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王澤文還得去拍戲, 林城的態度叫他有點郁悶但還不至於耿耿於懷。他和劉峰討論了幾句沒有得出結果，就把手機揣回兜裏，暫時拋到腦後。

早晨七點所有人員到位, 正式開工，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忙活起來。

可惜今天情況不大樂觀。他們要拍的是場群戲, 每次鏡頭掃過去, 總有演員不在狀態，大家輪流犯錯, 互相拖累, 偉大又莫名的玄學開始奏效了, 氣得王澤文頭疼欲裂。

那邊群演的表現也不盡如人意，采音師和副導演激情表演在線發瘋。

王澤文死磕不下去，忍著脾氣, 讓眾人先休息十五分鐘。

他走出房間，站在門後頭，給自己點了根煙。

紅光閃爍, 白煙燃起。遠處走動的人影在煙霧中幻成朦朧的剪影。

每到這種時候王澤文就不由想，如果這批演員能跟林城一樣用心就好了。全心全意地把這段時間都用到《夜雨》的拍攝上, 不軋戲、不談戀愛、不玩手機、不耍心眼、不偷懶。那他相信《夜雨》一定能成為一部名留影史的佳作。

林城……

王澤文皺了皺眉, 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他在後來又給林城發了一條短信。

王澤文：謝謝你昨天把我帶回酒店。

隔了半個小時，對方回了一句。

林城：沒什麽。

王澤文看著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感覺今天的躁悶都被濃縮在了裏面。

為什麽做什麽事都不順利？就是從林城這裏開始的。

他手指在空中輕抖了下，把煙頭上的灰燼彈去，然後叼進嘴裏，打下一行字。

王澤文：昨天晚上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林城：沒有。

王澤文：不然你多說兩個字？

林城：？？

王澤文心中的詭異攀升到了極點。林城那兩個問號應該是他來發才對。他懷疑地看向劉峰, 後者拿著通告單無辜地擡起頭。

王澤文長長吐出一口氣，朝劉峰招手。

劉峰跑過來問：“幹什麽？”

王澤文挑了挑眉毛：“昨天晚上, 林城把我帶回酒店，然後呢？”

“你怎麽又問？”劉峰裝作鎮定，“然後就給我發信息讓我去照顧你了啊。”

劉峰說著把短信展示給王澤文看，裏面的內容簡單又正常，確實跟他說的一樣。

王澤文問：“那是為什麽？”

劉峰說：“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他今天又沒有工作，你拉著他聊工作的事就很不合適。我說你讓他休息一下吧。”

王澤文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打字。

王澤文：你後面接的那場戲很重要，要不要我給你講講？

對面是回得很快，但是也很官方。

林城：謝謝王導，但是我想自己琢磨。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目前狀態還好，影響太多會受幹擾。

王澤文舉著手機給劉峰看：“你看。為什麽？”

劉峰欲言又止，手上的紙被捏出一團褶皺，他無奈道：“……王導，你不要管他了好不好？”

王澤文不認識一樣地看著劉峰：“為什麽？他是我找來的演員你叫我不要管他？我明明在跟他說工作的事情啊。”

劉峰：“……”什麽工作，你的虛偽誰又看不出來？

王澤文背靠著墻，對著手機又看了片刻，大約確實想不明白，終於放棄了。

他朝劉峰揮了揮手：“拍戲吧。”

·

好在劇組確實很忙，很快就分散了王澤文的註意力。等他拍完一天的行程，做完總結，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思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想，在他帶著組裏的兄弟回酒店的時候，又在大廳裏撞上從外面吃飯回來的林城。

這大概也能稱得上一種緣分了，以前怎麽都沒有這麽巧。

王澤文與他打招呼，林城遠遠站住，朝他們揮了下手，然後沈默地離開。

王澤文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就是再瞎也能品出林城對他的防備了。

一個好好的小弟就這麽沒有了，他不服。

連攝像都看出來了，他靠過來問：“你把人小演員罵傷了啊？”

王澤文：“我沒罵他。”

“騙誰呢？”攝像笑了下，從他身邊走過，“別搞組內霸淩啊，人小林挺好的。敬業又聽話。”

王澤文心說，論霸淩，被霸淩的那個人也應該是他。

晚上劉峰去王澤文房間找他，發現他對著一桌子的文件吞雲吐霧，煙灰缸裏放了一排煙蒂，不知道抽了多少。屋內也全是沈悶的煙味，濃得他都快受不了。

劉峰趕緊過去把窗戶開了，讓冷風灌進來，將煙味沖散。

劉峰回過身說：“王導你幹什麽？”

王澤文抖著紙張道：“工作啊。”

“你以前工作哪有那麽煩？”劉峰說，“你抽太多煙了，你是想直接對接ICU嗎？我們電影還沒拍完呢。”

