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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錦繡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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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風急雨驟,沈郁半日的晨霧漸散,清澈明凈的光均勻地落下,洗凈一夜寒意陰霾。

自入河安後,驟起驟落風風雨雨,都塵埃落定。這牽連深廣的案子,不論是世家大族的高官權貴,還是於眾生中拼命生存的小民,都會有各自的結果。

貪慕權貴、魚肉百姓者,自會受人唾棄怨恨,而備受壓迫手刃仇家的人,卻是令人同情。

隋程拿出印鑒,遲遲不願在燕綺娘與韓愫的判罪詞上落印,他猶豫著,斟詢地問明長昱:“趙無非與趙家人的確罪有應得,他們手刃這樣的人,雖是有錯,卻也是為民除害……何況,他們也是為了報仇雪恨。”

話音未落,心死如灰的趙松文陡然怒斥:“如此說來,我現在也可手刃了他們二人?殺害償命,天經地義,他們殺了我兒子,我作為父親為兒子報仇,也是理所當然!”

隋程皺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辯解,卻自知沒有底氣。

滿堂寂靜中,無數雙眼看向明長昱。他輕垂著眼,晨光沐浴下的輪廓與眉眼溫和如水,緩聲說:“若人人都能有冠冕堂皇的殺人借口,那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有何用?律法有何用?”他淡淡看著隋程,淡笑著反問:“還要你這個禦史做什麽?”

隋程啞然,捏著印鑒的手顫了顫,神色十分茫然糾結。

明長昱輕撚著茶盞,沈沈地盯著趙松文,冷聲道:“此案錯綜覆雜,關系重大,眼下只是初審。我已上書入京,很快就會得到三法司的最終審理,一幹人等,先收入監牢,聽候聖上決斷。”

滿堂喧囂,終於散了幹凈。隋程到底有些心軟,對韓愫與燕綺娘帶著幾分同情,特意讓人為他們收拾了幹凈的牢房,且兩牢相連,方便他們互相照應。又怕發生意外,加派了不少人手看著。

他們身份特殊,既是殺人的兇手,也是河安幾大官吏罪行的證人,即便有罪,也會等一切審理完畢之後才會最終判定。

君瑤尋了機會,從明長昱手中得到了韓愫的認罪書。看完之後,她輕嘆一聲。

明長昱遞給她一個果子:“為什麽嘆氣?”

君瑤說:“我還想見一見韓愫,我想問問他,他與燕綺娘最終是如此結局,可會後悔。”

明長昱輕笑,笑意蔓延到眼角眉梢,說道:“這個問題,我已私下問過他。”他看向庭院中搖曳婆娑的樹葉,樹葉纏綿中,落下斑駁參差的樹影。

“他怎麽說?”君瑤問。

明長昱輕聲道:“同生共死都不曾畏懼,何懼一同入獄?”

君瑤怔了怔,思緒卻飄然遠去,飛到了雲端。她想起了已死去的蕓娘,阮芷蘭,還有如今的韓愫與燕綺娘,他們本可以是安然良善的人,最後依舊舉起屠刀雙手染上鮮血。為何?難道這世間,除了親手讓仇者血濺當場,就沒有解恨的辦法?

若有朝一日,律法公正嚴明,不分案情大小、人物貴賤,能否會讓溫柔之人永遠溫柔,為非作歹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當有人有冤屈時,不是讓自己雙手染上仇人鮮血,而是求助於公正法治,該有多好。

明長昱見她神思恍惚,屈起手指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問道:“在想什麽?”

君瑤搖頭,恍然間回神過來,思及明長昱在縣衙說的話,覆雜的心緒便似得到了安撫。眼前的人,已經做到比其他人更公正了,她應欣慰才是,又何必多求苦惱?

是以她輕輕搖頭,說:“沒想什麽。”

見她愁眉已展,明長昱深深看她一眼,沒再追問。

君瑤將案情卷宗放好,眉心又微微一蹙,說:“案子雖然真相大白了,但還是有沒有解開的謎團。我們初入河安時,趙家就派了人追殺,大有可能是我們當中,有人洩露了行蹤。可至今為止,依舊不曾查明這個人是誰。”

明長昱面色微沈,剛拿起的茶盞又輕輕放下,說:“趙松文之所以能知道你們的行蹤,是因為有顧恒子給他通了氣。”

君瑤詫異:“顧恒子只是一個縣丞,他如何能知道我們的行蹤?”

“他說,他在出雲苑與風雅社的人聚會時,有人往他衣袖中塞了紙條。但當時他喝得有些醉,聚會的人又多,字跡也不是他熟悉的,就無法知道到底是誰給他遞的消息。他將這消息告知趙松文時,趙松文也懷疑過是陷阱,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真的讓禦史來到河安查出些什麽,對趙家和河安其他官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於是,趙松文便派了殺手攔路截殺,若消息屬實,就立刻殺人,再推脫給山賊。若消息不實,事情做得隱秘,只要掩飾得好,就不怕被人查出來。”

回憶起當時的九死一生,君瑤就有些後怕。一想到他們的人中,還隱藏著這樣一個對他們無比了解,且隨時會置他們於死地的人,心頭更是越發悚然。

她深吸一口氣,問:“侯爺認為會是什麽人呢?這人為什麽要透露我們的行蹤?”

