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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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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正坐在床上練習拉伸, 門外傳來敲門聲,就聽劉峰道:“在嗎?我進來了?”

他趕緊把衣服拉平,被子蓋上, 說了聲“請進”。

劉峰提著袋子推開門,朝他笑了下, 把東西放在一旁的櫃子上。

“最近幾天天氣陰冷, 明天的夜戲還有淋雨的戲份,你註意保暖, 別生病了。”劉峰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給林城介紹了一下, “不知道你有沒有準備,我找黃時清的助理覆制了一份。這一盒是感冒藥和驅寒藥,明天我讓他們幫你熬兩碗熱的姜水放保溫杯裏, 你一定要記得喝。”

林城視線落在袋子上,張了張嘴,又沒說話。

劉峰在床邊坐下, 又問:“你剛才摔下來沒事吧?有人說你從墻上掉下來。如果有扭傷或者什麽,千萬不要忍, 憋成陳年舊疾就不好了。”

“沒什麽。”林城道, “不是摔,就是沒站穩而已。”

“那就好。”劉峰給了他一張名片, “武指說這個老中醫的推拿特別神,關節酸疼肌肉勞損之類的一按就好。診所離這兒也不遠,我已經幫你預約了,要不你明天去試試?”

林城伸手接過, 說:“謝謝。”

劉峰笑說:“客氣什麽?那我先去工作了,劇組那邊還有事。”

林城點頭:“好, 謝謝。”

劉峰走後,林城拿過袋子自己翻了一下。

裏頭毛巾毛毯一類的都有,還有電熱的護膝,跟一根溫灸棒。

林城覺得自己傻了,他想這些東西會不會是王澤文讓劉峰送過來的。

他把袋子放回去,又把那張名片塞進錢包,掀開被子,下床按摩自己的肌肉。

·

第二天,林城還是沒去那家中醫館做推拿,他找了點時間,找武指彩排去了。

因為晚上要拍的是大場景,幾位關鍵主演雖然戲份不多,但是都要出境。眾人早早來了片場,排隊化妝,然後等待。

天色很快黑下來。

道具和導演在布景,做最後的檢查。

化妝師逮著林城補了三次妝,叫他不要跑跑跳跳,到時候出汗又把妝給弄花了。

她們比林城還興奮,因為林城在這部電影裏露面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為了方便,他很多時候甚至是素顏上鏡。難得可以露一次全臉,不能丟了他們化妝組的排面。

林城想說其實沒大必要,反正都是要淋雨的,談什麽美感。

他從化妝間出來,靠在一旁的欄桿上休息。他拿著劍,在地上無意義地畫圈。劍尖在燈影下墜出一道長影,不停地搖晃。

他看得正入神,郭奕世走過來,站在他旁邊,跟他打了聲招呼。

林城也朝他點頭。

郭奕世比劃著說:“這場戲難度好高,一段超長鏡頭。我最怕王導的長鏡頭了,每回我都被罵。”

林城說:“多彩排就好了。”

郭奕世搖頭:“黃姐拍那麽多場戲,也老挨王導罵。只有你上場的時候大家才比較滿意。”

林城:“我也經常犯錯,只是大家人好,願意教我。他們對你期待高。”

林城把劍放下,端過一旁的水杯。

郭奕世看著他一笑,說:“我挺羨慕你的。”

林城杯子停在半空,不解道:“什麽?”

“演戲的投入。”郭奕世嘆說,“自制力也是一種天賦。你在我這裏就是一個天才。”

林城就著杯沿喝了一口,失笑道:“哪有那麽誇張?”

郭奕世:“好幾場戲都是你陪著我NG,跟你一起拍的時候我壓力好大,比和黃姐對戲的時候壓力還大。”

林城:“是嗎?可我還是個十八線,你已經在大眾圈有姓名了。”

“我也覺得你太可惜了。”郭奕世說,“不過以後不會了,這部電影出來,你肯定能火。”

林城低頭擺弄了下杯子:“謝謝你。”

郭奕世看著遠處,突然打了個哆嗦。

林城不明所以,問道:“怎麽了?”

郭奕世害怕道:“總覺得王導在瞪我。”

林城順著看過去,但王澤文已經快速將頭扭開了,他不解地看向郭奕世。

郭奕世說:“沒什麽,你不懂我們這些差生的直覺。他剛才肯定瞪我了。”

林城確實挺不懂。他又看了眼王澤文,見對方正在忙,重新抽回視線。

郭奕世決心要好好努力,拉著林城問:“你能不能幫我對對臺詞?王導說的感覺我總是不懂,他說我臺詞情感不到位。”

“我也不是內行。”林城說著,還是拿過了他的劇本。

他沒看兩行,就聽那邊王澤文在喊:“林城,過來!帶著機子練下走位!”

