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純如感覺自己身子很沈，頭昏脹得厲害，眼睛想睜也睜不開，臉不用去摸也能感覺十分的滾燙，身上像散了架子似的沒有一絲力氣，蓋了厚厚的一床被子可還是感覺有些冷。

小周展還在熟睡當中，嘴角上揚著，淺淺的酒窩裏帶著一絲笑意，好像正在做什麽美夢的樣子。

再用手摸索另一邊，冰羽的被子上已沒有了什麽熱乎氣，看來他已經起床有了一陣子了。

純如穿好衣服，努力地扶著床沿支撐著起來，她有些口渴，要倒一杯水來喝。

她知道自己病了，但也必須爬起來。因為事先已經定好，今天要和商會裏的會員代表們商議事情。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和振作起來，不能以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可無論如何給自己鼓勁兒，腿還像灌了鉛似的，每挪一小步都感覺很是吃力，牽著胸口都有些隱隱作痛。

純如沒有胃口，也就沒有吃早飯。她勉強地來到了商會會場，有三十幾位代表已經在等她了。

父親梓傳看見女兒這副樣子很是心疼和擔心，忙走過來詢問純如的情況，其他有幾位東家見狀，也都是上前來關心地噓寒問暖。但純如對他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麽問題，可以扛得住。

“各位東家，我們商會現在應立即著手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咳’，‘咳’，肅清高尚販賣假絲，以次充好冒充我‘七裏絲’的流毒，趙東家、李東家也在這兒，你們應該配合各位同仁盡快將散發在各地的那些假絲收回來。”純如有些吃力地說。

“回收回來？回收回來怎麽辦？”有位東家問。

“我們不能聽之任之讓這假貨流轉開去，已織染了的，還有那做成了成衣的，當然是想追也追不回來了。但尚在買家庫房裏的、商鋪裏的，有一包算一包，我們都一定要盡量將這些貨品追回來，我們這麽做的目的就是要將假絲造成的惡劣影響降到最低，盡全力挽回和維護我們‘七裏絲’的好名聲。我們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來，我相信客戶會理解的，最終也會再次得到他們的信任。至於回收回來怎麽辦？我的主張就是就地銷毀，一包也不留！”

純如說完，下面立刻起了議論之聲。

“追回假絲是好事，就應該將這些假絲給他一把火點著了！”

“追回那可是需要銀子的啊？可現在恐怕是連高尚個人影子也是找不到的。”

“純如會長，你說的都沒錯。但可是如你所說，真要是回收回來全部銷毀，那這裏面的損失可真是太大了，這個損失誰來承擔啊？你總不能幾家幾戶造成的損失，讓商會裏的其他人都跟著給背上吧？”

“是啊，這個損失我們可不能替他們來扛，這平白無故給他們擦屁股的事我們可不能幹。”

梓傳聽了純如的話也是連連搖頭，可以看得出他也是不同意純如的提議的，只是礙於是女兒說的話他沒有表現的那麽明顯出來。如果換作是別人，或許他早就站起來發上一通脾氣了。

“銀鵲”和“寶勝行”的趙、李兩位東家，更是一百個不情願那麽去做。那假絲是自己賣出去的不假，可也都是從高尚那裏進來的貨，高尚人現在已經都找不到了，現在要是讓自己再回收回來那損失可就大了。別說要將生絲銷毀會將本錢全部燒掉，就是那裝卸的人工和來往的運輸費用就是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再要是碰見那攪牙的客戶，還不得朝自己要上一筆不小的銀兩做補償啊！

趙東家合計著自己和這件事情怎麽著也是脫離不了幹系的，悶著頭不說話也不是一個辦法，所以也就站了起來，說：“會長，那些生絲既然都已賣了出去，該收的銀子也已經收了，那些生絲就如會長所說，有可能都已經做了成衣，再尋找下去有可能也是不知所蹤了，只能是自尋煩惱，抑或是畫蛇添足，賊喊捉賊，反倒會弄巧成拙。還有，如果有一些客戶，想在裏面再有些動作，把不是我們賣給他們的那些劣絲也是算在我們的頭上，那損失當然是更是大了。會長，我看這件事情，是不是就不了了之算了吧，免得越描越黑，到時候更會讓咱商會難堪。”

李東家他此時的心情也是異常的覆雜，他和趙東家是同病相憐，這裏面牽扯他和趙東家兩個人的切身利益，他見趙東家已經是起了身說話，他也是不能在這裏裝糊塗了。他雖然也是感激著純如當初沒有將他們趕出商會，但面對回收假絲事情，將損失這麽大的利益時候，他也是要堅決推脫的，不能做任何讓步的！還有，純如此時要追回那些劣絲，他又懷疑當初純如留下他們的目的不純，是否就是為了今日之事設下埋伏，為了讓他們追回那些劣絲才將他和趙東家留在商會裏面了呢？並讓他們承擔這最後的後果和責任？如果真是這樣，那還不如當初就如高尚一樣退了這個商會呢！

想到這些，李東家也是站了起來，帶著十分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這裏面有我的事不假，但讓我再回收回來是萬萬做不到的。為什麽？因為我和趙東家的貨也是從高尚那裏拿來的，客戶那裏的貨讓我們回收回來，是不是我們回收的貨也要再讓高尚給回收回去呢？可我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因為高尚已經退了商會，就說明他不會再受商會的約束了，就是入會時的股銀也讓純如會長當場還給了他，你現在再想從他嘴裏刨食，談何容易呢？何況，他被會長放走之後，也是馬上就要遠走高飛的架勢，日後我們上哪裏找他去？”

