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聽見有人對他高聲喊喝，轉過頭來看時也很是一楞，他對曹叔這個人只是看著有些臉熟，他努力地又在腦海裏回憶了一番，好像平日裏不曾和來人打過交道，就是連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但高尚再往曹叔身後看那隨行的兩個人，卻是驚得目瞪口呆了，嘴角也是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那兩個人他都是認得的，還都曾是自己手下人，也都曾做過自己的心腹之人。兩人當中一個人是烏道長，另一個人是周璞。

“呵呵，高東家，這兩位你應該是再熟悉不過，不用我給你再做什麽介紹了吧！”曹叔撥開人群，來到了高尚的面前，一臉輕松淡定地說道。

“我認識他們怎麽了？都是些吃裏扒外的小人，也因為如此，也都是曾被我轟趕出去之人，你帶他們來有何意義？這裏有他們說話的份兒嗎？你問他們哪一個不是在衣食沒有著落之時，是我好心收留的他們？哪一個不是在家裏外面惹了腥臊，讓我去給他們擦屁股的？周璞是貪汙周家在奉天分號的公款被攆出了周家的，之後，我看他可憐好心收留了他，哪成想，他在我這裏有了溫飽之後，反過去就撕咬他過去的東家周玉，我好心好意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沒勸住，他在大堂之上不單提供了所謂的物證，還自己親自做的人證，最後讓周東家白白在牢裏吃了那麽多苦頭，我看他這樣沒有良心，又如此惡毒，實在是沒了辦法我只得將他趕了出去。可我看現在這情形，又是要來咬我一口，這種忘恩負義，出爾反爾的小人，你領來做什麽，又能證明我什麽？我看見他，都為他覺得丟人現眼！”

高尚慷慨陳詞，先入為主地將周璞先是痛斥了一番，他先要讓大家對周璞落下一個“小人”的印象，這種標簽一旦打在了周璞的身上，周璞接下來再說什麽，有可能就沒人相信了。

“你血口噴人！”聽著高尚的話，周璞氣得臉上煞白，身上直哆嗦，幾次想與高尚爭辯什麽但都被曹叔制止了。

“老朽聽得高東家說的慷慨激昂，那你對這位又有什麽評價呢？”曹叔不慌不忙地說。

“他？哼，更不是一個東西！在我‘百善堂’裏盡做些偷雞摸狗之事，後來被我發現之後，盡然來個惡人先告狀，可那又怎樣？跳蚤來，跳蚤去，我還不是好好的，知府李大人還不是還了我的清白。”高尚不想把‘百善堂’的事說得太清楚，那樣的話怎麽說起來都是好說不好聽，所以他對烏道長的評論根本沒有什麽底氣可言。

“好，高東家真算是個爽快人，你這說完了，也該輪到我們說說了。周掌櫃，你先來說說吧。”曹叔對著周璞說。

“是高尚他暗地裏讓我去知府衙門舉發我哥哥周玉的，說來是我做得不對，當時被他的花言巧語弄昏了頭腦，後來，他看我沒有了什麽用處了，就將我一腳踢開了。可在我給他當掌櫃的那段時間裏，他做的一些事情我是了解的，就如從楚秋那裏進來劣絲，然後當‘七裏絲’上品‘合羅’出售之事，我在他手下做事的時候，無論是進貨，還是出貨，我都是經手人。”

周璞已然被高尚罵他的話激怒了，就是昨晚曹叔去找他，讓他今天來這個當場，他還是很猶豫不定的，畢竟走一處敗一處，都是和自己曾經的東家當面對質，無論結果如何，自己都是臉上無光的，也讓人瞧不起。只是純如不計前嫌，又將自己找了回來做事，銀子也是一兩都沒少給，自己將周家弄得底朝天，純如最後竟然還是如此厚待自己，確實讓人意想不到，也讓人不可不感激涕零。現在看來，今天還真是來對了，對高尚這樣的人如果真是手下留了情，日後要是在什麽場合再提及起來，真指不定他將自己糟蹋成個什麽樣子呢！

