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行”的梁東家、“孚泰行”的易東家和東印度公司新派來的商務代表亨利正在梁家的小花園裏品茗賞花。

“亨利先生，我聽說這次‘同文行’給貴公司的貨物中摻雜了劣品以次充好，不知道是真是假？”梁東家一邊給亨利倒茶，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亨利點了點頭，用熟練的漢語答道：“確有其事。只是數量少，也是發現及時，並沒有造成什麽樣的損失。”

易東家接過話來說：“看來貴公司也是不想追究什麽了？”

亨利又點了點頭，“我們和‘同文行’合作已久，他家歷來也是講誠信的，這次事情應該是工人裝貨時馬虎大意造成的，相信只是一個誤會。”

易東家與梁東家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亨利先生，怕不是像你說得那麽簡單吧，你也知道‘同文行’一貫沒有在貨品上出現差錯，為什麽這次就出現了呢？他家是明知你剛剛來到我們大清地界走馬上任，故意給你上眼藥的。”

“什麽叫上眼藥？”亨利疑惑地問。

梁東家“哈哈”一笑，回答道：“表面的意思就是‘同文行’的潘家人認為你眼睛不好使，故意糊弄你，讓你不舒服。實際上就是欺負你初來乍到，給你個下馬威，給你點顏色看看。”

亨利看似理解了梁東家說這句話的意思，一聳肩，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有什麽原因嗎？”

梁東家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給亨利解釋說：“潘家和你的上任代表詹姆斯關系要好，背地裏也互相給了不少好處，自然是舍不得讓詹姆斯走。而你取代了詹姆斯的位置，加之這次你給他們開出的生絲價碼過低，潘家自然對你耿耿於懷，懷恨在心，也正好在貨品中摻雜劣貨來報覆你，為的就是將你攆回英國去！”

亨利搖了搖頭，嘴裏也是很不服氣地嘟囔著，“我明白了。”

易東家繼續煽風點火地說：“亨利先生，你不要認為這次的摻雜劣貨事件只是一件小事，‘同文行’這是在慢慢地試探你，看你這次沒什麽動靜，以後更會得寸進尺地耍弄欺騙你。我們這麽說，也是因為我們把你當朋友看待，也因為他潘啟這樣不公平對待你而感到氣憤！”

亨利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梁、易兩位東家說：“我也是把你們當作真朋友，那你們說我現在該怎麽辦？我已經和他表示不再追究那件事情了，他也是答應給我調換了。”

易東家好似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亨利先生，你應該利用這次機會小題大做，最好將他‘同文行’徹底搞臭，讓潘啟知道你的厲害，這樣以後他就不敢小瞧你了。”

亨利連忙擺手說：“不可以，他是你們公行的商總，我那麽做，會找來更大麻煩的。”

“公行馬上也就要被裁撤了，你還怕他什麽？就是日後還設有商總的位置，經你這麽一折騰，他也是做不成了。亨利先生，你想想日後我們在一起合作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如果我和梁東家哪一個做了商總，以後公行的好生意不是任憑你隨便來挑著做？還有，你們東印度公司一直是想做煙土的生意，不說朝廷是個什麽態度，就是潘啟也是橫加阻攔的，如果公行沒有了他的位置，就是你們私販進來也是少了很多麻煩的。”易東家非常誠懇，循循善誘地說。

亨利感覺易東家說的非常有道理，特別是最後一句話更是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他在瞬間似乎也就做出了決定，使勁地點幾下頭，然後站起來和易東家、梁東家分別握手，口中也是很堅定地說道：“我們是真朋友，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送走了亨利，易東家和梁東家二人也是匆忙出門，直奔高尚的“德慶行”而去。

沒過了幾日的光景，純如和冰羽又被潘啟叫到了他的宅子裏，潘啟這次的態度與上次見面時變得冷淡了許多，沒有了往日輕松自在的神情，掩飾不住的愁雲密布在臉上。

潘啟開門見山就說起了那五百擔劣絲的事情。

原來，洋商又是找上門來，說是不同意調換生絲了，而是準備要將“同文行”以欺詐的罪名告上衙門，想不告上衙門也可以，那就要求潘啟到東印度公司的代表處登門道歉並賠償三倍的損失。

而這兩個條件都是潘啟無法接受的，為了那五百擔生絲，被告上衙門，會丟盡臉面且不說，這個官司到最後也是必輸無疑的。按照洋商第二種說辭，賠銀子事小，登門謝罪，同樣是丟不起那個人。如果真是按洋商要求的去做了，以後他怎麽還能在公行擡起這個頭來？想來，洋商在這件事情上根本就沒有給他潘啟留有退路和餘地，其中的深意也很是明顯，裏外都是讓潘啟低下頭來認錯，一旦他認了錯，也就無形中擴大了劣絲事件的影響力，可想而知，潘啟在公行之內的威望自然會隨之下降，甚至可能遭受眾人的唾棄。

潘啟也是知道，裁撤公行已是一早一晚的事，洋商突然之間改變了先前友好的態度主意，故意找自己的麻煩上來，讓他措手不及不說，也給他帶來了諸多方面的不利影響，這要是傳出去說“同文行”的貨品中摻雜使假，這多少年辛苦積累起來的好信譽也就是付之東流了，自然自己也是無臉在這個公行裏面待下去了，何談日後要在裁撤公行之後再有所建樹呢？

