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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偶爾,朕也要吃一回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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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將近, 因是節慶, 又能得觀金明池的水戰,百姓都很高興, 自是滿城歡喜。

偏又傳出些不好的消息來。

前些日子眾人還在痛罵孫家, 如今倒又說孫家乃開國功勳, 為皇家盡心盡力,卻被陛下下令處死, 審訊也不合規矩, 有違大宋律法。又有人說那位刺客與孫家壓根就無關系,更有人說這是陛下為對孫家痛下殺手故意做的局, 有人為孫家叫屈叫冤。

東京城中常傳消息的大多是那些酒樓、茶樓, 這樣的消息傳出, 開封府衙雖不能拿了人真打真殺,卻是定要管的。下了令去搜查時,卻又搜不出到底是誰在傳。吃客們也覺著奇怪,昨日還在與人說得痛快的那些說書先生, 怎的忽然就全都不見了。

趙琮自也聽說, 他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這些人能傳一時, 卻傳不了一世,若真能傳一世,他才佩服。傳這些話的,無非也就是那些人。

他不放在心上,趙世碂卻放在了心上。趙世碂看得到,趙琮到底為之付出多少, 正好他的身子養得差不多,他便打算出宮去,親自派人去調查此事。

不待他出宮,魏郡王與趙從德卻先來宮中。

趙從德壓根不願進宮,他自洛陽回來,看到孫家那副慘狀後,回到府中便大病一場,養了十來日才恢覆。他不好意思與人說,但實情便是,他已有些怕趙琮。

但魏郡王要進宮看趙世碂,也非要他去。

他裝病,躺在床上。

魏郡王對兩個管家說:“將他擡到馬車上去!”

“父親!”

“沒出息的東西!”魏郡王伸手指他,“你去看了眼孫家的慘狀便嚇成這般?這下曉得皇權的可怕?也曉得從前先帝是多慣著宗室了?”

“並無。”趙從德嘴硬。

“我還不知你?如今早不同以往,陛下氣勢越來越強,我們這些宗室人家更要老實!”

聽到“老實”這個詞,趙從德更怕,他可一向不老實,也瞞著他爹做了不少不老實的事兒。

“如今有架通天階擺在跟前,你不爬?誰不爬誰是傻子!那可是你嫡親兒子,是我孫子!往後他便是皇帝!正兒八經的!他與我們不親近,更是久不住府中,幾年前還出過那樣的事兒,此時不去討好,何時再討好?”

趙從德這會兒也顧不上去討好兒子是件丟人的事兒,他是壓根就怕了趙琮與那座皇宮。他這些日子成日裏亂做夢,夢到他做的那些事兒敗露,趙琮拿刀子紮得他滿身的血窟窿。

他再不願,也被魏郡王派人給架了起來,一同帶進宮。

他們進宮,用的名義便是探望趙世碂,他們名義上好歹是趙世碂的祖父與父親,趙琮自要見他們。

四人坐在廳中說了些場面話,趙琮見趙從德面色泛白,特地關切問道:“四哥臉色怎這般?”

趙從德勉強笑道:“受了風寒。”

趙從德這人向來就是個渾不吝,這還是趙琮頭一回見他這樣老實,且蔫蔫的。不過趙從德在他眼中早跟個死人一般,過了端午就要將他外派出去,路上就解決了他。趙琮也未投註過多關註,轉而又與魏郡王說起場面話。

首座共有兩個位子,趙琮占其一,另一邊坐著的是趙世碂。趙琮與魏郡王說得火熱,趙世碂則是盯著趙從德看。寶慈殿那位宮女已經福祿授意,故意將那幾分假幾分真的話說出去,說是將王姑姑嚇得不輕,王姑姑如今滿宮裏找人想要為她傳話,偏沒人願意幫她。

如今正好,趙從德進宮來了,王姑姑總算能找到他。

想想端午也就幾日之後,到時他與孫太後一同名動天下,那場景倒也是真不錯。趙世碂嘴角挑出笑意,趙從德低頭喝茶,一擡頭便見他兒子這般對他笑。他的手莫名便是一抖。

趙世碂緩緩收回視線。

趙琮要留魏郡王在宮中用膳,魏郡王只想著與趙世碂修覆關系,自是滿口應下,趙從德卻實在不想待下去,卻又不好開口。趙琮一對他笑,他就想到趙琮說將刺客帶回來刺了玩兒的事,他的面色便更白。

趙世碂要支開他,便“好心”開口:“世子臉色為何這般不好看?”

