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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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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之後轉站,直到火車穿行在萬裏無人的西北荒原何歡才知道姚期真的是要去旅行,還選了這麽一個不尋常的地方。

火車還是建國前建的,隨著車輪滑過鐵軌蒸汽順著煙囪裊裊而上,隨即隱在無邊長夜裏。何歡從微弱的規律性哢噠聲中醒來,掀開車窗前簾子的一角,目光穿過莽莽荒原聚焦在一個虛無的點上。

隔壁鋪的兩個人睡得昏天黑地,何歡側身躺著聽著兩人錯落有致的輕微打呼聲心中空無一物難得平靜。

但他再也沒睡著,也因此有幸看到了荒原上太陽升起的畫面。最開始天空是墨藍色的,然後變得燦爛耀眼,一個火紅色圓盤堪堪露出一端,不到半個小時整個火球便在地平線上呼嘯升騰。

他輕輕伸出手去仿佛想感知什麽,然後手指觸上玻璃窗,何歡怔然一頓,隨即笑了,把額頭抵在窗上。

如果時光能夠就此停駐,這列駛往荒原腹地的列車永遠都不會到站多好,這疲憊的半生就能在這裏結束,過去,未來,通通放開。

只不過,在何歡沒註意到的大地深處,在被包裝的現實與現實之間有那麽一道縫隙露出了端倪,那是魔鬼藏起來的讓人無法直面的真實。

兩天之後,火車停在一個小鎮,一行人驅車上路。

那是一條荒涼又繁榮的路,草木葳蕤卻又千裏無人,偶爾望見幾個蒙古包和趕著牦牛的牧民艱難行進在草原上,把活著過成了此生唯一信仰。

草原的最後一站,汽車換成了拖拉機,一行人坐在貨車車廂上顛得七葷八素。姚期看向面色土灰的何歡,總感覺他下一秒就要隨風散了,然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問,不舒服?

何歡直直得盯著他笑,說,沒有。

姚期感覺他不是沒有不舒服,而是病得不淺,這都傻了。又問,不然在這兒停吧叫一架直升飛機,去最近的療養所休息幾天。

何歡無語,默默轉臉不再看他,然後還不忘低聲吐槽他一句:也只有姚總這樣四肢不勤又財大氣粗的人會這樣說話了。

一片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姚期感覺自己身為監護人的顏面盡失,回身找到角落裏快被行李擠成人幹的江河,說,定路線的時候怎麽沒註意到這個,做事兒一直這麽不認真的話別等我通知你,自己遞辭呈。

被草原荒漠的風吹得淩亂的江河一臉莫名其妙:???

五十年前荒原腹地還百裏無人,建國後有科研小組過來探查又有人過來墾荒,然而沒多久這裏就被發現除了能在地圖上加一塊之後毫無利用價值。

實在受不了這千裏凍土,風風火火來墾荒的一大批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撤走,到現在,這片古老又荒涼的土地上便只剩下了不到百戶原始居民,過著遠離人群的生活。

喀嚓湖坐落在荒原中心,每年****承接四方雪水凝聚成湖,像是大漠中心的一滴藍眼淚。

何歡站在木質小樓裏,開窗望,入眼的便是這樣的一汪水,澄澈透明。

黃昏時,何歡沒忍住好奇一個人溜達到岸邊石頭上,面對著澄藍湖面吹了一會兒風。姚期在他身後溜溜達達得過來,鞋底踩落碎石發出輕微的聲音。

何歡回頭看了他一眼,果然這個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喜歡彰顯存在感。

慌神間遠處的人就到了眼前,姚期大大咧咧得坐在他旁邊,什麽都沒說,只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

何歡無語,旁邊沒有一排美女歡呼尖叫真是浪費啊浪費。

姚期仿佛沒看到他的嫌棄,坐在一旁無聊地用手指碾碎一個小土塊,輕輕揚在風裏。舉手投足間永遠都是那麽漫不經心卻仿佛手覆萬物。他總是這樣,吊兒郎當的同時給人一個堅固而強大的側影。

他幾乎是帶著一些小確幸一些小期待地看著姚期擺正四肢想要模仿眼前人,但是沒有幾秒鐘,又規規矩矩地把手收了回去。

也許是無聊,也許是忽然想起什麽,何歡問:為什麽會想著收留我?

