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回到學校時，容學長和老師已經不在健身器械區，走到之前她標記過的那個位置，掏出一張符紙碾成一團，點燃。

符紙在空中迅速化成一縷煙，然後消失不見。

這就很奇怪了，迄今為止，她還沒遇到過任何一只需要她背後調查的鬼，自然也沒有碰到過完全沒有過去的鬼。

點燃通靈符，只要周圍有一點鬼魂的氣息，應該都會立即顯示出他的過往生平的。除非他不是鬼，是實實在在的人。

也有可能……是個修煉到頂層的鬼？

江凝舔舔嘴唇，那肯定很好吃吧。

zzz……

午夜，男生宿舍樓，三層。

叮鈴鈴……

“嘻——”

叮鈴鈴……

“嘻嘻——”

江凝到樓下時，聞到非常重的邪氣，帶著點奶味混合著血腥味兒，看來是個沒分寸的小鬼頭。

把黑色外套的拉鏈拉到下巴，又檢查有沒有外露的頭發。戴上帽子，拉緊衣服上的抽繩，瞧著自己腳上這雙陳可提供的超大號馬丁靴，江凝淡定地踏進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的宿管阿姨並不好糊弄，出入都要檢查學生證，經常看到男生宿舍樓門口排長隊，比女生那邊還要嚴格。

現在是半夜，她多半應該是睡著了，只要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走進去，就好。

就是現在，慢慢地……一步，兩步，對，呼嚕聲還在震天響，她沒有被發現，正當江凝準備踏上一樓的第一節 臺階時——

“什麽人！學生證呢！糊弄我老太婆？？！”呼嚕聲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吼叫，“說你呢，過來登記，大半夜幹嘛去……”

江凝把手裏的符紙攥成一團，拋到空中，輕輕一吹，宿管阿姨還有半句話在嘴裏沒說出來，整個人又重新倒回床上，呼嚕聲隨即又響了起來。

……非要逼她用一些不尋常的方法。

輕輕呼出一口氣，對待同類，她本來是不願意這樣做的。江凝一邊輕聲上樓，一邊期望自己沒有打草驚蛇。

樓道裏很黑，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只有墻上那個安全指示燈裏的小人陪著她，幽幽的綠光在黑暗裏顯得充滿蠱惑。

剛走到二樓，她就聽到上面傳來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聲音，一邊蹦，一邊“嘻嘻”地笑著。

在黑暗中聽到這聲音，還真有一點點滲人。

“嘻嘻——”

“好玩——”

“哎呀，腳腳絆到腳腳了，壞腳腳——”

蹦跳聲從樓道的遠端傳來，不到兩秒鐘，又突然離她很近，似乎就在她頭頂一樣。

爬上三樓，江凝站在黑暗中，沒有做出任何動靜兒來把樓道裏的聲控燈喚開，周圍是漆黑一片，只有最東面的窗戶灑進來一點月光，外面樹葉在沙沙作響，黑暗中不知道都藏著些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江凝穿過黑暗往前走，路過水房時，不知道哪個水龍頭突然松動，水滴一滴一滴地滴下來，隨著她的腳步，水滴聲慢慢變成了一串連續的水聲，好像黑暗中有鬼魅在操控。

走到一半，江凝看到窗戶旁，在月光底下，站著一個小男孩兒，此時正背對著她。

小男孩的身上穿著黑色的壽衣，腳腕上系著一個鈴鈴作響的小鈴鐺。似乎感受到危險到來，幾乎是立刻回頭向江凝拋過去一團黑煙。

是普通人概念裏經常提到的晦氣。

一般人接觸到，輕則倒黴數日，重則從此信心全部失去，一蹶不振。

小小年紀，下手倒挺狠。看來鬼也不是越老越惡，小鬼沒有心，更加難纏。

黑煙馬上就到眼前，江凝震動手臂，鎮邪鈴立刻化成一柄劍，只用兩下，眼前一片清凈。小鬼震驚地轉過頭來，眼角兩滴血淚在月光的映襯下，看起來格外恐怖。

收回鎮邪鈴，江凝從兜裏掏出符紙，碾成一團，用手搓出一團火，點燃，小鬼的生平立刻出現在她眼前：

“商段明，南城人，二零一四年生人，四歲時，死於生父和繼母虐待。”

看完這一行字，把符紙的灰燼一掃而空。

“你別過來哦，你再過來，我就吃了你！”小男孩兒看著江凝在原地站了幾秒，又朝自己走過來，大聲地朝她吼。

見江凝腳步沒停，小男孩兒似乎有些急了，眼角的血淚愈發鮮艷。這是普通鬼變成厲鬼的前兆。

一旦變成厲鬼，既不能投胎，也不能在世間游蕩。成為厲鬼的瞬間，就會被鬼差帶到十八層地獄服刑。

捉厲鬼換功德也是捉鬼人日常裏的一部分，但是眼前這個小孩子，江凝覺得他很無辜，不該去地獄接受懲罰。

想著，他眼角的一滴血淚像是從臉上被硬生生地挖了下來，一團混雜著血紅的汙濁之氣以難以阻擋的氣勢朝江凝襲來，而小男孩本來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此時已經變得猙獰可怖。

江凝沒有阻擋。

“害我的人，必須死！”小男孩的聲音完全扭曲地變了形，“十倍的傷害我，我就百倍償還！都是你們逼我的！”

小男孩還在加碼，左眼角的血淚也翹起邊角，似乎馬上就要飛起來。

那樣就徹底沒救了吧？

江凝嘆口氣，覺得一定是因為捉到了倒黴鬼，導致她最近全部在做慈善。

想著，就蹲了下去：“有糖果，你要不要吃？”

