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平常一同練劍的二人直到夜色初上才從桃林中走出，嬌小的少女是被白發青年抱出來的，纖細的手臂無力的攀在他肩頭，一張小臉被紅暈染透，埋在衛莊頸窩處，散著一頭如雲的青絲，與他銀白的發交織在一起。

紫女剛要去找衛莊商量些事，當即便是硬生生轉了方向，差點沒崴了腳。

雲書倒是沒有註意到這些細節，她現在整個人都是迷糊的，任由衛莊將自己抱在懷裏坐好，一口一口的餵她吃飯。

沐浴完出來，雲書坐到窗邊，借著微涼的夜風吹一吹自己混沌的大腦。

門被打開，雲書還未來得及回過頭和衛莊打個招呼，他便是直接將她抱起遠離了窗口，拿了毛巾替她擦拭滴水的發。

當然，也沒有花多少時間，因為衛莊依舊是用內力替她將頭發烘幹的。

因為下午已經在桃林裏膩歪了許久，雲書匆忙奪回自己的發絲，幾乎是匆忙的繞過屏風鉆進了被窩裏。

“我……我累了，先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

衛莊挑眉，帶著她發間清香的手指擦過鼻尖，眸底微亮，輕輕應了聲“嗯”。

雲書將自己整個人縮在錦被裏，直到實在是悶的難受了，才將自己解放出來，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屏風，便是忽的停住了。

衛莊在那裏。

因為床榻被她占了，他每天便是在那邊小榻上休息，房間內燈火搖曳，將他頎長的身影清晰的映在屏風上。

他還沒有休息，手裏不知在處理什麽，盡量放輕了動作，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雲書抱著錦被在臉蛋上蹭了蹭，不知為何，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甜膩，就像是有人將融了的麥芽糖淋在了她心頭。

甜絲絲的，滲到了骨子裏。

她索性側過身躺著，小下巴抵在柔軟的錦被上，輕啟唇瓣，“衛莊。”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不同於她往日的疏淡，反倒是像一個莽撞的小丫頭。

衛莊手上動作一頓，鄭重應了聲“嗯。”

雲書眉心微動，唇邊勾起，繼續喚他，“衛莊。”

衛莊繼續應她，“嗯。”

“衛莊。”

“嗯。”

“衛莊。”

“嗯。”

雲書不停的喚他，似是找到了什麽新的樂趣，就這麽縮在被窩裏喚他，屏風另一側的青年耐心的應著，褪去了平日裏的刺骨清冷，倒是在這滿室的燈火中透出幾分溫度來。

也不知道重覆了多少遍，雲書才消停了，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唇，似是遲疑了一番，才繼續道，“你等我三年好不好？等我出師了，便來找你。”

這一次，衛莊加重了語氣，雖然回答依舊是言簡意賅，但明顯溢出了淺淡的笑。

他說，“好。”

雲書這才滿意了，將自己用錦被一裹，漸漸睡去了。

待她的呼吸趨於徐緩，衛莊才下了小榻走到床榻邊，替她將露在錦被外的腳丫和小手塞回去，動作極輕，並沒有把她驚醒。

小姑娘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夢，在他收回手時低聲呢喃了一句“莊莊”。

這樣古怪的稱呼衛莊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目光動了動，沒有再應她，而是俯下身，在她眉心落在輕輕一吻。

衛莊欣賞了片刻他家書書的睡顏，才將手中東西放到她枕邊———

是一段絲絳，黑白相織，交錯纏繞。

他方才趁雲書不註意，削了她一縷青絲，與自己的白發編織在一起，編了兩段。

天宗的人不日便到，雲書很快便要回去，他才剛與她道明感情，必須要盡快在她心頭留下深刻的印記，這樣才能讓她在未來清心寡欲的修行中不忘了自己。

他不能阻止書書回道家，那是自小長大的師門，北冥子待她如親女，一腔慈愛都給了她，他不能蠻橫的阻止她的選擇。

但是他……

真的想要留住她。

衛莊呡唇，攏了攏雲書的鬢發，在心底無聲嘆息。

真是個麻煩事呢。

這一晚雲書睡得很安穩，也很滿足，當她揉著眼醒來時，看到了枕邊的的東西。

她伸手碰了碰，在指尖觸及的瞬間微微顫抖，耳垂驀地一紅。

衛莊適時的出現，見她在發呆，便是取值在在她眉心彈了一下。

雲書這才回過神，偏過頭不去看他，“怎麽嚇我啊。”