林城對著郭奕世抱歉一笑,把劇本還給他,拿著劍走過去。

這段走位練得很細致,包括所有的停頓和轉身。

王澤文一臉嚴肅,公事公辦的模樣,林城也不敢分神,跟在他後面,帶著攝像跑了幾遍。

這場刺殺,是一段長鏡頭。

從墻頭高處開始,隨著北固的身影,一路深入庭院,直至大廳。拍攝的大部分是北固的背影和側影。到了廳堂之後,鏡頭快速轉到北固的正面,定格在他的眼睛裏,然後切鏡頭。

為了保證畫面的連貫性,機子和林城的走位都十分重要,雙方移動的速度也要互相配合。正式開拍時不定會遇到什麽意外,二者要能主動調整。

王澤文說:“爭取盡快過,少淋雨,好嗎?”

這麽大冷天,夜裏風又大,任誰也熬不住多沖幾遍水。一旦NG數次,這段劇情今晚肯定拍不完。

成本投入太大,他們容錯率很低。

王澤文問:“林城,你狀態怎麽樣?”

林城閉著眼睛,回憶一遍劇本上所有的場景,把畫面串聯起來。

王澤文也不催他。

兩分鐘過後,林城睜開眼睛,添了添幹澀起皮的嘴唇,點頭說:“我很好。”

王澤文欲言又止,最後神態自然地說道:“這場戲如果拍得順利,殺青宴的時候我個人給你包個大紅包。”

攝像插科打諢道:“幹嘛?是投資商出不起這個錢嗎?”

林城笑了笑沒說話。

·

北固站在墻頭,春風料峭,院裏已多了些許綠意。

他仰起頭,看了眼天空。在星辰和銀月的映照下,有細細的雨點正在向下打來。雨水落在屋檐上,從最初的無聲,漸漸匯聚成噠噠的低響。

聲音出現的那一瞬間,殺意似也從雨水中迸發開來。

北固身體前傾,直挺挺地往前倒去,即將落地時,在空中翻滾了一圈,輕巧站穩。

他左手抓著自己的劍,轉過身,一步步朝亮著燈火的主廳走去。

廳堂裏此時正在宴客,與漆黑陰冷的街道不同,那裏燈光璀璨,歌舞升平。

府邸的主人在宴請從邊城歸來的太子馮重光,裏面閃動著無聲的刀鋒,眾人用笑臉互相試探。觥籌交錯的歡聲,掩蓋了外面的嘈雜。

北固的面前出現兩道人影,對方敲響了銅鑼,同時質問道:“來者何人?”

北固黑色的衣擺拂過草葉,他手指一松,劍鞘因為重量掉了下去,而劍柄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出招快而隱蔽,叫人措手不及。

他的劍閃過一道銀光,轉眼已經割向面前這二人的咽喉,一擊斃命。兩人梗著脖子直直倒下,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叫。

北固腳步不停,繼續前行。

侍衛漸漸聚攏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夜色中有人問道:“北固?是你嗎?你既回來,為何不向主子匯報?”

鏡頭拉遠。

北固將劍刃在墻面的轉角處滑過,蹭去上面的血跡。

金屬鏗鏘的碰撞聲,就是他的回答。

突然間,他加快了速度,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沖了過去。

“站住!”

北固輕盈躍起,身影猶如融化在黑夜之中,長臂抖動著劍身,身形飛速掠動,

鏡頭追隨著他開始拉近、晃動。

雨點密集地落下,打濕了眾人的衣裳與長發。水花在空中四濺,混進鮮艷的紅色,交匯入渾濁的泥土。

嘈嘈切切的急雨聲,猶如劇烈擂動的鼓點,淡化了那些慘叫與怒吼。

北固幾乎放棄了防禦,只如發瘋的野獸,強勢野蠻地進攻,追求突破重圍。

刀刃從他的周邊劃過,哪怕離他的脖頸只有一指之隔,他也仍舊沒有遲疑,迎著死亡的距離,一路勢如破竹地沖殺到了宴客廳。

光色剎那間刺入他漆黑的世界,照亮了他的瞳孔,也照出了他劍上的血漬。

他帶著血氣沖進來時,裏面的貴客還沒反應過來。樂聲伴隨著笑聲,成了北固腳步聲的背景音。

他腳下用力,疾步蹬了兩次,飛身而起。在舞女的肩膀上踩著輕功,長劍前刺,直直沖向主座的那人。

他身上的雨水隨著他的動作,被甩落在他身後,睫毛上的水珠向下滾落,打進他的眼眶,北固不由眨了下眼睛。

他是聞名天下的殺手,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如今他將自己的殺意,對向了那個鑄造了他的人。

他看見了對方驚顫的瞳孔,聽到了眾人遲緩的尖叫。在他的劍尖即將刺入那高官的額頭時,一把刀伸了架在他的劍下,阻止了他的搏命一擊。

北固本可以順勢向斜側刺去,再多殺一人,他也確實那樣做了。可是在他的殺招使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擋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馮重光。

北固決絕而充滿死志的眼神裏,驟然出現了一道裂縫。不覆平靜,滿是波瀾。而對方看著他,卻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充滿了戒備與仇視。

北固呼吸窒了下。

他不懂得什麽大義,或者什麽形勢。他行事向來沒有理由,沒有拘束,但是他從馮重光的眼神裏明白了,面前這人還不能死。

他本就是因為馮重光而來的。

北固幾乎毫不猶豫,手腕一抖,將劍的攻勢卸下,而後轉身撤逃。

座上那人眼見自己獲救,氣急敗壞地拍桌吼道:“給我拿下,將他生擒,我要他生不如死!”

