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鷹眼手腳並用, 順著變成廢墟的大廈外墻爬到目的地時，他發誓自己所用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五分鐘。

然而嘉洛德已經快要一個人把怪物們砍光了。

多少有點驚恐地看著精靈仿佛受了什麽刺激般，揮著兩把刀將周圍五米之內變成了真空地帶, 克林特抓著弓，蹲在水泥板上楞了楞，剛想從背後抽箭拉弦, 卻差點被某只被踹飛的哥布林正面砸中腦門。

他字面意義上的感到一陣心累。

“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整隊長的？”

為了讓頻道那頭的史蒂夫能隨時掌握這邊的情況，克林特沒有靜默自己的無線電, 並忍不住這麽開口, 幾乎都能腦補出美國隊長現在難以言喻的表情：“好歹說句話，讓我們知道你沒事吧。”

“我以為你是聽到托尼的話來增援我的。”

踩在對手肩膀上，刀鋒自上而下穿透那個倒黴鬼的腦袋。嘉洛德翻身落地，腳步明顯踉蹌了下, 看向鷹眼的目光宛如在欣賞一個清新脫俗的智障：

“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

呃……

在他轉過身時才看到對方身上已經風幹的血痂，而胸口有幾道新鮮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著紅色。克林特明顯被噎了下, 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單純不做作的反問, 突然有點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最終, 沈默半晌，他只能艱難地點點頭：“要幫忙嗎？”

“你看著辦。”

而精靈先生用又一個在半空劃過優美弧度的哥布林回答了他。噎得克林特朝天翻個白眼, 卻也抽出箭矢, 對準了嘉洛德背後爬上來的怪物。

他們的配合很默契。

事實上, 人們在戰場上很少會讓位置相同的人搭檔戰鬥。但不可否認, 有些時候這種做法卻會收到意外的效果。比如現在鷹眼和嘉洛德總能提前預計到對方的行動, 並天衣無縫地補足彼此無暇照顧的地方。這種默契並非來自於對彼此的熟悉，而是同樣作為優秀弓箭手的直覺。雖然其中之一目前並沒有選擇用弓箭迎敵，但他們都知道該做些什麽，並毫無遺漏地將之貫徹到了實踐之中。

然而，這並不能改變兩人處於劣勢的事實。

“說真的，我不覺得繼續待在這裏是個好主意。”看著幾乎快要堆滿這一層的怪物屍體皺眉。克林特朝後摸了摸，握住最後一根箭矢，臉色並不很好：“它們數量太多了，只靠我們兩個很難清理全部。”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更何況我們的位置不太好。”

這確實是實話，畢竟他們現在正站在覆仇者大廈第二十一層的廢墟上，距離地面的距離足夠將一個人全身的骨頭摔成粉末。而其他覆仇者各自有各自的戰局，也沒有誰能夠支援一下，如果不想在被源源不斷的半獸人和哥布林耗死，他們必須尋找一個更有利的戰場，最好能有些遮蔽物，能夠替他們分散一下這些太過密集的圍攻。

嘉洛德對此沒有異議。

“所以你準備去哪兒？”

握著刀的手臂因為過度使用而微微顫抖。他在一波和下一波圍攻的間隙回過頭，朝鷹眼揚了揚下巴，這麽發問道。

“回地面上。”

從制高點跳下，踩著碎石走到精靈身邊，克林特看了眼腳下令人暈眩的高度，以及街道上正在四處破壞的食人妖，聳了聳肩：“底下開闊一點……雖然那些大塊頭也難對付的，但總比在上面挨打強。”

“唔。”點頭應了聲。嘉洛德踢開腳邊的屍體和碎石，腳尖一動，就將自己埋在廢墟裏來不及撿起的長弓勾回手裏，背在身後：“那就下去吧。”

“行啊。”

同樣俯身，把精靈還滿滿當當的箭筒扒了出來，並毫不客氣地背在自己身上。克林特在對方的白眼中吹了聲口哨，拎著最後一根屬於自己的箭矢走到大廈邊緣，朝嘉洛德歪歪腦袋：“你是想走樓梯，還是讓我帶你一程？”

