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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一城山色半城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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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鸞帳裏,鴛鴦被下,一片醉人旖旎,青櫻渾身酸澀,疼痛讓她像貓咪一樣卷曲。弘歷細心的替青櫻掖好被角,看著兩人如墨如雲的青絲糾纏在一起有著說不出的親昵,看著青櫻夢裏的嬌羞可愛模樣,弘歷怎麽看也看不夠,終日恍恍惚惚不知到底所為何事。忽然青櫻的身體想他貼來,蹭一蹭,卻不見醒,他慣出的壞毛病,夢裏也貪戀他溫暖厚實的懷抱。

直到正午,青櫻揉搓著惺忪睡眼緩緩醒來,弘歷早早的已經入宮了。

喚來惢心、阿箬準備沐浴。一切準備只在盞茶功夫,青櫻分明看見兩人臉上促狹戲謔的笑意。兀自翹著嘴唇郁悶的青櫻紅著雙頰邁入浴盆,直到溫熱的泉水浸潤了肌膚,水霧模糊了雙眼,舒服的她又想睡過去,果然是件很累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滿頭順滑飄逸的烏雲黑發以一條櫻粉色束帶松松的紮了一個蝴蝶結,青櫻坐在一桌飯菜前,仿佛在審視新鮮事物,玉墨軒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家具擺設都不變,但都像籠罩在鏡月水霧中,朦朧的看不透澈。最不一樣的還是眼前披散著頭發的弘歷,明明離著那麽近卻看不清楚容貌......

再見弘歷是正午時分,青櫻面前突然晃動著一雙銀筷子夾起一片翡翠小黃瓜,悄無聲息進來的正是弘歷,他示意青櫻張嘴,青櫻眨眨眼睛,無意識的隨著弘歷的動作張嘴、閉嘴、咀嚼和吞咽。

無奈的牽起唇角,“怎麽了?”弘歷的額頭抵上青櫻的......不過是......怎麽人就像傻了一樣,莫非是病了?可是額頭不燙,似乎也沒有什麽不適的地方。

“你......我......”青櫻吞吞吐吐,氣若游絲幾不可聞。

“有什麽問題麽?”弘歷恍然覺出不妥,他一向被人服侍慣了,頭一次親自餵別人東西,有些尷尬。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弘歷也向嘴裏塞了一塊小黃瓜。

“嗯......這個......那個......”青櫻決定用吃來掩蓋自己語言的匱乏。雨花閣嬤嬤說夫為妻綱,女人生來就該好好服侍男人,她雖然未必認可,卻也無心逆洪流而上。

半晌無聲,弘歷率先打破沈默,“皇阿瑪讓我去濟南調查知府勾結漕幫販賣私鹽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去?”

“咦?”青櫻慧黠的眨眨雙眼,“我可以去嗎?”尤記得瑯華不惜親自出馬也要帶她回來,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是女子生存的法則之一。

“皇阿瑪金口玉言,你說呢?”不知道皇阿瑪出於什麽心情,總之,他親口提起讓青櫻一起去,去散散心......許是怕她放不下宜修這結吧......

“湖上扁舟寺裏登,水雲如浪白層層。橫橋積雨斜仍斷,臥石臨溪凈可憑......”詩裏如畫,嫻靜自在,“聽說要在大明湖上賞荷花吃酥魚,一定很美。”青櫻忍不住暢想著那座四面荷花三面柳的小城的美景,“弘歷哥哥是去幹什麽的?”好像說什麽私鹽來著,句子太長,沒聽懂。

“算了,”弘歷暗暗佩服青櫻抓重點的本事,可惜這個季節看不到荷花濯清漣,蓮葉何田田的景色,“你只要知道去哪裏就好了。”剩下的都是他的事情了。

“販賣私鹽是大事,你一個人麽?”青櫻偶爾沒心沒肺,偶爾也是神機通透。

“明裏是傅恒擔任禦使欽差,暗裏是我微服私訪。”弘歷若有所思......從去年開始,皇上就盡可能的用他和弘晝,這次弘晝則是派到了江淮一帶配合高斌即晞月之父......鍛煉他們的同時一點點交給他們為君為政之道......像在準備後事......一念至此,弘歷心底有些難以名狀的東西似碎石慢慢的深淺不一的磨礪著心魂......