衛莊挑眉，自衣襟內取出那段絲絳，示意了一下。

雲書睜大了眼，“你……你偷我頭發！”

衛莊看了她一眼，驀地俯下身來，手臂攔住她的退路，將她困在了自己的臂彎，“反正……你整個人早晚是我的。”

雲書當即紅透了一張小臉。

衛莊呡唇，將她枕邊的絲絳塞入她掌心，緩緩收緊，“你說的三年，總要有憑證信物。”

雲書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什麽信物？”

衛莊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間，二人的掌心相貼，中間隔著那段二人相纏的發絲，格外的燙。

“三年後，我帶著我這裏的一份去找你。”

衛莊刻意放緩了聲音，在她耳邊低低耳語，“不可反悔。”

雲書眼珠轉了轉，狡黠一笑，“若是我弄丟了呢？沒了信物，是不是可以……”

還未說完，唇上便是抵上了微涼的手指，止住了她將要出口的話。

“書書。”

青年定定的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將她臉側的發絲勾到耳後，漫不經心道，“你覺得，你逃的掉嗎？”

雲書眉心一跳，楞怔了幾息，等反應過來時，鼻尖盡是衛莊的氣息，口中被他強勢的橫掃過，舌尖微微顫抖，本能的去迎合。

嘖。

好霸道。

雲書在心底喟嘆一番，順從的環上衛莊的脖頸，闔上眼回應他的熱烈，甚至惡意的在他後頸處掐了一把。

衛莊面色不變，將她的腰身攬緊了幾分，成功感受到她微微顫抖。

二人的呼吸愈發的亂，下一刻卻是被一聲不合時宜的輕咳打斷。

“那個……你們完了嗎？”

是紫女的聲音。

沈浸在相擁而吻中的二人這才回過神，看向門口。

紫女抱著手臂站在那裏，一臉的無奈，身側是一名男子，寬袖道袍，鬢發銀霜，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了半寸———是雪霽。

衛莊當即知道了這人的身份。

天宗掌門，赤松子。

紫女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示意他趕緊松開已經滿臉通紅的少女。

其實，她方才想說的是，“你們親完了嗎？”

然而，衛莊似是沒有接收到紫女的意思，反而垂首在滿臉羞澀的雲書唇上輕輕一吻，指腹拭去了她眼尾的晶瑩，聲音帶著致命的低啞。

“等我。”

雲書裹著錦被，小小的點頭，軟綿的應他，“嗯。”

衛莊淡定的替她理了理微亂的衣襟，鎮定自若的走出了，赤松子緊跟著。

當雲書換好裙衫時，便是聽到了花園那裏傳來了鏗鏘的劍氣相撞聲。

紫女抱著手臂靠在窗邊，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的表情，“嘖”了幾聲。

雲書默默地用了早膳，等赤松子和衛莊的切磋結束了，乖巧的聽自家掌門師兄的教誨，還不忘回頭給衛莊一個乖巧的笑，順便揮了揮自己的小手。

他們的結發在她指間，斂了明亮的日光，青絲與白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是緊緊相纏著，如同他與她的緣分。

和餘生。

回到道家後的日子恢覆了平靜，雲書不斷的進步，也聽說了不少江湖上關於流沙的傳聞，也聽說過流沙首領衛莊那狠厲無情的手段。

三年時間其實過得不慢，雲書甚至開始想象與衛莊重逢時的場景，卻是被現實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赤松子去了。

