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

潘有度剛一踏入家的大門，就被聞訊趕來迎接他的馥寶兒驚詫得一臉茫然之色，他用手指著馥寶兒，楞在了那裏。

“我怎麽啦？怎麽少爺離家了些時日，回來就不認識我了？”

馥寶兒嬌嗔滿面，卻也是不改她與有度往日的親密態度，一邊說著，也是一邊連忙走上前去從有度手裏接過來包裹，並遞上一條毛巾來給有度擦汗。

此時的馥寶兒上身著一件上等綢緞質地飾有雲頭的氅衣，紋樣華麗，鑲滾講究，左右開叉至腋下，下身著一襲廣紗做的長裙，頭上也是插著一副金制的步搖，下面墜著流蘇。再看寶兒施朱傅粉，柳腰花態、風流旖旎、顧盼生姿，這穿著，這打扮已與有度離家時判若兩人。

“你這是為了迎接我才穿成這樣的？咦，不對啊，你這身行頭加上首飾少說也得值三百兩銀子，怎麽著，我這走了有一個月的光景，寶兒，你發達了？”有度驚訝之餘，也是帶著疑惑，也因為有些日子沒見面了，不忘調侃一下馥寶兒。

馥寶兒“咯咯”笑了兩聲，低聲耳語道：“老爺，給我升官了！”

“升什麽官？”有度已經被馥寶兒的這般作派弄得一楞一楞的。

馥寶兒佯裝很是嚴肅威風地說：“潘府大總管！”說完之後，她也是往四下瞧了兩眼，忍俊不禁，好似怕旁人聽了去，掩口笑了起來。

“咦，寶兒，我說你給老爺喝了什麽迷魂湯，讓老爺對你刮目相看起來了？”

“你可不要誣陷好人，我可是對老爺、少爺忠心耿耿，哪裏敢灌什麽迷魂湯！至於刮目相看嘛，我想一定是跟著少爺久了，耳濡目染的也有了學問，你這一走，把我給顯山露水出來了……”

有度佯裝生氣說道：“少貧嘴！就是你當了管家，打扮成這大小姐的模樣也是不合適吧？一會快去換下來，免得挨老爺罵。”

“少爺，不瞞你說，是老夫人給我打扮成這樣的，我哪裏有銀子置辦這身行頭？”馥寶兒有些委屈，低聲地說道。

這時候，潘啟從遠處走了過來。

有度馬上小跑過去，給父親請安。潘啟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兒子，然後扔下一句“一會到書房來”的話語，自顧地走了。

有度回到房裏，在馥寶兒的服侍下，簡單用濕毛巾擦了擦身子，又換了身衣服後，急匆匆地趕到書房來。

“這次出行可是順利？”潘啟問。

“父親，一切順利。福建、安徽今年雨水豐沛，茶園裏的茶樹長勢良好，秋茶是大豐收的年景，價錢上較之去年都降了一成左右，如果交易量大，還能再便宜一些。”有度將大概情況說給了父親聽。

“嗯。”

潘啟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這茶農也真是不容易，欠收、豐收都是賺不到手多少銀子的，我們不能眼看著豐收了，就使出全身力氣去壓價，總得給人家留些活路才對，他們有了活路，我們才有財路。”

有度慷慨地說道：“父親教訓的是。我也是和那些販茶的散商說了，如果發現有假借‘同文行’之名，對茶農肆意壓價敲詐的，一經發現馬上終止交易，永不往來合作。”

潘啟將老花鏡摘了下來，拿在手上，用那鏡框的邊沿兒輕輕地敲擊著桌子，口裏說道：“你做的對。對待這些散商就是要狠得下心，拉得下臉，腰板要挺起來！他們對於我們行商曲意阿諛，對茶農卻是聲嚴厲色，很是有小人的作派，看著就讓人生厭。我也是想了，這十三行已經解散了，沒了那麽多的框框兒，明年開春兒，等春茶一下來，我們就撇開這些散商，自己派得力的夥計出去采購，這既保證了茶農的利益，也省去了中間環節的差價，同樣也保證了茶葉的成色。”

有度倒了杯溫茶遞到了父親手裏，然後說道：“如果按照您的這般想法推廣開來，那是不是我們家的其他生意也可以按著這個思路去做？”

“說的沒錯，無論是這廣紗、棉花、布匹、瓷器，還有那生絲與絲綢，統統按照經營茶葉的這個思路來。”潘啟胸有成竹地說。

“父親，我很讚成你的想法。只是生絲與絲綢那裏，我們是不是盡還可以倚靠著冰羽的‘廣客隆’繼續做下去？畢竟純如也是認賠五萬兩銀子幫過我們潘家的。”

潘啟搖了搖頭。

“冰羽和純如人品上都沒有什麽問題，可是‘七裏絲’的價格實在是太高了，雖說其品質確實是好，產量也少，還要先可著三大織造供應，但還是有些高的離譜！我也是分析了其中的原因，除了江浙離廣州較之其他產絲地界遠了一些，運費上要花銷高一些之外，純如想著法子要最大化保證她老家當地的蠶農、絲商的利益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你要知道，‘清威行’是江浙絲綢商會的，純如又是會長，她完全可以依靠商會的力量將原產於江浙的生絲與絲綢壟斷，所以江浙的生絲與絲綢價格高，也就不難解釋了。”