“傅恒?”青櫻詫異,“皇阿瑪以為他能壓住那些人?”明明比她還小一歲,已經可堪大任了。

“以傅恒的才華能力,沒問題。”弘歷毫不遲疑的肯定道,“他會比我們晚出發些日子。你和我先行一步,摸摸那些人的底細。”

青櫻思索再三,還是說:“太點眼了......且不說瑯華姐姐,其他格格怎麽想......還有,我說不定會妨礙你。”

“是皇阿瑪答應本王帶你出去的,還會有人說什麽嗎?”蘇培盛私下裏說的對,他盯不到的地方,為著適應這個環境,青櫻漸漸收斂了一些驕傲與肆意。而希望外出的心情最終完勝青櫻所有的不安決定去看看那個山水相依的地方。

德慎齋內,弘歷正握著永璉的手一筆一劃臨著趙孟釷俅禾米痔,不遠處瑯華繡著件絳紅為底麒麟為紋的小衫,準備給永璉當做睡衣。瑯華見父子兩人其樂融融,笑如瑯美玉暈上玉顏,美若遠山含黛,眸似碧螺銀河,雖不及晞月柔美不及玉妍艷麗,卻如風雨竹葉端莊清秀另有一番無法覆制的別致。

“我明日要去濟南一趟辦些差事。”弘歷把永璉交給素心帶出去玩後,信步走到窗下看著滿庭草木芳華,又將是一年春暖花開之際。

“才不過回來幾天,就又要走了麽?”難怪前日見弘歷讓小廝抱了一沓卷宗送到樂善堂又獨自在其中坐了許久,推測是從宮裏帶回來的濟南府的卷宗吧。見弘歷沈默不語,瑯華自知身為福晉不該多言,“爺要去多久,妾身也好有個準備。”

“短則數日,長則數十日。”手指撫摸著窗幾上的黑漆,目光不知眺望何處。

“爺要帶誰去,可有仔細的人兒一路服侍?”

“青櫻與我同去。”

心下波瀾萬丈,面上也要平和如常,弘歷要帶誰去瑯華都要有容人的氣度,“青櫻妹妹年輕,臣妾怕......”弘歷眉心微皺看向瑯華,瑯華便不再多言。“妾身失言......”

弘歷頷首,“今日叫了諸位妾,一同在府上沁珍齋用膳吧。金氏新入府不久又還未見過青櫻,借此也讓她再熟悉下府上的眾人和環境。”

“妾身這就吩咐海叔去辦。”瑯華放下手中的針線,喚來蓮心把事情交代下去。

沁珍齋內華燈初上,薄紗燈罩籠住緋紅跳躍的燭火,珍饈玉盤,鳳簫鸞管,清歌曼舞除卻青櫻眾人的心思卻極少在精致可口的飯菜或歌舞上,誰都希冀著王爺今夜臨幸,府裏妻妾的交情總逃不過爭寵奪愛四個字。堂上的歌舞樂姬共四人人是從繁音坊請來的,桌上的琳瑯玉食共十道出自福滿樓的名廚,富貴而不驕奢。

戌時剛過,眾人向弘歷和瑯華跪安,卻不知怎的晞月搖搖欲墜,弘歷本要伸出來扶起青櫻的手攬住了晞月,晞月的身子順著弘歷手臂的力量暈倒在弘歷懷中,弘歷掌心隔著晞月眉間的銀絲纏線紅寶珠覆上她的額頭,“怎麽這般冰冷?”

