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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風入松·永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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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佳人在懷,他竟止不住有幾分心猿意馬起來。

待寫完了字,他便執起她的手,溫聲問:“你叫什麽?在宮中何處供職?”

這時有品秩的女官,大多是老死宮中,一生不能放歸。但凡事總有例外,倘若真有哪個被親王相中,要接回府去,中宮大多也願意順水推舟,送個人情,並不是什麽難事。只是她卻支吾不言,被問得緊了,滿面盡是又羞又氣的神情,用力去推他:“你松開我呀……”

他便溫柔哄道:“你不必害怕,我又不會將你亂闖宮禁之事說出去。”

她卻還是搖頭。她與兩名兄長都是分別十餘年,眼下得知兩人進了宮,卻由於眼下種種限制不能一見。好不容易,這日得隙偷溜出來,趕到的時候,卻恰好兩位兄長都不在。她仗著幼時二哥對她最為溺愛,這才進了房間,卻沒想陰錯陽差,到了眼下這個局面。有心要解釋,卻又覺得難堪之至,不知要如何收場。正推搡間,房門卻猛地被人推開:“殿下!諄容殿傳來消息,宮車晏駕了——”

站在門前的正是解藍,當看清這屋內情形的時候解藍顯然也是一驚,忙低下頭等他示下。

宮車晏駕,即使先帝殯天的一種委婉說法。接下來少不得還有一場驚風惡浪,他驟然清醒過來,放開了懷中的女孩。在現實面前這些風花雪月終究是太次要的,他並沒有註意到,她在聽說兇信的一瞬眼中蓄滿了淚水,只是道:“快報喪了,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

她喉頭微微哽咽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他這才細細詢問解藍聽到的情況。

“眼下皇後娘娘將這事壓住,還沒傳開。諄容殿的小應子是奴才同鄉,這才悄悄漏了消息過來……”解藍低聲道,“但皇後娘娘方才已召了皇長子過去,只怕早有有心人盯著了,也瞞不住多久。”

他心中不由一沈:“只召了皇長子?”

“是。只不過今日下午侍疾的卻是皇三子……”

這也就是說,只有他被排除在外。

儲君一事懸而未決,所有人都寄希望於先帝崩前能夠留有遺詔,甚至一兩句話也好——他臉色忽陰忽晴,倘若先帝能有片刻清醒,他都幾乎能確定被選中的會是自己。可是眼下這情形,卻不知是先帝真的沒有醒過,還是全然被皇後控制了局面。即便是先帝回光返照之間留了話,卻難保她不會出於私心,篡改遺命。

畢竟三個皇子之中唯自己與她感情最為淡薄——他確實也承認這一點。倘若日後能夠掌權,固然會尊奉自己養母何妃為太後,並放任何妃打壓她。

只是不知餘下的兩個皇子之間,皇後更屬意哪個了……

長子勝在資歷,幼子勝在血緣。雖然看起來他那個嬌貴的幼弟並不一定能當此任,但畢竟是皇後親生,可稱得上名正言順。幾番考慮之下,他竟發覺原本的成算此刻所剩無幾。一貫沈默寡言的皇後會突然使出這般雷霆手段,如何都預料不到。

想到此處,他遽然站起身來。

解藍駭了一跳:“殿下!您這是……”

“我必須去看看。”他飛快地換過衣裳,擡步向外走,“左右喪鐘未響,我便只裝作一無所知,往諄容殿探疾。”

“殿下不可!”解藍沖上來,“即便去了又何益?先帝已逝,此刻諄容殿內全由皇後娘娘一人把持。貿然前往反成話柄,更唯恐有人借此事,構陷於您!”

他知道解藍說得對,可又實無法眼睜睜看著肖想十餘年的帝位,就這樣囫圇間失之交臂,不由長嘆了一聲。

正躑躅間,忽聽門外有個細細的聲音傳來:“我、我可以替你……去諄容殿看看……”

主仆兩人皆是一驚——方才他們話中很有些忤逆不敬之意,只是情勢緊急,無暇顧及是否隔墻有耳。他面沈似水,一把拉開門,只見方才那女孩兒還徘徊在門外,眼皮略略紅腫,似是剛哭過一場。

“你一直未走?”

她輕輕點了點頭。還未說什麽,他卻忽地快步上前來,一伸手狠狠扼住她的脖頸。那細膩溫暖的肌膚觸在掌心,讓他心中亦有一瞬的喟然不舍,但很快便拋諸腦後,五指收緊。眼見她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神逐漸渙散,最後竟從哭咽中迸出微弱的一聲:“二哥……”

這一聲直喚得他全身一陣發麻,驚駭難當。連忙松開了手:“你——你是瓊音?!”

他捧起她的臉來細看,果然在如今那纖秀的五官中找到了一點點當年的輪廓。她被他這樣看得反倒更難為情,躲開他的手,低下頭道:“我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父皇是不是真的……”她說著眼圈又有些發紅,“我這就去諄容殿,二哥還有什麽話,要帶給皇後娘娘嗎?”

