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秋七月。

朝廷采購生絲張榜的公告已經貼出了半個多月的時間了。按照公告上寫明的初次評議的日子，就在這七月初十日。

這一天早上，有四、五十號人聚集在織造衙門的大院子裏，在焦急地等待著初次評選結果消息的出來。他們顯然感覺這評議時間過長，已經是等的十分的不耐煩了，嘰嘰喳喳、大呼小叫，加上濕熱悶燥的天氣，這群人亂哄哄的成了一鍋粥。有幾個沒說話的,卻是躲在院子裏的大樹下抽著眼袋，弄得也是一片烏煙瘴氣，旁邊有不喜煙味的，被嗆得猛烈地咳嗽，自然是鼻涕一般淚一把，口裏面不停的發著牢騷。

周玉在人群中望了一望，卻並沒有發現梓傳和高尚的身影。雖說商家是一大把，可真正有雄厚實力的就那麽幾家，大家心裏都是十分清楚的，看來，梓傳和高尚認為這初評過關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要不怎麽這麽有自信，連親自來聽一下這初評的結果，都不稀得來呢？

其實，梓傳是派繹如來的，只是因為繹如年齡尚小，加之兩家有幾年沒有走動，周玉認不出來她了。繹如則是聽從父親的勸告，沒有主動去和周玉打招呼，所以周玉並沒有感覺到梓傳家有人來。

高尚則是派了個心腹，到這裏聽上一下結果就可以了，畢竟這只是初評，大頭兒的還在後邊等著呢！

梓傳和高尚都沒有到現場的真實原因，還是大家彼此都不想在這個場合裏碰面，以免尷尬。看來，有的人要是做了虧心事，別說怕鬼敲門，就是連人都害怕見的。

“各位靜一靜，靜一靜，現在公布評議結果。”制造衙門的師爺站在高一點的地方高聲喊著。

院子裏這些做生絲生意的商家聽見終於要宣布結果了，馬上都不再吵嚷，各個自顧豎起了耳朵，生怕聽錯了結果，漏掉了自家的商號。

周玉擡眼望去，看見高大人、劉大人、譚公公、白大人四位也從衙門裏面魚貫而出，不知什麽時候，在衙門正堂的門口已經擺放好了四張太師椅，這四位也是按照職位尊卑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因為周玉離得門口遠一些，看不清楚每個人臉上都有哪些表情，只是看見白大人不時焦急地向兩邊張望，好像在找尋著哪一個人。

“依據諸位事先送來的生絲小樣質量等級和各家自報的生絲總價由低到高的順序，經四位大人的綜合評定，一致認定下列五家，獲得進入下一輪最終評價的資格。他們是……”

制造衙門的師爺或許是因為剛才高聲喊了那幾嗓子的緣故，“嗯，嗯”地清了幾聲嗓子，繼續喊道：“他們是‘萬和’呂家、‘德勝行’高家、‘銀鵲’趙家、‘興昌隆’楊家和最後一位，最後一位是‘寶勝行’李家！在座的四位大人,感謝諸位的踴躍參與朝廷采購生絲評議一事，同時也殷切希望這入圍的五家,回去好好準備下一輪的評議，在保證供貨質量的前提下，從為朝廷出力分憂的大計著想，把價格再降下來，下一輪我們將本著……”

衙役後面說的話，周玉沒有再聽得進去，只覺得五雷轟頂，腦袋“嗡嗡”作響。他再三在心裏確認，自己的耳朵裏分明沒有聽到，衙役喊出自己“廣客隆”周家的名號來，這是怎麽了？是我送的生絲小樣不好？還是價格報得過高？還是白大人沒有出頭替著說話？一個個問號重疊交叉著，出現在周玉的腦海裏，如同此時站在院子裏人群一樣，再次亂成了一鍋粥。

周玉所在的人群裏，獲得再次評議資格的商家歡呼雀躍，慶祝自己旗開得勝。本次慘遭淘汰出局的商戶則是怨聲載道，有的在在嘟囔著在說著什麽，“不透明、不公平”，“下次再也不來了”，有的則在高聲喊著“這裏面一定有貓膩”等等窩火的話，但無論怎樣，最後都還是滿懷失落的心情陸續離去了。

這樣的場面從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按道理來說，競爭最終總得有最後的勝出者，也得有敗選者，否則怎麽能分得出勝負來呢？

周玉踉踉蹌蹌地走回到了家，搗頭窩在椅子裏，感覺疲憊的很，就像生了場大病一樣。回想著這前前後後兩個月以來，天天為這事上下忙活，到頭來卻換來了這麽個結果，這讓他感到十分的難受。

不為了這事，能一頭紮在南京這麽多天嗎？如果他在家裏，也不至於生絲被騙走二千包。還有一大堆心中的疑問，他現在是怎麽解也解不開。但此時解開又能如何，初評沒過關，現已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大可以卷著鋪蓋卷走人了，這讓周玉欲哭無淚。