“我想捅你一刀。”

嘴角抽了抽，並用眼神強調了對於他再次擅自將自己的東西據為己有的不滿。精靈先生朝克林特臉上踢了塊小石子，半點都不意外地看著他偏頭躲過，表情並不怎麽友好：“滾開點，我的順風車要來了。”

啊？

還沒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就感覺到腳下一陣地動天搖。克林特一臉懵逼地低下頭，發現那個只在突襲開始前出現過的地蛇又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了出來，像一根筆直的箭一般直直朝他們沖來，鋒利的牙齒閃著寒光，似乎能夠將整個大廈一口咬掉。

“先走一步。”

而幾乎與此同時，站在他身後的嘉洛德也助跑幾步，從廢墟邊緣一躍而起，毫不猶豫地朝地蛇撲了過去，速度快得鷹眼根本來不及伸手去拉。只能目瞪口呆看著他在半空一個優雅地轉身，幾乎與地蛇擦肩而過，並在下墜瞬間猛地將兩把短刀紮進了巨大的怪物體內，穩穩停在半空。

“臥槽！！”

克林特忍不住在公共頻道裏爆了句粗口，並成功引得所有在大廈附近的覆仇者的側目，以及隨之而來更多罵罵咧咧的聲音，幾乎無一例外飽含著驚嚇和震驚。

才不管別人看到自己有什麽感想。嘉洛德掛在由於疼痛而劇烈晃動的地蛇身上，鎖緊瞳孔，嘴裏低聲念起無人聽懂的古老文字。作為曾經見過雙聖樹光輝，又活過近萬年歲月的精靈，雖然很少展現出這方面的才能，但那並不代表嘉洛德在非物理攻擊上就一無所知——最起碼，那兩把由諾多工匠鍛造出的、刻滿了刀身的繁覆如尼文，的確並非僅僅是一種好看的擺設而已。

一片純凈的藍色漸漸爬上整個刀鋒，在半空交相輝映出璀璨的光輝。而在屬於光明種族的凈化之力的刺激下，地蛇扭動地越發劇烈，卻無論如何都甩不掉身上的精靈，只能在巨大的痛苦中發出淒厲的哀嚎。

“下去吧！”

握著刀柄的雙手猛地用力，在切開地蛇的表皮之時，嘉洛德整個人也漸漸朝地面滑去。本該是極度危險的過程，卻在刀鋒與血肉的摩擦下顯得優雅而漫不經心。在地蛇粗糙的表皮上留下兩道深深的刀痕，精靈先生看著越來越近的柏油路面，在高度合適的時候猛地在怪物身上一踩，拔出武器的同時後翻，輕盈落地，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而幾乎被人從頭到尾劈開，那條倒黴的地蛇也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氣般，重重倒在街道上，砸出震耳欲聾的轟響。

“……”

整個覆仇者頻道安靜如雞。

“呃，我現在有點理解精靈是個什麽概念了。”

剛剛幫助鋼鐵俠把一條陰影龍打下半空，獵鷹目瞪口呆看著地上巨大的地蛇屍體，以及旁邊相比之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嘉洛德，只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精神沖擊：“剛剛有人把過程錄下來了嗎？我想收藏。”

“我可以讓賈維斯從衛星裏給你下載高清版……所以現在非人類的戰鬥是我們之中最精彩的部分了，是嗎？”

看了眼並一邊同樣令人震撼的雷神浩克大戰炎魔，托尼眼角抽搐了下，並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順便記得給Cap發一份，賈。他怎麽能錯過男朋友這麽Hot的時刻？”

“謝謝，我看到了，托尼。”

在一街之隔的神盾局目睹了嘉洛德從信仰之躍到力劈對手的整個過程，史蒂夫一口氣梗在胸口緩不過來，憋得臉色鐵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家網友竟然真的敢這麽亂來。