北固飛出了明亮的大廳,再次沖進瓢潑大雨之中。

他身上帶傷,血水混著雨水在往下沖刷,動作不再矯健,不再果決。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已經在方才的一擊中耗盡。

外面的重重侍衛,他再難招架。僅僅纏鬥片刻,便被一把刀刃刺穿胸膛。

北固掙開那人,嘔出一口鮮血,又用力咽下。

他腳步虛浮,低垂著頭,像是已經放棄抵抗。

眾人緊緊盯著他,對他頗為忌憚。

北固趔趄地轉了一圈,迷離的目光不斷游動,似在圍觀的人群裏尋找著什麽,他艱難呼吸,最後終於停下,對準了馮重光的方向。

他目光虛虛望著那一面,終於因為體力不支而跪了下去,並松開了手中的兵器。

侍衛小心朝他靠近,將他圍住。

北固擡起顫抖不止的手,費勁地扯下了自己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還很年輕的面龐。

那面龐清秀蒼白,任人難以相信,世間聞名的殘暴殺手,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尋常的男人。

雨水洗去他臉上的汙穢,鏡頭落在馮重光那覆雜又有些錯愕的臉上。

他恍惚間想了自己曾無意中對北固說過的話。

“我想看看你的臉。”

“……下次才能認得是你。”

“……世上可以有千萬個叫北固的人,可是只有一個人是你。”

“……到時候,你就不必再做一個殺手了。”

“……”

“北固,像你這樣什麽都不懂的人,倒也幸運。往後不要再來找我,我與你,已沒什麽好見面,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北固雙手垂下,終於翻倒在雨水之中。

他眼裏的水氣讓人分辨不清究竟是眼淚還是雨水。眼角泛紅,唇角卻微微上勾,帶著一點解脫的笑意。

縱然是,渾渾噩噩如他,死時,也終於有了點可以說道的地方。

他只是想告訴馮重光一句,他也很想看見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那一天。不知會是怎樣的光景。

僅此而已。

王澤文站了起來,目光越過遠處。

與其說林城在看著郭奕世,他更覺得,林城在看著人群背後的自己。

那道目光跟有實質似的落在他身上,叫他如坐針氈。

林城的演技沒那麽好,可是這最難的一段,他的情感投入卻豐滿到位。

他在想什麽?他在想著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究竟是要幹什麽?

王澤文對著屏幕看了許久,端過一旁的水杯,兩手握住,控制好聲音,平靜地說:“所有人先不要走動。最後的畫面,補兩個鏡頭。”

今天晚上的工作,出乎眾人意料,進展得非常順利。看情況應該可以早點收工。

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因為這事變得振奮,積極跑動起來,調動現場秩序。

其餘主演被趕著回去大廳,補幾個宴會的鏡頭。

林城被人帶到邊上坐下,郭奕世給他遞了一條毛巾,蓋在他的頭頂。又把大衣披到他身上,給他保暖。

本來應該讓他先去把濕衣服換下來的,可是林城似乎抽不出情緒。他深深彎著腰,將臉埋在手臂之間,不肯讓人看見。

眾人沒有辦法,知道這種時候最好讓他一個人獨自呆一會兒,可是又放不下心。

王澤文走過來,揮了揮手示意郭奕世等人先離開,而後站定在林城的面前。

林城沒有理他,只有肩膀在壓抑地抖動。

王澤文拿起一條新的毛巾,對折了一下,蹲下身,將對方露在外面的手擦幹。

林城用手指摳著掌心,王澤文又用力把它掰出來,強硬地讓他松手。

林城聲線沙啞,顫聲道:“別碰我。”

王澤文身形僵了下,片刻後,將高度稍稍撐起來一點,用毛巾細細擦拭起對方的頭發。

那雙大手溫柔地按在他的頭頂,林城終於擡起臉,沈沈地吐息,看著對方。

王澤文說:“看我幹什麽?就這麽對王導說話的?”

林城張了張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停在下巴上,鼻子眼睛都是紅的,說不出的難過。

王澤文語塞,連虛張聲勢的欲望都被這人打敗。毫無辦法。

他克制了下,最後將對方按在自己的肩頭,拍著他的腦袋,輕聲說:“沒事了,都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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