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似乎服用了補元丹，正盤腿坐在井底療傷。

他身上飄著一層不停翻騰的白光，一雙眼半閉著，裏面散著瀲灩的紅光。

穆世瀾知道封夜傷得很重，默默地瞧了他片刻。

在她剛要離開時，只聽封夜突然開口道：“徐映寒雖然卑鄙，但不可否認，他對你很不錯。”

穆世瀾自嘲一笑：“割腕放血來救我？的確很讓人感動。可我不稀罕這樣的好。”

封夜一雙赤瞳忽地睜開。

穆世瀾從他眼裏看到了一分迷惘，只聽他發出一聲模糊的嘆息，“徐映寒很愛你。”

穆世瀾哼道：“冠冕堂皇。他愛我，卻百般算計我，傷害我？”又斜瞟了封夜一眼，“你不是說，你不懂什麽是愛。”

封夜嘴角微揚：“之前不懂，現在懂了。”

穆世瀾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那你說，什麽是愛？”

封夜招手，“你過來就知道了。”

穆世瀾防備地後退一步。

封夜笑：“別誤會，我的傷還沒好，不能把你怎麽樣。至少，我還不能像徐映寒那樣……親你。”

穆世瀾楞了一下，握緊拳頭，“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封夜仍是笑。

穆世瀾看到他的臉龐變得異樣俊俏動人，眼睛裏居然帶著幾分寵溺的溫柔。

他笑著說：“你好好地治傷，不要動不動就打人。只要徐映寒沒有害你之心。就由他照顧你好了。和他對著來，對你沒好處。”

“要你管。”穆世瀾嘴硬地道，“別說我，你呢？江若炎雖然手段卑劣。但他卻可以幫你覆生，你真的要拒絕這麽好的機會？”

封夜反問：“你希望我覆生？”

穆世瀾含糊地“嗯”了一聲，把視線移開。

她堂堂一個擁有現代智慧的女子，居然對這只來歷不明的腹黑魅動了感情，真是便宜他了。她不會告訴他的，寧願讓他蒙在鼓裏，也不要看他自鳴得意。

封夜沈聲道：“江若炎說還會來找我，那就等著好了。”

這只不開竅的魅，終於開竅了麽？那天不是還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江若炎，真是個怪胎。穆世瀾壓住心中莫名的喜悅。嘴上不忘諷刺。“怎麽。你想通了？回心轉意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討厭做人。”

封夜嘴角含笑，“是，我改主意了。”

為了救他。她不惜被鬼氣所傷，不惜過度耗費靈力。

為了救他，她遭到寒淩的反噬，昏迷了四天。

他的心急如焚絲毫不比徐映寒的少。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徐映寒抱住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方才，看到徐映寒親自餵她喝血，一種莫名的痛楚在胸口處燃燒，燒得他整個元神都扭曲變形。

心痛到了極致，他記起了妖身死去的那一刻。

那時。他看著自己的元神孤零零地飛向冥界。

他對自己說：“我還沒有嘗過愛和被愛的滋味，怎麽可以獨赴黃泉？若要我轉世投胎，若要我再世為人，除非有人肯愛我，除非有值得我愛的人。”

原來，找一個愛人，不要再孤單地活，就是他前世的夢想。

而這個人，就在眼前。

若他有一個身體，那麽此刻照顧穆世瀾的，就不可能是徐映寒而是他了。

也許，重新為人的確不是一件壞事。

封夜含笑看著穆世瀾。

穆世瀾覺得他一雙赤瞳漂亮得簡直要把她的心魂吸進去。

她伸手在他眼前猛力地晃了幾下，脫口喊道，“死鬼，想什麽呢。”

等她意識到自己喊的話有多麽暧昧時，已經遲了。

封夜的一只手伸了過來，但他並不是要揍她，而是伸出手指在她唇上拂過。

穆世瀾瞪大眼睛望著他，就聽封夜低低地笑，“這個外號不錯，再喊一聲聽聽。”

穆世瀾覺得臉頰從來沒這麽燒過，心底湧動著一絲甜蜜，手卻握了拳，忍不住想打他。

封夜收斂了笑，“你放心。下回見到江若炎，我一定好好配合他的計劃。”

還有一句話他藏在了心底：小七，若能為人，我定不負你。

穆世瀾躺在床上想，那晚封夜若跟著江若炎走了，興許會有嶄新的人生，雖說焚月教主的目的不明，但能夠覆生，對封夜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雖私心想霸占封夜，可也希望他能夠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活在光明之下。好在他總算想通了，就是不知到底是什麽樣的理由，讓他回心轉意的。

