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好的射手，一定不是以最優質的弓箭取勝。”

修長手指夾著一支普通的木箭，搭上柔韌彈性的弓弦，左手平穩有力地握著銀弓中央，食指上方杉木的箭身輕輕地向後滑去，帶著不動聲色的力量，將弓弦拉到了最大。

箭鋒所指，是前方樹幹上所掛著在半空中不斷移動的箭靶。

冰藍色眼瞳不再慵懶清冷，凝結了所有的光線，調動起所有的註意力，緊盯著目標方向。

“實戰中，敵人絕無可能站在那裏任憑你射，必要的移動和精神的集中十分重要。”

箭鋒隨著箭靶微微改變方向，卻平穩無絲毫顫動。

“瞄準之後，不要遲疑！”

碧眼精靈驀然睜大雙眼。閃電一般的速度，烏木箭帶著千鈞的力道撕破空氣的桎梏，直直地刺入懸浮在半空的箭靶中心。

瑟蘭督伊將弓塞到露辛達手裏，另外抽出一支箭。

“照我說的做。”

“不用把那支箭拔出來嗎？”她回頭看著他。

綠褐色的獵裝將他高大頎長的身形顯得更加出挑，純金長發在腦後梳成辮子，鮮少以這種戰士形象示人的王子殿下挑眉：“要是你這一箭就能射中靶心的話。”

露辛達轉過身去，偏頭，裹著與王子同款獵裝的身形苗條而柔韌，挽弓搭箭，雙眼微瞇，盯著定在靶心的箭簇。漸漸加重了拉弦的力道。

“註意力集中，不要遲疑。”瑟蘭督伊低沈華麗的聲線在身後適時提醒著她。

專心，露辛達，假設那是一只奧克，那該死的，不該存活的物種……你記著，那些妄圖傷害你們的森林的東西，那些膽敢侵犯陛下的子民的怪物！害死了布瑞安！

精靈的瞳孔急劇收縮，漂浮在半空的箭靶的每一次移動都被放慢了許多倍，箭尖亦以人類幾乎看不出的角度緩慢移動著，直至接近了那箭簇之端，就是現在——

箭破弦而出，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一雙有力的手驀然從後伸出，準確無誤地扼住了她優雅的脖頸！

紅發精靈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剎那都被凍住了。

“最後，絕對，絕對不要忽視的的一點，在註意你的前方的同時，別忘了身後。”

金發精靈的嘴唇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尖，低沈平靜的話語直達大腦深處，要她永遠永遠地記住。

“無論什麽時候，活下來最重要！”

“明白？”他擡頭看著那支箭，箭身緊緊挨著他的第一支箭，箭翎仍在微微顫抖，如他手下精靈跳動的血脈。

她的聲音因為脖頸被制住有些異樣：“明白……”

端正性感的唇邊揚起不可分辨的弧度，瑟蘭督伊收了手，立直身子。露辛達臉色發白，下意識伸手摸方才被制住的地方，心裏明白只要那只手稍加用力自己恐怕就可以直接去見曼督斯了。那樣的速度和力道，就算是布瑞安，恐怕也難以招架。

“這一箭射得不錯。”瑟蘭督伊的聲音將她喚醒。他走過去拔出她剛才射出的那支箭，“現在開始你就一直練習，何時能夠將我射出的這支劈成兩半就何時休息。”

“殿下……”

“怎麽？”他回頭看到她翡翠綠眼中一絲不確定，“自信點兒，露辛達，百年的苦練哪怕毫無訣竅也不會沒有收獲，況且，你看到了。”他的唇角有露辛達不確定的細碎微笑，“你很有天賦。”

能夠得到瑟蘭督伊殿下的稱讚，絕對是難得的。這位最強大的近身搏擊戰士，同時也是最出色的箭術高手，性情之淡漠中洲無人不知，哪怕是對埃爾隆德這樣的才俊也沒聽他有過溢美之詞。

露辛達不確定有沒有聽錯，茫然擡起頭來看著他，卻發現他同樣在註視著自己，不是漫不經心的一瞥，不是慵懶高傲地俯視，而是很安靜地，很專註地看著她。冰藍色的眼瞳中帶了淺淡的笑，竟與平日的冷艷俊美迥異。