趙琮回頭看趙從德,關切道:“四哥這是身子不好?”

魏郡王趕緊道:“這幾日天熱,夜間偏又涼,他這麽大年紀的人,竟然病了。”

趙世碂點頭:“既如此,世子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趙琮只當趙世碂厭惡趙從德,厭惡到不願與他同席,便出聲附和。趙從德求之不得,也顧不上趙世碂不稱他“父親”,對趙琮行了禮,轉身便溜。

宮道上,趙從德自是被王姑姑攔下。

趙從德以往就常去寶慈殿,宮中人人皆知,倒也不覺得奇怪,王姑姑做出一副偶遇的樣子來,請世子去寶慈殿喝杯茶。

趙從德能願意?王姑姑直盯著她,面上帶笑,眼中全是嚴寒,說道:“世子多日不曾進宮,去寶慈殿喝杯茶也是使得的?”

趙從德河邊走多了,這些日子噩夢做得也多,看誰都有些怕,但他瞧王姑姑這威脅的模樣立刻又不滿起來。向來是他威脅旁人的,王姑姑算個什麽東西!孫家都完了,孫太後也不過就在宮中落寞一生,他有何好怕?!

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寶慈殿,跟著他的太監再度無言以對,又說身子不好要早些回去,現在倒好,陛下請的宴席不吃,倒跑去寶慈殿喝茶!但他也不多言,只是守在寶慈殿門口。

王姑姑將他帶進一間空屋子,將門關好,回身就“撲通”跪在地上,慌道:“世子!大事不好了!!”

趙從德當真被她嚇得不輕,他聽不得這些!

王姑姑已經哀聲道:“世子啊!陛下已是知道你與太後的事兒,要在端午處置你們呢!”

這真是驚天霹靂,將趙從德嚇得更甚,即刻又想到夢中的血窟窿,聲音都抖起來:“你,你說清楚!”

王姑姑趕緊將那日的話說了一遍,只是她心中也怕,為了取信於趙從德,還誇張成她是偷聽淑妃親口而說。趙從德一聽,這還得了?!他又念及方才趙琮與他笑瞇瞇的模樣,要知道,在往日,趙琮向來懶得與他多說話的。

他信了!

反常即有妖啊!趙琮這是要辦他了!

他起身,皺眉來回在屋中走了幾圈,忽然轉身,走到王姑姑面前,陰冷而低沈地說:“既如此,不如將計就計!”

“世子?”

“到得端午那一日,觀水戰時,你直接下毒將孫太後害死,再將她推到水中!旁人一看,只當她是因父兄之事傷痛當眾人的面而自盡!再趁機往趙琮身上潑臟水!”

“世,世子,直接下毒,太後的屍身被仵作查看時,總要暴露的!”

“廢物!當初你若是將趙琮害死,能有如今這些事兒?!”

王姑姑也怨:“您的兒子若不去救他,能有這些事兒?”

趙從德拔高聲音:“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怪罪本世子?!”

王姑姑低頭:“婢子不敢,只是世子也別總是光給婢子畫餅,卻沒個實在東西給。”

趙從德煩躁道:“答應你的總會辦到,回去我就給十郎送銀子跟宅子,成親總歸是大事。只是這回的事兒,你若不與我聯手,我即刻便去告訴趙琮!你能有好下場?之前西南那處送來能致幻的毒菌子,我那兒還有。”

王姑姑深吸一口氣,咬牙:“婢子遵命!”

商談好此事,趙從德縮著腦袋趕緊回府。

回到府中,他想歇息片刻,二管家興致沖沖地來找他:“世子!舅爺來信啦!”