瑯華略一思索憂心的答道:“妹妹素來體寒,這幾日又寒癥覆發。”

“舊病覆發?身子不爽還出來?”弘歷語氣算不得關心,仔細分辨倒是有些怒氣與淡漠。

“妾身也勸她身體要緊,今夜就不要出戲了......可是晞月妹妹想在爺走前見一面......”瑯華疼惜憐憫晞月一番癡情。

聽聞此言,弘歷心弦震蕩,回來的這兩三日裏不是在青櫻的玉墨軒就是去了金玉妍那裏,是他疏忽了晞月。“福晉......”

“爺請送妹妹回去吧,妾身會吩咐海叔去請大夫。”瑯華福身道,這是她身為福晉的體貼默契。

弘歷頷首,抱起晞月,一顆心都懸在晞月身上。青櫻略有酸楚,幾日的親密無間她幾乎要忘記了府裏這些格格了,如今晞月蒼白的容顏尖銳犀利的打碎她若隱若現的期待著的一生一世獨一無二。弘歷抱著晞月經過青櫻身旁,青櫻捕捉到那稍縱即逝的清潭靜水般的眼波,心中一沈,懂得了宜修半生悲哀的寬容德大。

目送弘歷抱著晞月離去後,眾人也都散去。玉妍落在最後,笑容玩味而不屑,看來府上最受寵愛的未必是那個烏拉那拉氏,極可能是這位弱不禁風晞月格格。

瑯華打發了眾人,暗自凝重了深情,“好一個自不量力的高氏......”罷了罷了,如果她認為臨行前最後一晚的寵愛能代表什麽,讓她隨意又如何?

次日清晨,青櫻打扮成隨從牽出流螢,料想弘歷大概還在照顧晞月不能準時出現,弘歷疏懶略有倦怠的神情便映入眼簾,溯風身側掛著行李。

“怎麽了?”弘歷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而挑逗,“是不是我昨晚沒睡好眼睛有些腫,難看了?”一邊說更是一邊故意用手揉揉眼角。

青櫻眨眨眼睛後搖搖頭,眼睛不腫,不過眼底一片陰影來看,昨夜並沒有休息好。

“我第一次見你,青櫻妹妹就是一身男裝,英朗俊雅,如今再見,甚是懷念。”

青櫻撇撇嘴,小人心腸,不就是一顆包子的恩怨麽,記這麽久。

“該上路了。”

兩人本分騎兩匹駿馬,弘歷記得昨夜青櫻眼底眉間的落寞,此時見青櫻也不願多言,猜測是還有些賭氣,弘歷一方面暗自為青櫻這些微不可查的表情喜出望外,一方面還在腦海中冷靜的預測著濟南城中可能的風雲變幻。兩人策馬趕路,便也顧不得說上句話。

溯風和流螢都是千裏好馬,第二日傍晚兩人已在大明湖畔春江酒樓宿下,在掌櫃那裏還鬧出了不大不小的騷動。

“兩位客官,不知道是打尖還是住宿?”掌櫃照例堆滿笑容問道。

“都要。”

掌櫃見兩人儀表堂堂,一身華服貴不可言,便問道:“鄙人讓小二為兩位準備兩間天字號房間可好?”

“一間足矣。”弘歷笑道,他同青櫻本是夫妻,何必分房,只是他顯然忘了此時的青櫻正做男裝打扮。

“這......”掌櫃笑的有些尷尬,兩個大男人竟要睡一間房,實在不成體統,“這......”掌櫃的一時不知如何措辭,總不好直接問兩位是否是龍陽之好斷袖之癖。

“請公子自重......”青櫻忍住眉飛色舞的偷笑,果然弘歷長得就不正經,先是被自己當成淫賊,後又被掌櫃誤會喜好男風,“掌櫃的,公子和在下就要兩間房。”

“是!”青櫻一句公子自重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測,為難糾結之際如蒙大赦。

小二送兩人上樓離開後,青櫻終於忍不住笑彎了腰,看到青櫻笑逐顏開,弘歷只覺得這番裝傻倒也值得。

兩人略做整理後攜手從樓上下來,青櫻已換上一件青碧淺底蝴蝶翩躚櫻桃束腰對襟襦裙,身披月白纏枝蓮花鬥篷,正與弘歷臂上掛的那件玄色鬥篷正是一對。掌櫃和小二有些目瞪口呆,上樓前還是粉白好看的少年,此時竟搖身一變成了少女。

“小老兒眼拙,竟沒看出這位夫人為了上路方便扮作男裝......”掌櫃的頗為不好意思,“不然給兩位換做一間套房?”

