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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攻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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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祺身為世家子弟,身份不凡,就算不得已入了牢房,也應該受到非凡的待遇。但他入了大理寺牢房之後,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但吃不好睡不好,連一個探監的人都沒有。

他渾渾噩噩地在牢房裏住了幾天,時不時對著獄卒叫喧恐嚇,可惜大理寺的人對他視而不見,儼然把他當成了階下囚。

此刻暗無天日的大牢裏出現在亮光,他渾身微微一顫,滿懷希望地以為是家中的人來探望了,誰知看到的,竟是兩個羅剎——明長昱和一個瘦弱的臭小子。

他抓住牢房的鐵門欄桿,惡聲問:“什麽時候放我出去?我根本沒殺人,憑什麽關我?”

按律來說,若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兇手殺人,的確應該將嫌疑人釋放的。可惜趙世祺與於慎的屍體同處一密室,且現場還留有兇器,可謂“證據確鑿”,此事還上達天聽,所以趙世祺是不能輕易被放走的。

這也是趙家人沒來探監的原因之一。

二則,明長昱儼然已和趙家對立,趙家人就算求人,也不會求到明長昱這裏來。

明長昱對他不多加理會,只吩咐人遞給他一疊字跡密布的紙張:“這是你的供詞,你看了之後若認為有所不妥,可簽字畫押。”

不僅是趙世祺,連君瑤也愕然震驚。明長昱來看趙世祺,直接將趙世祺的供詞都準備好了!這份供詞,鐵定是證據確鑿才寫好的,明長昱卸下軍職以侯爵之位入朝,要削弱世家的聯系與勢力,當然不會毫無準備。有關趙世祺所作所為,只怕他早就了如指掌。以前不動聲色,只是在等一個時機而已。

趙世祺瞪大雙眼看完供詞之後,勃然大怒,瘋狂地將供詞撕毀:“血口噴人!胡說八道!”

明長昱輕笑:“知道為何你被關了這麽多天,趙家人卻沒人來看你嗎?”

趙世祺面色如土,咬牙切齒地說:“一定是你不讓他們來看我!”

“我從沒有不許任何人不來看你。”明長昱淡淡地說,他冷漠地註視著昏暗中的趙世祺,輕聲道:“你當真以為,你在趙家就無人替代嗎?”

趙世祺渾身一顫,死死地抓住鐵欄桿,急聲道:“我是趙家唯一的嫡子!”

明長昱搖搖頭:“可你不是趙家唯一的兒子。更何況,你也不是趙家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兒子。”

“胡說!”趙世祺悚然變了臉,他猛地湊近,幾乎要將臉擠出欄桿來,大聲說道:“趙家立世幾百年,比本朝歷史更久!趙家世世代代都是地位不凡的貴族,沒有趙家的支持,開國皇帝能成功建業?更何況,我父親是尚書,太後是趙家的後盾!我爹有幾個兒子我能不知道?他那幾個庶子,身份地位不堪,又愚不可及,身無功名,哪裏比得上我?在整個趙家,誰能替代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明長昱輕輕一哂,他的話已至此,剩下未明說的話,就讓趙世祺本人自己發揮想象就好。

世間最為恐怖的事物,不在他人,而在自己的心中。

陰沈昏暗的牢房裏,只聽得見趙世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他緊繃的身軀忽而頹然無力,牙根交錯咬合著,雙眼既茫然又怨毒地糾結矛盾著。

明長昱蹙眉,露出不耐的神色:“我會給你時間仔細權衡,是到最後真相大白,由大理寺審理出一切真相,還是由你自己承認自首,利害由你決定。”

他看了眼君瑤,繼續說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未察覺到自己入了別人的圈套?淩雲書院的項目為何落在你手中?書院巡查時,為何你會及時趕到?庫房裏的於慎屍首,為何偏偏就讓你撞見了?”

他瞇了瞇眼,嘲諷地說:“為何當時別人不去庫房,而你卻去了庫房,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還有隱瞞的必要嗎?”

趙世祺的唇顫抖著,突然猛立抓住鐵欄桿,嗤然冷笑:“我入了圈套?侯爺自己也被他人當做了筏子,有什麽好在我面前得意的?”