他往常很樂意收到姜未的信,姜未但凡來信,總是對他頗有誇讚,抑或有事兒要與他聯手。可他如今是真的怕啊!但再怕,他也不得不看信,一看不得了,近來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陛下與孫家的恩怨,姜未以為是他放出的消息,特地寫信來讚賞他呢!

他慌得立即抓住二管家問:“京中陛下的那些事兒,不是你放出的消息吧?”

二管家莫名:“不是啊,小的什麽也沒幹!”

趙從德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他連信也不想寫,指著桌面道,“你用我的字跡給舅爺寫信,就寫,寫京中的事與我無關!”

二管家聽話寫信,趙從德說一句,他寫一句。

趙從德又道:“你與他說,那事兒咱們都收手!”

“世子?”二管家不解看他。

趙從德窩囊,臨陣脫逃,卻又怕人瞧不起,愈發一拍桌子:“我兒子將來是皇帝,我就是太上皇!我何苦這般辛苦?”

二管家一想,的確如此,可他犯難道:“世子,舅爺為了這事兒為咱們奔波數年,盡心盡力,此時這麽一番話回過去,是否……”

趙從德心想,命都快沒了,誰還擔憂那些!趙琮知道他與孫太後的事兒,已經打算處置他們倆,他當務之急是想著該如何脫身。不管如何,先弄死孫太後才是正事兒,孫太後一死,也無證據證明他與孫太後有關。反正知情的孫太後、孫博勳都將死,王姑姑甚也不敢說的。

他對二管家道:“你只說近來京中不太平,日後再尋機會。”

“是。”二管家二話不說,埋頭就寫。

趙從德又令人給世子妃送了幾箱珠寶,用以安自己的心。

世子妃姜氏向來瞧不起他,他送來的東西看都未看一眼,就令人收起,轉而對她的兒子趙世元道:“世碂運道好,這個旁人羨慕不來,你好好做你的事兒就成。日後他是君,你如同你祖父一般,好好做個臣便是。咱家原本便是郡王,無有那個運道,能夠做好郡王,便不枉你此生。”

“是,母親。”

姜氏性子淡泊,卻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她面對兒子,總有些真心話要說,她輕蹙眉頭:“我從前寫信給你舅舅,他從來不聽我勸。他與你的父親總有事瞞我,在家從父,從兄,出嫁從夫,我說什麽,都無人聽的。世元,你要好好聽陛下的話,與世碂打點好關系才是。”

“陛下派杜譽去太原任知府,明面上是貶,實際——”

“我擔憂的正是這個,百年來,其他駐守的人家早將兵權交還於陛下,只父兄,可我說的話又有何用?我雖在後宅,進宮赴宴倒也常見陛下,他眼中有光,並非善類。我只願杜譽這回去太原,真能將大哥排擠得自願歸來。”

“母親放心吧,陛下心中有溝壑,他派杜譽去太原,他的心腹謝文睿在登州,黃疏才從廣南歸來,舅舅即便有想法,也毫無用處。”

姜氏握住趙世元的手,感慨:“幸好有你。這些事兒,到底事關娘家,我又能與何人訴說?更不能讓你祖父知曉。你弟弟成日裏讀書,讀得鉆進了書中,甚都不懂。”

“母親,你放心吧,咱家與謝家、蔡家皆是姻親,又有十一弟弟,定能無憂。”

姜氏嘆氣:“但願如此。身在皇家,總有不由己時。”

送走魏郡王,已是夜深。趙世碂的出宮只能拖到翌日,趙琮還擔憂他的身子,本不允他單獨出宮,見他執意,終答應,只是要與他一同出宮。

兩人一同出宮,趙世碂無法再辦正事兒,但他也很高興,他的宅子是趙琮給的,但自從建成後,趙琮還一次未去過呢。

正好翌日又是沐休,兩人用了早膳,趁陽光正好時一同出宮。

趙琮穿得尋常,旁人瞧不出他是皇帝。宮外禦街照例熱鬧,恰逢節日將到,比往日裏還熱鬧。趙琮不免就要多看幾眼,染陶陪著一同逛鋪子,趙世碂悠閑地在後頭跟著。

端午將到,許多鋪子都擺了些手編百索來賣,明明是極為普通的編織物,偏還真能被編出朵花來。染陶直笑,小聲對趙琮道:“陛下,比咱們殿裏的小宮女編得好呢。”

高手向來都是在民間的,趙琮笑著令染陶去挑好看的,回去給小宮女們玩。

“陛下真是太寵她們啦。”染陶笑著去挑。

趙世碂只聽到後半句,湊上前急急問道:“寵誰?”