“多謝掌櫃的的好意。”青櫻仰面看看弘歷又轉頭說道,“不必折騰小二哥了。”

“好好好。”能多賺一份房錢掌櫃的自然樂呵。

晚飯後,兩人攜手在大明湖畔散步,享受靜謐幽黑下的湖光山色。

弘歷一手摟住青櫻的肩膀,側了側身子,小心翼翼的將青櫻同剛才起就稀稀落落卻絡繹不絕顯然是去湊什麽熱鬧的人群隔開。腰間似被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一下,弘歷立刻警覺的蹙起眉頭,俯身悄聲對青櫻說,“我們碰上扒手了......”若是別的東西便罷了,丟的偏偏是海東青玉佩,“你到前面燈火闌珊處等我。”

人多且雜,這種情形丟了東西大抵只能認栽,但是弘歷只在一瞬間接著原處傳來的微弱光芒看了當時經過他身旁的人就大概記住四五個人的著裝身材。方才的探雲技法輕巧利落可見非一般偷兒,細看那時經過的四五的步法身形只有一人白衣翩翩是有武功的。弘歷快步追去,就在離白衣人幾步之遙時,白衣人飛身而起,踏著路人的肩膀躍出數丈,身法瀟灑流暢,弘歷心下納悶的很,濟南竟有這種人物。弘歷也毫不猶豫,尾隨而去,月下白衣,未免太招搖大膽了。

燈火闌珊處,棋逢對手,移動掛滿紅燈籠的二層小樓下,弘歷已同白衣人拆招數十下未分勝負,掌風罩面而來,弘歷一個筋鬥避開攻擊,此時白衣人卻說:“還你。”

弘歷只覺眼前流蘇飛舞,一彩色繡球落入掌中,接著便是海東青玉佩。

青櫻被隔在人群之外遠遠旁觀,人群中心的打鬥她不感興趣,擡望眼,眸光恰巧碰上樓頭那位紅裝照人的千金小姐,寒風撩起的鴛鴦紅蓋頭露一段出染上花燈紅光的肌膚勝雪,亭亭玉立的身子蘊含的氣質也是脫塵出俗的楚楚動人,麗質天成。

拉了旁邊人問,人曰:夏家有女,小字雨荷,才貌無雙,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通音律,十六誦詩書。今年十八有餘,媒人踏破門檻未能得挑得如意郎君,夏府老爺便想了繡球娶親的法子,姻緣由天定,禍福不由人。

本來樓下有人爭鬥,一旁的家丁已經下樓制止,媒人婆婆也寬慰雨荷再稍等片刻。雨荷低頭竭力從鳳冠蓋頭之間看清楚樓下發生何事,畢竟是賭上半生幸福的一刻,雨荷也不禁為樓下兩人你來我往之間的電光火石捏了把冷汗。白衣人身手矯捷,連攻弘歷上下兩路,弘歷單手撐地閃身後躍。加上蓋頭的遮掩,雨荷因兩人瞬息萬變的身手有些應接不暇,手上的繡球一個不慎竟從樓上掉了下去。

誤打誤撞接到繡球的弘歷似乎對四周的環境一無所知,對著趕到的眾位夏府家丁文雅一笑:“在下失禮了。這既是你家小姐的,在下理應奉還。”繡球輕拋,零誤差落入樓上雨荷懷中。

雨荷怔楞這看著懷中物歸原主的繡球,忍不住在想,他似乎從沒有擡頭正眼看過自己,如何準確無誤的將這繡球拋到她懷中,“公子,請留步!”雨荷扯下蓋頭,“公子既借了奴家的繡球,請為奴家留步。”總覺得讓他離開的話就再難遇到這般無雙公子了。