純如聽了潘啟的講述之後也是莫名的驚詫，洋商為何突然之間就會改變了主意？而且小題大做，提出的要求又是如此的苛刻？

冰羽則是信誓旦旦地一再向潘啟表白，這件事情絕不會是出在自己這裏，他絕對沒有往裏面摻雜劣絲。

潘啟耐著性子聽冰羽說完，然後黑著臉對著冰羽和純如說：“亨利已經把那劣絲的樣品拿了過來，一會我讓人拿來你們自己瞧瞧。至於你們上次和我說你們家的生絲包裝裏面留了記號之事，亨利完全否認有這回事，我就不知道你們還能作何解釋了？”

純如和冰羽聽了，身上都是一激靈，不能啊？

自家分明在每包生絲裏都放了用洋文寫的宣傳單，為的也是日後有個辨別，要說幾包裏忘放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潘啟的話裏意思是說洋商連一張單子都沒有發現，這就非常奇怪了！這個宣傳單子是唯一能將自家的生絲與高尚的那五百擔，辨別區分開來的唯一證據，洋商現在矢口否認有發現單子的事，那現在就很難說清楚這件事。何況西洋隔著茫茫大海萬裏遙遠，想到現場實際踏查也是不現實的。

潘啟看兩人都是無言以對，又吩咐下人將洋商帶來的生絲樣品拿了過來。

純如拿在手上，仔細瞧看揉搓了一番以後也是明白了，這種生絲她是見過的，雖然瞧著和“七裏絲”沒什麽差異，但幾番揉搓下來就失去了韌性，這生絲分明就是用那洋藥水泡過而來的。

“二位可是看明白了？”潘啟冷冷地問。

純如此時卻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潘啟了。

因為她知道這生絲一定是從高尚來的，那高尚的生絲最初都是楚秋供給的貨，後來也是知道楚秋的藥水是從繹如那裏購來的。如果此時想向潘啟解釋明白這個問題，潘啟信不信自己所說的是一個問題，把楚秋和繹如牽扯進來又是一個必須面對的問題。

“呵呵，你們太是讓我失望了，年紀輕輕整天就想著做這樣投機取巧的事，早晚會出大事的！生意賠了、賺了，人情可送、可還，都是可以商量的事，唯獨這歪門邪道不能走啊！”

潘啟說話間微微停頓了一下，看著冰羽憋得滿臉通紅，想要爭辯卻說不出來的樣子，也是繼續說道：“雖然話不好聽，但我說的都是為你們好！這件事呢，我也是不想為難你們什麽，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們出面把這件事情承認下來，然後到東印度公司的代表處去給洋商賠禮道歉也就是了。至於賠款的事情嘛，我勉強扯下老臉來去和他們商量這件事，畢竟和他們合作有年頭了，怎麽著也會給我一些面子的。”

純如聽到這裏，知道自己是不能再沈默下去了。

潘啟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如果真按照他說的這麽去做了，不但黑鍋就此替高尚背了下來，就是自己領導的江浙絲綢商會、“清威行”及“廣客隆”都會因為此事名譽掃地，這樣的名聲傳出去，不用別人逼迫什麽，自己都得是自覺地退出公行，退出廣州，這個結果是純如萬萬不能接受和承擔的。

“商總大人，這個生絲不是我們的，是高尚‘德慶行’的。”純如鎮定地說。

“先前你們說有單子在包裝裏面做證據，後面洋商證明了沒有，這次實物擺在了你們面前，你又不承認是自己的，你們這麽做是不是過分了呢？”潘啟聽純如矢口否認，心下十分的氣惱，也是不再顧及什麽身份，對著純如發起火來。

“您請息怒，讓我把其中的蹊蹺說完，您也許就明白了其中的曲直……”

......

純如狠下心來，將高尚在江浙販售劣絲冒充“七裏絲”，又因為此事在商會和江浙地界待不下去才來廣州尋求發展的往事詳細地說給了潘啟聽。

潘啟聽後是目瞪口呆，大驚失色，他為什麽會這樣？其一，他還從沒有聽說過有這麽神奇的藥水；其二，高尚還有這般不堪齷齪的履歷；其三，洋人竟然低價回收這種劣絲，冒充大清國的上等生絲向他國傾銷，敗壞大清絲綢商人的名譽這！

但潘啟聽了純如的話非常震驚不假，但現在聽來的也都是純如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得憑據，是不是自己剛才逼迫的緊，純如一念之間編出這樣的離奇故事想蒙混過關也是說不準的事，畢竟純如的機智聰明他是聽說過的，也是領教過的。還有就是純如和高尚不睦也是有目共睹的事，純如也是完全有理由編出瞎話來栽贓陷害醜化高尚。此時潘啟也是有些後悔，如果之前他不偏袒、挑唆高尚，高尚與純如之間就不會這樣不和氣，有可能也就不會出現了眼前這難解的劣絲事件。

想到這裏潘啟說道：“說實話，你說的這般根蔓真切，但我聽得也是半信半疑，這件事情還有許多疑問沒有解開。如果真是如你們所說，是我潘啟冤枉了你們，我願意事實清楚之後負荊請罪。如果你們真是欺負我老眼昏花，編出這等離奇故事來愚弄我，我也真就是會黑下臉來將你們趕出公行去。再有，如果真是有那洋藥水的存在，又是你們自己賊喊捉賊摻雜了那藥水，敗壞我公行及大清絲商的名聲，我潘啟不單讓你們在廣州無立足之地，就是將你們送入衙門大牢我也是做得出來的，到時候別怪我今天沒有和你們打過招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