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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解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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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是青天白日, 隔岸卻也是街市如晝,背街臨湖的窗子裏大咧咧地扔下一個人, 委實吊詭嚇人。

江微之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了然於心, 雖將公主轉向了自己,眼睛卻仍看向那背街的窗,有人正探身關窗,擡眼一瞧, 正對上江微之的眼睛。

小舟與那窗子的距離只隔了半頃的湖水,窗子上那人面目模糊,然而動作形態卻能看的清晰,見那人凝神看來,江微之在船上站的沈穩, 略略彎了彎身子,低下頭,在霍枕寧的耳邊輕聲而言:“公主, 臣僭越了。”

溫熱輕緩的氣息在她的耳邊頸窩打轉,公主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纖手上移, 想將他推開,冷不防地, 他卻虛虛的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頸相連之處, 可是下方抱住她腰際的手卻並沒有貼著,虛虛地停在她腰間的玉帶上。

公主不解其意,兩手撐住他的胸膛, 往後使勁仰著身子試圖推開他。

“都這個時候,你不想著救人,竟然還在肖想我。”她有些氣急敗壞,反將他一軍,以回報方才他對她的揣測。

可江微之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公主鬧的厲害,江微之輕擡眼眸,看那窗子上的人還在探身看著他們,沒有關窗的打算,江微之垂目,下巴在公主的頸窩蹭了蹭。

岸上傳來打落更的聲音,一聲快一聲慢,更夫高亢的聲音響徹,也傳到了這湖面上。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天幹物燥……

江微之的聲音適時響起,接在這天幹物燥之後,甚是押韻。

“公主別鬧。”

天幹物燥,公主別鬧。

霍枕寧果真安靜下來了。

多好的良夜啊,可那湖裏還沈著一個人。

嬌養的公主,到底是上了回戰場見過了死人,此時穩下心神,悄悄地將腦袋扭近了江微之的耳朵,小小聲地問他:“是不是那兇手發現了咱們。”她突然惴惴不安起來,愈發湊近了他的耳朵,“會不會滅口?”

江微之目下的神思皆在那酒樓之窗,冷不防耳朵尖被軟軟的唇觸碰,紅雲猶如電光石火般竄上了耳後,他腳下晃動一下,差點沒把自己晃進湖裏,雙手一用力,就掐在了霍枕寧的腰上。

霍枕寧目瞪口呆,纖手上移,在他的胸膛撓了一把。

“你敢掐我?”

江微之松開了她的眼,見公主一雙小鹿般黑亮的眼睛瞪著自己,他心中也有一只小鹿,惶惶亂躥。

他不禁擡手,輕輕按上了公主毛茸茸的頭,揉了一揉。

“臣不敢。”

霍枕寧將自己的腦袋從他的手下移開,嗡噥道:“一口一個臣不敢,實際上一身是膽。”

江微之眼中映著湖水,眉目甚是清明,他輕聲一笑,望向那窗子。

窗子裏的人看夠了湖上這一對的癡纏,倏地將窗子合上。

江微之向著岸邊點點頭,便有數道黑影自岸邊躥了出去,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窗下的湖水裏。

霍枕寧眼瞧著這一切,慢慢地將心放了下來。

小舟輕輕在湖上漂浮,公主趴在船沿,稍稍探了身子,以手做槳,輕輕拂動水面。

這樣好的良夜,令她神思有些安寧。

周遭靜寂如井,湖水推著船兒往前走,遠處街市的鼎沸聲像是隔了雲端,有些縹緲,有些杳然。

她不做聲,靜靜地想著今晨爹爹的那一紙立後旨意,望著船側打著旋的水窩,眼神就有些癡了。

江微之向公主望過來,眼神朗朗。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沈默著,望住她的眼神像是有光耀動,他心裏有些疼,關於這程子的際遇,也有關於公主此時的哀愁。

他不願意打攪她,良久了才突兀地同她說起話來:“我會為你解憂。”

他的聲音真摯,像是深思熟慮。

他在公主的面前,向來稱臣,鮮少這樣的平常。

霍枕寧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不願意他窺伺她的心聲,笑了一下,無意義地反駁他:“我無憂可解。”

江微之嗯了一聲,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我會為你解憂。”

這一回,公主沒有問如何解憂,也沒有問她有何憂,而是歪了腦袋去瞧他。

“為什麽。”

為什麽?

江微之怔了一怔,垂下了眼眸,平日裏那樣驕矜的一個人,這般一垂目,也流露出一些脆弱來。

“因為心悅你。”

有那麽一霎兒,初春的暖風夾帶著甜香拂來,高懸的玉兔,繞著船兒打旋兒的小魚,都靈動起來。

公主歪著頭望住他,笑眼彎彎,唇畔掛著些許促狹的笑。

“這份心悅,本公主恩準了。”她漫不經心地轉過頭,接著去看那湖中的小魚,“只是再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便沒有了。”

江微之心裏惘惘然。

他曾那樣傷她的心,此時又怎敢再去奢求她的心?

