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過去，煙消雲散，好似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湛藍的天空一碧萬頃。

周家的染坊和織房按照計劃都已開了工，純如也是更加的忙碌了。

“程叔，這些時日真是辛苦你了，看你這面上清減了許多，您得多註意身體啊！能讓夥計們做的活計，您就盡量讓他們做就是了，空出些時日來多休息休息，不能操勞過度，我們可都是指望著您做大事呢！”純如笑呵呵地對程九信說，話語間充滿了關切之意。

“東家，不礙事，再說都是自家的事，什麽辛苦不辛苦的，能幹出漂亮活兒來才是根本。你公爹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閑不住，手頭沒有了活計，心裏面啊就變得空落落的，這一忙起來，人就是感覺踏實了許多。你是做大事的人，你的那些事情程叔幫不上什麽忙，但在我的這一塊絕不能落後拖後腿，哈哈。”九信來到周家後，對純如的為人和做事頗為讚賞佩服，也對純如對於自己的尊重和照顧很是感動。

“程叔，您這手藝真是精湛啊，您看看咱家的絲綢都浸染得這般鮮亮和透徹！還有這織繡的也是花樣繁多勻稱齊整，我看就是和那三大織造供給宮裏的那絲物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純如讚嘆地說。

九信聽了純如的誇讚和表揚，當然心裏是十分的高興，這是對他辛勞最大的肯定，說起話來，也是透了一股神清氣爽，“哈哈，東家過獎了！因為我們的一些條件限制，我們弄出來的物件還是和三大織造裏出來的有一定差距的，但差距歸有差距，不說這浸染，就說這織繡，真是完全遵循了我們蘇繡的“平、光、齊、勻、和、順、細、密”八個特點，你看就這針法上，也是齊針、搶針、套針、網繡、紗繡等十幾種針法互相結合而來。蘇繡素以精細雅潔著稱，圖案秀麗色澤文靜，針法靈活繡工細致，我們織房裏的繡娘的技藝手法，應該是都已經是達到這些個要求和火候，就是不知道到了市場上有沒有行情了。”

“程叔，您放心吧，做生意就是這樣，只要是好東西，雖然價格比尋常的高一些，但時間一長了，人們自然就會琢磨出它的好處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我們要做的就是您產出來的這樣精品，從中拿出哪一件來，我們都讓客戶挑不出瑕疵，好名聲傳出去了，不愁市場上的行情不好。”純如非常自信地說。

“東家的這想法我讚成，也正合我的心思，你要說讓我弄那些下三濫的物件，我不想弄不說，我也真是弄不來。”九信聽純如如此的經營思路，更是高興的不得了，這是手藝人遇到了懂行的知音的那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純如重新泡上了一壺“碧螺春”，又給九信的杯子裏面倒滿，然後很是語重心長的說道：“如何能一直長期堅持住這個品質是關鍵所在，有的人家生意一旦好了，就開始做上‘蘿蔔快了不洗泥’的生意了，我們是堅決不能那樣去做的，偷奸耍滑一時半會不會被發現，可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腳的。我們做生意的人，得把信譽當作命根子來看待，是一點一點積沙成塔似的慢慢累積起來的，拔苗助長來不及，可想壞了那來之不易的好名聲，卻只是瞬間片刻的光景。”

九信理解純如的擔心，她追求的是長久買賣，當然對貨品的品質要求也是要一以貫之，不能只憑一時熱血，要的就是一個長久的堅持。

“東家，你放心吧，要說別的我做不到，你說的這個‘堅持做好東西’的想法我是一百個讚成的，我也會替東家把好貨品出咱們家庫房最後那一道關卡的。只是……”

“程叔，您接著說。”純如見九信說話間變得吞吐了起來，連忙鼓勵他說下去。

九信皺了皺眉，有些憂慮地說道：“只是冰羽那裏的想法和你有些相悖，他總是嫌我們這麽做的這般精細成本太高，和我說了多次要把這品質和生產成本降下來。這一分錢一分貨，一分錢也是一分活的道理大家都應該是懂的，原材料差了出不來好東西，同樣你短了長工短工的工錢，他也是不給你好好幹活的。東家什麽時候閑下來的時候，你要就這件事情和冰羽談一談，我這裏也好有個日後行事的章程。”

純如聽了九信的話，知道是冰羽又來九信這裏指手畫腳來了，這都是什麽事啊？既然請九信來周家主管織染這套業務的，旁人就要少摻和進來插言才是，特別是自家人，你說的哪句話九信都得是往心裏去聽的，這樣就會造成九信做起事情來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這樣做得不償失，只能是壞了大事。再說，九信之前是江寧織造的七品都事，能辭官不做來到周家，是沖著一份和公爹周玉的情份來的，還有，內行人最煩也最忌諱外行人冒傻充楞，不懂裝懂地指指點點。

純如想到這裏，也是連忙對九信誠懇地說道：“對不起啊，程叔，我記得您上次就和我說了這麽一回事，那些時候我身上也是事情太多太繁雜，也就沒來得及提醒他什麽，但程叔您放心，我不會再讓冰羽上你這邊來摻和生產之事了。這一陣子冰羽的變化其實也是很蠻大的，自從有了孩子之後，他自己也是表態說日後要好好教導孩子，不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了。”

“冰羽是周玉大哥的獨子，按輩分說是我的侄子，我不應該背後對他說三道四什麽，但從我看來，他確實是不適合生意的。如果真如東家所說，他日後要是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只是，你還是要多留意一下冰羽……”九信此時說話變得又是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了。

“程叔，您是聽說了他有什麽事了嗎？我近一段時間都是把心思都用到孩子和生意上了，也真是一直沒有太留意到他，您和我說說他哪裏有什麽不對的苗頭？”純如聽九信這般說法，就知道一定是冰羽又是哪裏出了問題，只是九信有些話說不出口而已。