“你個老匹夫，作賤起東家來就是你的看家本領嗎？你本族哥哥周玉被你折騰慘了，難道又要來與我撕扯是非嗎？”

“高東家，你激動什麽？人家周掌櫃有個好習慣，你難道忘了嗎？如果你忘了的話，我來告訴你，周掌櫃有愛記賬的習慣！”曹叔笑呵呵的對高尚說。

曹叔接著又對周璞說：“周掌櫃，你給大家念上一念你這賬本上的內容吧，我想這上面的記的，不單是高東家想聽，就是在座的一些東家也是很想聽上一聽的！”

趙、李兩位東家聽了曹叔這話，都是忍不住向後倒退了幾步，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嘴裏也自顧自地在嘟囔著什麽，但並沒有人在意他們說了什麽。

“正月初七寅時，從福建‘飛鴻’商號楚秋處購入生絲五百包入庫，付款白銀九萬兩。正月初八醜時，‘銀鵲’趙家取貨出庫一百八十包，收款白銀三萬九千六百兩；當日亥時，‘寶勝行’李家取貨出庫二百四十包，收款白銀五萬零四百兩；當日子時，出庫八十包運往蘇州府王家，收款白銀二萬零八百兩。正月初八當日共計出貨五百包，入庫白銀十一萬零八百兩，凈賺差價二萬零八百兩。”

周璞清了清嗓子，又繼續念道：“正月十六日，從福建‘飛鴻’商號楚秋處購入生絲八百包入庫，付款白銀十四萬四千兩。正月十八日醜時，‘銀鵲’趙家取貨出庫……”

周璞在那裏繼續念著，足足有了半個時辰之多，最後念的口幹舌燥，嗓子都變得有些沙啞了。

再到後來，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耐得住性子聽得下去了，很多人先是交頭接耳，再接下來就是高聲的議論了起來。

“這幾天的光景，一轉手就有二萬多兩銀子進帳，這比搶銀莊都來勁兒啊！”

“你沒看那時辰嗎？不是大半夜，就是天沒亮，做虧心事都不敢在明亮的時候幹，也不怕鬼上了他們的身！”

“他們這麽幹，多損啊，他們一車車的來往倒騰，大把的銀子賺著，擠兌得咱們什麽貨都賣不出去，薪水都發不出來，鍋也快揭不開了。”

“這也是純如會長發現的及時，要不啊，咱們都得讓他們弄破產嘍！”

“還說呢，就咱這頂呱呱的‘七裏絲’信譽讓他們幾個糟踐的都差不多了，可惜了老祖宗給我們留下那麽好的傳家寶貝了。”

“他們這賺的都是昧良心的錢，損人利己，幹這些不積德的陰損之事，日後生孩子都沒屁眼兒。”

．．．．．．

高尚努力地想在人群中竄起來，竭力的想要再爭辯什麽。

可是已經沒有人在聽他說什麽了。

趙、李兩位東家面如死灰，已經躲在了犄角旮旯那邊，蜷縮著個身子，生怕眾人的吐沫把他們淹死。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想必大家都已經聽明白了周掌櫃記的帳，那麽下面再讓烏堂主說說高東家開設‘百善堂’裏的事，雖說這事和咱們絲綢沒有什麽關系，可是，咱們也再看看高東家另辟蹊徑走的另外一條生財之道，大家也都好長長見識，也再重新認識一下我們高東家的為人，如何？”曹叔喊道。

眾人聽說高尚的“百善堂”還有故事，都拍手叫好，也都更多了幾分聽下去的興致。

高尚知道，自己在這裏是待不下去了，不要說烏道長再說些什麽難聽的，就是剛才周璞那番話已經讓自己丟盡了所有的顏面和名聲，自己現在已然是千夫所指的害群之馬了，他不但在這個商會裏待不下去了，就是出了這個門，往後在湖州，在江浙也是待不下去了。