如今他的渴求,不過是能這般守在她的身邊,便足夠了。

他想到此節,有些釋然。

有水鳥在湖中央的濕地上撲騰,接著又振翅而飛,木樨乘著畫舫慢慢地駛過來,站在船頭輕輕問向公主:“……清明還沒過,天到底還是涼的,公主上來吧,仔細著涼。”

此話正中公主下懷,她眉眼彎彎,笑的狡黠。

“著涼了最好,那便可以正大光明的吃藥了。”

江微之清淺一笑,搖了搖頭,扶著公主上了畫舫。

因方才墜樓一事突然,江微之心中掛著事兒,便不能久待,好說歹說,才將公主送回了宮,再去辦事不提。

到了第二日的大朝會,禦史中丞令彭宗明上書,樞密院樞密使宰相蘇茂英之子蘇萬徹、平櫨節度使齊雅厚之子齊鶴鳴,謀害軍器監少監鄭雄,稱此二人將鄭雄推入湖中,意圖謀殺。

鄭雄墮湖,身體受損,一直昏迷不醒,陛下震怒,令人徹查此事,一時間朝中風雲詭譎,暗湧流動。

前朝動蕩,後宮卻也有喜事。

三月十五便是齊貴妃立後之日,這一日三月初九,齊貴妃設宴,邀請內外命婦晚前來宣微吃酒,用的名頭則是祝壽。

祝誰的壽,自然是快要登臨後位的齊貴妃。

說是祝壽,不過是為了接受大梁這些頂級貴夫人的朝賀罷了。

齊國公府的女眷們沈寂了許久,才終於在三月初九這一日,做了素凈的打扮,乘坐了雕花的馬車,一路往禁中而去。

曾經的齊國公夫人,如今的一等國夫人周氏肅著一張臉,安靜地坐在馬車中,陪著的則是大兒媳閩氏、三兒媳程氏。

周氏逢此劫難,原本雍容的樣貌一夜之間形容枯槁,盡管這些時日用盡了山珍去補,卻已然回不去往昔的神采,她仿佛瘦了兩圈,頭發花白,瞧上去竟似老嫗一般。

閔氏一向話多且密,此時見車上沈悶,便開了話頭子。

“……齊貴妃出身不顯,未曾想竟有這樣的造化。”她有些感慨,“幼時常聽人說起先孝貞仁皇後,聽聞那是個高潔嫻雅的人,溫柔可親,從沒有高過聲兒訓斥過任何一個人,若是活到現在,該是怎樣的景象。”

程氏的夫君毀了右邊的面容,這些時日心緒才好了一些,她嘆了一口氣,接在大嫂的話音後道:“……可大公主的性子,全然不似先皇後呢……”

一直閉目養神的周氏倏的睜開了眼睛,冷冷地說道:“老三媳婦,去歲才被掌了嘴,今日又忘了謹言慎行?不長記性。”

見三兒媳吐了吐舌頭低下了頭,周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

“大公主既是那樣的性子,你們便要少說嘴,若是還這麽多話,我看今日便也不必進宮了。”

程氏、閔氏皆稱是,周氏又有些煩憂地揉了揉晴明穴。

“說起來,遲兒近來好似轉了性子一般,那一日從宮裏頭擡出來,鄭敏早說了,是領了公主的罰,可他倒好,醒來卻連聲否認,同公主無關。”她有些看不透自家這個小兒子,“遲兒哪裏受過這樣的罪啊。可見尚公主真的不是一樁好事。”

閔氏寬慰婆母:“小叔守孝三年,黃花菜都涼了,公主如今瞧不上他,更不會等他三年,母親何必擔憂。”

自己的兒子自己看著是最好的,周氏嘮叨了幾句,便不再出言,一路由東內門下了馬車,由宮娥們引著往宣微殿去。

途中遠遠地瞧見了未央宮,周氏感慨了一句:“那裏便是先皇後曾經的住處,此時怕也是無人住了吧。”

婆媳三人慢慢地便走近了未央宮,哪知裏頭趾高氣揚地走出來一行四人,為首的是個老姑姑了,面上帶了威赫赫的神情。

這一行四人剛下了玉階,宮裏頭便踉踉蹌蹌追出了一位端莊大方的女官,溫聲問向那四人:“未央宮乃是孝貞仁皇後的住所,貴妃娘娘若想移居此處,還請將聖意請出來,這般過來一言不合便說要占,說破了天,我也要去告陛下。”

那威風赫赫的老姑姑不屑回頭,揚聲斥道:“後宮諸事皆有貴妃娘娘做主,陛下從不曾多問,你一個小小的女官,竟敢阻攔?”

周氏一行人認出來,那端正女官正是大公主身邊的木樨,頓足而看。

木樨毫不示弱,上前一步,聲音和緩卻有力量。

“未央宮中陳列了先皇後的遺容畫作、生前愛物,梁國公主常常前來寄托哀思,列位如此行事,不怕公主問罪麽?”

今昔不同往日,這名叫沈璧的老姑姑哪裏還會怕梁國公主,她呵呵了兩聲,笑的猖狂。

“公主問罪,奴婢受著便是。”

木樨望向沈璧,心裏一股氣湧上來,好不容易壓制下去,只說了兩個字:“無恥。”

那老姑姑沈璧聽到這兩個字,怒極,大手揚起來,眼看著就要落在木樨的臉上。

“住手!”沈璧的巴掌還未落下去,便聽那階下有厲喝聲傳來,她一震,回身望向來人。

正是一等國夫人周氏,她向著木樨微微點頭示意,慢慢地行上玉階,沈聲道:“先後辭世,陛下哀慟,特將未央宮封給了梁國公主,此事老身親耳所聞,你算個什麽東西,竟然想鳩占鵲巢,褻瀆先皇後?”

一等國夫人出身武將世家,語音鏗鏘有力,又是一身的正氣,直將這沈璧的氣勢壓的死死的。

沈璧囁嚅了幾句,說不出話來。

她本就心虛,齊貴妃雖有移宮之意,卻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說出口,只敢徐徐圖之,今日不過是叫她來勘查一下未央宮的陳設,她乍見木樨,起了好勝之心,這才口出狂言,此時被這周夫人一頓斥罵,她登時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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