確與別處不同。陶瑞爾心想。這是一位冷峻的男子。荒涼，沈默，令人生畏。以至於發生在這裏的廝殺都遠比他處慘烈。

怒吼，咆哮，血漿，混戰。

閃亮的刀鋒，密集的箭矢，倒下的身軀，潮水的退卻。

這就是戰爭……

她坐在白鹿身上，跟在國王身邊，俯視下方戰場，聽到自己的心跳又急又快。

亞爾維斯說的沒錯。它不是史詩，不是詩人吟誦的那些歌謠。既不好玩，也不刺激。

第三箭隊自恃為王之守衛，一向自命不凡。但那些巨蛛與座狼群和奧克軍團相比，算得了什麽？他們與巨蛛的廝殺與此地駐軍同死敵的交鋒相比，又算得了什麽？面對這樣的虎狼之師，第三箭隊可還能經得住血與火的考驗，維持自己的引以為傲的諸多榮耀？

她望向神色清冷而鎮定的國王。她緊跟在他身邊，到底是她在保護陛下，還是陛下在保護她？

“害怕了？”他淡淡地問。

“有點兒。”

她的誠實讓瑟蘭督伊略感意外。

他偏頭看了她片刻：“職責不同，在林地裏，斯坎迪亞駐軍未必能勝過第三箭隊。”

陶瑞爾勉強笑了笑，只目不轉睛地註視著腳下戰場，暗暗讓自己記住今日所見所聞。

這一戰恰如國王所言，奧克的失敗已成定局。戰後萊赫特軍團與斯坎迪亞駐軍的重整工作，瑟蘭督伊沒有再動手，將任務交給庫倫和東南幾位將軍之後，他便直接帶著軍隊踏上了返程。

對於國王的匆忙，陶瑞爾沒有說些什麽，只是對返程的路線有些意外：“陛下，我們不走長道嗎？”

“走小道，先去看看埃德林防線。”瑟蘭督伊這樣說。

斯坎迪亞以北的小道已有多年無人踏足，奇奇怪怪的黑暗生物自然不少。不過在精靈軍隊眼中，班師路上收拾他們也只是順道罷了。

王域初次南下支援的戰士此行都收獲不少，加之斯坎迪亞一役總歸是勝了，軍隊的氛圍是喜悅且輕松的。

但國王越來越沈默和蒼白，陶瑞爾總覺得他心情不太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問是一定問不出來的。她嘆氣。此次支援和她原本所想象的差別有些大，她是再也不敢在將軍面前大言不慚，說什麽諸如“步忒瑟裏大人的後塵”這一類的話了。

走在最前面的薩那諾斯突然停了下來。

“陛下，怎麽了？”傳令官輕聲詢問。

“安靜，你聽。”

遠處傳來了一些簌簌聲響，像是……什麽樹斷裂了？陶瑞爾皺眉，下意識地望過去，那是孤山的方向。

下一刻她聽到了又一陣奇怪的噪音，像是某種奇特的喘息，又像是刮過斯坎迪亞荒野的颶風，其間夾雜著的那種山上的樹木劈劈啪啪地，盡數斷裂的聲音越來越多……她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他們已經離阿蒙蘭不遠，難道埃德林防線出了問題？

“繼續前進。”

瑟蘭督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那聲音始終令他覺得熟悉，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而片刻後他想了起來，那是烈焰熊熊燃燒之下，林木與山巒毀滅的死亡之聲。

走出這片密林，孤山就在前方。

不，是火海。

下一刻，他推翻了自己的認知。

林地邊緣，瑟蘭督伊輕擡右手，止住了身後軍隊的腳步。

他們的腳下，是散布著無數矮人的荒野。而他們的面前，是已被火海吞噬的伊魯柏王國。

巍峨磅礴的孤山，此刻的動靜並似尋常那般靜默。火焰不僅在山外的荒野和人族之地綻放，也從孤山內部向外不斷蔓延，伊魯柏的子民爭先逃出，驚恐而無助地呼號，而在那些倉皇的聲音之間，他清晰地聽到一聲奇異的長嘯。

毫無疑問，他的子民都聽到了。

陶瑞爾尖聲問了一句：“那是什麽？！”

左臉早已愈合的傷口條件反射般開始作痛。他腦海中剎那間掠過無數幻影。

喀邁雅瞳中荊棘般的黑刺，被烈焰炙烤至死的戰士身軀，那頭如火炬般的長發……

來自北方的巨龍……

“救命！救命！”