高尚想乘人不註意的時候開溜，但眾人怎麽能放得他走呢，有十幾雙手將他在後面扯住他新做的褂子，就差一點沒有將衣服撕扯得爛糊了，他終於還是被眾人生拉硬拽地給抓了回來。

烏道長就將高尚指使他在“百善堂”這些年販賣人口，戕害人命的事情，以及他後來去知府衙門狀告高尚之事，都原原本本地說給了眾人聽，說到最後也是聲淚俱下，自感罪孽深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眾人磕上了頭以求饒恕。

眾人包括趙、李二位東家都聽傻了眼，這般傷天害理之事，高尚都能做得出來？

大家憤怒了！就是趙、李兩位東家都將自己被抖摟出與高尚狼狽為奸的尷尬之事暫時忘在了腦後，也是踮起腳來，大罵起高尚來。

“姓烏的，你撒謊，你血口噴人，你分明是被這些人買通了來誣陷於我，我要是有罪，知府衙門為什麽把我放了？”高尚拼命的喊著，眼睛都已經紅了，手蹬腳刨，像瘋了似的。

高尚那日原本已經埋伏好了殺手，就等烏道長從知府衙門和他對質之後出來，走到僻靜處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是烏道長自衙門出來之後，身邊一直有十幾人保護著，高尚找的那幾個人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最後也只能作罷。沒想到，今日烏道長在眾人面前的一席話，成為繼周璞說完之後的最後一根稻草，直接將高尚壓倒，並將他打入了十八層地獄，至少日後在江浙，他將永無翻身的機會了。

可任憑高尚喊破了嗓子，已經沒有任何人再理會他了！眾人明白，烏堂主再怎麽被人收買，可他能舍得將自己一輩子的名聲都搭進去這麽大個壞事裏嗎？烏堂主一點證據都沒有，他能去知府衙門狀告你高尚嗎？

有的人此時都已經在高尚的後面開始用拳頭和腳，又捅又踢了他起來。

純如看著眼前的情景，既是長長的出了口氣，也是有些莫名的心痛。她把孩子交給了剛剛趕來的婆婆姜氏，走到眾人的前面，輕輕地說：“大家都靜下來吧，也不要打他高東家了。”

純如又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都說‘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怕說的也就是高東家眼前的這個情景。高東家年紀輕輕，自身又財力雄厚，為什麽偏偏就要投機取巧走這些歪門邪道呢？害人害己，到最後逼的自己走投無路，何苦呢？我們商會初建，本想團結精誠去幹一番大事業，可偏偏在此時，高東家又要吵鬧來一批人要將這商會扼殺於這搖籃之中，我真是不理解，也真是弄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此時，就是我有心要將你勉強留於這商會之中，怕是眾人也不肯答應的，就是你自己怕也是無地自容再面對大家。但我想，高東家往日裏也曾是給我江浙絲綢業界做過貢獻之人，今天我們就不要過多的為難與他了，也不要因為他以次充好打著‘七裏絲’的名號去販賣劣絲之事再去告官，也不要再去提他那‘百善堂’之事，因為那事知府衙門已經有了論調我們也不方便再去評論了。總之，放高東家一條生路吧，給他拿著當初入股的銀子，讓他走吧！”

純如頓了頓，接著說道：“至於趙、李兩位東家，這二位是高東家的從屬之人，應屬一時糊塗，況且危害甚微，那就來去自願自己決斷吧，想還在商會裏有所作為，就因反省思過，改頭換面重新示人，如果不想留在這個商會裏，我也不強人所難，也是可以拿了銀兩一走了之的。”

“會長，我們知錯了，我們一定改，一定改！我們還要留在商會裏面，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立功贖罪重新做人！”趙、李兩位東家連忙非常感激的表明了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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