明長昱沈思著,輕聲說:“大有可能是借刀殺人。”借趙家人的刀,殺了隋程一行,包括君瑤。

隋程手下的那些隨侍,都是身價清白的人,許多人很早便跟在大司空身邊,有的人是朝廷所派,身家都可查實。總不會有人想借刀去殺隨侍。被人追殺時,君瑤清楚地聽到那些人要殺的人是她與隋程,所以他們的目的十分明確。

君瑤自認為,入京以後,她隱瞞了真實身份,就算查了幾起案子,但也沒什麽仇人。也沒有什麽仇人能有千裏迢迢來追殺自己的能力。那些人的目標會不會是隋程?

哪知明長昱緊緊地盯著她看,低聲道:“誰說你沒得罪人?”

君瑤微微一驚,手心泛起冷汗,遲疑地問:“難道是……唐延?”她有些不解,“他是被自己的父親所殺,要報仇也該找唐仕雍才是……”她話音一頓,陡然驚疑:“難道是前朝餘黨?”

她勘破有關前朝的線索,甚至觸犯了前朝餘黨的利益,前朝餘黨當然要除她而後快!

“唐延背後的人,大可能能是前朝遺留的逆賊,他們蟄伏這麽多年,誰也不知這個他們的勢力到底如何。你因追查唐延得知了他們的存在,他們就會忌憚你。當然可能會殺你滅口。”明長昱說。

君瑤默然,沈思後有些不安:“若真是他們,他們都能千裏迢迢到達河安,甚至在我們當中安插眼線,豈非可怕?”

她最擔憂的,還是遠在千裏之外,因徹前朝舊案而被牽連流放的兄長。兄長被流放一事,於她而言是一個未解的謎團,當年的細節與原委她一無所知。而如今疑似前朝餘黨再有行動,是否會對兄長造成威脅?是否會危機兄長的安全?

明長昱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溫聲說:“別怕。”思及她身上的箭傷,他心頭狠狠一痛,手掌輕輕扣住她的後腦,輕輕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君瑤一楞,僵著身體梗著脖子,感覺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耳垂,敏感又酥癢,激得她渾身一軟,順勢靠在他的肩上。風輕雲淡裏,她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幹凈溫和,讓人聽了安心。

天際微霞如火,庭中碧樹如蓋,盛放的槐花如雪如星,初初展顏的芍藥艷麗似錦。青雲之端,青燕掠雲而過,攜了一襲花香與斑斕。河安迎來盛夏,溫柔繁華的城郭外,襄河之水瀲灩迂回東流,江上孤帆遠影,孤鶩齊飛,連綿的堤壩起伏而去,早已看不見當年紅霞羽衣的洛神。

一曲離傷盡歡笑,千杯低吟起相思。那個曾讓河安人向往傾慕的女子,那位曾讓少年一擲千金的男子,都如河安遠去的流水,不再覆返。今日之後,他們或將成為人們心中的一抹影子,隨歲月變得模糊,不再清晰了。有誰記得,他們成為了這青史之中極淡的一筆?他們這樣的區區小人物,也是無數抗爭的人中,一股扭轉時局的力量?

幾日之後,京城來了旨意。襄州郡守趙松文以及其子趙無非貪墨築堤錢款、私吞稅錢、糾結鄉紳富豪,鼓弄鄉民開采私鹽物、避逃稅目、搶占百姓房地田產以之謀取私利、縱人作惡草菅人命,勾結官吏、欺上瞞下……十幾條罪名,一條條如泰山般壓下來,連帶查出不少人,河安趙家倒下一半,如大廈傾頹,似江水傾覆,覆巢累卵,幾乎無回天之力了。

禦史連夜查抄河安趙家,將一幹人等揪出徹查,家產田地沒收詳查。而京城之中的趙家,絲毫沒有回應,看來的確是棄車保帥了。

河安知縣顧恒子,因會試舞弊革去官職永不錄用,並罰以杖責,徙一千裏。京城另派朝中得力官員接手河安,河安諸案的後續之事,也就此轉交。

幾夜風雨過去,河安已換了新的面貌。君瑤與明長昱一行,也將啟程回京。

離開前一晚,明長昱帶著君瑤去了襄河之畔。河安官場中的紛紜黑暗,絲毫未曾影響河畔的繁華綺麗。滿城的花燈如陌上錦繡,星河般在旖旎的水中蕩漾。歡聲中蕩起萬家燈火,滿滿的市井煙火氣息,如此生動如此鮮活。

君瑤放下一盞花燈,看著如星燈火隨水而去,心中無限感慨。無論河安一行如何詭秘艱難,終究如越過波瀾的花燈,平靜地過去了。唯有這漣漪起伏的襄河,或將千古如此,滌凈紛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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