“哦?”弘歷俯仰間,氣質風華如白練一般無塵,一雙黑眸寒星閃爍,“承蒙小姐盛情,只是在下的夫人還在一旁等候在下。”

一旁圍觀的眾人一邊為夏府小姐的花容月貌驚嘆不已,一邊也為這個陌生公子身上若有若無的光環嘆為觀止恍如初遇謫仙,才子佳人世無雙,也是眾人喜聞樂見的,只是可惜了這位公子已經成親。在一旁碎碎念的同時,也不忘在腦中嘴邊遐想一下那位公子的夫人該是何等出眾。

弘歷正要走,夏府家丁上前阻攔,弘歷淺笑著掃視家丁一番,眾家丁只覺通體生寒,明明是溫潤如玉的公子,卻有著淩人尊貴的眼神不容冒犯,不由得都後退一步,只能無措的望著自家小姐不知如何行動。

圍觀的眾人交頭接耳間也下意識的為弘歷讓出一條道,弘歷走向人群隊伍的末尾,柔聲道:“東西拿回來了,我們走吧。”

青櫻點點頭,將手腕上掛著的玄黑鬥篷替弘歷系上,弘歷嫌鬥篷礙事,竟然解了鬥篷拋在路邊。青櫻踮起腳尖伏在弘歷耳邊,“其實,我挺想去夏府坐坐的,你看,夏家庭院傍水而建,大半的院落建於湖上,雅致的很。”

弘歷無奈,一如初次見面,青櫻大部分的關註度都集中在吃食和美景上。弘歷咬住青櫻耳朵,“可是去的話,就是以女婿的身份去了。”

“可是機會難得!”青櫻堅持。

兩人在一旁親親熱熱之際,雨荷親自過來,“無論如何,請公子到府上一敘......”雨荷神情懇切,側臉示意身後還有眾人圍觀,她也有自尊和驕傲,眾目睽睽之下他接了自己的繡球卻一走了之,讓她情何以堪。“這位夫人也請一起來吧。”

“弘歷哥哥......”

弘歷對上青櫻小鹿般單純善意的眼眸,無言以對,“這不是胡鬧的時候......”

“可是弘歷哥哥鬧完了留下著爛攤子難道讓夏姐姐一力承擔麽?”青櫻一針見血。

“拙荊和在下叨擾之處,還望小姐見諒。”弘歷無奈,只得蹙著眉頭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好意。

雨荷含笑福身,“請兩位隨奴家來。”

兩人進入夏府,別有洞天,好似瑯嬛福地,道旁紫薇樹椏間流螢飛舞,腳下的鵝卵石小道折射著祖母綠樣的微光,“忘川蒿裏......”青櫻不由想起奇談志趣中對仙境的描述。

“夫人說笑了,不過尋常百姓家,怎能同如夢如幻的九天入口相提並論。”雨荷掩面,巧笑倩兮,這位年少的夫人真乃妙人。

走過小徑,才深入夏府內裏,湖上搭起棧道連通各個庭院,檐下掛起八寶玲瓏素色燈籠,各處淡淡籠上橘紅色煙霞般珠光,比擬作碧落瑤臺又有哪裏過分了呢。“碧落小燈裏,疑似瑤臺仙徑。莫提帝王苑,別有仙家園。夏姐姐莫要自謙。”青櫻無限感慨,山外青山樓外樓,自以為天家圓明之園鐘靈毓秀集天下園林風骨之大成,濟南城裏卻有這般小卻雅致精巧的庭院。

“這庭院是奴家表哥風溪,字初雲,設計的,連接河岸和東北處薇芳小島,湖中遍植清荷藍蓮。他本人此時就住在西側日沈閣。”

“這日沈閣是風少爺專屬的?”青櫻問道,這家公子好巧的心思。

“夫人見笑了,表哥素來喜歡舞文弄墨,這庭院也是他嵌了詩文而建成,住幾天夫人定有發現。”雨荷薄唇一抿,閉月羞花。“今日已晚,兩位先請於東側花滿樓暫住。”

