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葉英最近正在接受陸待晴的廚藝訓練，盡管他有一雙巧手，然而手巧不巧和有沒有廚藝天賦是完全不相幹的兩碼事。連續第七天做出一堆黑糊糊的桂花糕的葉英頂著一張被熏得漆黑的臉差點兒要抓狂，陸待晴在一旁嘆氣搖頭：“葉師兄，不會做也沒關系的……我會不就得了。”

葉英沒理他，將看不出形狀的煤渣味兒桂花糕全丟了，收拾了濃煙滾滾一片狼藉的廚房，決定結束今天的折騰。走出房門，落星湖邊，楚靈均和紫樞正在一人一個地解決陸待晴先前做出的參照品，看著盤子裏色香味俱全的桂花糕，葉英忍不住在內心捂臉。

楚靈均叼著桂花糕對葉英眨了眨眼：“喲，又失敗了？”

葉英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把桂花糕一股腦兒端給了紫樞。

“……”

陸待晴抽著嘴角坐下，他實在覺得沒有人能比葉英更缺乏廚藝天賦了，果然是人無完人，不論長相、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葉英死活學不會做飯，他突然覺得內心平衡了些。

紫樞伸手將葉英額間沒來得及擦去的黑灰抹幹凈，又遞了塊糕點給他，笑道：“其實不會做也沒關系的。”

很自然地接受了紫樞的親昵，葉英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盯著手裏的桂花糕，視線快將它燒穿。

紫樞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好了，快吃吧。”

葉英將她的手握在手中，依舊冰涼冰涼的，他送了些真氣到她體內，一口一口地咬著陸待晴的成果。對面的兩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們這樣不分場合的膩歪，直接選擇視而不見。

突然起了學做桂花糕的念頭是因為葉英猛然發覺紫樞喜歡吃這東西。在藏劍山莊的時候紫樞從未進食，他也不知道她居然可以進食，到了萬花谷才發現陸待晴經常帶著糕點來看她。最開始他以為是楚靈均喜歡吃，後來才發現紫樞也不遑多讓。而林林總總的點心裏她最愛的就是桂花糕。一面憂郁著為什麽陸待晴和楚靈均都知道的事情他卻不知道，一面覺得紫樞吃桂花糕的時候特別可愛，這就下定決心要學會這個技能，然而開始了之後才發現，他壓根兒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第一天學的時候紫樞也跟在一旁看，她覺得很新奇。陸待晴先一步步地講解了一遍，葉英把每個細節都記了下來，然後上手。可怕的是廚房殺手葉大公子打翻了糯米粉弄灑了水，磨爛了桂花和錯了面，控制不好火候差點兒燒了整個房子，最後跌跌撞撞弄出來一屜黑色的不明物體……

看到蒸籠裏和桂花糕沒有一點聯系的渣渣，葉英覺得有些挫敗，然而這並不影響他的決心。陸待晴也覺得從來沒有踏入廚房一步的葉英能做到這個地步其實也算不錯了，於是鼓勵了幾句，一群人決定第二天再開工。

結果第二天，按理說照葉英的學習天賦，還有陸待晴在一旁悉心指導，或許味道可能差點兒，也不至於做出一堆煤渣吧？偏偏他做到了，完成了化學上標明不可能的轉變。

第三天，能夠完完整整地做好入籠前的每一步的葉英鄭重其事地將團得煞有介事的生米團子一個個地放進去，因為生火不熟練而被迫吞了一嘴煤灰的他在竈邊守了一個時辰，結果……蒸籠不知為什麽就爆了。紫樞驚惶地把他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還好除了被熏成了一只小黑雞外沒有一點兒事。

陸待晴就搞不懂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鍥而不舍意志堅定的葉英一次次地進廚房，一次次地為廚房帶來災難，害得裴元完全沒辦法在這裏開鍋，直接搬去了三星望月。

其實葉英還是被打擊得不輕，他大概……就是同廚房不對付吧。紫樞看著他有些消沈卻表現得雲淡風輕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阿英，這事就算了吧，吃不到也沒關系，我也不是非要吃。”都說君子遠庖廚，他能進廚房她就已經感動得不行了，至於有沒有成品完全是次要的，這份心意還不夠嗎？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葉英看著她，很堅定地搖搖頭。

