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傳晝夜兼程經歷了好一番奔波之後來到了漳州府，又一路逢人打探，終於是找到了“飛鴻”商號。

梓傳站在楚秋家的大門前，卻又有些猶豫了，他要是見到了楚秋的親生父母如何交際呢？想當年，楚秋的父母去自家要認領楚秋，自己曾是勒卡過楚秋父母銀兩的，也因為自己要的數目過大，最後楚秋的父母也是悲憤而歸，自己此時到了人家的門頭上來，又會如何作賤自己呢？

正在梓傳前後逡巡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突然在他背後傳來了一聲呼喚，“爹，是你嗎？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梓傳聽著這聲音耳熟，轉回身一看，是楚秋！這令梓傳真是大喜過望。“啊，啊，楚秋，是我，我來找你來了！”

楚秋忙一把手將梓傳拉住，並關切地說：“爹，快隨我進來，這一路風塵仆仆，身體吃得消嗎？”

梓傳在來漳州府的這一路上，其實已經做好了見到楚秋要破費一番周折的心理準備，也是無數次設想他和楚秋見面之時會是怎樣一個情形，他不曾想到，他人剛一到‘飛鴻’商號的門口，就能這麽湊巧見到楚秋。如果楚秋的親生父母知道了自己是來找楚秋的，不管自己是出於什麽目的，楚秋的親生父母是一定會百般為難自己的，不可能讓他就這麽輕易見到楚秋。

楚秋一定也是知道了過往自己是如何刁難他的親生父母的，那怎麽說來也都是自己對楚秋的一種虧欠和不好解釋的事情。楚秋沒有失蹤之前，自己對待楚秋十分的冷淡，也在一些重大事情上對楚秋有一定的戒備，包括在楚秋和純如、繹如之間的關系上，自己也是做得有些不妥的地方，楚秋也是一定能感覺得到的。在得知楚秋失蹤之後，自己又是一個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態度，想必也會讓楚秋知曉後會寒了心，天下父母哪有兒子丟了不心急如焚，派人長年累月四處尋覓的道理呢？雖說是養子，但就是平日裏丟了只小貓小狗，也會四下尋找幾日才肯罷休的啊！

梓傳以為，此時楚秋不但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家大業大的“飛鴻”少東家，此時看到自己到來，楚秋必然會想起曾經寄人籬下每日小心翼翼的無奈生活，以及自己逼迫他去高家大庫放火，放火不成後又怕自己對他責備怪罪以致流走他鄉等等過往，楚秋一定會對自己態度上是非常的冷淡呢。梓傳沒有想到楚秋再次見到他時，還是能如此親切熱情，還能熱乎乎地叫上一聲“爹”，這讓梓傳聽來是十分的感動，內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楚秋帶領著梓傳並沒有從大門進入，而是繞到了自家後院，從一個小側門輾轉進了他的書房。楚秋親自將漳州本地特產的“黃芽奇蘭”茶葉沖泡好，恭敬地送到了梓傳的面前讓他來品嘗。

“楚秋，我已從純如口中知道了你這兩年了的情況，想來我真是有些慚愧啊！我這做養父的真是沒有盡到什麽責任，有些地方做的也是失敗。”梓傳首先對自己檢討了一番，他知道，無論楚秋如何親熱對待自己，楚秋現今兒都是找到親生父母的人了，說來自己都是外人的身份了，他要將自己認為彼此會感到尷尬的事情隱晦一點的說破，這樣兩人再接下來的談話才能變得更輕松一些。

“爹，您這說的是哪裏話，您把我一手拉扯大實屬不易，這養育之恩更是千金也換不來的。過去的事情您還提他做什麽呢？我心裏感激還來不及呢！要不是上次在中途之中偶然間碰見了純如，我怕純如孤單又陪她返回了京城，我也是早回湖州去看望您了，這麽長時間，咱爺倆個沒見面都是我不懂事，希望爹您不要怪罪我。”

梓傳見楚秋說得如此真誠和動情，更讓自己感覺有一些對不住楚秋，“楚秋，看到眼前你生活如意，過得快活，我也就是放心了，還能怪罪你什麽，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

“爹，是不是純如一個月前也是來過這裏？”楚秋問。

梓傳知道瞞楚秋不過，只好如實說道：“嗯，純如確實來過這裏找你，只是她聽你家人說你去了廣州，她也就又返回了湖州。”

“爹，您這次來，怕不是只為了看我而來，是不是聽了關於我的什麽事情才來找我的？”楚秋十分淡定地繼續問梓傳。

梓傳聽到楚秋這麽問，不免又顯得有些尷尬，說：“是啊，你沒說錯，我確實是聽到了你的一些事，也就趕過來來找你核實一下到底是個怎樣的情形，畢竟，我聽到的都是一些風言風語，不見到你的面很難說清楚，我也是想你了，正好借這個機會來看看你。”

“爹，您說，我也想聽聽到底是哪般的風言風語？”

“楚秋，‘德勝行’的東家高尚在咱們那地界，用浸泡過洋藥水的偽劣假貨冒充我們‘七裏絲’的上品‘合羅’，不但大肆低價販賣亂了市場，又壞了‘七裏絲’的大好名聲，你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