花滿樓暖室內蘭花清幽,“這麽好的小樓給我們住?不知夏姐姐住在哪裏?”青櫻好奇道。

“薇芳小島絲綸閣。”

“這是何意?”絲綸似乎頗有朱門酒肉的俗氣之感。

“總好過叫鐘鼓樓。”弘歷圈過青櫻,小聲提醒她不要亂說話非議風溪的奇思。手指點上青櫻神筆巧畫般小巧鼻尖,“想來島上種了不少紫薇花,應是絲綸閣下文書靜,紫薇花對紫微仙。”

雨荷面色羞紅,“公子謬讚了。”雨荷送兩人到花滿樓下,“奴家退下,兩位若有需要可喚翠環。”

青櫻換了棉質小衣盤膝坐在榻上,“夏姐姐名叫雨荷,人亦如濯水清蓮,麗而不妖,怎麽喜歡的卻是紫薇花?”

“大概是夏夫人喜歡荷花......”

“那我還有不懂!”青櫻舉這胳臂向弘歷招招手,“有風公子那樣飽讀詩書,通曉風水建築的表哥,難道夏姐姐還看不上麽?幹嘛要拋繡球。”

“有時未必是兩人之間沒有輕易,也許是有父母之命阻隔。”

“世人不是皆向往才子佳人的美談傳奇麽?”

“還記得我們倆麽?”弘歷坐在青櫻身旁,撫著青櫻柔順的青雲烏絲,將青櫻摟在懷中。

只有極少人在一起是兩人之間的事情,世上太多男男女女湊在一起是因為太多因素促成,能在一起是緣分,若是善緣便該傾心珍惜。

“你這個小問題簍子,不要想別人的事了......偶爾也想想我們的事......”弘歷撫摸著青櫻似能掐出水一般的白皙臉龐,“比如......”深情脈脈,猶如橫亙天邊的銀河星漢,讓人就此甘心沈醉。

次日,青櫻和弘歷穿戴整齊後邊隨翠環到苑心荷花池處,早已在此等候的雨荷同去扶蘇別館,拜見夏有山老爺。

夏有山正襟危坐,頗有些色厲內荏之象,須發烏黑,眼角的微紋寫出他的年齡,約過不惑之歲。還未等雙方說話,一位不良於行的青年公子坐在輪椅上被下人推入別館。此人一襲灰布棉衣再尋常不過,甚至比之夏有山的綠紋紫衫外罩月白對襟坎肩寒酸甚遠;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裏閃動著千種萬般琉璃的光芒,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看透世間萬物的廣漠,隱約有睥睨萬物的神采和孤傲;細長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尖細的下顎,優美的淡色薄唇上揚,明明笑的溫和卻透著刻薄與囂張;所有的五官在他臉上組合成了完美的長相,應是溫潤無雙的翩翩佳公子,又有著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傲慢模樣。

“好生俊俏的公子......”青櫻從未見過有人那麽完美的融合了謙遜與傲慢兩種截然矛盾的氣質。“好帥......”青櫻不覺竟有些看的癡醉。

“青櫻!”弘歷悄聲中帶著濃濃醋意。

青櫻輕哧,“這應該就是風溪公子吧?”素日都是弘歷打趣她,如今她也可以逗弄他一番,好生快意。“難得有人容貌氣質勝卻哥哥些許......”小小濟南城,臥虎藏龍,過往的日子裏她自以為也是腹有詩書,如今見識過風溪對詩詞的體味和建築上的才華造詣,比照風溪,只覺她只覺自己當真是狹隘了。

“風溪給姨夫請安,表妹也好。”語氣謙和,挑不出半絲不敬。

雨荷低頭福身算做回禮,夏有山只略略頷首,反過來對弘歷青櫻說道:“府上貴賓,還請上座。”

弘歷一番寒暄回應後,牽著青櫻坐在夏有山右首下太師椅上。

話別夏有山、雨荷和風溪後,弘歷手執柔荑同青櫻於府中閑庭信步,這亭臺樓閣因地造型,提名對聯皆有典可依,“風溪公子......絕非池中之物......”