她頭一回感受到了無聲彌漫的寒意，面前是神態安詳的赤松子，身後是無數啜泣的弟子們，肩上是風雨如晦的亂世，還有……不穩的天宗。

雲書狠狠地閉眼，握緊了知言，穩住自己的情緒，緩緩站起身，眸底的犀利一閃而過，籠上她的面龐。

這一年，流沙在江湖除去了不少勢力，徹底站穩，威懾一方。

同時，道家天宗掌門赤松子去世，其師妹雲書繼任。

羅網滲透的近乎可怕，雲書穩住了弟子們的情緒，當即著手處理隱匿在天宗內部的羅網。

與一些師兄師姐們計劃了一番，雲書無聲冷笑，在暗夜裏將自己完美的隱匿在蕭肅竹林間。

強勁的劍氣散去後，天宗這片竹林內已然染了大片的鮮血，空氣中彌散著濃郁的血腥。

雲書漫不經心的以絲帕擦拭著知言上的血跡，語氣近乎疏冷，“將這裏處理一下，明日還有早課。”

不能嚇到了小弟子們。

而且……

這裏是她要守護的凈土啊，怎麽能讓這些人的血汙染了？

雲書歸劍入鞘，緩步走回院子，卻是在拐角處看到了一個人。

黑袍白發，鯊齒邪氣，鮮血自鯊齒的劍身上緩緩蜿蜒而下。

見了她，衛莊並沒有遲疑，直接大步上前將她扣入懷中，根本沒有給雲書反應的機會，掌心在她腦後輕輕的揉，擋住了夜間的涼風。

雲書楞怔了幾息，才回過神來，一時間，眸底湧上深刻的苦澀。

“衛莊……”

“是我。”

衛莊垂首，在她眉心輕輕一吻，“書書，是我。”

雲書攥緊了他的衣襟，眸底搖曳著破碎的淚光，用力閉上眼，“我不能跟你走了。”

男人並沒有回答，只垂首咽下了她顫抖的哭泣，用自己寬大的外衣將她徹底抱住，在涼風中與她唇齒相依。

第二天雲書醒來時他已經不在了，枕邊留了一段絲絹，鋒利的字跡是她所熟悉的，僅僅兩個字：“等我。”

雲書忽的鼻尖一酸。

衛莊並沒有讓雲書等太久，在兩日後的夜間出現在了雲書房內。

他張開了手臂，卻又是收回了，搖了搖頭，“我需要先沐浴。”

雲書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身上臟，也很冷。”

衛莊耐心的解釋，將鯊齒放到桌案上，“你的暖池呢？”

雲書確實有自己的暖池，她剛要轉身帶他去，卻是想起一個問題，“我這裏沒你的衣服。”

衛莊身上確實帶著明顯的塵土，隱隱間泛著些許血氣，看得出來他這幾天確實是在奔波，眉宇間罕見的帶上了幾分疲憊。

“無妨，我帶了。”

衛莊示意了一下手中簡單的行禮，跟著她穿過重重垂幔，褪了一身衣衫，步入溫暖的水中。

片刻後，他換好寢衣出來，雲書正在看書，他沒有什麽遲疑，直接走過去自她身後將人抱住，淺淺喟嘆。

“三年了。”

雲書眉心一跳，剛要開口，卻是被他搶了先，“我在山腳附近建了一個流沙的據點，會有流沙的人駐守。”

頓了頓，他吻了吻少女白皙的側臉，繼續道，“以後，我住你這裏。”

在雲書極為震驚的視線中，衛莊取出那段絲絳，定定看向她，“書書。”

他俯下身，咬了一下她柔軟的唇瓣，“你覺得，你逃得掉嗎？”

雲書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要說：

衛莊：（認真）書書不能來，那我搬家好了。

【你曾踏著鮮血走向我，

我便穿過世間風霜奔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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