明長昱面色不改:“願不願意成為筏子,取決於我。而你,卻不能自主。”

趙世祺的氣息陡然轉急,仿佛隨時會背過氣去。

明長昱輕嘆一聲:“你若是想出去,我可以立刻讓你出去。但你自己想好,出去了,可還有命繼續活著?”

趙世祺僵硬地維持的面色瞬間坍塌了。他無力地放開鐵門,退到牢房深處,喃喃自語道:“我不會相信你的!我不會相信你!”

明長昱輕哼而笑,說了句:“無所謂。”便帶著君瑤離開。

牢房外空氣通透,陽光如沐。君瑤隨著明長昱出了牢房,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已經大致推測出案情的過程,只是尚有細節不明白。”

秋日的榆柳疏影淺淡,光輕掠而過,在她眼上壓出兩彎陰影。她腦海裏還盤旋著方才牢中的一幕,思索著趙世祺的反應和明長昱的話。她本以為,此番隨明長昱入牢,總能從趙世祺口中得到些線索,只可惜趙世祺依舊嘴硬,不肯承認絲毫細節。她蹙眉說道:“第一,兇手將屍體放入庫房,目的是為了嫁禍給進入庫房的趙世祺。只是兇手到底用什麽樣的方法,讓趙世祺必定會進入庫房呢?第二,我能確定兇手不止一人。即便真正動手的人只有一個,但他肯定有幫兇。能大費周章地殺人,運屍體,將趙世祺引入庫房,沒有人配合很難單獨完成。第三,於慎到底與前朝有何關聯?”

明長昱專註地聽她低聲說話,帶著她繞過牢房,走了一長段路走向前方正堂。他沈思片刻,說道:“趙家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失去趙太後的扶持,失去河安趙家的幫襯,趙氏一族的人如今猶如驚弓之鳥。趙世祺不肯認罪,是因為他堅持認為趙家人會將他撈出去,但他的如意算盤或許算空了,這一回趙家沒人能救得了他。他既不肯說到底為何要進入庫房,那就算了。”

君瑤楞了楞:“侯爺還有其他辦法?”

明長昱反問:“難道你就沒有?你試想,趙世祺被困庫房之前,都見過哪些人?而誰最有可能在書院的庫房裏布置好一切,等待他上鉤?”

君瑤自然能推想得出,可惜她就算能推測出來,也缺乏證據。她微微凝眉,輕聲道:“沒有鐵證,他會承認嗎?”

明長昱輕笑:“人心不是一塊堅固的鐵板,哪怕生得七竅玲瓏,也有可攻破的弱點。破案不只是尋找證據那麽簡單,偶爾攻心也不錯。”

說話間,已回了前方正堂院外,明長昱隨意倚在欄桿上,沈吟道:“不妨布一個局,攻心。”

君瑤似懂非懂,“侯爺已經有對策了嗎?”

明長昱頷首:“我已讓人去安排,今夜我帶你去淩雲書院。既然一切都從這裏開始,也應在這裏結束。”

君瑤深吸一口氣,也不過問他到底安排了怎樣的細節。

明長昱面色微肅,低聲道:“至於於慎與前朝的關聯……”他轉身入了正堂,正堂內無人,正好可以避開其他的耳目,他說道:“我讓人詳查了於慎的三族,暫時沒有發覺不妥。前朝的人盤結多年,隱藏得很深,就算查,一時片刻也難以深查。”

君瑤不解:“若真的那麽難查,為何於慎的那錠官銀和靖王真跡會那麽容易就被發現了?”

難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幌子?亦或者是其他的陰謀?君瑤百思不得其解,明長昱查前朝的事,並非一日兩日,舉步維艱地進展到現在,每一步都是水深火熱危機重重。唯有這一次,線索就明目張膽地擺在眼前,反而讓人覺得怪異。

如果這是幕後之人的計謀,那麽其所圖為何?難道與那些世家一樣,企圖破壞淩雲書院繼續辦學,想借此打壓明長昱與皇帝在朝中的勢力?