潘啟喝了一口茶水，繼續低沈著說道：“雖說純如是幫過我們家，我也是念著她的好，可那事情畢竟是在之前公行裏，公行的行事規矩是大家在一起做事，純如能賠著銀兩做生意，自有她自己的目的在裏面。當時，我也是想著利用總商的身份多幫純如拉些生意，靠眾人的力量回饋一些於她，沒想到公行裁撤的突然，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初立十三行時，我們潘家又沒有得到好處，也就算是無能為力。現在十三行也被解散了，這事情到了現在的境地也只能是作罷了，畢竟，現在的情形與之前是大有不同。”

有度聽明白了父親的心思，要和著眾人順水推舟做人情，這個人情一定是要給純如的，但此時是要合計著自家往外掏銀子，想再多往外拿一兩，父親心裏也是不舒服，心疼，絕對不認可的。

見父親主意已定，有度也不好再說什麽，心裏只是想著，潘家真是有些對不住純如和冰羽二人了，可想歸想，眼前他雖是“同文行”的東家，但在父親這裏，只是掛名的，眼前是做不了什麽主張的。

說完生意上的事，潘啟又重新坐到座位上，也是招呼有度坐了下來。

“有度，你認為寶兒人怎麽樣？”

有度沒有想到父親會突然間問起這個問題來，含糊其辭地答道：“還行，伺候人挺細心周到的，手腳也算麻利，雖說性子調皮精靈了些，可也算是知禮的。聽說父親讓她做了管家，我也是跟著高興，畢竟她跟了我這麽多年，父親能擡舉她，我臉上也有光。”

“聽你這言語，寶兒哪裏是做管家的材料，這分明不是做少奶奶的人選嗎？”潘啟說完，也是不禁“哈哈”大笑了兩聲。

“父親，您說寶兒要做誰的少奶奶？”有度驚訝地問道。

潘啟問：“給你做怎樣？”

有度聽了之後，連連對父親擺手，口中也是急急地說道：“我？不成，不成！這傳出去實在是不像話，天下哪裏有主子娶個丫鬟的道理？”

潘啟收起笑容，很是嚴肅地說道：“我聽說皇上身邊的宮女還有最後做妃做嬪的呢，你又算得了什麽？何況，寶兒現在的身份已與從前有著天壤之別了，怕你還高攀不上呢！”

有度聽了又是一驚，連忙站起來說道：“父親，我剛才也是看見寶兒了，除了穿戴上整齊華麗了些，也沒看見哪裏與之前有著差距啊？何談天壤之別？又何談高攀不起呢？”

“她現在是兩廣總督李侍堯李大人的幹閨女！”潘啟一字一頓地說。

“父親，這都是哪兒跟哪兒的事啊？我怎麽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呢？”有度徹底蒙了。

“你沒聽過的事情還多著呢！寶兒不單是李大人的幹閨女，也還是純如的幹妹妹，雖然沒有結拜，但純如對她也很是疼愛的。”

這次，有度再沒有接父親的話，而是瞠目結舌地看著父親。父親口中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看著父親的樣子，應該是假不了！可為什麽這些好事一股腦地都攤在了馥寶兒的身上？馥寶兒何德何能攀到李侍堯的高枝，又怎麽能得到純如的賞識和認可？

他走的這一個月的光景裏面，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有度真是想迫切尋找到答案，又不知從何問起。

潘啟對於有度的態度很是感覺滿意，繼續說道：“怎麽樣，寶兒這身份可否配得上你？純如也是願意給你與寶兒之間做媒人，也只等著你回來，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了。”

有度猛然間清醒了過來，連忙說道：“父親，這事得容我考慮考慮。”

“有度，有爹在這裏為你做主，有純如給你做媒人，你還有什麽可考慮的？該考慮的我都給你考慮過了，真正官家的千金，我們不想攀，因為我們是商人，門不當戶不對的事情我們不做；財主家的我們還不娶，因為我們潘家不缺銀子。我只想你找一個知根知底，女方家裏清凈、無所牽掛的，肯吃苦耐勞，又操持得了家務的，綜合以上條件，馥寶兒是不二人選！”

潘啟將那日與純如言說的想法，又非常細致地歸納總結了一遍說給有度聽，為的就是讓有度沒有辯駁他的理由。

“父親，您說的這些我都懂，可符合您列出這些條件的不止寶兒一個。我和寶兒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確實是不錯，可說歸說笑歸笑，我是從來沒有對她產生過男女之情的。”

“你對誰產生過男女之情？難道是那個繹如？有度，我勸你快死了這條心吧，不可能！那日我已當著她的面，將你們交往之事挑明白了和她說，我想她應該是聽的很清楚了，就是你現在再去找她，但凡她有些臉皮，也是不會再牽扯你了！”

“父親……”

潘啟打斷了有度要往下面說的話，“不要再說了，就這麽定了。寶兒不但長得端正，人也是聰明伶俐，最主要的是她有一顆忠於潘家的心，這是最難能可貴的，這也是我最看重的一點！”

“忠於潘家的心？父親，何以見得？”父親的話，又不禁讓有度為之一楞。

“你離家之後，有一日，忽然發現，我們家的那件龍袍不翼而飛……”

潘啟見兒子熱心要聽馥寶兒的忠心，也是抑揚頓挫、津津有味地講起了那天馥寶兒只身半夜尋找那件丟失的龍袍的事情來。

有度如同聽了天書一般，聽完之後，也是情不自禁說了一句：“我真沒有想到寶兒還有這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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