基本跟他一個表情，在現場近距離目睹了全程的鷹眼此時也順著箭矢裏的鋼索滑下，瞪大眼看著正在擦刀的嘉洛德，仍舊滿臉懵逼。

“你……你你你想嚇死我嗎？”

憋了半天才從嘴裏憋出這麽一句，克林特嘴角動了動，突然特別理解正在頻道裏大喘氣仿佛犯了哮喘的美國隊長的心情。

“別這麽驚訝。”看他一眼，精靈先生平靜地點點頭：“這其實不算什麽。”

頓了頓，他掃了眼周圍硝煙彌漫的街道，又繼續開口道：“你要不要先把弓拿起來？食人妖來了。”

和半獸人相比，食人妖對於他們而言確實好對付的多。畢竟它們數量有限，腦子也有問題，除了個頭更大更皮糙肉厚點沒別的卵用，一般也都被當成一次性的攻城道具使。雖然馬上爬上大廈的半獸人和哥布林就會發現他已經不在上面，然後調轉矛頭來地面圍攻他們，但在此之前，對付幾個容易一點的對手，順便喘口氣，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也明白這個道理，從大廈上成功速降遠遠不是結束。克林特收回了備受驚嚇表情，再度拿起弓箭，對準了從硝煙中咆哮著圍上來的敵人。

混亂而漫長的纏鬥又一次開始了。

這麽下去其實不是辦法，嘉洛德很清楚。曾經經歷過中土幾乎所有重大的戰爭，他對於黑暗生物的難纏和破壞力再熟悉不過。如果不找到罪魁禍首，將他打敗，那麽就算消滅了這一次突襲，也還會有更多的襲擊在未來發生。

他不能讓‘辛’繼續這麽下去。

將刀鋒紮進食人妖的腦袋，然後翻身落地。嘉洛德微微踉蹌了一步，隨即不動聲色站穩，目光掃過周圍的一片狼藉，眼底再度浮現出令人心驚的陰影。

他知道他就在附近看著，在等他作出決定的那一刻。

「辛．」

連日來的噩夢就像某種指引，在他心裏劃下痕跡的同時，也刺激著他去不斷追溯始作俑者的氣息。嘉洛德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嘴唇輕輕動了動。剎那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如潮水般褪去，風聲、咆哮聲、刀鋒劃破血肉的悶響聲，都在飛速倒退，視野傾覆，逐漸在眼前勾畫出那個黑色的人影。

“嘉洛德。”

他擡起頭，微微翹起嘴角，仿佛某種無言的諷刺和憐憫。

兩人隔著空間彼此對峙著。

“我重覆過很多遍了。”意料之外卻也情理之中，安靜片刻之後，‘辛’率先開口，語氣平淡無波，但卻像利刃一般，在嘉洛德腦海裏劃下刺痛的刻痕。

“好好看看周圍吧。”

他輕聲道：“看看那些在你身邊的人類，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仿佛被蠱惑了般，精靈依言擡起頭，朝周圍隔絕的戰場看去。

到底是體力有限，在食人妖的包圍下，鷹眼的動作已經慢了下來，甚至不小心被某個躲在身後偷襲的哥布林抓傷，在地面落下一連串殷紅的血跡。他們頭頂，鋼鐵俠紅金戰甲在陰影龍龐大的身軀之間飛過，躲開長滿倒刺的尾部，卻被堅硬的翅膀扇中，直直撞進了大廈的外墻裏，獵鷹也差一點就被銳利的牙齒咬中。更遠一些，遮天蔽日的烏雲下，雷神和浩克面對著曾經中土最可怕的惡魔，身上斑斑駁駁都是被火灼燒的痕跡。雷電刺耳的‘刺啦’聲與咆哮聲此起彼伏，在大地上留下一陣又一陣可怕的震動。而他看不見的地方，神盾局傳來的爆炸火光也時不時亮起，合著美國隊長在頻道中越來越重的喘息一起，如同錐子一般，刺進嘉洛德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蔓延出如同刀割般的疼痛，以及，懊悔。

“你想幫助他們吧？”