染陶笑得更甚,趙琮好笑搖頭,轉而去另一鋪子跟前看。趙世碂立即跟上,追問:“七郎君寵誰呢?”

趙琮伸手正從面前鋪子裏拿起幾根百索,側臉看他,眼神中滿是笑意,趙琮將百索在他眼前揮了揮,淡笑道:“寵你呢。”

說罷,趙琮便回身繼續看民間藝術。

趙世碂在他身後傻笑。

染陶挑好東西,回頭見他這形容,又是一聲笑出來。她作為女官,本不該如此,只是這兩位實在是令人不得不笑。自不是嘲笑,而是被陛下與郎君之間的情意流動而輕易打動,不由便笑。

她正笑,忽見一旁走來一位帶有女使的小娘子,眼瞧著便是朝小郎君去的。

她微微皺眉,那位小娘子已走至趙世碂身畔,輕聲道:“見過十一郎君。”

趙世碂詫異回身看去,是他不認得的人。

趙琮聽到女娘的聲音,自也一同回頭。小娘子本未見到趙琮,這會兒見到陛下,一緊張,更說不出話來。

她的女使卻不認得陛下,只知她陪著她們三娘子在這兒守了好些日子,終於守到這位郎君,她也替她們三娘子心傷,即刻便奉上手中的小匣子道:“十一郎君,這是我們三娘子親手所制,其中有粽子與百索,我們三娘子——”

女使未能說完,只因那位三娘子被陛下與趙世碂看著,心中覺得羞赧,不好意思再任由女使說下去,將她的手一拉,制止她。但三娘子好不容易守到趙世碂,就這般離開,她也不願,她只好用那雙欲語還休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趙世碂。

趙琮雖見過此人一回,但他早忘了。

他當這是趙世碂的桃花運,好笑地挑了挑嘴角,雖不是十分生氣,但心中到底還是不大樂意的,誰樂意自己的人被別人覬覦?

他笑著放下手中百索,轉身往前走去。

趙世碂心中一慌,立即上前,說道:“我可不認識她。”

“十一郎君不認得她,人家認得你啊。”

“我……”

“怕是十一郎君在外行走過多,被人惦記上。”

“我往後少出宮便是。”

趙琮瞟他一眼:“朕可不敢禁錮十一郎君。”

“我心甘情願的。”

趙琮越發覺著好笑,往常嘴巴挺利索,這會兒倒是一句話都不會說。他有意繼續逗趙世碂,這時的趙世碂,給他一種當真還小的錯覺,還能逗一逗。他們一路行到趙府,趙琮還是不大與趙世碂說話。

一進趙府,趙世碂再不忍耐,拉起趙琮的手就往屋後園子走去。

園子中多水,多亭榭,還有一片竹林。竹林最近,趙世碂將趙琮拉到竹林中,將趙琮按到一片竹子上,急道:“陛下,我真的不認識她呀!”

趙琮看他真急了,心中更覺得可愛,便繼續逗著問道:“你當真不想娶妻?”

“有你,我娶何妻?!”

“人家好男風,誰不娶妻?”

“我不娶!陛下也不許再選妃子的!”趙世碂越說越急。

趙琮見他急成這樣,也知道凡事都得有度,偶爾也得給些獎賞。他索性伸手拉住趙世碂的雙臂,輕聲道:“逛完園子,咱們再去別處看看。”

“去哪處呢?”

“去你那個專門制醋的作坊。”

趙世碂訝異看他。

趙琮捏住他的下巴,親了親他的嘴角,在他唇畔道:“偶爾,朕也要吃一回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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