不等徐映寒熬完藥回來，穆世瀾就拔了銀針，偷偷溜回了自己的住處。

她特意叮囑姜小花，若有人來找自己，除了師父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見。

“小師妹，你這幾天神秘兮兮的，到底幹什麽去了？”姜小花好奇地問。

“打怪去了。”穆世瀾隨口編道。

“小師妹，徐師兄說有急事找你。”沒過一天，姜小花來敲門。

徐師兄可是雲渺峰無數女弟子們的欽慕對象，但現在大家都知道，三年前，因為穆世瀾失蹤，他和謝婉鬧翻了，徐映寒對穆世瀾的深情已經昭然若揭。姜小花受過穆世瀾的不少好處，自然站在穆世瀾這邊，因此一看到徐映寒來關懷穆世瀾，她就兩眼放光地把他請進門，完全把穆世瀾的囑咐丟到了一邊。

“讓他回去吧。”穆世瀾毫不留情地把徐映寒拒之門外。

姜小花就朝徐映寒訕訕地笑，“徐師兄，你別生氣。穆師妹可能是打怪累著了，她在休息。不如。你改天再過來看她？”

徐映寒兀自遞上一個黑漆的藥盒，神色冷峻，“那麻煩你把這個轉交給穆師妹，讓她盡快服用。”

姜小花揉著被對方冰冷的氣場凍得發僵的手。忍不住打開盒蓋看了一眼，結結巴巴地喊道，“哎呀，徐師兄，這……這是什麽？血……人血嗎？”

徐映寒面無表情地點頭。

姜小花看到徐映寒的左手腕露出一片滲血的紗布，她什麽都明白了，驚得合不攏嘴，“你幹嘛送這個來？是給穆師妹喝的嗎？”

徐映寒淡淡地道：“穆師妹受傷了，她的身體需要調養。”

徐師兄居然把自己的血給穆師妹治傷？用情之深，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姜小花的雙眼飄起了兩顆紅心。她立刻替徐映寒打抱不平。“小師妹你就開一下門嘛！我不知道徐師兄哪裏得罪你了。可看在他這麽用心的份上，你就不要計較了吧？”她朝那半碗血瞄了一眼，唏噓。“小師妹，這麽一大碗珍貴的補藥，你若不趁熱喝下去，豈不辜負了徐師兄的好意？快開門吧。”

實在受不了烏龍師姐的聒噪，穆世瀾冷著臉，把徐映寒讓進屋裏。

姜小花走時不忘傳音：“小師妹，徐師兄對你這樣體貼關懷，別的師姐妹想都想不來，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負他的好意。”蹬蹬飛快跑下樓。

“我用荷葉去了腥味。又放了一片生姜。應該不難喝。”徐映寒端著碗說道。他失血過多，一雙烏亮的黑眸失去了往常的光澤。

“徐師兄，我們也不用再繞彎子了。”穆世瀾看也不看他那張蒼白的臉，哼道，“說吧，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她相信那句話，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她和徐映寒彼此了解不深，除了有時在一起上課，兩人之間鮮少有交集，他沒有道理對她這樣好。經歷過前幾日的事情後，她更是確信，徐映寒不是一個輕易會付出感情的人。

“我若告訴你，你會喝下它麽？”徐映寒認真地說道。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答案。”穆世瀾嘴角微揚。

徐映寒垂眼，抿緊了薄唇，仿佛在思考什麽。

穆世瀾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的臉龐，註意到他的臉色越發蒼白了幾分。

倘若他還是說假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請他出去，再也不理會他。

“洪乙祖師的真傳玉簡，是不是在你手上？”徐映寒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說出了深埋心底多年的疑問。

“你果然早就識破了。”穆世瀾毫不意外地冷笑，“你算定了我想知道更多關於那套絕學的內容，所以那天晚上，你用洪乙祖師的秘聞做誘餌引我去見面。徐師兄，你真是用心良苦。”

“這麽說來，玉簡果真在你手上。”徐映寒苦笑了一下。

“我只得其中一卷。不過，裏面的功法不適合你學。倒是那些醫技，可以和你分享。”穆世瀾輕描淡寫地說道。

“分享？”徐映寒楞住了。

他謀劃了四年，除了想贏得她的芳心，和她雙修之外，就是為了取得她的信任，得到她身上懷揣的真傳玉簡。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她其實並不吝嗇和他分享《不滅真卷》裏的醫技。她的表情雲淡風輕，就好像她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探問。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他費盡心思想得到的東西，她並不介意讓他學習。其實只要四年前，他直接提出來，她未必會拒絕的，她……是這個意思嗎？

等他明白過來穆世瀾所說的話是什麽含義時，只見她已經轉身拿了一塊玉簡，遞了過來。

“這是什麽？”徐映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不滅之一》裏面的四個醫技，我已經覆刻下來了。徐師兄你不就是想要這個？送給你了，就當是還你救我的人情。”穆世瀾說完，在徐映寒驚愕的目光之下，皺眉把那碗血喝了下去。喝完之後，她淡淡道，“現在，我們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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