王澤文喝了口旁邊的水。由於口腔裏全是煙味，他品出了苦澀的味道。

就是很煩，又說不出哪裏煩。

工作上的麻煩太多。最近這幾場戲都比較難拍，人數多，場面大，一動起來鏡頭畫面就顯得亂，補拍了無數個鏡頭，到現在怎麽剪輯還沒定下。

最終效果總覺得不夠震撼，還缺那麽一把力，把劇情推到高潮。

王澤文覺得這個劇情可以由北固來推動。

一是獨孤劍客的超然劍術。在高墻聳立、高手雲集的庭院裏，多方緊扣著心弦地進行生死對決，夜雨重重，那種逼仄又驚險的畫面，放到大熒幕上絕對精彩。

這一段情節最早在劇本上出現過，後來因為男二武打技巧不過關，他讓編劇刪掉了。現在他打算重啟。

二是這個劇情是借由北固的犧牲，對馮重光的精神世界產生再一次的沖擊，推動主角進擊的決絕之路。

原定的劇情，是一段完全沈默的心理交流，所有澎湃的情感都隱忍在雨聲和他們的眼神裏。

可是王澤文不知道林城的實力能不能撐得住這一段戲，也不知道郭奕世能不能接得住這一段戲。

王澤文思考著是不是要加一點臺詞來進行解釋說明，那句臺詞又不能破壞原有劇情的濃厚意境。編劇跟武指都被他氣到閉關修煉去了，而他坐在房間裏，一靜下心來想北固的戲份，腦海裏剩下的全是林城。

簡直失格。

對，林城精神霸淩他。在這種時候。

劉峰盯著他瞧了許久。

王澤文以前拍電影，遇到的麻煩多了，可從沒哪次像現在這樣，從裏到外都透著毛躁。

這人怕麻煩，脾氣看起來也有點暴躁，但其實做事耐心，對人體貼，感覺也很敏銳。

劉峰問道：“想不明白嗎？”

王澤文吐著白煙，點頭說：“想不明白。”

劉峰在他對面坐下，很猶豫，小心說：“那就別想了吧。”

“可是他為什麽突然就變了呢？”王澤文按著額頭，人生特別迷惘，“這不科學。”

劉峰激動道：“科學解決不了的事情太多了！科學連頭禿都解決不了！”

王澤文說：“我頭不禿，不用他幫我解決。”

劉峰：“他說不定就是想靜一靜，那你就讓他靜一靜啊。”

王澤文杠上了：“他閑著沒事幹嘛要靜一靜？”

劉峰：“說不定是失戀了呢？”

王澤文怒道：“事業尚未成功，還想著兒女情長？”

劉峰：“……你沒有心的。”

王澤文瞥他：“你沒有獎金了。”

劉峰大叫：“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王澤文把煙摁滅，肯定地說：“你一定有事瞞著我。你們兩個都是。”

劉峰弱弱道：“你說工作最要緊，別的都是小妖精。”

“行，等我把這部電影拍完。”王澤文說，“你完了。”

劉峰：“……”

·

林城醒來看了眼手機，發現王澤文又給他發了一條。

他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前收到王澤文的信息，總是很高興，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想起王澤文站在酒店門口，看著他離開時，那有點無措又好像茫然的表情，就覺得過意不去。

他好不喜歡王澤文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一面覺得王澤文最好是不用管他，一面又很慶幸王澤文不知道他的心情，依舊對他關照。

他希望王澤文能一直用正面的眼光看待他，可是他自己卻在用冷漠的態度消磨對方對自己的欣賞。

王澤文那麽聰明的人，肯定已經察覺到他的用意，說不定正覺得他無理取鬧又自視過高。他們不過是短短的合作關系，經不起什麽友誼的考驗，那點好感，也許會比這部電影結束得還要早。

林城好笑，一會兒又笑不出來。他打起精神，揉了把臉，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

他後面幾段全是危險的夜戲，武指建議他最好提早開始彩排練習，他就決定早點上工。

中午的時候，林城套了件厚外套，又自己準備了毛毯保溫杯和換洗的衣服，放在一個大袋子裏，提著走向片場，重新投入工作。

到了劇組之後，武指出來接他，等他換好衣服，將他帶到場景的一角。

王澤文在另外一面工作，而他在鏡頭拍不到地方，和群演練習走位。

林城剛開始的時候有點心神不定，但隨著周圍人的配合，很快調整過來。

武指教得很耐心，一遍遍地給他比劃。又因為王澤文的要求太高，武指對自己的動作也不是太滿意，等林城學會後在他面前打上一遍，他又覺得可以再做修改，然後龜毛地進行修正。

林城半句怨言也沒有，跟著武指一起折騰。他不討厭這種精益求精的工作態度，雖然他也很累。

兩人一直訓練了一個下午，終於敲定出一套讓武指漂亮的動作。

林城汗水流了滿身，臉頰也開始發紅，同時覺得身心都暢快了不少，輕飄飄的。

可能是練久了脫力，他吊著威亞下來時，摔了一下。

在遠處圍觀的工作人員不明情況，以為林城是從墻上摔下來的，頓時大叫起來。

武指也嚇一跳，他已經快被威亞搞出心理陰影來了，如果林城在他這裏受了傷，導致這幕戲又不能拍，他一定會被王澤文當中擰掉腦袋，以平投資商之怒。

林城很快就自己站了起來，他彎下腰拍拍衣擺說：“我沒事。”