兩人就在大理寺用了午飯,期間明長昱還讓人得到了於慎貼身侍從的口供。雖說在淩雲書院中上學的人都是寒門子弟,但也不都是一貧如洗的,有書童和隨從的也不少。只是淩雲書院規定,學子在書院就讀期間,不得帶任何人入院,所以書院裏的都是學子,沒有半個仆童。於慎家境還算殷實,在他來京時,家裏人就給他在京城裏租了一個小院,還安置了兩個仆人,書院放假時,於慎會回小院小住。書院放假之後,於慎本該在小院住著的,據他的仆童說,那日於慎心情不錯,請了幾個相熟的同學和朋友,在院中喝了不少酒,喝得微醺時,偶然間得知羅文華、祝守恩、陸卓遠回了書院,還在流杯亭相聚飲酒,也不知為何,在酒散之後,他就去了淩雲書院。之後就再沒有回去過。

明長昱著人查了於慎的院子,沒有特別的發現。

至於工部那邊,也從未聽說於慎去拿過什麽木材。就算於慎已在工部入職,所但的職務是主事,不太可能親自拉著木材去書院裏。所以,那拉木材的人有問題,那一車木材也是有問題的。

疑點就在於,拉木材到書院的人,真的是於慎嗎?

一切的疑點,或都將在今夜被解開。

申時許,君瑤與明長昱前往淩雲書院。歷經一場祝融之災之後,華陽園被火燒過的幾處房舍正在日夜不停的趕修,院外守衛森嚴,院內修繕之事有條不紊。

進入書院後,明長昱自然是要先去查看修繕的情況。正巧,李青林也在。他雖暫停其他事務,不必去上朝了,可淩雲書院的事卻不放心完全脫手。他因於慎一案被牽連,暫停職務閑賦著,所以更有心力來管淩雲書院的事情。他洗脫嫌疑的關鍵在於慎死亡案的真相,同時也與淩雲書院息息相關。

君瑤與明長昱到時,李青林正坐在工匠們臨時辟出的單間中休息,人雖坐著,可看上去一點都沒得空閑,房外候著幾個人,正手捧著圖紙等待著上前斟詢他的意見。

見明長昱與君瑤已到達門外,李青林這才讓人暫且散去,起身讓明長昱入座。

明長昱瞥了眼狹窄的房間,入內看了看鋪在桌上的圖紙和文書,也沒入座,只是輕聲說:“看來趙大人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李青林緩緩勾了勾唇,無力地拱拱手:“侯爺料事如神。”

明長昱不置可否,似乎也沒多少興致與他詳談。

君瑤滿腹心事,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這四處需重新修繕,石料木材堆得滿滿的,來往的人手也很是雜多,深寂的書院裏起伏的撬砸聲時常入耳,打破這近暮山色的清靜。明長昱見她席地而坐,隨手撿了根木枝寫寫畫畫,也不管她。李青林吩咐人擡人擡了小凳子過去,對君瑤說道:“地上涼,做凳子上舒服些。”

君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順勢在凳子上坐了會兒。

明長昱默了默,見天色將陰,清風漸徐,便對她說道:“去學舍看看。”

君瑤正有此意,便隨明長昱前往學舍。李青林本應該同往,但是明長昱體恤他身體虛弱,勞神已經不易,不便再勞力,所以讓他手底下的陸卓遠一同前去。

陸卓遠在工部兩年許,做事兢兢業業勤懇耐勞,工部買辦的諸多事宜,雖不經他之手,但需要他詳細記錄。明長昱細看過他記錄的冊子,幾乎沒有紕漏,連前任計史的冊子,陸卓遠也一一核對過,並在冊子備上註釋,使小小的記錄冊詳細精確,沒有模棱兩可之處。

正巧,明長昱帶了一本,他隨手翻開一頁,指示其中一欄,問道:“你用紅圈圈出松木兩字,改為桉木,是為何?”

陸卓遠楞了楞,他看清明長昱手中那本有些泛黃的冊子,上頭修改的字跡的確是自己的,只是時隔久遠,何時修改的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沒料到明長昱竟會翻出來。

他自己做的修改,自己當然認得出來,於是解釋道:“這是其他計史書寫時筆誤,我核對檢查時發現,與他確認過後修改的。”

明長昱將冊子收好,“你如何確認筆者記錄有誤?”