腳下是誰在揮舞著雙臂求援？

他歪頭，定睛細看，那是索爾的孫子，索林。他看著他，思忖良久。

“是那些矮人在求助，陛下！”陶瑞爾驚道，“陛下……陛下？”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轉身離去的國王和軍隊，又轉眼看著腳下的土地，那矮人的神色逐漸變得冰冷而絕望。

“陛下，為何不救？”她咬咬牙，催促小白追了上去。

她有些失望。

國王與那些矮人不對盤，她知道。

孤山伊魯柏有一件稀世珍寶，名為山之心，矮人王曾經邀請過周圍種族的首領前去觀摩，這其中自然包括他們的國王陛下。

精靈王國與矮人並無往來，不過因著對寶石的多年的喜愛，陛下最後還是去了。回來的時候，陛下說，山之心確實為罕見的珍寶，其魅力不遜於他們國中的任何奇珍。

“遺憾的是擁有它的種族，卻與它本身的美並不相匹配。”但接著他便不屑地這樣說。

那時，陶瑞爾便知道了，國王對孤山的鄰居，並沒有太多的好感，至少不如對人類的多。

可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是崇尚和平與光明的種族，從對抗黑暗勢力的立場上也算是盟友不是麽？

“陛下，為什麽？”她不依不撓地追問。

“一非我族，二非我友，為何要救？” 良久，國王如此道。

“你還要在這裏坐上多久，萊戈拉斯？”費麗弗琳沈默良久，終究忍不住問。

“將軍不是說過我還有假期麽？”綠衣精靈淡淡地道，“放心，我不會再去斯坎迪亞了，哪怕是為了將軍。”

“你……”她看著那頭黯淡無光的金發，欲言又止。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麽？”

費麗弗琳嘆了口氣，對著他的方向微一俯身，轉身走了出去。

年輕的戰士身體前傾，探手去拂開墓碑上沾到的花瓣。不知哪一年起，這兒長了一樹極好的紫藤蘿，每每風過，墓碑之上總是綴滿落英。樹上的雲雀被驚動，飛上飛下看著這鮮有人跡的園子裏出現的精靈，他極有耐心地做著這件事，仿佛它是件多麽重要的任務。

待墓碑潔白如初，他指尖顫顫劃過平整的大理石面，光華瀲灩的辛達語字母便浮現而出，平靜而柔和地註視著他。

“我真不懂，既然如此，為何他當初還要答應與我比箭……”

“如果您還在，您會答應麽？”他前額疲憊貼著冰冷的墓碑，靜默良久，才啞著嗓子輕輕開口，“他不會知道，我原本準備告訴他的好消息……忒瑟裏大人本是讓我回去之後做風刃營副使的，我還沒來得及……”

好奇的鳥兒落在他手邊，看著眼前美麗的精靈，歪著腦袋，不明白是什麽讓他突然那樣悲傷。

“如果我知道，大人會不會不用那樣？卡拉赫特，如果他也休假，他會不會不用那樣？明年他是要回阿蒙蘭接受勳章的……我已經和他約好我們還要再打一場，可我從沒有想過……年輕的戰士終於泣不成聲，“他們此刻是不是已經與你一樣長眠於地下，Nana？”

“又跑了？”歐內斯特和費麗弗琳對視一眼。

“是，只留了一封書信。”負責守護王子的侍衛將信奉上。

“出去散散心？這……”費麗弗琳望著宰相，“大人，要不要立馬派人去追？”

“不。”歐內斯特擡手，“萊戈拉斯雖然倔強，但是誠實。陛下的警告他放在了心上，不會重蹈覆轍的。”

阿蒙蘭的崗哨設了這麽多，隨便問問就能知道結果。那孩子是悶壞了，出去轉轉有好處。

“南邊他不會去，北邊有亞爾維斯在，出不了什麽岔子。不過，若是散心……”宰相笑了笑，“費麗弗琳，你寫信給埃德林防線，胡戈大人那邊吧，告訴他，斯坎迪亞塵埃落定，陛下在信中說，他的計劃終於可以提上日程了。”

“好。”她嘆了口氣。

“怎麽了？”

“我有些擔心萊戈拉斯。”女將有些挫敗地搖頭，“斯坎迪亞出事只怕對他打擊不小……並且看這情形，他和陛下之間……”

歐內斯特莞爾：“想不到我們的魔鬼費麗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大人。”

“年輕人就是一陣風一陣雨的，經歷了也好，對他有好處。”宰相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袍袖，正色道，“陛下總是認為萊戈拉斯還小，我們卻不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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