紫樞握住他的手，微笑著說：“你對我好，我都知道的……”

“我只是想讓你吃到我親手做的東西。”葉英回握住，語氣緊繃繃的，一點都不自然。他不擅長說這樣的話，然而就是因為這樣，紫樞聽到他這麽說，那顆沈寂已久的心直接化作了一泓春水。阻止不成卻讓葉英更有動力地繼續在做飯這條路上蹣跚學步，即便沒有絲毫進步。

丟掉了幾大筐“煤渣”，浪費了存的全部桂花，陸待晴撫著額對紫樞說：“姐姐，我拜托你讓葉師兄停止這樣虐人虐他的行為吧！”

紫樞看著葉英那張花臉的眼光溫柔得都能滴出水來：“他願意就讓他繼續吧。”

“……”不帶這樣夫唱婦隨的！陸待晴掀桌。

因為用完了桂花，又到了八月，葉英回藏劍山莊去過中秋，所以做桂花糕的行為暫時告一段落。然而等九月萬花谷裏桂花飄香的時候，葉英十分準時地回來了，並且運了兩大車糯米來。陸待晴徹底無語了，真的，他覺得知難而退真的是個好品質。

似乎決定賴在萬花谷不走了的楚靈均戲謔地說：“葉英啊，你是打算用這些糯米為煤渣制造業的發展盡微薄之力嗎？”葉英一個字沒答，直接一記風來吳山把他轉到了落星湖裏頭。

楚靈均從水裏爬起來，渾身濕噠噠地往下滴水：“我說不帶這樣的！你不是君子嗎？！”

葉英諷刺一笑：“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既然說不清那還說什麽？”潛臺詞無疑是――不服來戰啊！

楚靈均再一次確認，葉英真的真的很不待見他。好吧，他認，不像以前那樣每次見面都要戳死他他已經很滿足了。楚靈均表示淚流。

紫樞和陸待晴曬著滿草坪的桂花聽兩人從嘴仗演變到插旗，相對無語。紫樞沖兩人道：“要切磋就去那邊，別忘了這兒還有桂花。”

葉英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擊殺楚靈均的機會，楚靈均也知道葉英一旦動手就是下死手，也從來不敢大意，這一次自然也戰得如火如荼。然而盡管他們開始都離這兒遠遠的，打著打著就打到紫樞和陸待晴這邊來，劍風槍風掃得輕飄飄的桂花漫天飛舞。

“又來了……”陸待晴將紫樞背到背上跑得遠遠的，遙遙觀望著一黃一白兩個身影在桂花雨裏糾纏不休，場景雖美，可是……真的能看得人很心塞。

紫樞看他們估計得打上一段時間，吩咐陸待晴搬來小桌子小椅子茶壺茶杯茶爐茶點，兩個人就在湖邊喝起下午茶。

陸待晴一邊燒水一邊觀望：“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

紫樞把茶放進茶杯裏，眼皮都沒擡：“要一陣子了，他們累了自己就會過來。”

“這麽一天打個兩三次，真不膩嗎？”陸待晴倒是知道個中恩怨，葉英能克制住自己與楚靈均維持且戰且和的狀態真的是他涵養好，可是這樣沒個消停真不是個事兒。

紫樞靠在小椅子上，緩緩一笑：“這樣挺好。”其實每日打打鬧鬧，過著這樣愜意悠閑的日子非常非常不錯啊。瞇了瞇眼睛，她覺得九月的天氣真是妙極。

陸待晴撇了撇嘴，沒接話，他覺得紫樞今天好像有陰謀。

一戰結束，又是個平局。葉英率先收劍，看不出喜樂地繞開楚靈均去往紫樞那邊。楚靈均的衣服還是濕的，於是往反方向走回屋去換衣裳。

知道葉英過來了，紫樞從懷裏取出一方絲帕遞過去，葉英盤膝坐下，放下劍來接過絲帕和溫熱的茶水。

紫樞從放在面前的盤子裏拈出一塊金絲蜂蜜糕對葉英說：“這個味道不錯，試試吧。”一場酣暢淋漓的切磋之後他的體力消耗了不少，現下也有些餓了，便從善如流地就著紫樞的手咬了一口。“如何？”紫樞歪著腦袋問他。