陸卓遠說道:“清點采買回來的木材時,我按冊子上的一一點數,發現買辦者買的是桉木,而不是松木。”

“先前見你會修馬車,看來你不僅懂修造,還懂得木料。”明長昱淡淡地說道,“吏部的任用腳色上,也記錄了你這點。”

陸卓遠眉目微動,低聲恭敬地說道:“是。”

眼看已快到達學舍,明長昱不再相問。他帶著君瑤上前查看,見幾間被燒過的屋子已經修繕一新,被火熏過的木梁之類也換過了,明長昱點點頭:“不錯。”

君瑤也有些驚喜,沒想到修繕的進度這麽快。不過涉及案情的幾間房,是有人看守,不能進入的。君瑤也不知今夜,明長昱將會如何安排。

查看完學舍後,又去了庫房旁的兩間被燒的房舍,這兩棟房舍翻修起來著實不易,料想在書院招新之前,也不會完工。

因站在院中視野較低,也無法宏觀地查看整體情況,明長昱帶著君瑤登上了對面一座樓閣。

登臨四望,淩雲書院的景色盡收眼底。東西飛檐,左右白墻黛綠,蓊蓊裏掩映的曲徑,紛紛入眼。遙遙而對,是遠處規模宏大的國子監。若兩相對比,國子監或如一座欣榮正盛的庭院,而淩雲書院,則更像隱士的幽居。

明長昱讓陸卓遠上前,憑欄為他介紹書院的修繕情況。陸卓遠恭謹地上前,居高憑欄,條理分明地一一講述。忽而間聲音一頓,似被人掐住咽喉。

明長昱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常,隨意而問:“怎麽了?”

陸卓遠的目光快速從遠處收回,卻也難掩方才一瞬的愕然與驚慌,面對明長昱,他只是搖頭,俯身行禮道:“下官方才有些走神,望侯爺見諒。”

明長昱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說。這一回陸卓遠收回心神,素然自若地講述完,見明長昱許久都不開口說完,便如木頭一般直直地立著。

君瑤的目光始終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他雖站得沈穩筆直,可垂於身側的指尖卻在輕輕地顫抖。尤其是在他方才走神之後。其實君瑤也有些驚訝,因為她方才或許與陸卓遠一樣,都看到了被人帶進書院的兩個人——祝守恩與羅文華。

這兩人並不是被同時帶進來的,而是由人領著,分別動東西兩道偏門進來。因此時站得位置高,視線好,才能輕而易舉地看清楚。連她都不知明長昱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何況是更加不明所以的陸卓遠?

明長昱自在的指尖輕敲著欄桿,漫不經心地說:“這朱漆之下的木材,陸計史可能認出來?”

陸卓遠搖頭:“已經上了漆,看不出來了。”

明長昱斜眼而睨:“沒上漆之前呢?你記錄工部采買的所有材料,難道沒好生檢查過這裏的每一磚每一木?”他話語輕輕一沈,反問:“還是說,你這兩年工作懈怠了,沒檢查記錄清楚?”

陸卓遠俯身行禮:“下官恪盡職守,絲毫不敢怠慢。”頓了頓,又說:“木材的情況的確記錄在冊的,只是用於何處了,負責具體修築的工匠比下官更清楚。”

明長昱挑眉:“如此。”

三人下了樓,將要擦黑的天忽而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瓦楞草木上,片刻就沾濕了如入畫中的書院。遠山的景色變得隱約綽約,好似上佳的畫作染了細霧暈染而開。山腰裏傳來青龍寺的暮鐘聲,一聲聲催送著緩來的山雨。

陸卓遠立即讓人送傘過來,小心翼翼地為明長昱撐好。

明長昱徑自接過傘,落後幾步撐在君瑤頭上,又狀似不經意般與陸卓遠說道:“今夜這景致,倒是與前些日子你留宿書院時有些相似。”

陸卓遠面色一凝,步履遲緩地步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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