“大事倒是沒什麽，只是一些看似捕風捉影八卦之事，作為長輩，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不能聽風就是雨來搬弄是非，讓你們小夫妻二人鬧生分，不說也罷。”九信很是為難地對純如說。

“哈哈，程叔，沒事，咱都是自家人，你就說說吧，我就當一個笑話聽聽也是好的，總比我回去胡思亂想要好。你說出來了，我也是痛快了，對我和冰羽也都是有益處的。”純如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說。

其實，九信越這樣說，純如越想知道裏面的情形，她也知道九信是實誠人，不會對她刻意隱瞞什麽，但純如理解九信的為人，她也不能逼得九信太緊，要盡量讓九信感覺這是一個輕松的話題，他才會更容易將心裏的話說出來。

“好吧，但我說這話也就沒當你是東家，就當你是周家的大少奶奶，當我的侄媳婦兒說的。”九信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口不擇言說了那番話，到頭來引得純如無端的猜測和追問，但純如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不繼續說下去的道理。

九信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咱們這裏前幾日新招來了幾個繡娘，其中一個不單活計做得出眾出彩，人也是長得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姿色。我聽織房裏的主管王婆子和我說，自從這個小婦人來了咱家後，冰羽有事沒事總是往織房這邊跑，也是尋上這個女子有一搭沒一搭說上一些小笑話之類的，說的雖然都是無關痛癢，可有時候也會引來那小婦人的一陣私下掩口竊笑，旁人從中也看得出兩人是有些眉來眼去的意思。近幾日，冰羽走動得更加頻繁了，做派也比前幾日放開了許多，他們二人有時候盡然湊在一起說起了悄悄話，讓旁邊的繡娘看起來都有些臉紅，織房裏也盡然私下傳出了冰羽要將她納為小妾的風言風語來。”

純如聽了九信的話，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麽。

“我想，這樣不但影響了咱們織房的活計，這話要是傳揚出去，也是對周家的名聲不好，更對侄媳婦你不是公平。可反過來，這些話我還不好對周大哥說，怕他臉上掛不住彩兒，再對冰羽做出什麽嚴厲舉動來，我怕我這沒頭沒腦的空穴來風一吹，讓你們一家都跟著雞飛狗跳的，我可是收不了那個場的。再說我這無憑無據的瞎說，會讓冰羽怎麽想？我這不成了為老不尊了嗎？所以好幾次想說，最後也都是忍住了。”

純如知道九信的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更不會是織房裏人憑空捏造的，應該是確有其事，甚或比九信說的還要嚴重。可她轉念再一想，那一日自己剛生完孩子之時，冰羽和自己言辭懇切說的是好好的啊，怎麽這還沒到一個月的光景，又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呢？他是沒事閑的拿那個繡娘逗悶子尋開心？還真是一時起了意兒，真動了要將那繡娘娶回家來做小妾的心思呢？

“程叔，我想冰羽也是一時無事可做，他去和那個繡娘撩閑，等過一陣子他自己覺得膩歪了，也就不會這麽黏糊到一起了，放心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也謝謝您對侄媳婦的提醒和關心。”純如漫不經心的對九信說。

“用不用我讓王婆子將那小婦人從織房裏攆出去？以免時日長了弄出什麽是非來！”九信看純如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怎麽掛在心上，心裏不免又替純如著急起來，他知道純如是善良寬厚之人，可眼前冰羽做得已經很是出格了，在這樣下去，恐怕最後的結果會讓純如難以收拾。

“不用。那繡娘並沒有什麽過錯，她來咱這裏做活是為了養家糊口安身立命，將她攆了出去，讓人家如何活得下去？再說，冰羽是周家的少爺，他去主動聊扯那婦人，人家敢不和他搭腔嗎？諂媚還來不及，又怎能拒絕他呢？現在我手頭上也沒什麽真憑實據，人家在咱這裏做得好好的，就沒頭沒腦地將她攆了出去，恐也寒了其他織娘的心，朝不保夕的活計誰也是不想幹的。重要的還有，怕這事傳揚出去，大家臉上都沒有光彩，與冰羽臉上無光，可能更是不會服氣的，再要扯鬧起來大家也都會是不舒服的。”純如的態度還是平靜如水，淡淡地說，就像是勸解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好，既然東家你想得如此周全仔細，那我也就放心了。”九信對純如淡定的表現很是出乎意外，但他也知道純如不是平庸之輩的女子，想必她心下因該是已經有了自己的主張。

純如和九信談完話，回到了後院，心情很是失落，但也在眾人面前極力掩飾著。

婆婆姜氏看見了純如，連忙說道：“純如，你的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有些累了？你得多註意些休息孩子的奶水才能足，奶水足了孩子才能吃的飽長得壯。”

“嗯，我知道了。”純如一邊答應著，一邊走到了小搖籃的跟前。孩子雖然還小，但已然認識了自己的母親，意識到母親來到了自己的身邊，立馬臉上現出了天真無邪地笑容，本能地揮舞起了小拳頭，那雙小腳也在亂蹬著，小舌頭吐在外面好像餓了要喝奶水的樣子，甚是一幅可愛的模樣。

“小展，你要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為娘就可以享清福了，到那時候，沒有了錢糧，你要替娘出去籌措，有什麽難事，你要替為娘挺身而出，你是男子漢，未來周家的擔子你得去挑，你不要辜負為娘的盼望……”

純如面對著繈褓中的兒子，自言自語，充滿了憐愛，也充滿了希望，說到最後，盡然有些哽咽了起來，也忍不住流下了酸酸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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