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辛’再度笑了笑：“但是，你卻無能無力。”

“——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帶來。”

向前走了半步，仿佛要更加仔細地欣賞精靈眼底越來越濃重的痛苦和黯淡。那人的聲音宛如惡魔的低語，在他耳邊呢喃著，一步一步將獵物蠱惑至早已布設好的陷進：

“你所停留的地方，就是我要摧毀的。我本來和那些人類無怨無仇，與九頭蛇也只是各取所需，但既然你決定和他們待在一起，那我就要讓他們一個一個從世界上消失。”

“你會眼睜睜地看著吧。看著他們因你帶來的災禍而死，然後你才能明白，你與我之間的戰爭，只能由你我終結。”

“你一直都與我同罪，嘉洛德——”

夠了。

呼吸的頻率早已變得與顫抖無異，嘉洛德忍不住揮刀而去，卻只砍散了面前的一片殘影。

‘辛’大笑起來。

與此同時，時間的魔法褪去，將他隔絕的戰場再度接納了精靈的存在。嘈雜聲與感官一同覆蘇，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帶著惡念與腥臭的黑暗氣息從他身後撲來，將他籠罩在突如其來的陰影中。

嘉洛德猛得回頭，瞳孔中倒映著怪物手中鋒利的刀刃，呼嘯著揮下。

然後，鮮血四濺。

“咳……”

被砍成兩截黑色弓箭掉落在地，同時落地的還有喉嚨裏插著戰術刀的半獸人的屍體。擋在精靈身前替他硬生生挨了這一刀，鷹眼松開握著刀柄的手，踉蹌兩步，在摔倒之前被嘉洛德一把抓住，順著慣性栽進了精靈懷裏。

臉色前所未有蒼白，嘉洛德動了動顫抖的嘴唇，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噩夢成真了。

“可別跟我說謝謝，你以前也救過我。”

捂住應該斷了肋骨的胸口，能感覺到有血液從傷口不斷流失，但也沒到要命的地步。克林特看了眼地上被砍斷的弓身，撇撇嘴，忍不住哀嚎了聲：“說好的最堅硬的合金呢，斯塔克這個大騙子。”

“……巴頓。”

撐著他的雙臂都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顫抖起來。嘉洛德垂下眼，看著他胸口被濡濕的黑色制服，只覺得胸口正在翻江倒海。

“你自己總得小心點，老家夥。”

失血的後遺癥正在侵襲他的神志，從骨子裏泛起的寒冷和困意一起湧來。克林特甩了甩腦袋，扶著精靈從地上站起身，語氣裏不免帶上了點虛弱：“不是每次都能有人看到你的破綻，然後替你補上的，你得好好藏好它。”

深吸口氣，終於被鋪天蓋地的黑色海浪吞沒。嘉洛德扶著鷹眼到某個相對安全的角落坐下，給他包紮好傷口，眼底濃重的陰影終於再也無處可藏。

“……不會再有下次了。”

沈默了很久，他這麽輕輕開口道。

“什麽？”並沒有聽清他的話，鷹眼擡起頭，滿臉疑惑。

“沒什麽。”

把身後的長弓取下，放在克林特身邊。嘉洛德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自己似乎是搶了鷹眼的武器，代替他做完了那次任務，就像是命運的輪回，嘴角忍不住彎起一絲自嘲的弧度。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站起身，在克林特驚訝的註視中取下通訊器，又在自己的戰鬥服上摸了摸，將肩帶下的發信器扯下，連同耳麥一起攥進掌心。

遠處，鏖戰多時的覆仇者們終於掌控了局勢，在對黑暗生物進行最後的圍剿。街道拐角，特工們嘈雜的腳步聲也由遠及近，似乎終於解決了神盾局那邊的麻煩，正在朝這裏增援。

已經是時候了。

‘辛’說的沒錯，他和他戰爭，只能由他們自己了結。

報廢的耳麥和發信器一起從指尖滑落，嘉洛德平靜地這麽想著。

他會帶著他的災難離開。

這是他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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