她性情單純,只以為兄長是和自己一樣,為父皇的溘然長逝而震驚傷感。

他心中卻不由微微一動——自己不宜出面,卻完全可由瓊音探聽消息。她這些年長居宮中,於各處關節最為熟悉,況又是公主,並不與帝位交接有任何牽扯,則免去許多嫌疑。

當下,他便囑咐瓊音去看看皇後此刻是什麽態度,又教給她一些旁敲側擊的問話,瓊音很乖巧地一一應下了。臨出門前,他見她臉白如紙,淚痕未幹,心中不免也起了些憐意;可轉念再瞥見桌上的畫,想到自己方才竟對親妹妹動念,又覺得荒唐萬分了。

瓊音這一去,便是一下午。傍晚時分,才遣了個小內官回來傳話,說有沒有遺詔並不知道,但皇後和大哥在正殿,已召了禮官前來商議。自己與三哥,則被留在偏殿哭靈。

他一聽這話,便知道已塵埃落定。

皇後把持中宮,防他之甚,竟連哭靈都不叫他去。再在宮內苦等下去已無意義,於是隔日他便稱病不出,皇後果然免了他的“侍疾”,欣然放他出宮去。

三日後,喪鐘敲響,一聲聲沈悶回蕩在長安城上空。皇長子靈前繼位,年號永啟。

再之後便是新舊更替的一長串事宜,先皇下葬、擬定謚號、全國舉哀……直到轉年大赦天下,賜封王——很值得一提的就是這個賜封王,當日的場面簡直令人啼笑皆非。受封的兩個人居然都“病”了。

簡王固然是真病,而他卻是裝病。

自永啟皇帝繼位之後,他很是消沈了一段時日,平日無事,只是深居簡出。

起初湘王妃十分擔心,常來勸他——其實之後回想起來,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從溫到冷,大約也就是在那時。他心緒不佳,對這位先皇後替他選的王妃自然不耐。後來他漸漸恢覆過來,能夠正視帝位屬他人這件事的時候,她卻已經傷透了心,不再對他有什麽期待了。

如此,他反倒松了口氣。不再稱病之後,他很快便又聯絡了宮裏的瓊音公主。

他本性是個極不服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默認了皇兄已繼位的事實,便又開始琢磨起眼下的新局面。如今封了王,插手宮中之事難上加難,則亟需一條準確可靠的眼線為他探聽消息——最重要的是可靠。旁人皆不可信,唯獨瓊音,自小與他親近。當然這之間十餘年的空白是一道阻礙,但經過他種種籠絡與誘哄,不出多久,這個雖然不再年幼但是依舊天真的公主,便對自己野心勃勃的兄長依賴如初,絲毫不懷疑兄長如此頻繁以探望她的名義入宮來,究竟都是為了做什麽。

時光荏苒,跳丸日月,轉眼間已經是永啟五年。

這一年他三十歲。

人常說三十而立,亦作三十兒立。但恰也就是這年初,湘王妃生了一場重病,之後臥床調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太醫不敢讓她知道,背後卻告訴他,湘王妃這一病有些虧空了底子,只怕以後難以有孕。

他對發妻雖談不上有什麽感情,但聽說了這事,固然也不免悵然一嘆。只是解藍卻仿佛有點高興,一面殷勤為湘王妃侍奉湯藥,一面又忙著張羅要為他納幾房妾室。這時候他對解藍的心思多少也瞧出一點端倪,不免有些啞然:“納妾就不必了……子嗣的事卻不急,實在不成,往後過繼一個也無妨。”

“這倒也是。”解藍忙隨聲附和,又笑道,“左右淩虛殿那位,如今連王妃都沒有呢……”

說起簡王的婚事,如今已成一個固有的疑難問題,倒不是說他本人要求有多高——在擇偶一事上,他本人其實沒有任何要求,全權聽憑太後做主。為這,太後在永啟元年、三年各辦了一次選秀,只是挑來挑去,居然就是定不下來,可見太後對這個獨子著實是不知如何疼愛才好了。

此時主仆二人提起此事,不免都是揶揄一笑。又談了幾句今年皇帝廣納新科的事——這一年的春闈有一點小小的改制,提錄人數從往年的數十到一百不等,驟增至三百餘人。如此變革,自然有朝中近年來人才雕敝、屍位素餐者愈多的緣故,但更多的,卻還永啟皇帝急於清洗沈珂已久的權力上層,培植一批忠於自己的親信。

解藍道:“可見這樣一改,那補錄進的二百多人,真不知要怎樣慶幸了。”

“倒也未必盡是攀龍附鳳之輩。”他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麽,稍稍出了一會兒神,“那日明章街上,我隨皇兄閱看,卻也是瓊林英集,滿目珠玉……很有些可用之材了。”

只是今年盡管所錄人數之多空前,其中大半卻安排進了太常寺與大鴻臚,供任文職居多。永啟皇帝本人的精力,似乎並不放在軍事上——這幾年打仗的時候不多。與匈奴的邊患問題雖然一直存在,每年夏、秋總有小股騎兵和擾邊,不勝其煩。但並沒有大規模戰役發生,邊鎮與匈奴之間的貿易,也未曾停止。這種情況下其實是沒有什麽必要去教訓匈奴人的,盡管出於中原正朔的尊嚴與臉面,禦史臺有關出兵的呼聲從來沒有斷過。但皇帝大多時候只是留中不發,不讚成,也不反對。

解藍低聲道:“之前聽說陛下有意下詔,固守封疆,卻不知是不是真的?”

“眼下這情勢……只怕十有八、九確真不假。”倘若不出所料,今冬之前封疆詔必定會下。屆時重兵戍邊,必然能夠震懾匈奴,幾年之內都不會再敢輕舉妄動。在這幾年裏,已足夠讓永啟皇帝做一次全面、徹底的清洗工作。屆時朝廷內外,只怕盡在皇帝掌控之內了。

“所以說萬不能讓他封成了啊。”他微微一哂,負手踱至廊外,望著水中爭食的錦鯉,“——倘若朝中無一將可封疆,這詔書,可還如何下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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