恍恍惚惚之間，周玉感覺廳裏進來了兩個人，睜眼一看，是白大人和程九信兩人走進了客廳裏。周玉馬上從椅子上掙紮著站了起來，準備向兩位施禮，但卻像腳駕著五彩雲似的跌跌撞撞，怎麽著也站立不穩了。沒有辦法，他只好又重新坐了下來。

“周兄，知道你曉得評議結果後，心裏上會接受不了，過不了這個坎兒,白大人特地來看你來了。”九信說。

“白兄，我沒事。我只是昨夜偶感風寒，今日有些身體不適，呵呵，不礙事，不礙事。”周玉找了個理由，勉強振作起精神來，不自然的笑了兩聲。他不想讓白大人和九信看出,他現在如此的狼狽不堪。

“賢弟，你就不要刻意掩飾了，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所以我特地讓九信陪我來看看你，順便說說這裏邊到底是怎麽回事。”白大人說。

“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們四個人到齊了，一同將你們五十幾家，密封的報價和生絲小樣逐一打開的，當時，九信作為評價生絲小樣質量的判官也是在場的，九信應該知曉這個過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你報的價格到現在和那五家比起來，能占上中間的水平，應該說報得相當不錯，至少列為前五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你送的生絲小樣……”

“小樣怎麽了？”周玉迫不及待地問。

“小樣顏色發灰暗，絲子也粗，沒有什麽韌性，扒開裏面看還有黴點。這樣的絲別說是‘合羅’，

就算是‘串五’、‘肥光’等二蠶也算不上啊！周兄，當時我就想你是不是送錯了樣品呢？”九信回答道。

“小樣就在那擺在眾人面前，這種情況下，我是怎麽著也替你說不了話的。”白大人說。

“不對啊，白大人，這絲樣明明是我親手放在牛皮紙裏封好的，我也不能糊塗到這種地步，拿您說的這種小樣送上去，我那不是自毀前程嗎？我送的可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可怎麽著，你們看到的，卻不是那麽回事了呢？這裏到底是怎麽個情形呢？”周玉努力地向白大人解釋，也好像在努力的回憶之中自言自語。現在這件事情讓他更加摸不著頭緒了。

“白大人，我大膽猜測一下，是不是這裏面哪個環節上被人動了手腳？”九信說。

“照你這麽說，這生絲小樣是被別人給私下換了？不能吧，他們這幾十家的報價和小樣，自從前幾日被送來，就被單獨放在了我織造衙門單獨收拾出來的一間房裏，門口外面都是高大人派來的戈什哈日夜輪換把著門，就是個蒼蠅也難飛得進去啊！”白大人也感覺這事有點蹊蹺，但他自我分析一下，蠶絲小樣被偷換的事情發生也沒什麽可能性。

“白大人，能不能有人買通了戈什哈，戈什哈給偷梁換柱了呢？”九信說。

周玉聽著兩人的對話，感覺事情確實很奇怪，但只是呆呆地聽著，他也插不上什麽話。

“那倒是有這種可能性，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戈什哈的膽子也太大了，這要是被查出來，這可是犯了死罪的！還有現在說來，那些戈什哈都已經撤出了織造衙門，說是生絲小樣讓他們給偷換了，我們手頭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至少我們得有個人證吧？再說現在，就是想了解情況，也不知道上哪裏去找他們了。沒有證據，那就是沒有影子的事，我們也不能找高大人、劉大人、譚公公他們去說啊！”白大人無奈地回答了九信。

“我還真認識那裏面的一個人。那天我去衙門辦事，路過存放小樣的那間房子，看見門口把門的正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我當時也沒想什麽，和他打了聲招呼，我也就走了。不行，我去找找他看？”經白大人這麽一提醒，九信猛然間想起了這個人。

“太好了，只是，只是你這個親戚能告訴你實話嗎？還有這個時間也是非常的打緊兒，留給你的時間也只有幾天的光景，需要盡快去辦。實在是找不出來毛病，這件事情也只能是目前的這個結果了，沒法子再改變。”白大人聽了九信的話有些興奮，可時間緊迫，也是叮囑九信要盡快去辦。

“白兄，我想的是，就是即使找到了這個戈什哈，能找到些線索，或許也是對這個事於事無補吧？想讓這個事兒有翻盤的機會勢比登天還難，畢竟大庭廣眾之下，我“廣客隆”榜上無名啊！還有，這背後的主謀是誰呢？有何怨何仇，至於如此害我？”周玉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件事再加上聯想起冰羽被騙一事，他真是又氣又恨。

“周兄，五爺那裏的信兒今天晌午剛到，劉大人那裏也是接到了。我想他那裏也不會有太多為難你的……”九信忽然想起白大人在這裏，忙收住了口。

“周兄，如果此事查實，確有偷梁換柱之事，我一定去幫你據理力爭。”白大人一時之間沒有在意九信說的話，只是用拳頭猛擊了一下桌子，義憤填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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