李東家停頓了一下，非常正色地接著說道：“我在這裏聲明一下，那日當場，純如會長和眾位東家沒有將我趕出商會，我心裏是一萬個感激，但是現在如果讓我回收那些劣絲然後銷毀，並承擔那其中全部的損失，那我也只能是選擇主動退會了！我如果因為此事弄得傾家蕩產了，那還在這商會裏有什麽意思？我認可一輩子被唾棄，我也不能讓我的家人喝西北風啊！”

“李東家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不擔著誰擔著？”

“事是你做的，銀子是你賺的，賠了買賣你不認賬，你這是什麽人呢？”

……

下面想起了一片對李東家的指責聲。

純如聽明白了大家的想法，對回收銷毀假絲都是沒有什麽意見的，歸根結底是大家都不想承擔這其中的損失。

純如有些虛弱疲憊地站了起來，但說起話來卻是顯得鏗鏘有力的，“我明白大家的心情，銷毀假絲損失必然是有的，也是很巨大的。何況這裏面的損失，追根溯源，都是高尚給我們造成的，現在我們卻要給高尚買單，大家不情願或有抵觸心理想來都是很正常的，也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大家一定要想到，‘七裏絲’這個品牌，過去曾經給我們帶來了多少好處？未來還會給我們多來的利益？這是個無形的，也是個無價的寶貝，不是多少銀子所能比的，也不是多少銀子所能換來的！我們豈能眼睜睜看著這個金飯碗、聚寶盆砸在我們的手裏？坐視不管，不聞不問？我想，我們大家的答案都是不能！可不能的話，需要我們怎麽辦？現在這個金飯碗、聚寶盆出現了瑕疵，出現了裂紋，需要我們短時間內忍痛割愛，用銀子，用良心再把它修補好，再讓他恢覆原狀，再讓它恢覆光彩！只有這麽做了，它才能繼續發光發熱，為我們江浙絲綢商人謀得更多和更長時間的利益！”

純如說完這一番話，臉上已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真的是有些支撐不住了。大家也都是知道她的話說的實在，入情入理，沒有任何誇大其詞的水分在裏面，想得都是長遠的事。可道理歸道理，無論短痛還是長痛，眼前最打緊兒的事情，還是一旦這麽決定去做了那將要損失的銀子誰來拿，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讓眾人均攤，眾人都覺得冤枉，何況假絲之事大家都是受害者，憑什麽受害者還要出錢去替做壞事的人買單？

讓趙、李二位東家出？可以講得通，但事情並不都是他們做的，他們只是從高尚那裏取貨販賣了一部分，何況聽李東家那話裏的意思，讓他出，他出不起不說，他也幹脆不想出，最後逼急了他就退出商會，撒手不管了。

讓高尚出？現在怕是連高尚的影子都找不到！

純如為何不那天當場就讓高尚承全部擔下來呢？純如怕出人命，因為她知道，就是沒有這事，高尚都紅了眼，你再在這件事情上逼他，讓他傾家蕩產，高尚必然狗急跳墻兔子咬手，純如不想看到那麽悲慘的場景出現。

梓傳看大家的表情，明白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大家都在沈默，表示大家也沒有什麽好主意。純如說完沒有人再接話，這分明是冷了場，他必須站出來，為女兒說幾句話，否則一直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意見來，這會議也無法再進行得下去了。

“純如是我的女兒，我也是這商會的副會長，我來說兩句，但絕對是出自公心，關於這件事情其中的利害道理大家也都是懂得的，我也不再贅述。我只想有個提議，就是這最後的結果如何承擔的問題，我想能不能這樣，商會就此事成立一個‘善後基金’，雖然也是讓大家按比例攤了這筆損失，但畢竟日後也能通過這個基金，把現在拿出的銀子再賺得回來，這麽做，大家的壓力也不會太大。”

梓傳環視了一下眾人，看眾人還是沒有人吭聲，就繼續說：“還有，剛才純如說，把找回來的那些劣絲要付之一炬全部銷毀，我認為做的也是極端了些，莫不如我們拿這些絲去送給那些貧困人家，他們當中的人一輩子都可能還沒穿得過絲綢，我們何不去送給他們做個順水的好人情呢？和他們說明白這絲綢是怎麽回事也就可以了，到時候按大家所出銀兩的多寡，排出一個順序來，寫在紅冊子上，連同絲綢一起分發給那些人家，我想那些人幾輩子都會記著每人的好的，大家看這樣如何？”

聽到梓傳說到這裏，一些人點頭表示很讚同他的說法。

梓傳的提議裏分明是告訴大家，一是這銀子可以通過基金的方式再賺回來，每人並沒有實際的太大損失，再有，做了善事，可以給各自留下一個好名聲。

再瞧瞧憔悴異常的純如，眾人心裏也是有些過意不去，純如純粹是為了這個商會好，為了大家好，才和他們商量這個事情的。否則，周家也好，楊家也罷，都是家大業大的主兒，就是沒有這商會，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照樣生意興隆活得滋潤。純如要不是為了大家著想，何苦要抱病來這裏和大家苦苦解釋和糾纏呢！

“至於趙東家、李東家，畢竟這裏面是有過錯的，也是從中在裏面賺過銀兩的，我想無論是公平起見還是平心而論，都應拿出比別人家多拿出一份銀兩來放到這基金裏，供商會日後公共使用，說是比旁人多拿出一份，其實算來也並沒有多少的，兩位東家應該沒有什麽意見吧？”梓傳看大家都好像被他的話語打動了，也就順勢說了下來。

趙東家和李東家聽了梓傳的話，真是如蒙大赦，哪還有不同意的道理啊，都是連聲說，“沒意見，沒意見，就依楊副會長的主意辦！”

眾人也都是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梓傳的意見和想法。

“這樣吧，我和我父親，也就是‘廣客隆’和‘興昌隆’再各多拿出一份來，隨同趙、李兩位東家的一起都放進那基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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