宛若被一陣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拂過，露辛達心中泛起了細碎的漣漪，兩頰不由自主地帶上水暈後的淺荷色。

綠林的不安就是這時傳到兩個相顧無言的精靈靈識中的。

露辛達只覺得心裏一緊，似是感受到森林細微的異樣，有些奇怪地四處看了看。

而瑟蘭督伊平靜環視一圈除了有風吹過幾乎沒什麽變化的森林，神色未有絲毫變化，內心的危機感卻越來越重。

Ada回來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使得他的情緒波動如此之大？

那個猜測再次浮出水面，瑟蘭督伊眸中加重了幾分暗色。

“露辛達，繼續練下去。”

不斷穿過林間的風裏，茫然四顧的紅發精靈身側，大綠林的金發王子翩然轉身。

“中洲大地的黑暗力量實力不可小覷，光暗之間遲早會有一場大戰。諾多吉爾加拉德傳信給我，他和伊倫迪爾在阿蒙蘇爾組成了同盟，預備將黑暗力量驅逐出中洲去。而大綠林與魔多為鄰，精靈戰士的數量及強悍程度都首屈一指。”國王說到這裏便沒有再說下去，諾多至高王的用意很明顯。

“魔多就在森林的南方，索倫的力量越強，森林精靈所受的威脅也就越大。這幾百年裏，被壓制的奧克又漸漸猖狂起來，包括部分尤安塔林在內的外圍森林都被黑暗侵蝕得不成樣子了。我們回來所看到那一片新生的尤安塔林，還得感謝殿下的賜福。”艾爾倫無奈地搖頭，這些讓他想起戰死的愛子，心中不免哀慟。

“除了檢閱南方的軍備，這也是我和瑟蘭督伊過來的原因之一。最靠近魔多的那片地方，已經被侵蝕得太嚴重，但你將我們的南部守得很好。”

“多謝陛下。”紅發碧眼的大將軍沈默片刻，問了另一個問題，“那麽，這位諾多的至高王，和伊倫迪爾，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伊姆拉綴斯。”未及國王回答，露臺之外傳來清朗沈穩的一聲。

銀袍加身金發流瀉的王子走上露臺，指間夾著一封信函：“剛收到消息，埃爾隆德也加入了同盟，他們需要花時間來打造兵器和盔甲。”

“在伊姆拉綴斯打造兵器，這次出兵的數量一定不簡單。”艾爾倫喃喃道，濃眉下意識地深揪在一起。諾多精靈，人類，或許，還有辛達和西爾凡。

“你的朋友埃隆？”歐洛費爾記得那個極有才氣的年輕精靈，“他可是個將才？”

“將才？”年輕的王子不以為然地嗤笑，想起幾百年未見的黑發溫和老友，“他個人要是參戰，最多也就當個吉爾加拉德的傳令官。”

“這樣。”歐洛費爾點頭，對獨子的毒舌早已見怪不怪，“吉爾加拉德邀我加盟的信函你也看過了，你怎麽想。”

瑟蘭督伊看著國王和將軍。同樣是他的長輩，同樣高大的身軀，不老的容顏。一雙威嚴冰藍眼瞳，一雙沈著翡翠眼眸，決定王國命運的人站在這裏，等著他的答案。

或許，那便是最終的答案。

他在一瞬間想到了故土明霓國斯。曾經最輝煌的王宮，最繁華的城邦，最親密的族人，那些閃爍著星辰之光的珍寶多如繁星，與辛達精靈的歡聲笑語一起早已黯淡在永無盡頭的時光深處。

而今……他的目光轉向露臺之外靜默廣袤的森林，綠林在風中起伏綿延成海，隨處可見沈默高大的西爾凡衛士與木精靈房屋，讓人很難相信許多年前，這裏還只是一方廣袤而原始的森林。

這是他一手建起來的明霓國斯，是庇佑辛達與西爾凡的古老大綠林。

年輕王子的目光蔓延向無盡的遠方，唇角輕啟，端麗雙唇吐出極淡的幾個字：“唇亡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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