“那我聽說，他的貨源是從你這裏得來的，不知是否屬實？”

“爹，您說的沒錯，他那些絲確實是從我這裏購買的。”

楚秋的回答讓梓傳大感意外，他沒有想到楚秋的回答是如此的爽快。他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楚秋一定會是盡力遮掩或搪塞的，而眼前的楚秋是如此鎮定自若，一副侃侃而談的樣子，就像事不關己，自己嘴裏說的都是旁人所為的事情一樣，這不能不讓梓傳感到驚訝，當然也感覺很是迷惑。梓傳也能感覺得到，現在楚秋除了對自己的尊重一如從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之外，在行事等其它方面已和兩年前有著很大的不同。

“楚秋，能和我說說為什麽要這麽做嗎？你是知道高尚的一貫為人的，我怎麽想也想不到你會和他能合作到一起去，再說，販賣傾銷假的‘七裏絲’害人不淺啊，這不單損害了‘七裏絲’幾百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也損壞了江浙絲商來之不易沈澱下來的好信譽，弄不好，還會將做正經生意的人家逼到絕境傾家蕩產的。”

“爹，我和高尚合作就是為了利益，我不管他的為人如何，想當初爹您不也是為了朝廷的評議之事與他合作過嗎？只是你們後來出現了利益分歧，然後才分道揚鑣了而已。至於您說他高尚販賣假絲害人之事，想來這件事情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為什麽這麽說呢？爹您想想，我賣給他的那些蠶絲包裝上面並沒有標記‘七裏絲’或‘合羅’的字樣，他高尚從我這裏買了回去，硬要是當著真的‘七裏絲’去賣，我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因為他怎麽去賣，那都是他自己的主張，我無權阻攔和幹涉，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個，這個……”

梓傳也是萬萬沒有想到，楚秋說的這些盡然會讓自己無言以對。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是站在道德和正義的制高點上來質問楚秋，楚秋應該是面紅耳赤的樣子，繼而無話可說才對，可實際的情況卻是，楚秋不但將自己過往的短處就勢給揭開了，還將自己出售假絲的事情推得幹幹凈凈，理由聽起來也是十分的充分。確實，蠶絲上是不可能刻印上去‘七裏絲’字樣的，至於高尚把這些蠶絲當做什麽去販賣，和楚秋確實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楚秋，話雖是這樣說，可是如果他從你這裏拿不到這些貨，高尚他也是興不起風浪來的。你以後還是不要與他來往下去了，我怕你日後也會吃了他的虧上了他的當啊！”梓傳對楚秋勸說道。

“爹，您也知道，我們家做的就是這個蠶絲和絲綢的行當，不往出賣貨怎麽可能存活得下去呢？至於貨品是否優良低劣，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我與高尚就是生意上往來的客戶關系，連生意夥伴都算不上，我賣給他絲，他得拿現成的銀兩與我交易，您放心，他想騙我也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楚秋，有一封信是你寫給純如的，真的是你親筆所書嗎？”

“是的。爹，看來您老這是向我興師問罪來了，也難怪這件事情我做得確實齷蹉了些，但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不得已而為之，也實屬無奈之舉。”楚秋聽到梓傳說到這裏，臉上才現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來，但言語中一點懊悔的意思也沒有，他在為自己辯解著。

“那你那麽做，又是什麽目的？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嗎？”梓傳問道。

“我和您實話實說，高尚知道他販賣假蠶絲被人發現露了馬腳之後很是慌張，純如找上我家門來，我也知道這張紙是包不住火了，應該大家也都是知道高尚的貨是從我楚秋這裏而來的。高尚與我說，莫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既然別人已經知道了這事中的曲直，索性不再努力地遮掩，主動將其揭開為好。後來他就和我說了寫那封信的事，我當初也是一百個不願意去那麽做的，爹，你也知道我和純如是什麽樣的感情，從我內心裏來講，是絕不想將此事嫁禍給純如的。可是高尚和我說，純如那次前來就是摸我的底細來了，準備在我們湖州府、漳州府和廣州府三地將我告上衙門的大堂說我制假販假，到時候我就完全有可能在大牢裏待上一輩子，就是全部家財被罰沒查抄了去也是說不定的事，他和我說如果將純如牽扯進來的話，純如百口莫辯自身難保，她也就不會再去那些衙門裏告我了。”

楚秋輕輕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還有，高尚說，純如組織領導的‘江浙絲綢商會’也正是在厲兵秣馬，氣勢洶洶準備未來要到廣州去發展，謀得裁撤‘公行’後的絲綢業界的領袖位置，將來怕是我‘飛鴻’的大敵。如果趁此時‘江浙絲綢商會’立足未穩、羽翼未豐之時，將純如從那會長位置上設計拉扯下來，也就沒了日後的後顧之憂了！爹，我真心不想去加害純如，但聽到高尚和我說的這些，每件事情都和我切身的利益和要害息息相關，我也就動搖了，再說，我也不想和純如日後在商場競爭中水火不容似的兵戎相見，所以也就照了高尚所說的那麽去做了，假借寫給純如一封書信，然後將純如牽扯到這件事情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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