“哎......”青櫻抱著弘歷的腰坐在雕欄之上,“我要是有這樣的侄兒,十個八個閨女都要許給他!”青櫻說的自然是玩笑話,如果這樣遺世獨立絕世無雙的美男子喜歡一個人,要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才讓世人津津樂道無限遐思。

“只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風溪公子雙腿無力不能獨自行走。”弘歷思及此處有些遺憾,上蒼果然見不得完美的東西,給了風溪才智就要奪取他的雙腿,給了風溪驚世容貌卻要他家徒四壁寄人籬下。

“可是瑕不掩瑜!”青櫻嬌笑道,“我相信世人絕不會在意他的缺點兒忽略他由內而外的萬丈光芒。”

弘歷的下頜抵上青櫻柔軟的發髻,“夏有山不就是那個忽略他才華之人。”雨荷姑娘也似有情,卻終究反抗不過父母之命......只是為何她卻一定要攔下他,他一去不返不是更好......今日已婉拒夏有山許配女兒的好意,但夏有山依然堅持讓他們暫且宿下,次日再從長計議。

“弘歷哥哥,你真的會娶雨荷姐姐麽。”

青櫻傻傻的,弘歷不禁好笑,“你既可以稱讚其他男子,我又為何不可另作她娶?”

“其實......”兩人扮作游山玩水,弘歷斂去風華,若是細細比較,便是這樣又何嘗落於人後,“我要是夏老爺,有個如花似玉、傾國傾城勝莫愁的女兒也會巴不得招你做乘龍快婿。”言語間並無不快倒是俏皮可愛,可見又是玩笑話。

“我豈非不是你的乘龍快婿?”

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裏的人、物處處透著玄機......

次日午間,日上三竿,青櫻方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不是在花滿樓,沒有逆季盛開的花草,“這是......”四周擺設似曾相識。

“春江客棧天字號房。”弘歷毫無驚訝之緒,可見對這奇妙的變化已有些眉目。

“我睡了很久?你同夏老爺辭行了麽?怎麽我還沒醒你就把我帶來了?”

“我也剛醒......”弘歷泯一口茶水,方才已經下樓同掌櫃的和店小二閑聊幾句,此間正等在這裏待青櫻醒來,“事實上,我們應該是晚上睡下後被人偷偷送回這裏的。”

“咦?”

“收拾下,我們去夏府看看。”弘歷取來一沓青櫻的衣裳,走上前彎腰遞上。“莫說你心中納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等詭譎之事,莫不是碰上什麽不幹凈的妖魔鬼怪......才好......”

“休要嚇我!”青櫻取過衣衫,推搡下弘歷,“快出去,我要換衣服。”就是碰上狐仙孤魂又有什麽可怕的,等遇上再怕也不遲,人何必懼怕從未見過的東西?

弘歷同青櫻攜手並肩來到夏府,芳草依昔,水波澹澹,而那座修築於煙波浩渺之上的實木大宅不知所蹤,似水過無痕,甚至沒有曾經存在的蛛絲馬跡。不遠處的孤島再不是掩映在飛檐棧道之中,一株孤零零的瘦弱柳樹新吐嫩芽,迎風招展。

弘歷、青櫻面面相覷,一切恍如隔世一場繁花之夢,片刻間隨風消逝匿地無影,也似沈入湖底寂靜無息。

“我們......”青櫻眨眨眼睛,真希望自己看錯了。“那雨荷姐姐、風溪公子和夏老爺......”他們又真的存在麽?青櫻心思千回百轉,一時理不清思路,任她冰雪聰明、鐘靈慧黠此時也是半點頭緒全無。