武指不敢真當他沒事，男二可寶貴著呢，忙讓人上前托住林城，說：“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剛才已經練了很久了。林城去找休息室找人按摩一下，舒緩一下肌肉。我們剛找的師傅，聽說在這一帶很有名。”

林城笑說：“不用了吧。”

武指真的太喜歡這樣實誠的演員了，推著他熱情道：“去吧去吧，沒事。你這樣的武生怕什麽？記住動作了上手很快的。”

·

那邊的動靜傳到王澤文這裏，幾個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地走動，先是說林城摔下來了，摔得很重，從兩米多高的墻上摔下來。後面又來一個人說，沒有沒有，是吊著威亞下來沒站穩。

王澤文坐不住了，想要過去看看。

劉峰見他起身，連忙也放下手裏的工作，追了過去。

王澤文中途碰見回來的武指，跟他問了下林城的情況。武指拍著胸口擔保沒事，說休息一下明天晚上準時開工，還興致勃勃地跟王澤文聊起他設計的武打動作，一番炫耀，吹捧得跟什麽絕世武功一樣。

王澤文笑了下，然後被劉峰拉到了旁邊。

王澤文問：“有事？”

“沒事。你是不是要去看林城？”劉峰說，“你別去了。你去看一下能怎麽的？不是說沒事嗎？”

王澤文掙開他的手：“你幹什麽啊？我去看一下組裏的演員還不行嗎？”

劉峰吞吞吐吐道：“別去了唄。你這邊不忙嗎？”

王澤文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但是對劉峰攔在他面前覺得很惱火，忍不住：“劉峰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很不正常？你到底在搞什麽？”

劉峰頓了頓，聲線十分低沈：“不正常的人不是我，是你。王導……你別這樣。”

王澤文表情趨向緩和，聲音平靜下去：“我怎麽了？”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也知道自己最近不大尋常。莫名其妙的情緒波動，莫名其妙的悵然若失。

可是他不明白，似乎在等著劉峰給他一個回答。

劉峰很不想說。

他覺得只要自己不說，憑王澤文的遲鈍，糊塗著說不定就把這件事情忘過去了。

兩人沈默了許久，王澤文自己道：“我對他很關心，是不是？”

劉峰說：“你對我不關心嗎？對老劉不關心嗎？換一步說，你對郭奕世不關心嗎？他整部戲都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連臺詞都是你一句句給對出來的。大家願意跟著你，也是因為你這人負責。”

王澤文繼續說：“我總是在想他。”

“因為最近重點在拍北固的戲，你對他很欣賞。”劉峰說，“之前的男二太差了，林城的職業水平都很高，對比出天秀。正常的。你之前不也老跟我提郭奕世嗎？說他讓你特別頭疼。”

王澤文喃喃自語說：“我經常為他生氣。”

劉峰：“那是因為林城太倒黴了，身邊老犯小人。過了這段時間說不定就否極泰來，你也沒生氣的機會了。誒，你對郭奕世不也經常發火。”

劉峰心裏道：對不起了，小郭。

劉峰越說，他越覺得不是。

那感覺完全不一樣。對比清晰。

王澤文視線發虛，過了很久，才道：“之前你那麽問……我那天是不是親他了？”

劉峰差點脫口而出，要不你去親親郭奕世試試？被自己嚇住了，還好沒有說出來。

劉峰：“你那是喝大了……”

王澤文說：“你又知道我喝醉的時候，就真的不清醒？”

劉峰沈默。

王澤文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自我諷刺道：“遺傳的偉大。”

劉峰難過道：“我求你，同性戀不遺傳謝謝。”

王澤文用力咬著煙尾，牙齒在上面摩擦，然而卻咬不斷那截柔軟的海綿。

劉峰沈思片刻，謹慎地開口勸誡說：“工作上因為合作愉快產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過一段時間就跟沒發生過一樣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很容易疏遠的。林城不是說以後可能不拍戲了嗎？你們說不定都不會再遇見了。王導你直了那麽多年，要不要再堅持堅持？”

王澤文笑罵道：“我可去你的吧。你自己聽聽自己說的什麽。”

劉峰說：“我知道你不想做同性戀，林城肯定也不想。那要不然就先這樣，當沒發生，讓往事如煙。你也不希望因為這種事情影響到大家工作。”

王澤文把煙取下來，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這種程度，究竟算是青睞、好感，還是真的喜歡。他覺得自己要冷靜一下，別玩火***。

劉峰試探道：“那我們回去？”

王澤文裹緊大衣，走了兩步，擡起頭說：“我回去，你去那邊看看。”

劉峰點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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