那團血紅依然在朝她飛過來，真的要擊中的話，不死也得毀掉半身修為。

“他不吃，我要吃，嘿嘿，我吃！”

在江凝身後，水房裏的那個水龍頭被關上，滴滴答答的水流聲消失。一個跟小男孩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子從水房裏蹦蹦跳跳地跑出來：“我要吃糖糖。”

似乎是看到了他，那團血紅突然從半空中消失，反噬的力量把戴鈴鐺的小孩子擊倒在地，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江凝把糖果放到這個偏小一些的孩子手裏，又拉著他往窗邊走：“帶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好——找哥哥，找哥哥。”

等到了窗戶邊，她不再廢話，直接掏出兩張符紙，把兩個小鬼收起來，一邊兜裏揣一個。從鈴鐺小鬼沖她發招起，她就感覺到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所以她沒有反擊，不僅是路過水房看到了裏面的那只小鬼，還有……這黑暗中還有另外一個不願意現身的人。

而且是個危險人物。

此地不宜久留，這兩個小鬼怎麽處置是她作為捉鬼人的權力，現在得快速離開，尋著個安靜的地方解決，以免多生事端。

正想著，江凝重新戴好帽子，就聽見樓下一陣嘻嘻哈哈的熱鬧聲，摻雜著宿管大媽的責備和一群男生你一句我一句地道歉。

“阿姨，我們快畢業了嘛，就聚一聚，晚了一些，您別生氣嘛。”一個男生嬉皮笑臉地。

“你放屁！這才剛開學多久，你們就吃散夥飯，是不是每天都要吃一頓才行，”宿管阿姨的聲音中氣十足，看起來剛才睡得非常好的樣子，“這都幾點了，把我弄醒，出去吃飯還不帶鑰匙，罪加一等！”

這可千萬別是上三樓來的……江凝從窗戶往下看了一眼，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借力的花崗巖地面。

要是來了幾個人她還能解決，聽起來完全像是來了一整個班的男生。

來張符紙就成了大型靈異現場了，驚動周圍的人她倒是不怕，驚動周圍的鬼……以後她就得餓肚子了。

人群的聲音越來越近，看樣子就是奔三樓來的，江凝把帽子上的系帶拉得更緊一些，準備一會兒強行路過一撥，在迷惑住宿管阿姨，然後逃竄。

突然，窗戶旁邊的宿舍，門開了一個縫兒，裏面伸出一只手，在那群男生吼開聲控燈的一瞬間，把她拉進了宿舍。

這人似乎穿著睡衣，身上帶著點木質香味，兩個人靠近的那瞬間，江凝的感覺，像是身處在一片霧蒙蒙的樹林中，此時正是太陽初上的清晨。

很幹凈，像是人的氣息，但是也說不太清。

“不要出聲，一會兒會有人進來，”對方小聲說，“等他們躺下，我送你出去。”

江凝點點頭。

這個聲音，格外地耳熟，是白天偶遇三次的容洵學長沒錯了。

得到她的肯定答覆，對方讓出位置，輕輕拉了拉她的胳膊，江凝也跌坐在他旁邊。

“快躺進去吧，”容洵說著，又解釋道，“我身上穿著衣服，我們中間隔著被子，你躺到裏面去，我坐在旁邊，沒問題的。”

江凝聽到腳步聲和鑰匙開門的聲音，迅速鉆到下鋪裏面的位置。

她把腳也伸進被子的一瞬間，門就開了。

“學長你還沒睡啊，”兩個虎頭虎腦的男生站在門口，看著坐在下鋪的容洵發楞，“我們以為你睡著了呢，還特意去阿姨那裏借了鑰匙。”

這是陳同的聲音……

江凝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只是……下午還發消息說分手，晚上就可以和室友宵夜宵到半夜回來，也是挺看得開、放得下的。

感受到床上有一點動作，容洵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又笑著看著倆人：“我也準備睡了，明早有早課，你們也快些洗漱關燈吧，已經很晚了。”

兩個男生似乎很聽他的話，快速甩掉鞋子，脫下外套，“吧嗒”一聲把燈關上：“大男生的，還洗啥漱啊，睡覺了。”

話音落下，沒過兩分鐘，呼嚕聲就接連響起。

觀察了一會兒，兩位上鋪男士在這段時間裏，連身都沒有翻一個，江凝迅速從容洵的被子裏鉆出來，容學長看著她這麽著急要走，也不阻攔，而是輕輕站起來打開了門。

兩個人一起走到二樓，江凝呼出一口氣：“剛才情況比較緊急，沒有脫鞋就進了你的被子裏。明天早上的物理課你還一起嗎？可以把被單給我，我洗好再拿給你。”

看到她這麽客氣，容洵只輕輕笑了一下，看了她的頸窩一眼：“今天已經很晚了，回去還是會洗澡的吧？”

這沒由來的一句話。

似乎說出來，容學長自己也覺得剛剛失態了。想著，就輕輕搖搖頭，一副自己因為太晚沒睡，腦子不清醒，魔障了的樣子，看著江凝的眼睛：“我先下去把宿管阿姨支開，你再走出去，天黑路滑，回去路上註意安全。”

說完，就朝一樓走去。

江凝看著容洵把宿管阿姨叫醒，對方一臉要生氣的神情，但是看到是他，立刻眉開眼笑，然後容學長似乎是說了什麽，宿管阿姨在桌子上開始翻找東西，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倆人又一起往值班室旁邊的辦公室走。

辦公室門關上的一瞬，江凝看到對方投給自己一個平淡的目光。

立刻戴好帽子，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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