人可以是外人裝扮的,但是偌大的宅院難道可以無故消失麽?“若是此間並無夏府宅院,你我這兩夜......”弘歷靈光乍現,如果有一夜的光景,是不是真的可以神鬼不知的做到這一點。“先問問城中百姓好了......”兩年前濟南府大明湖畔確有一員外姓夏,不過因生意失敗已外遷他方。莫非外遷的夏府同這詭譎瑰麗的夏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濟南戶口記錄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寫完了夏府的起興沒落,弘歷對這城中舊事也不甚清楚。

青櫻點點頭,畢竟能用的信息太少了。

“你就別四處走了,先回春江酒樓去吧。”起來後就陪著自己直接過來了,到現在水米未進,就算不累大概也餓了吧。

青櫻眼眸晶瑩剔透如暗夜明珠,拉著弘歷只是搖搖頭,“我不信這裏從沒有過府邸,我要留在這裏四下看看。”

“算了......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還是我送你先回去吧......”弘歷摟過青櫻要帶她離開,這地方實在詭異的很......

青櫻搖頭推開弘歷,“你看不遠處這人來人往的,還有這青天白日的,是人是鬼都傷不了我。”青櫻眼波滴滴一轉,嬌如朝華,不信弘歷哥哥不投降。

果不其然,弘歷對她亦嬌亦嗔的眼神想來沒有法子,只好說:“你在這裏好生等我。”蝶舞一般的輕吻落在青櫻頰邊。遠的不說,只說兩日前夏家小姐拋繡球定終身,不少人前來一試運氣身手,還有不少人圍觀湊熱鬧,想必一定不會有人忘記這件事。

一個時辰後,弘歷拎著兩份草包包子信步而來,青櫻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不知道在眺望什麽,滿頭青絲傾瀉而下,隨風飛揚的烏絲撩撥起弘歷的憐惜。“在想什麽?”弘歷坐下來,與青櫻抵背而坐,仰面依靠著青櫻,全身心的重量不知不覺全壓在青櫻身上,青櫻拱了拱弘歷,弘歷挪了挪身子還是舍不得離開,只是把身子的重量更多的放在石頭上,“怎麽把頭發都放下來了?”雖然她從不束發,此時更是連珠釵步搖也卸了,水藍色的衣裙放佛就要融入這天地之間。

“弘歷哥哥!”青櫻猛地從巖石上滑下來,俏生生的嘟著嘴面對弘歷,看到弘歷身旁的油紙包便伸手奪過,打開一看,雪白如玉的包子映入眼簾,撲面而來的香氣讓青櫻食指大動,一時也忘記了兩人留在湖邊到底為了什麽。

弘歷似早有防備,手肘撐在石頭上,陽光耀眼,他騰出一只手去擋,指縫間西斜的陽光斑斑駁駁灑在臉龐上,人便鍍上一層稀薄溫潤的燦黃光芒。

青櫻咬一口包子,不防備汁水肆流,唇齒邊滿口留香,指縫間也是油光閃閃,可惜她身邊沒帶絹帕,手指上油乎乎的有些不舒服。

弘歷偏著頭望著青櫻,她微蹙的眉頭,輕輕翹起的薄唇,因詫異而染上些許櫻粉的臉頰,都落在弘歷眼睛裏,心房裏。他笑著翻身挺立在地上,要去拿青櫻手上的紙包,卻不想青櫻手掌往弘歷絳紅色衣袖上一蹭,一抹油光乍現。弘歷也不嫌惡,索性撩起袖子溫柔的替青櫻擦去唇邊指尖的油漬。青櫻一向有小孩心性,卻從未這般頑皮。“胡鬧。”

青櫻看著弘歷有些惡心的衣袖,像是渾然忘記了這是自己的傑作,笑盈盈的說道:“弘歷哥哥太慢了!”

“若不是為了幫你買包子,我這一身衣服怎麽會毀在這一袖油花上?”弘歷理了理衣袖,“早也沒發現你竟這般無賴。”一個會上房揭瓦的格格,大抵也做得出這種事,離開寶親王府才敢做這樣出格的事情,天真爛漫,天然去雕飾,才是完完全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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