“因為……養眼……”說著,姚期真的沖他眨了眨眼睛,這個動作甚至把眉宇間的冷冽都驅趕走了,沒有一點監護人的莊重嚴肅。

何歡撇撇嘴:魏夢姐還在別墅裏,這話還是留著回去說吧。

他還記得,別墅裏有一個唇紅齒白一身素凈的姑娘,是過來討論項目的魏家千金。但魏家又不是沒人了需要一個常年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出來談工作。

姚期還是笑瞇瞇的樣子,卻說了一句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話:兄長婚禮那天,你打扮得像個吉祥物,讓人忍不住側目。那時候你還很矮,我低頭看你,毫無預兆得看見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後半句是,那時候就覺得你很特別,起碼對我很特別。但姚期沒說出口。

他像說了什麽越界的東西倏地閉了嘴,何歡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問。

客觀意義上來說,其實兩個人的長相並不相似。何歡是一張帥氣明媚的臉,如果不是心上暗潮洶湧他亮晶晶的雙眸便能融三冬雪水。而姚期的面容卻是線條分明的,不茍言笑的時候有自動退敵之能。如果不是偶爾犯二的話就是一副標準的領導者面龐。當然他從小到大只在僅有的幾個人面前犯過二。

若非童年回憶中那四分痛苦五分孤獨成就的相似的面龐,姚期或許永遠都不會註意到這個平凡的少年,但那一眼他低頭看了,就再也忘不掉。

天色漸漸暗下去的時候江河便扒在門邊沖兩個遠處的人吼了一嗓子:開飯了!

那姿勢那氣魄就像得了菜市場大媽的真傳,兩千年前長阪坡上那位也不能及。

姚期站起身來又轉身沖何歡伸出手去,卻見何歡一個人掙紮著站了起來,然後還若無其事得故意不去看他,沒辦法,只能心下暗嘆:少年心性啊!

暮色四合中,何歡躲在高大的人身後,躲著荒原上涼氣肆意的夜風,一步步踏著前面那個人留下的腳印,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想要長久待下去的地方,找到了過去十幾年漂泊的歸途。

晚飯是清一色的奶制品、手搟面和一點清酒。小旅館的老板娘是一個溫善敦厚的人,圓圓的臉上是標志性的高原紅,一邊用左手抱著兩歲的孩子,一邊用右手招待他們。

何歡要上前幫忙被笑著趕走了。

她是一個人,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只手周全四方。雖然有時候會累到仿佛全身骨頭都裂了一樣但她習慣了,有人幫忙反而不自在。

那是荒原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夏夜,窗外夜風漸涼窗內暑氣難消,竈爐裏有牛糞燒裂發出的“劈啪”聲,竈臺上是鍋碗相碰的聲音,中年女人圍在鍋竈前轉,懷裏的孩子呼吸均勻。

眼睛會發光的少年安靜坐在燈下,遠方來的客人靠在門邊,下意識取了一只煙夾在指尖。還沒來得及點燃便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又像想起什麽似的把煙裝了回去。

千裏之外的戴城,燈火長明的姚家老宅裏,老人獨自坐在大廳隨手翻了翻手邊的雜志,忽然覺得這辛苦留下的家業大得讓人可怕。他靜靜地坐了片刻然後打內線電話把自己的老夥計叫過來。

他問,對於自己家女兒莫名其妙跑到一個男人家裏,魏家那邊什麽態度呢?

江志頓了一下,整了整情緒,說,聽說老爺子氣病了,醫生二十四小時候著。

饒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老人碰到兒女的事情也也忍不住愁容立現無聲嘆氣,等了一會兒又問,小期呢?

“二少爺一直將人留在家裏,但態度一直不甚明了。聽說……”江志本來想說什麽,為人助理的自覺性又讓他閉了嘴。

沙發上的人擡頭看他,問:聽說什麽?

“……聽說二少爺出去旅游了,和小公子一起。”

“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他喜歡在外面晃悠。”老人皺眉,作為上位者的直覺讓他恍惚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也僅僅是一瞬。這麽多年淡泊的父子感情讓他難以對自己孩子的行為作出判斷。

老人頓了頓,吩咐:把他叫回來吧。

這輕飄飄的一句吩咐穿透千裏,到了何歡這裏便是姚期握著手機皺眉的神情。

何歡把手裏的小奶貓放下,體察入微地說了一句,有事兒的話我們就回吧,反正有你這麽一個大金主在,想旅游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姚期回頭看他,哭笑不得道:以後再來你手裏牽的就是女朋友,把我一個孤家寡人放在哪裏?和江河那個蠢人大眼瞪小眼?

本來神情平靜的人因他這句話無端斂了眉鄭重其事道:我不會找女朋友。

這忽然認真起來的一句在姚期眼裏以為是童年創傷給他造成了心理陰影。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說:想上哪所高中想好了沒?哪所都可以哦!

何歡一滯,問哪所都可以嗎?這麽說來你是要去請校長喝茶?

姚期挑挑眉,不置可否地感慨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像老母雞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護著一個人,你就感恩戴德吧。等我結婚了你想要這待遇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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