葉英細細咀嚼了一番，覺得好像還行。紫樞笑問：“你可知道這是誰做的？”

“誰？”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去後才問道。

“楚將軍。”紫樞的眼角流轉著狡黠的光。聽完她的話，葉英喝茶的動作都僵了一下。

陸待晴看著走近的楚靈均，再看向面無表情的葉英和明顯不懷好意的紫樞，覺得紫樞最近的惡趣味集中在了“拉仇恨”上。

“這是怎麽了？”楚靈均覺得氣氛好像不對，尤其是葉英看他的眼神……好可怕。陸待晴覺得沒有比楚靈均更加可憐的人了，對他做了個“自求多福”的動作，結果他更加一頭霧水。

盡管有這麽一個小小的插曲，下午的氣氛還是不錯的。紫樞躺在葉英懷裏睡了一覺，葉英則翻完了一本劍譜，陸待晴做了幾個機關，楚靈均被裴元支使去做體力活直到吃飯的時候才半死不活地回來。

陸待晴下廚出品必有保障，不過葉英和楚靈均想要上桌的時候才發現居然只有兩套餐具。楚靈均瞄了一眼就要繞去廚房，紫樞出聲把他叫住了：“楚將軍，阿英，今天下午你們把桂花打散了，我和阿晴一上午的努力都白費了。我想是不是應該讓你們彌補一下過錯？”

楚靈均：臥槽居然忘記了這茬！

葉英：……

“這樣吧，你們就把桂花收拾好了再吃飯怎樣？”紫樞露出“你看這要求合情合理你們不好拒絕吧？很寬容對不對？”的表情，由不得兩人反駁。陸待晴脫了圍裙看著他們，目露同情，這滿地滿湖的花要什麽時候才能收完……

於是這天堂堂藏劍山莊大公子和神策軍的第五號領導拿著布袋滿院子地蹦跶著收集被吹散的桂花直到月上中天……

燃著燭火吃完了晚飯，陸待晴眨巴著眼睛看著葉英：“葉師兄，姐姐已經被你寵壞了。”

葉英一楞，轉而笑：“你認為我太寵她，可是我卻覺得給的還不夠多。”他這輩子怕是不能再對另一個人這樣了。他想通了，如果她決意離開的話，那麽在此之前，他便要給她最好的，讓她不留一點遺憾。他想用他的所有溫暖她的心……他愛她。

回屋的時候紫樞正在桌前寫什麽東西，聽到聲音便轉過身，葉英看到她臉上是陰謀得逞的滿足，燭火映得那張蒼白的臉多了些生動明艷。“阿英你回來啦。”

他走到她身後，問道：“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紫樞把筆隨手放下，打了個哈欠，“我累了，想睡了。”

葉英“嗯”了一聲，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紫樞的腿已經全沒了，手也變得僵硬，整個人都像是虛幻的，如果不是還能碰到她，葉英都會以為眼前的是幻覺。替她掖好被子，他便坐在床邊。紫樞笑著說：“你這麽看著我我怎麽睡得著？”

葉英輕輕勾了勾嘴角，答非所問道：“紫樞，你開心嗎？”

床上的人眼波流轉，盡管蒙上了一層霧一樣的白色，卻仍舊讓人心動：“當然了。”

他的手指轉著她的頭發：“那就好，好好睡吧。”

“嗯。”紫樞閉上眼睛，感覺屋裏一下子暗了，而葉英仍舊坐在床邊沒有走。他不知道他剛才看她的眼神有多麽讓她難過。紫樞在黑暗中摸索，最後把自己的手塞進了他的手心。她感受他輕柔的回握，在心底默默地想著，阿英，我不會再讓你露出那樣的表情了，絕對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一起輕松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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